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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雪曼不出声。   碧海扮什么似什么,说什么像什么,他是天生戏子与骗子。   她轻轻说:“靖易,当心他把你带坏。”   雷靖易握着妻子的手,“我从前也很好动。”   “相信我,”雪曼说,“离他越远越好。”   靖易笑,“你们之间仍有误会,碧海已答允我,他不再酗酒滥赌。”   雪曼答:“好比黄鼠狼答应它不再偷吃鸡蛋。”   碧海一直不出声,吃完苹果,把小刀折好收起。   他这时说:“我随时可以出发,靖易,如果雪曼不去,我与你结伴。”   雷靖易笑,“雪曼,我们三个人一起走,离开山雀镇。”   雪曼问:“娄医生与安律师呢?”   “他们根本不是乡镇的人,再说,他俩五月就要结婚,也许回东南亚发展。”   雪曼又一个意外,“呵那多好。”   “我们另外有律师办事,你放心好了。”   雪曼怔怔地看着雷靖易与深碧海,她在世上只有这两个亲人,不知怎地,他俩此刻都像陌生人。   她要到这时才知道,刚才那两个客人,已经决定买下焦氏这座庄园。   感觉上雷靖易与深碧海有商有量,像对兄弟。   雷靖易很有深意再说一次:“的确是离开山雀镇的时候了。”   他好比讲: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我都知道了。   雪曼打了一个冷颤。   出发那一天下午,她独自到狐狸市疗养院探访病人。   看护把她带到病人身边,她蹲下低声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病人转过头来端详她,他正是官丰,头发忽然全白,当然,他不会一夜白头,想必从前染发,现在已不用麻烦。   官丰平静地看着她一会,同样轻轻答:“我记得你,你是住在破车里的小乞丐。”   雪曼不以为忤,“你说得对,我便是她。”   “你从东部逃到山雀镇,贫病交逼。”   雪曼点点头。   “警方追缉你,是我收留了。”   雪曼微笑,“仿佛只是昨天的事。”   官丰摇手,忽然说:“很久了,十多年了。”   忽然他想起什么,“你把阿庄怎么样了?”   雪曼答:“请相信我,我不知道庄婶的事。”   官丰怔怔地问:“不是你,是谁呢。”   看护过来说:“今日有太阳,是他散步的时间。”   雪曼问:“子女可有来看他?”   看护摇头,“这里百多名老人,都乏人探访,想到自己也有一日会衰老,十分气馁。”   听上去十分遥远,老年其实转瞬即至。   这时官丰问看护:“几时吃饭?”   “你个多小时前才吃过午饭。”   “再给我吃一点,没什么好做,再吃一点。”   雪曼静静离去。   回到庄园,看到探长与雷靖易谈话。   探长在打官腔:“多谢你对山雀镇的建设。”   靖易谦逊:“不敢当,你过誉了。”   “有事我们该同什么人联络?”   “请知会苏律师,这是他名片。”   “祝你们顺风。”   看到雪曼,探长脱下帽子招呼又戴上,“焦太太,有时间来探访我们。”   这时他接到一项通报:“小溪路四十号发生凶案,请即来。”   探长喃喃说:“今年是什么多事年。”   他对雷靖易说:“户主他杀自杀,与妻子双双殒命,我得赶去。”   这集市探长,也很有点本事,并非想象中那么呆憨。   雪曼心中,清晰知道,没人是省油的灯。   这下子探长是有得忙了。   雷靖易说:“小溪路四十号户主是轩斯夫妇,他们有两名幼儿,怎么会发生那样惨剧。”   司机已经把车驶近,仆人将行李搬上车子。   他们已收到丰富遣散费,对老板毕恭毕敬。   深碧海最后上车,把绒线帽拉得老低遮住双眼,一上车就打盹,半句话不说。   