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夏天之后——在学校开学后两周,相展鹏风尘仆仆地自维也纳回来,
准备开始他一年的教学生涯。
他搭的飞机到达桃园的时间是晚间十点,相家司机到飞机场去接他,
回到竹北时已经过了十二点,凌晨时刻了。
他精神疲惫地回到他父亲为他刚买的房子,司机将行李送上来后就走
了。他瘫靠在沙发上,刻意让脑筋保持一片空白——寂静的屋内有隐隐约约
的断续琴声飘进他的思绪中。他倏地坐起,怀疑自己听错了?有人在他的琴
室!
他循着琴声走过去,发现琴室外逸出门缝的光线,有人在弹奏他的钢
琴,只是泰半的琴声都被琴室里高品质的隔音设备所吸收,而门外只听得到
如蜂鸣的叮当声。
“是谁?谁让你进来的?”他猛地打开门。怒声问。
琴声讶然终止。
他愕然眨眼,脸庞坚硬的线条瞬间软化,带着惊喜与不信:“是你!”“我
没听到你回来的声音。”杨梦曼尴尬地收回在琴键上的手。
“你怎会在这里?”他有如坠入雾中的感觉。
“相先生告诉我,你今晚回来,我睡不着,就进来整理一下。”杨梦曼忙
着盖上琴盖,把琴椅恢复原状,她想起了什么,霍地转身。“你想吃点东西
吗?今天晚上我煮了咖哩鸡。”“你怎会在这里?”他恍惚地问。
“我住在这里。”她飞快地瞧他一眼说:“我告诉过你的,我答应去一个
教授家里工作。”“那个人就是我?”他恍然大悟,原来,让他担心半天的“那
个人”就是自己,好啊!她戏弄他—— “杨梦曼,你故意欺骗我!”相展鹏
危险地走近。
“我没骗你,真的有人先——”她还没来得及替自己申辩,就落入相展鹏
文的魔掌中,整个人被拉进他的怀抱里。
“你该死的,让我担心半天。”相展鹏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凑近她的
耳边打算吼她一顿,可是,语气怎么也凶狠不起来,反而化做无限满足的咕
哝声。
她熨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急促的心跳声,觉得自己的血液也跟着激动
起来;他难以自禁地舔下她秀气玲珑的耳垂,自背脊窜上的刺激感,令她全
身为之战栗,害怕体内莫名升起的热力,她心怯地轻推他的胸膛——“不要,
不要怕,我只想这样抱着你。”相展鹏又一边加强手劲;一边在她耳边安抚低
语。
他轻吹在耳际的热气。神奇地融化她的抗拒,令她全身酥软无力地偎
靠着他;她从不认为女人较男人软弱,但此刻,她却深刻感觉他握有强大力
量能撼动她的一切,在他的怀里,她恍然发现自己是柔弱。但……安全的。
下课了,教室内的学生。三三两两地走出教室。
“杨梦曼,我们这组什么时候讨论报告?”闻名全校的浪子舒锦程,正
巧是杨梦曼的同班同学。
“你们自己决定好了,除了礼拜三、礼拜六,其它时间都可以。”杨梦曼
边说边走。
舒锦程追上来说:“我们这组全靠你一个,你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那就礼拜二晚上吧!如果你没有约会的话。”杨梦曼耸耸肩。
“像我这么热门的人怎么可能没有约会,不过,为了你,我一定空出时
间。”舒锦程自我调侃之余,还不忘惹花弄蝶的本性。
“礼拜二在哪里?”杨梦曼跟他同学三年,早习惯他说话的方式;她靠
在校门旁,心不在焉地望着驶过的汽车;心想:今天是礼拜四。他会来接她。
“我家怎样?你还没去过我的浪子窝吧?给你个机会参观参观。”舒锦程
家境不错。
在学校附近买了一层高级公寓供他住。
她没啥意见:“几点?”“九点,如果讨论得太晚了。欢迎你们留宿。”
“太晚了,七点好了。你负责通知其它组员。”杨梦曼朝着一部驶近的轿车
挥挥手,匆匆交代完就上车了。
“欸!杨梦曼!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地址——”舒锦程追上前去快到车
旁时。那部轿车竟加速疾驶而去,让他望尘兴叹。“搞什么鬼!分明是故意
跟我作对!咦?没听过杨梦曼有男朋友。她总是独来独往的……”
“先到面包店去一下。”杨梦曼吩咐道;家里没有果酱、土司了。“再
到洗衣店去拿你的衬衫。”相展鹏不吭声抿紧双唇,不悦地望着前方,良久,
卒然问:“他是谁?”杨梦曼正在查看手中的记事本,头也不抬地问:“谁?”
