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妃自王内官死后，又恢复了之前的慈祥与平和。 在敬妃的佛性里我看透人性，她用慈悲之心粉饰着自己，其实就是不牺一切代价维护自己的权势与尊严，仅此而已。她身上散发的神圣光环在我心底悉数散去。 敬妃将手拢在唐衣里：“最近宫里发生了很多事儿，也需得喜事儿来冲冲，这桩喜事儿，非你莫属，唯有你才能让我放心，你是我的贴心小袄，更是眼睛和耳朵。” 看来我的疑惑是对的：“娘娘，小女不是很明白娘娘所指。”敬妃从案几下拿出锦盒：“打开来看看。”原来里面是腥红色的裙子。 敬妃乐呵呵的指着裙子：“这呀，叫伏魔群，在本朝已经失传了多年，我亦是在仁粹大妃的起居注里看到的，才知有这样一个典故。”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典故呢？”我冷静下来，要听静妃把话说完。敬妃像是开悟：“原来纳后宫是有严格的礼仪和规范的，还有诸多的忌讳与讲究，王室的才会和睦，才会开枝散叶，子嗣成群。” “内官背起梳洗打扮之后的后宫，将伏魔群系在后宫的身上，令她的脚不沾这宫廷的尘土，不沾尘世的烦恼，如此，一直背到合宫的寝室里，阴阳交合，孕育男女。” 耳畔的声音开始渐渐模糊，我所害怕的事，就要发生了，趁敬妃未金口玉言敲定此事之前，兴许还有转机，遂伏在地板上：“奴婢求娘娘开恩，奴婢只想服侍娘娘，请娘娘不要将奴婢送去东宫侍寝。” 她原是兴致勃勃、无比兴奋的，见我如此行大礼打断了她，慈眉善目间一阵错鄂：“什么？你说什么？” 敬妃掩着口哄堂大笑，正要说话，外间通传徐氏进见。 她收起笑容，敛眉肃目，端正了身子，一脸平静的望着行大礼的徐氏：“臣妾给慈殿娘娘请安，愿您吉祥。”“起来说话吧！”敬妃淡淡的，与之前对我的和蔼形成鲜明对比。 徐氏寻思着话题讨敬妃欢心：“呃，慈殿娘娘，臣妾今日完成了课业，已独自抄写了一遍《内训》呢！”敬妃方沉吟道：“如此，甚好，” 见敬妃言语虽然寡少，却无前些个日子严厉的责任，徐氏紧绷着的心弦总算是松了些。 她方冲我说：“你且起来吧！”我伏在地上，仍是不敢起身，见我如此，她竟然上前来掺我：“傻丫头，我从来没有说把你许给东宫。” 她有些难堪：“慈殿娘娘待郑尚宫真是慈爱。”吴尚宫奉上桑菊饮，敬妃吩咐道：“天气暑热，喝这个消消暑，也上一杯给郑尚宫。” 徐氏喝了口，她迫不急待的言语里，已透着不满和忌妒：“仁平姐姐得到的宠爱也不过如此吧！臣妾真是羡慕。” 敬妃搁下茶盅，笑吟吟的望着徐氏：“既然你在，我有件事情也正好跟你商量。”这令徐氏受宠若惊，敬妃故作为难：“嗨，这事儿面对着你，有些难为情。” 徐氏想要讨得敬妃欢心，便连忙点头答应：“哦，这样啊，好孩子，那么，我也不觉得为难了。” 敬妃字字珠玑：“我把郑尚宫许给永安为妾，与你共侍一夫，你的美貌加上郑尚宫的德行，让永安享尽了齐人之福。” 然后又调过头望着我，殷殷嘱托：“你与君夫人可要情同姐妹，你熟悉礼法，要多帮着她，姐妹情深，共同服侍好大君。” 而徐氏“豁”的站起身：“慈殿娘娘，您怎么能这样伤臣妾的心呢？臣妾不过嫁给大君未及半年，您就要给他纳妾，臣妾可是把您当母亲侍俸的？之前您怎么挑剔臣妾，臣妾都是礼让的。” 徐氏并不知进退：“若非大君几次三番苦苦相逼，让臣妾没有退路，才不会做这个君夫人，受这么多约束。” “你真是反了，”敬妃一拍案几， 徐氏见敬妃大怒，少不得也有些心慌，缓缓的坐在了下来，但她的腰身伸得挺直，下巴也高高的扬起。 