车子经过小溪路口,他们看到警车云集,救护人员把担架抬出,警员挥手叫司机速驶过。   雷靖易说:“集市并不平静。”   他们乘飞机往西部。   “我不走了,我喜欢这座灯塔。”   “警察很快会来逮捕我俩。”   “我们不是凶手。”   “他们可不关心,那是十二个陪审员的事,他们但求破案,将我俩绳之以法。”   雪曼把牛奶瓶子捧进屋内,关上门。   “快收拾行李,走吧。”   雪曼转头说:“我们去自首。”   碧海诧异:“你还有什么主意?”   雪曼微笑,“让汪大海立一功,来,由你亲自告诉她,你在什么地方,那是你的未婚妻,她并不可怕。”   碧海脸色转为苍白。   “把实情告诉她:我俩不是凶手,我俩已厌倦逃亡,落网是迟早的事,去,去打这个电话。”   碧海一声不响。   雪曼打一个哈欠,“我去睡中觉。”   碧海追上去,“警方随时会的出现。”   “我知道,让他们出现好了。”   她叹一口气,蜷缩进被窝,“不要叫醒我。”   “你怎么睡得着?”   “因为我清楚知道凶手不是你,也不是我。”   雪曼蒙头,不久,传出均匀呼吸。   碧海索性到厨房去准备晚餐,他做了一大锅焖羊腿,雪曼在睡梦中都闻到香气,她喃喃说:“不走了,走不动了。”   初秋,天黑得早,雪曼睡醒,推开窗,看到黄叶翩翩打转纷纷落下。   “嘎,”她说:“已经秋季了。”   她搭上披肩,匆匆下楼,看到碧海捧出香槟。   “有音乐就好了。”   碧海取出小小收音机,拨到音乐台,“跳个舞。”   雪曼嘻嘻笑,“我差点忘记有人教懂你舞技。”   他们干杯,轻轻拥舞。   “碧海,你最早最早的记忆是什么?”   碧海毫不犹豫答:“我独自坐一角哀哀痛哭,你呢?”   “母亲紧紧抱我在怀中。”   碧海取笑她,“你做梦。”   “真的,那是一个冬日,大约一两岁,我穿得很臃肿,年轻的母亲抱着我,身边,站着比我大几岁的哥哥。”   “啊,那么清晰,后来呢?”   “不知发生什么事,他们消失了,只剩我一人,在街上流浪,后来,在儿童院,看见了你。”   碧海又斟满香槟。   “过来吃我做的焖羊肉。”   他又开了一瓶红酒。   忽然,雪曼侧起耳朵,她关掉收音机。   这时,碧海也听见有车子驶近。   雪曼搭上披肩,去打开大门,碧海贴近站在她身后,一切同从前一样。   不是警车,是一辆小小黑色越野车,驶到灯塔门口停下。   车门推开,他们看到雷靖易下车。   雪曼不由得笑起来,他们三个人又碰头了。   她朝他挥手,“靖易,快进来吃晚饭。”   雷靖易上前凝视逃妻,“你瘦了,”又对碧海说,“你也是。”   雷靖易看着红红炉火,“这里好舒服。”   碧海斟一杯酒给他,“好吗?”   “一直在找你们。”   “靖易你神通广大。”   雪曼说:“我们天天讲起你。”   雷靖易喝一口酒,“说我什么?”   “说你得到了雪曼的劣性因子。”   雷靖易微笑,“这是没有的事。”   他又斟满一杯酒,坐到雪曼身边,雪曼让开身体,让他坐得舒服一点。   雷靖易说:“雪曼,我们走吧。”   雪曼诧异:“走到什么地方去,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碧海头一个大笑起来,“靖易,你跑这么远来说这种话?快坐下来吃菜,我们欢聚一宵,明早你一个人离去。”   雷靖易说:“雪曼,还来得及。”   雪曼轻轻夹菜给他,“我的名字并不叫雪曼,那是一本伪造摩卡里国护照上的姓名。”   “为什么,雪曼,为什么?”   雪曼温柔的握着他的双手,“我误会我可以离开碧海,其实不能够。”   靖易颓然。   碧海问:“靖易你可有带警方同来?”   雷靖易摇头:“我不会那么做。”   “那么你休息一下,回家去吧。”   