“刚才那个男人。”他从喉间迸出话来。
“哪个男人?”杨梦曼茫然抬头。
“追着你跑的那个男人。”杨梦曼研究的眼光,望着他严厉的五官、跳跃
着怒火显得黯淡的眼眸,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不高兴?”“我没有。”他急
速地否认。
杨梦曼瞅着他直看,一边在脑中回想他刚才的问题,难不成他……她
连眨了几下眼,被自己心中想到的答案吓到了。
“你……这是吃醋吗?”她好奇地小声问。
相展鹏突地涨红脸。直觉地想否认。但却意外地老实承认:“嗯。”“为
什么?那很幼稚,而且根本不必要。”她透过下垂的眼睫睇凝他,脸上也有
着淡淡的红晕。
相展鹏突然伸出一手攫住她放在膝上的小手,有点恼火自己地说:“我
也不想表现得如此幼稚——”他快速地瞥视她,说出盘桓在心头许久的念头。
“我们结婚吧!”杨梦曼猛然抬头看他,又慌张地别开,挣扎着想抽回自己
的手。
“你不愿意嫁给我?”相展鹏阴霾地瞪着车子前进的方向,捏紧杨梦曼
的手。
杨梦曼摇晃脑袋,闷着头说:“我没想过这件事,这样太突然——”“你
没想过要跟我结婚?”相展鹏指控地瞪她,这两个月他无时无刻不在想这件
事,而她竟然从没想过!
“我没想过跟任何人结婚。”杨梦曼感觉握住自己的手指一紧。急急地解
释。
“你觉得我不会是好丈夫吗?”相展鹏似乎失去信心,沮丧地垂下肩。
杨梦曼知道他想起了昨天的晚饭,连忙开口道:“好丈夫不一定要会做
菜,呃,做菜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你只是缺乏练习。”昨天的晚饭简直像
一场大灾难,让他在杨梦曼面前自暴其短!相展鹏情绪低沉地回想——由于
杨梦曼坚持不收相展鹏付的薪水,仍然到先前工作的儿童才艺班打工,回来
还替他做些家务,让他过意不去。他自小就有佣人照顾。对家事一窍不通,
顿时发觉自己帮不上忙,可是,又不愿意让外人介入难得的两人世界,因而
让他心怀愧疚。
虽然他在音乐系上课,可是,一个礼拜只上八小时课,时间比杨梦曼
空余多了。他试着从简单的事务着手,譬如:把衣服放在洗衣机里;买一堆
花回来装饰家里,让杨梦曼一进门还以为到了花店;杨梦曼洗碗时跟在她旁
边擦碗盘……昨天他突发奇想,想趁她打工回来前为她做顿美味的晚饭。他
兴匆匆地买了几本食谱,又到超市大肆采购,带回了可喂饱一军团的食物,
摩拳擦掌地打算一显身手。
没想到做一顿饭买下容易!费了半天的工夫才把材料准备妥当,正式
点燃瓦斯炉火——先是炒青菜,炒了半天,他还是不确定熟了没有,放在锅
里焖到颜色变黄了,他才恍然大悟青菜早熟透了;接着边煎鱼边熬汤,搅得
他手忙脚乱,最后,鱼烧焦了剩下形状完美的鱼骨头。一锅汤也烧干了,佐
料都黏在锅底。他想没关系,还有一只鸡,把鸡用锡箔纸包好放进烤箱,这
次,他怕有闪失一直拿张椅子坐在烤箱前守着,坐着坐着就打起瞌睡来了,
等他一场好梦醒来,香稣的烤鸡变成了名副其实的 “乌骨鸡”了!
杨梦曼回到家一开门,迎接她的是一屋子的烧焦味和一团混乱的厨房,
罪魁祸首垂头丧气地坐在厨房里,不敢相信自己的手艺这么差。她婉言安慰
他,挽起衣袖收拾好残局,打开饭锅打算做个简单的炒饭,赫然发现——他
忘了按下 “煮饭”键;更绝的是,他竟然用内锅洗完米后,连米带水地直接
倒进电饭锅里!
