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做过错事吗！”云书问欧阳红，“不能补救的错事。”“有呀！”欧阳红望着天空。 　　“是什么呢？”云书问，问得有点焦急。 　　“我出了世，世上从此多了一件废物。”欧阳红望着天空，“是不能补救的错事。”云书泄气。他也看看天空。欧阳红看看天空。 　　两人都在看天空。 　　“有谁没有做过错事呢？！”欧阳红指指天空，“我们都做过不能补救的事。 　　天空穿了一个大洞，我们难辞其咎。”云书耸耸肩。“你做错了什么不能补救的事呢？”欧阳红突然问。云书不答。怩明也不问，继续看天空。“发生在半年前。”云书眯起双眼突然说，“这件错事。”欧阳红点头，望向云书。云书微微转过脸。“不再看天空？”欧阳红歪看头拍拍他的后颈。 　　“因为颈痛。”云书斜睨欧阳红一眼，低下头，倍觉难启齿：“是有关一个女孩子的。”欧阳红按一按肩，眼睛直直看看前方，没有打断云书的话。平日他会考虑笑谑：你搞大人家的肚子呀？云书似在搜索枯肠，希望找出一组适合的开腔辞句。他正想说话，上课钟声就在同一刻响了起来。云书反而如释重负，全身的神经放松下来。 　　“我们上课室了。”欧阳红摊摊手，没有再问什么。他知道云书有心理障碍，那是件令他想起都会发恶梦的错事。 　　欧阳红却不是十分愿意分享别人的好梦或恶梦。他为玲儿的事已够烦，不想受吓了。 　　回课室前，云书问欧阳红：“如果我将秘密告诉你，你会代我守秘密吗？” 　　欧阳红笑了起来：“不可以，我做不到。除非你不当作秘密告诉我。”云书苦笑，欧阳红对他仁至义尽了。 　　“到一天我不认为是秘密时，我会告诉你。”欧阳红微笑着点头。 　　大半天上课时间都十分宁静，悠悠闲闲又过去。最后一堂是周会，今次由戏剧学会负责表演话剧。云书是学会的干事，获委派了重任－负责搬运布景道具。他在第七堂提早离开课室，徘徊于大楼储物房与礼堂搬动大件大件的木板台凳。虽然辛苦，总比闷死在课室发臭要好。 　　来回上落全靠学校唯一那部旧式升降机，它绝对要比云书年老得多，运作时会发出呼呼的怪声，乘搭它分分钟比行楼梯慢。但云书背负看大块大块的木板在走，滚下六层楼梯又有谁同情？他把一大堆木板和台凳全推进升降机内。把这狭窄的密室塞满了大半。 　　他用力地按动关门掣超过五次，机门才慢条斯理地关起。升降机才下降了一层便停顿下来。机门慢慢打开，表示有人进入，云书以为是老师，蹦蹦跳的男生很少忍得住儿这部电梯的蜗牛速度，所以他稍稍移近电梯内侧，让出位置来。 　　机门完全打开，云书看清楚门前的人的面孔一阵恐怖感袭胸而来，令他熬骨。 　　她一拐一拐地步进来，云书连扬起手按关门掣的动作也忘记了。 　　做恶梦地做不到这个地步，与他共处一梯竟是他意外弄伤的她。 　　机门在十来秒后才迟钝地关起，她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云书由心里寒出来。 　　想夺门而去，却迟了一步。 　　升降机轧轧地往底层下降，途中突然剧烈地震了一震，轧轧声消失了，云书感觉到它卡住不动。 　　云书心里发慌，如果老古董在这时失灵，他宁可与它同归于尽。 　　他连忙伸手按感应钮，害到那塑料按钮陷了下去，也还没有反应。 　　此时她开口了：“电梯坏了。上星期我也试过。”