:爱妻情深
白衣男子本来以一副恶作剧的神情看林焕霜,待林焕霜回过头后,他面上表情突然僵住:站在桥中的女子生了一张白嫩水灵的瓜子脸,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睫毛浓密且弯翘。中原女子少见这样漂亮的眼睛,但她又的确是一副中原女子的模样。最特别的,要数那一双眉毛-----黑却不粗,反而比常人略细,斜飞入鬓,眉眼间距比之常人略低。那是一双极为英气俊逸的眉毛,生在这样一张脸上,不但无丝毫不妥,反倒在她的芙蓉娇面上,又添两分明朗英气之态,倒让她看着更美了。这张脸,竟是如此熟悉!莫非,莫非是她?
林焕霜问男子:“你是谁?”
男子不答反问:“你又是谁?我以前在这园子里,从没见过你。”
林焕霜并不见怪他的无理,只答道:“我是许云天请来的客人。”
“你是大哥的客人?”男子微怔。大哥竟然请女客,还让这女子随便在许家后花园游玩?看来她在大哥心中地位不低。
“你是许浩雨?”对方既管许云天叫大哥,那想必是许家二公子许浩雨了。瞧这“无官一身轻”的模样,总不会是许云天那中了状元,做了吏部尚书的堂弟许悠士。
许浩雨“嘻嘻”笑道:“想不到我还算有些名头。”
林焕霜忍不住与他玩笑道:“难不成你的名头还能大过我?”
“哦?敢问姑娘芳名。”说到这句话时,许浩雨心下竟有些紧张。究竟是不是她?
林焕霜继续同他开玩笑:“我就是虚墨然!”
“虚墨然?”许浩雨此次回城,一路上听到不少人在谈虚墨然,没想到面前的人就是虚墨然!
林焕霜看着许浩雨愣在当下的样子,忍不住破颜而笑,这一笑更是两靥生花。许浩雨瞧得更加痴了。
林焕霜却正了颜色:“焕霜不认得二公子,方才失礼了。”
“焕霜?你是晴儿的妹妹、赵叔叔的女儿、林焕霜?”许浩雨闻言回过神来,两步跨入桥中,绕着林焕霜看了几圈,口中啧啧有声,“早听说大嫂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今日我才算看见了,竟是个水灵灵的大美人啊。”
如此举动由许浩雨做来,竟不见丝毫轻薄之态。
林焕霜道:“你就别笑话我了,这身衣裙儿穿着实在怪异,还美人呢!”
许浩雨又上下打量她几眼:“这衣服很适合你啊,比穿西北那边的胡服好看多了。你是一时穿不惯吧?”
“你见过我穿胡服么?”
“啊。没有,但我见过别的女子穿,所以冒猜一句。呵呵。”
林焕霜不疑有他,只是问许浩雨:“听珍珍说你外出游历了,你是刚从外面回来?”
许浩雨点头道:“是啊,刚回来就发现家里多了个女客。我得代大哥好好招待你一番才是。”说着,他抓起林焕霜的手,“跟我来。”
林焕霜身不由己,跟着他一路向前快步走去。她心中暗叹,许云天那么谨慎的人,弟弟竟是个“见面熟”。
许浩雨带着林焕霜,无视众人诧异的目光,一路来到许家酒窖。
酒窖里一个着暗红缎子长衫,须发灰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带着一帮小厮在清点酒坛。并指挥一群工人出出进进搬运酒坛。
看到许浩雨进来,“二公子”“二公子”的声音,此起彼落的响起。
一行人忙行礼,只是其他人都是长长作揖,只有那老者微微躬了身便作罢。许浩雨对那老者道:“张管家,辛苦了。”
管家张召忙道:“都是老奴分内之事”又道,“二公子突然归来,想必大公子还不知道,老奴即刻派人给大公子送信。”
许浩雨摆摆手:“大哥每日都在忙,还是不要惊动他了。”
张召闻言也不坚持,只是又看了看许浩雨旁边的林焕霜:“这位姑娘似乎是大公子带来的客人?”
林焕霜点点头:“是的。张管家有礼了。”
许浩雨牵了她道:“别来这些虚礼了,跟我来才是正经事。”
他言罢,径自往前走,林焕霜只能跟过去。
许浩雨来到酒窖最深处一个木门前,拿出钥匙开了锁,里面是一间小屋子,小的除了一个酒架,余下的地方便仅能容一行人并排站立。
许浩雨心道:这酒架上的酒,本来全是为她而酿的。今日,终于能带她来喝这里的酒了。却不知,她还记得自己么?