雷靖易忽然说:“我们照旧三个人在一起生活,碧海,我从来不反对你与我们同住,我们一起到斑马洲小国生活,我有办法入境。”   “靖易,你想得太多了。”   雷靖易还想斟酒,忽然之间,他觉得晕眩,伏在桌子上,动也不动。   碧海站起来,指着雪曼,“你———”   “我下了药,好使他好好睡一觉,明早睡醒了看法不一样,他可能静静离去。”   “我们先走吧。”   碧海一边说一边搜雷靖易身上现款,碧海取出塞进自己口袋,他永远是个小偷,雪曼知道他改不过来。   “如何处置雷靖易?”   “我们都休息吧,明天再说。”   “雪曼,不可留他在这里。”   雪曼微笑,“世上只有你们两个人对我最好,我真不舍得你们。”   雪曼把雷靖易拖到长沙发上,替他盖上薄被。   碧海说:“我们用他的车子,立刻驶往火车站。”   雪曼不出声。   “你不走,我掮你。”   雪曼不去理他,她轻轻抬起头。   碧海走近去拉她的手,可是忽然乏力,他咚一声摔到地上,脸还没有碰到地板已经昏迷。   雪曼轻轻说:“记得吗,那是我们常用这支无色无嗅的药水,在酒吧下手,偕那人离去,走进小巷,他倒地不起,我俩搜刮所有财物离去,好处是他们醒后毫无记忆…”雪曼的声音低下去。   她静静把桌子收拾干净,坐下沉思。   天边露出第一丝曙光之际,她听到好几辆警车自远处驶近,并没有警号。   车子在灯塔前停下,关芷先轻轻下车,用一支扩音器对牢灯塔说:“我们是警员,深雪曼与深碧海,请举起双手,放在头顶,慢慢走出来。”   雪曼不去理她。   半响,电话铃响起,雪曼知道警方打进来。   她伸手接听,对方是关芷,“雪曼,我知道是你,出来,我尽量帮你洗脱罪名。”   雪曼答:“我有人质雷靖易,你要小心。”   对方大吃一惊,“雪曼,不要越踩越深。”   雪曼说:“你要抓的人是我。”   “你们都争着认罪,何故?”   雪曼微微笑,“我们三人相爱。”   关芷说:“只有我会相信你。”   “我要切线了。”   “你们三人,手放在头顶上,缓缓打开门,逐个走出来。”   “哼。”雪曼放下电话。   她走到楼上,自抽屉里取出手枪,放进口袋。   自焦宅出来以后,她一直带着这把巴列特小手枪。   她没有打算逃跑,也没准备投降。   她蹲下在碧海耳边偷偷说:“醒来,碧海,醒来。”   碧海比较强壮,较易苏醒,他睁开双眼。   “警方在门口。”   碧海发呆,他用手捧着头。   雪曼递一大杯黑咖啡给他。   他走近窗口,往外张望,只见三四辆警车包围灯塔,警车顶上蓝光闪闪。   碧海顿足,“我们走投无路。”   雪曼却说,“我们有人质。”她指着沙发上甜睡的雷靖易。   碧海叹口气,“我才不想扛着他四处走,雪曼,本来我们还可以有逃脱机会。”   雪曼说:“听我讲,灯塔通往海岸石阶处有一只小小摩托艇,我们把船驶远,有船接载,可以驶往斑马洲。”   “昨天为什么不去?”   “昨天一切还没有准备妥当。”   “你与谁联络?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雪曼不再回答,她取起电话听筒,“关芷,我们三个人将从后门离开,切勿行动,否则人质会有危险。”   “深雪曼,前无去路。”   雪曼笑,“我知道。”   她放下电话,打开后门,碧海把雷靖易抗在背上,随着雪曼走出灯塔。   警方荷枪实弹围在不远之处,看着他们缓缓走向石阶,登上一艘白色小艇。   雪曼熟练的启动小艇引擎。   碧海说:“汽油不够。”   “你放心好了。”   小艇缓缓驶离码头。   离码头一百码之时,他们听到直升机在天空盘旋。   雪曼镇定地说:“把雷靖易扔下水里。”   碧海大吃一惊,“他还没有醒,他会溺毙。”   雪曼镇定说:“不怕,警员数十秒钟之内可以把他救上岸。”   碧海想一想,不禁怀疑,“我们走得脱吗?”   “现在!”   她把小艇加速,碧海只得听她吩咐,把昏睡的雷靖易推下水中。   附近警员哗然,有人立刻跃下水中游往拯救雷靖易。   雪曼趁乱把小船一支箭般驶往大海。   她把速度加到最高,海岸渐渐远去,可是直升机仍然扎扎声追了上来。   雪曼把船直线驶出,碧海疑惑地问:“雪曼,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雪曼没有回答,过一会儿她说:“今天是个晴天,而且天气冷冽。”   碧海追问:“你有什么打算?”   “你呢,”她转过头来微笑,“你想怎样?”   “接应我们的船在哪里?”   “很快就来。”   她把船停下来,汽油即将用尽。   碧海问:“你打算投降?”   雪曼说:“我有一些冷,过来坐我身边。”   碧海握紧她的双手。   雪曼轻轻问:“你愿意陪我吗?”   碧海忽然镇定下来,他据实回答:“我离不开你。”   “我也是。”   雪曼熄掉引擎,小船开始在海上漂浮。   “可记得我们怎样离开最后一个助养家庭?”   雪曼轻轻说:“我不记得了。”   “那个胖子…被我自你身上拉起,狠狠用皮带抽了一顿,然后带着你逃走,他用手捂着你的脸,你脸上淤青长久不散,险些窒息。”   “我们好像没有报警。”   “失败的制度,布满漏洞,我同你,自纰漏处筛下,社会底层渣滓…”   雪曼一直微微笑。   这时,远处有快艇追上来,直升机在他们头顶上浮动徘徊。   雪曼问:“我们不会再回到那个制度里去。”   碧海看着她,“我明白。”   这时,路寒在直升机司机身边,用望远镜看下去。   她同助手说:“的确是他们两人。”   “谁是主犯,谁是人质,抑或,两个都是逃犯?”   路寒毫不犹豫,“女方一直是主犯,”   “船上有挣扎!”   他们看下去,果然,下船左右摇晃,有人似想站起来。   “伙计的快艇已经驶近。”   “暂时不要逼近,他们或持有枪械。”   两艘快艇静静的停在附近。   “少尉,我们需要行动。”   路寒叹口气,沉吟。   就在这个时候,深雪曼用手指着天空,对她兄弟说:“看,路寒在上面。”   碧海抬起头,雪曼趁他分散注意,忽然在他后脑开枪。   路寒在空中看得一清二楚,“啊,”她大叫起来,“行动,行动!”   深碧海的身体软倒在小船上。   雪曼紧紧将他拥在怀中,她轻轻说:“我说过,我们会离开这里,碧海,我累得不得了。”   雪曼对牢她头部也开了一枪。   没人听到枪声,快艇上的警员接近两人的时候,发觉他们脸色异常平静,像是一对情侣,在一个秋日,看到大好阳光,出来欣赏秋色黄叶,累了,躺下,休息一会般。   两人的额角都有血渍,小小枪孔,并不可怕。   其中一名警员说:“没有疑点,他杀,然后畏罪自杀。”   他们抬起头,向直升机上同事挥手。   警员把小艇拖回岸边。   远处看去,海岸镇风景如画,蓝天白云,趁着碧绿海岸,白色灯塔就在小丘之上,这时,许多居民聚集在岸边,窃窃私语看着海警归队。   有一个人,由警方陪伴,他浑身湿透,肩上搭着橘红色毯子,呆若木鸡,茫然看着快艇驶近。   他是雷靖易。   救护人员立刻着手处理善后工作。   升直机降落,路寒走出来,跑近法医。   法医问:“可是他们二人?”   路寒看一眼,点点头,也许因为风大,她眼鼻通红。   法医说:“案子结束,你可往山雀镇销案。”   路寒轻轻问:“为什么?”   法医诧异,“少尉,该类案件全国各处每个月都在发生,有什么稀奇?”   居民渐渐散去,茶余饭后,肯定多了许多闲聊资料。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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