云书和她贴得很近，几乎是肩贴看肩，四围都是布景板，布景板发出油漆甫干的难闻气味。 　　云书哪敢开口回话。回话以后必有回话，他根本不想认识她。 　　她伸长手臂去按警号掣，手臂无意地轻碰了云书一下，云书全身立刻冰得如冰箱冰过一般，牙齿卡嗒地抖着。 　　警钟紧急地响起来，她开声笑道：“如此一响，势必轰动全校舍。”云书勉为其难地陪她笑笑。 　　不久，老校工的沙哑声音由外传入：“襄面有人吗？”云书和她同时应了一声，云书的声音十足在呻吟。 　　外面静了两秒，老校工提高了音量，声音带点讶异：“向往，又是你。” 　　“是哩！”她嘲讽看说。 　　云书听到 “向往”两个字全身不由自主地震了一震。真是向往，真是她。云书在意外发生后一直有留意新闻，受伤的女孩也叫向往。没有错了，不是做梦，我的老天！ 　　老校工在外头说：“我在十分钟内把门弄开，你们忍耐一下。”云书掩看半边脸。 　　向往忽然问：“戏剧学会搬道具？”云书一颗心在剧跳，对她笑了一下。 　　向往转过身亍，敲敲其中一张木椅：“我能够坐下一会吗？”云书想到她那一拐一拐的腿，不断站立会令她辛苦，他就紧张地把杂物踢到一边，给向往舒服地坐下来。 　　向往说声谢谢，老实不客气地坐下，像踉自己说：“我愈来愈不中用了。”云书沉默。 　　升降机内的油漆和木糠气味令人欲呕。 　　过了一会，电梯外仍无救驾动静，云书沉不住气，对向往说第一句话： 　　“你是中六新生。”“是，今年才来。”向往笑。“你们男生没有预期中的大惊小怪。”“想当年。”云书的眼睛看看天花板那停止运作的抽气扇，“中六开始兼收女生时，个个像金鱼佬，目不斜视地看女生。”向往马上笑。 　　云书也笑。 　　这一笑之后又是沉默。 　　向往俯身绑紧鞋带，云书留意到她的右脚鞋底比另一边要高出一寸有多。 　　云书觉得难忍耐，外面还是毫无动静，他忍不住用力叩门。 　　向往坐看笑，“上次搞足半小时，我才走得出去。”云书一吓。 　　“校工说十分钟内把门爆开。”向往摇摇头。 　　“半个钟头。和你打赌一餐饭。”云书苦笑，他站得腿也酸了。他搬开木板，蹲到一个角落和向往对视着，他说不出是害怕抑或内疚。 　　向往从裙袋裹取出烟包，把云书吓了一跳。 　　云书错愕地摇头。 　　向往的手没动。 　　云书补充一句：“我不抽的。”向往笑笑，夹一枝香烟在食指与中指间，以娴熟的手势点燃起来。 　　云书看进眼裹，满心不是味儿。 　　小小空间中，静到可以听到烟在燃烧的声音。 　　再过五分钟，老校工才施施然在外面进行救援行动，机门似在摇摇欲动，他想用铁笔撬开门缝，但又谈何容易？向往微微昂起头向机顶上的抽气扇喷烟，那个坐姿的曲线很美。 　　云书看了一会便不好意思地垂低头。 　　向往又点起另一支香烟。 　　“你不是读中五、中六的。”“我读中四，课室在四楼。”“难怪开学两个多用，一直没碰见。”云书苦笑。他也没料到会碰到她，而且更在一所男校内，世界也太小了。 　　老校工终于把门撬开，已是半小时以后的事情。 　　他见电梯内烟雾弥漫，毫没大惊小怪，只是对云书说：“有女生在，抽少点吧！”云书但觉啼笑皆非，与向往互望一眼，也没有解释。 　　向往向云书会意一笑，一跛一跛地步出电梯。 　　云书凝视看她有缺陷的腿，走五层楼梯也要依靠电梯，想想她健全时是跳跳蹦蹦的，他希望能代替她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