一边想着,他已经走到酒架前,本来含着笑意的眼睛忽然瞪直了:“张管家!”
张召提着衣角匆匆赶过来:“二公子有何吩咐?”
许浩雨指着酒架:“我酿的满满一架‘女儿红’,为何只剩半架了?”
张召也颇为迷惑:“没有二公子的吩咐,许家无人敢入这‘秘藏室’。老奴也不知发生何事,莫非是有贼人潜入?”
许浩雨道:“再高明的贼,除非破门,或者强行断锁,否则断无可能打开这把锁!”
张召闻言想了想道:“如此说来,必须有钥匙的人才能进得这‘秘藏室’。可这‘秘藏室’的钥匙,只大公子和二公子有。”
许浩雨突然想明白了什么:“酒是大哥喝的!”
张召摇摇头:“老奴从未见过大公子喝酒。自二公子离开,也不过几个月光景罢了,这么大个酒架,几个月就空了大半,除非是嗜酒之人才能做到。”
许浩雨道:“大哥如果想让你知道他喝酒,就不会进‘秘藏室’喝我酿的‘女儿红’了。外面有那么多酒呢!可他若动了外面的酒,看管酒窖的人若清点数目,必会发现。”
张召仍是半信半疑:“老奴从未见过大公子进酒窖啊。”
许浩雨低头忖道:“大哥以前很少喝酒,没想到如今竟然背着人酗酒!”
“酗酒?莫非他遇到了什么伤心事?”林焕霜也垂头思索。
许浩雨抬头对林焕霜苦笑道:“自我母亲去世后,我大哥唯一遇到过的伤心事,就是晴儿的死。看来你姐姐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
林焕霜早就因为初时对许云天的无礼有些歉意,此刻更是肠子都悔青了,许云天对赵睛儿竟是用情颇深!她道:“我们得想办法劝劝你大哥。”
直到傍晚时分,许云天方才回来。
林焕霜早已不在书房,只有珍珍自己守在书桌前绣手帕。
许云天十分诧异,照理说,林焕霜应该等在书房,好在第一时间从他口中得知夏雪的消息才是。
珍珍看到许云天回来,忙停下手中的活向他见礼。
许云天问她:“林姑娘呢?”
珍珍道:“二公子回来了,这会儿跟林姑娘在易熏居呢。”
许云天听说许浩雨回来,面上一喜,听到后半句,又是微微一惊:“他们去我院子里了?”
不等珍珍回答,许云天离开书房,匆匆“易熏居”走去。
易熏居内门庭洞开。
许浩雨和林焕霜似是专门站在东厢房中等许云天。
厢房内的圆桌上,整整齐齐摆着六坛“女儿红”,那是许云天还没来及喝的酒。
许云天笑着迎上去:“浩雨,怎么回来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大哥也好安排家宴为你接风洗尘。”
许浩雨不答他,只是自顾自道:“大哥似乎很给小弟面子,我的‘女儿红’你喝的不少啊,屋子里只剩六坛了!看来这酒酿的很对大哥口味。”
许云天苦笑:“‘女儿红’的确芳香甘洌、入口醇绵,乃是酒中上品,大哥贪杯,多喝了几坛,你该不会是找大哥讨回去的吧?”
许浩雨终于忍不住,无奈叫道:“大哥!”
回应他的依然是许云天含着温和笑意的回答:“做什么?”
“你为什么要酗酒?”
许云天再笑不出来,轻声道:“还用我回答吗?你知道的。”
“你这样子,大嫂九泉之下不会安心的。”
“那我以后不喝了。”
许云天简简单单两句话,让许浩雨没了话。他来势汹汹也不过是担心许云天酗酒,如今人家不喝了,他还能说什么?许浩雨没好气的重重坐回椅子上。
许云天这才对林焕霜道:“焕霜,你不必担心,夏姑娘如今很好,华家没有将她怎样。”
林焕霜虽也想劝许云天放宽心,别再为了亡妻伤神,可见浩雨这个亲弟弟都败下阵来,她只好先行作罢。如今救夏雪才是头等大事,于是问道:“华家放夏雪的条件是什么?”