敬妃站起身，走到徐氏的跟前，倨傲的盯着她： “你听清楚，身为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给丈夫纳妾，是身为妇人的贤良，你这是在忌妒，就已犯了七出之罪。” 徐氏剪水僮仁，泛着倔强：“臣妾又不是不能生养，断了大君的后嗣，何言七之罪，若臣妾不能怀孕生子，漫说是纳妾，就是舍弃君夫人这个位置，也是甘愿的。” 她的言语虽然强势，也还是不乏道理的，敬妃在她的跟前坐下了，将手枕在腿上，缓和了语气：“你姑妈恭嫔徐氏不也是主上的后宫吗？若我像你这个德行，是不是都要把她们打发出宫呀？” “慈殿娘娘，臣妾可没您那么大方，我的丈夫，我是不会让的，”言罢，她扬起秀眉挑畔的望着我，“臣妾的姑妈恭嫔娘娘在后宫过的什么日子，想必慈殿娘娘心中亦是有数，又何必，在臣妾跟前说贤良。” “啪，”敬妃一耳光摔在徐氏的脸上，徐氏抚着脸，两滴豆大的泪珠当时就滚落下来：“臣妾不做这君夫人也罢了，纳什么妾，我空出这位置也罢了。” “唰”，数扇推门瞬间被拉开，“君夫人，你怎么这么跟慈殿娘娘说话呢？” 嫔宫迈着细碎的步子进入内殿连忙上前坐在敬妃身边：“慈殿娘娘，您消消气，儿臣原是来给您请安的，君夫人还年轻，刚嫁入王室，需要慢慢适应。” 敬妃的脸胀得通红，额前全是汗珠，将手搭在嫔宫的手上，喘着气：“你来了就好，简直是反了，像个山野村妇，据据顶撞我这个老人家。” 嫔宫一面安抚敬妃，一面柔声打发徐氏：“不如君夫人先回府邸，其他的事情从长计议，你看可好？” ### 第三十七章 中风之症 　　亏得嫔宫如一阵及时雨，令敬妃与徐氏两人各自寻得台阶下，徐氏只得告退。 彼时，敬妃就握着头直喊眩晕，卧倒在御榻上，登时牙关紧闭、面色潮红，唬得中宫殿的宫人们前仰后合。 嫔宫赶紧拿手令去宣御医并通报大殿和东宫殿，吴尚宫连忙打发人请永安大君及仁平公主进宫。 我刚近前照料敬妃，自是忧心，拿着扇子给敬妃打凉，见她满脸是汗，连忙命宫人打水，给敬妃擦脸。 吴尚宫放下垂帘，内医院提调张太医坐在垂帘外，开始“引线诊脉”，这张太医屏息静气，闭了眼，极其沉着认真。 少时，他睁开眼，向身边的医女嘱咐道：“快，速速准备白通加猪胆汁汤，中殿娘娘是中风之症。” “中风之症，”吴尚宫那双锐气的眼像是被狂风扫灭了火种，又是着急，又是担心，伏在敬妃的身边，当时就掉下泪来。 嫔宫则静静的守在敬妃的身边，一动也不动，她的双手枕在膝上，垂着一双凤眼， “中殿，你这是怎么了？”卢内侍扶着主上苍老的身影，他蔼蔼白发及长须因风尘仆仆的赶来而吹的凌乱，他看到敬妃不醒人事的躺在垂帘里，那份忧心难以言表，他抽动着胡须，握着敬妃的手，颤抖不止。 我捧着拟好的书信，讨嫔宫的示下， 还未进入内殿，就听得宫人匆匆入内禀报：“启禀主上，君夫人徐氏身着素服跪在中宫殿外蒿席戴罪，” 永安大君原和东宫、仁平公主坐在垂帘内照看敬妃，见严宗如此厌烦，只得伏在地板上：“一切俱是小儿失德，小儿这就命她回去。” 仁平公主压低着声音向主上哭诉，她强烈要求主上严惩徐氏，废去君夫人之封号；而恭嫔徐氏则在一旁苦苦哀求，请求待敬妃醒来之后再由其栽夺。 “罢了，在中殿未醒过来之前，就让徐氏先跪着，”严宗权衡再三，暂时作了定论“中殿，你终于醒过来了，”主上见敬妃睁开眼，一直悬着的心松懈下来，先前坐得笔挺的身子往敬妃的跟前倾斜着， 敬妃从被褥中缓缓探出手，眨了眨了眼睛，严宗连忙握着她的手：“你能说话了吗？是饿着了吗？” 仁平公主姐弟三人正沉浸在喜悦里，见敬妃半晌哼不出一句声音，不免又慌了，连忙传张太医，这张太医自诊脉之后，守在殿外，已一天一夜。 