他对生活常识的低能程度,真是让她开了眼界——杨梦曼一想到昨晚
发生的事,嘴角就不由自主地翘起。
“你又在取笑我。”相展鹏不满地盯着她扬起的红唇。
“不可以吗?”杨梦曼俏皮昂头地问。
相展鹏趁着红灯,突然放开她的手,伸向她的脑后将她搂向自己,快
速地吻她一下退后,看她猛抽口气说不出话,红潮倏地自颈项处爬上柔嫩的
脸颊上,他得意一笑。又把头凑过去吻她,这次他停留较久的时间,仔细品
尝她的滋味、吸吮她因惊讶微启的唇片与她口息相交,需索地以舌拨弄她
的…… “叭!叭!叭!”绿灯亮了,后头的车辆不耐烦地按着喇叭,相展鹏
恋恋不舍地放开她湿润红艳的唇,开动车子。
杨梦曼脑中一片空白,不敢相信他竟然在大马路上吻她;而自己也毫
不抵抗地迎合他!
相展鹏又伸出巨掌,握住她不安扭动的手,戏谑道:“欢迎你多多取笑
我,好让我有机会再吻你。”
“我到机场去接我的经纪人。”相展鹏敲敲杨梦曼开着的房门,吸引她
的注意。
“然后回来接你,我们一起出去吃晚饭。”杨梦曼从书桌而回过头来:“你
们自己去吧!待会儿我也要出去。”“去哪里?”“跟同学做小组项目报告。”
她又埋首在书堆里。
“同学?”相展鹏警觉地瞇起眼问:“里面包括那天我看到的那个男同
学?”杨梦曼解释过舒锦程跟她只是普通朋友,可是,相展鹏对他还是很感
冒。
“嗯,我们就是约在他家。”杨梦曼没有防备地应着。
相展鹏拧眉站在门口思索半晌,沉着脸走开——六点多了!杨梦曼一
看表,发现时间过得真快,赶忙起身打算到厨房去随便弄点儿东西,意外看
到相展鹏还在家 “你不是要到飞机场去接人?”“我让司机去了。”“等一下,
你不是还要再陪你的经纪人出去吃饭吗?”杨梦曼奇怪地看他一眼,打开冰
箱拿出昨天的剩饭。
“我叫司机直接送他到饭店去,明天我再去看他。”“为什么?”她炒着
饭。
相展鹏小声嘟嚷着:“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同学家。”他愈说愈小
声,杨梦曼听见了前半段,讶异地回头:“我?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又不
是小孩子。”“我知道。”相展鹏又嘟嚷一声。
她浑然不觉相展鹏内心的波涛汹涌,端着炒饭到饭桌上自顾自地坐下。
“我也还没吃饭。”相展鹏垂涎地看着冒热气的炒饭,自动自发多拿了一
副碗筷过来,在她对面坐下。
“你为什么不出去吃?留在家里跟我抢炒饭吃。”杨梦曼嘟着嘴问,勉强
把饭分给他一半。
相展鹏回避她的问题,一口接一口地吃着饭,心里算计着,侍会儿怎
么找借口送她去。
杨梦曼吃完饭,跑回房间拿了东西,匆匆走向大门:“麻烦你了,顺便
帮我洗一下碗,我得走了。”“我送你过去。”相展鹏紧跟在她后面。
“不必了。”她穿上鞋,相展鹏不顾她的反对跟在她后面。“你真的非送
我不可?”杨梦曼再问一次,不懂他为何变得这么鸡婆!
相展鹏坚定地点头:“反正我在家也没事。”杨梦曼纳闷思忖:他怎么
怪怪的?她懂了!她明眸溜溜一转:“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杨梦曼带头
走进电梯,按了一楼的键。
“我的车在地下室。”相展鹏提醒她。
“你不需要开车就能送我到舒锦程家。”杨梦曼双眼闪烁慧黠的光芒。
“为什么?”相展鹏狐疑地问。担心杨梦曼捉弄他。
“跟我走就知道了。”杨梦曼拉着它的手走出电梯,出了大厦右转,走不
到十公尺,停在另一栋大厦前,戏剧性地一摆手说:“舒锦程的家到了。”相
展鹏吃惊的表情让她开心笑了。
“你不早告诉我!”他刻意板起脸指责她。
“你又没问。”她反驳道。
其实,她自己也是昨天才知道的。昨天舒锦程告诉她住址时她也吓了
一跳,两家只差了六个门牌号码。
杨梦曼伸手按了大楼的电铃,朝对讲机:“是我,杨梦曼。”等门开了,
她扭头对相展鹏说:“醋缸先生,请你九点准时来接我回家;天这么黑,我
可能会找不到回家的路。”说完,对表情尴尬呆愣的相展鹏狡滑一笑,关上
了门。
相展鹏瞪着关闭的门半晌,忽然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又被她给耍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