许云天只道:“此事你先别多问了。如今华家的矛头已经指向我们许家了。这是他们等了好久才等来的机会。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得逞,也不会让夏姑娘有事。”
“可是……”
“焕霜,事情现在不仅仅是你和夏姑娘的麻烦了。事关许家生意上的事,我不便多说。”许云天表情笃定,“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我会还你一个完好的夏姑娘。”
林焕霜依旧不放心,追问许云天夏雪如今的状况。许云天一一细答,只是和华北星的谈话内容他却只字不提,只告诉林焕霜,华家和许家早就有矛盾,如今华家正好借了夏雪的事,连同许家一起对付。
三人说了许久话,这才出了厢房。
三个人刚出了跨院,就看见珍珍急匆匆过来。珍珍见了礼,这才道:“二公子阴着一张脸待在这跨院里不走,大公子您又急匆匆跑过来,可是吓死奴婢了。奴婢再三思虑,还是觉得过来看看的好。这急匆匆赶过来一看,您三位竟然说说笑笑出来了。”
她对许云天和许浩雨说话时,可一点也不像对林焕霜那般恭谨客气。
许云天笑道:“我们能有什么事。你来的刚好,去通知厨房,今晚加菜。”
“哎,奴婢知道。”珍珍笑吟吟点了头,转身便要离去。许云天叫住她:“先等等,你先找两个人,把厢房里的六坛酒搬到酒窖里。”
珍珍闻言一怔,回过神后,忙用力点头:“哎,好好好,奴婢这就去!”
弯月如钩。
许云天书房。
珍珍对许浩雨讨好地笑道:“二公子,天色都这么晚了。现在许家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书房如今是林姑娘的客房,您这么晚了还留在这里,似乎不大好吧?”
林焕霜闻言笑而不语,只是身子斜斜倚在屏风前,看许浩雨如何应付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婢女。
许浩雨剑眉一挑:“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在说什么?你竟敢在我的地盘上赶我出去?”
许浩雨少有如此严厉的神情。珍珍平时在他面前,向来尊卑不分,但也被他这样子唬住了,面上竟有了几分惧色。
许浩雨“乘胜追击”:“还不老实交代?大哥今天让你安排人去搬走那几坛酒的时候,你为什么发怔?”
珍珍“威武能屈”,只好回道:“其实夫人过世后,大公子背着人就没露过笑脸。自打二公子您出门远游后,大公子就再没让别人进过跨院,这跨院几乎已成许家禁地。我也不过是沾了生前侍奉夫人的光,偶有紧急事情才能进去一回。可我每次去,跨院里都是干干净净,主屋里更是一尘不染,所有的摆设也都跟夫人生前一模一样。大公子自小锦衣玉食,如今又整日忙于生意,没想到却将一个顶普通人家两三个院子大的跨院,收拾得这样干净。今天大公子竟然肯让人进去了,奴婢自然觉得惊奇。而且,大公子很少喝酒,厢房中竟然有六坛‘女儿红’,奴婢当然觉得奇怪了。”
许浩雨与林焕霜闻言,不禁互看一眼对方,二人心底都有了数:许云天竟然一直以这种方式悼念亡妻!
此时易熏居内的许云天全无睡意,只是开着窗子,借着月光,在幽暗中坐在桌前发呆。他手里捏着一块红肚兜,那本来是晴儿做给腹中孩儿的。上好的红缎子,绣着鱼戏花间图。即使在暗夜,那鱼儿也是栩栩如生,仿佛要游出来一样。如果是在白天,许云天还能看到碧绿的荷叶,粉色的荷花,绣的逼真精致。只是,肚兜刚做成的那天,晴儿便过世了。重重莲叶下,还有晴儿吐出的血迹。他不敢在白天看,只能在晚上摩挲这块肚兜,感受她做的一手好女红。如果是在白天,那一小片发黑发暗的血迹,会变得非常刺眼!晚上多好,看不到肚兜上的血迹!但是手指摩挲到那里后,心却更震颤。
“晴儿,你的女红做的真好。”
“可你答应给我做的荷包,还没做好呢。”
“你说你要亲自给我做的襕衫都还没有动手做呢。你只量了量我的身形。”
许云天一个人寂寞低语,仿佛这些话,晴儿都能听到。
月辉西斜,树影婆娑。
林焕霜坐在书房内靠窗处的榻上,身子倚在窗前,眼睛直直盯着洒在榻前的一片月辉,心里却想着今日这一天的不太平。夏雪不知怎样了,许云天究竟打算怎么做?这些都让她很迷惑。
许云天临时召来几个掌柜又是为什么?
听珍珍说,以前许云天临时有事,都是找几个掌柜来书房谈事情,这次因为林焕霜住在书房,许云天便将几名掌柜带到了偏厅。
林焕霜忍不住悄悄开了房门,轻手轻脚出了书房,孰料刚一转身就对上许浩雨一双笑眯眯的眼睛。
许浩雨道:“我这次回来,发现家里多了两只夜猫子啊。难道你也和大哥一样,不用睡觉?”