张太医仍是如履薄冰，命医女将抬起敬妃的手，盖上一层薄薄的丝缎，他转过身，略偏着头，调匀了呼吸，方蹑手蹑脚的为敬妃诊脉。 中宫殿的宫人们听得敬妃醒过来传了太医，都暗暗的松了口气，烧厨房的宫人们早预备了参汤、五仁籽粥、鲍鱼内胆粥、海带汤各色食补之品，抬了满满一桌，在殿外待命。 自敬妃醒来之后，永安大君方站起身走出内殿，徐氏仍披头散发、穿着素服还跪在凉席上。 “慈殿娘娘已经醒过来，你起身先回府吧！”永安大君的声音出奇的平静。 徐氏方抬首，一天一夜不吃不喝，她的声音喑哑，还要争辨。 “不要再说这些了，你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吗？”永安大君别开脸，转过身就要离去。 “你站住，你也想要她是吗？你现在已经就想要她了，她看你的眼神，你已厌倦了我是吗？”徐氏一把扯住永安大君的衣衫。 岂料永安大君一把摔开徐氏：“你听清楚，我认识郑尚宫在你之前，如果我对她有非分之想，就不会有我与你的一段姻缘，这件事情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但是，你的所作为所为。” 他肃整了衣衫，无奈地望着徐氏：“你先回去！”徐氏站起身，死死的拽着永安大君，让他说个清楚。 永安大君一挥手，几个宫人上前将徐氏架着，连拉带拖的塞进早已准备妥当的软轿，轿夫迈着急快的步子，迅速的撤离宫廷里。 永安大君始终是背对着软轿，直到夜空里再也没有徐氏悲凄的哭喊声，他方转回身，浑圆的脸抽动着，极力的压抑着伤悲。 各地上表要求的严惩徐氏的上述迅速呈满了大殿的御书房，宗亲们更是跪在康宁殿前，要求严宗废黜徐氏君夫人之位，以正王室的法度，更是要以徐氏之事为例，维护礼教与传统。 ### 第三十八章 另有深意 　　嫔宫自敬妃病倒之后，就再不曾回过东宫，她命奇尚宫在就善堂铺开被褥，与仁平公主交替着服侍敬妃，恪守孝道、颇为尽心，让身为女儿的仁平公主都感叹：“作媳妇儿能作到这个份上，就算是佯装的，也有几分真心了。” 我感到她在说这个话时候，永安大君匆匆扫过嫔宫一眼，那眼神里流露着深讳、揣度，这样的神情充满了深深的猜忌，与仁平公主由衷的赞许，是显而意见的。 说来也怪，敬妃醒来之后，倒没理论徐氏的大不敬之举，每每仁平公主要开口提及的时候，敬妃总是沉默着，这倒令众人不敢造次了，一时半会儿摸不着她的心意，推举我为妾之事自然也是搁着。 彼时，吴尚宫走到永安大君的跟前：“大君，娘娘请您到近前说话呢！”永安大君站起身迎面走过来，我低下头，以礼节来回避这种迎面相对。 永安大君行了大礼，上前替敬妃掖好薄被：“小儿失德，令慈殿娘娘抱恙，一切俱是小儿之过；” 敬妃凉凉的叹了一口气：“说这些做什么，我九死一生，从鬼门关前转回来，也是放心不下你呀！” “小儿心里已有了主意，还请慈殿娘娘放宽心，”他是极其孝顺敬妃的，想必早晨在我离开的间隙，应与敬妃作出承诺，敬妃摇摇头：“我却有了另外的主意，你去见你的父王吧，他在大殿等你。” 敬妃瞌上眼，催促着：“去吧，我也乏了，想歇息会儿。” 在回廊上，嫔宫有些失神，她低声冲奇尚宫说道：“去请东宫大人再到中宫殿请安吧！大人虽然政务繁忙，自娘娘醒后，他回到东宫殿，却也只派了东宫尚宫过来。” “是，”奇尚宫娇小的身影极快的消失在内殿的回廊里，嫔宫则与仁平公主一道进入就善堂，就在合上推门之前，她倏地转回身望着我，那双凤眼欲飞欲扬，她有话要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