“你才是夜猫子呢!”林焕霜回道。心中却在琢磨,这小子来坏她的事,得想法赶紧把他弄走。
许浩雨道:“是不是想去偏厅偷听啊?”
竟然被人揭穿了?林焕霜干脆也不遮掩了:“是啊,我就是想去偷听,想知道你大哥到底在干什么!难道你不想?”
“想!”
“那就一起去?”林焕霜满怀希望问道。
“你觉得我可能让我们许家生意上的秘密外泄么?”许浩雨继续笑眯眯问道。
林焕霜闻言立刻泄气。
“我可是奉命来盯着你的。不然你哪有这么巧就撞上我?”
“你大哥派你监视我啊?真是委屈你堂堂许家二公子了!”
“客气客气。”
“哼!”林焕霜气的一甩手转身回书房去了,左右手同时使劲儿,“嘭”的关上房门。
许浩雨也不恼,将身子靠在门边,开口道:“焕霜,我今天一直有事想问你,你告诉我好不好?”他的声音突然变得说不出的沉静。
屋子里没有声音。
许浩雨便自顾自问道:“你每年都会从番州到越城来看叶叔叔和晴儿吗?”
“是啊。”屋内人也不点灯,没有光,只有声音传出。
许浩雨唇角噙了丝笑意,他听得出声音的方位……林焕霜就站在门后回他的话呢。
“你第一次来越城的时候,多大?”
“十五岁。”
“那…….”
“浩雨,你这是干什么?”许云天不知何时来到书房门口。
许浩雨这才离开门框,站直了身子:“大哥!”
林焕霜听到外面的声音,立刻打开房门:“姐夫,你告诉我,你到底在干什么?”
看到林焕霜衣衫齐整,鬓发光洁,许云天笑道:“你果然没睡。”
林焕霜不理他,只是道:“你快告诉我吧!你到底在跟人谈什么?跟救夏雪的事情有关系吗?还是跟那块红肚兜有关系?”
许云天道:“我跟人谈的事,确实跟救夏姑娘有关系,我还是特地来找你帮忙的。”
“找我帮忙?”
最后一颗星辰落下,东方露出曙光。
林焕霜问许云天:“这样行吗?”
“这是唯一的办法!”
林焕霜不可思议地摇头:“许云天,想不到你也够狠的。”
“我大哥这叫聪明!”许浩雨纠正道。
林焕霜只是无奈点头道:“好好好,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你别不服气”许浩雨没骨头似的将身子斜倚在屏风上,手里把玩着一只茶盏,白色细瓷所致的茶盏在他修长的十指间转来转去,“如果不是你闯祸,华家那边又坚持要让你去换夏雪,我大哥至于想这法子吗?许云天在越城,那可是出了名的大善人!就是在同行里,也从没竖过敌!”
他这么一说,林焕霜不由红了脸低了头,她垂着头抬眼去看许云天:“对不起啊。”
许云天摇摇头:“如今先救夏姑娘才是要紧事。她什么也没做过,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华家不该抓她。”怕林焕霜多想,他马上又道,“也不该抓你。你虽然做错事,但并不是有心的。华府已经知道你是女子,不能跟华芊芊成亲,但还是坚持要你进府,想来绝不会让你好过,何况那华北星的为人……”许云天说到此处便闭了嘴。但已经足够让林焕霜明白,华北星不是善类。
许浩雨手中的茶盏忽而停止了转动:“焕霜,夏雪和你是什么关系?我大哥这么卖力帮你救人,可是我们都不知道你和夏姑娘的事情,你…….”
许云天打断他:“浩雨,不要强人所难。”
林焕霜忙对许云天道:“这是我不对了。这当中并没什么不可对人讲的事情。我是太着急,一时间竟忘了你根本不认得夏雪,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成了现在的样子。你这么帮我,我却连我的事情都没有跟你说清楚。”
许云天仍旧是微微一笑,对林焕霜之前的失礼丝毫不以为意:“即使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会帮你。”林焕霜为人如何,他心中有数,何况她还是晴儿的妹妹!
听了许云天这话,又看着他此刻微微而笑的样子,林焕霜心里竟莫名的“突”的一跳,脸颊“腾”地红了。
“你怎么了?”许云天看到她突然变了脸色,忙问道。
林焕霜摇摇头:“没事,只是想起以前的事情,有些激动罢了。”
“哦”许云天再次微笑道,“没关系,没人逼你讲,你若不愿意……”
“我愿意”林焕霜忙道,“我愿意把我的事情都告诉你,什么都不瞒你。”
一旁的许浩雨看着他二人的样子,本来又转上的茶盏,再次停止了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