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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星国三十五年 二十六岁 优雅女子的追求星国九十年,清宁在桦国参加了一个大学的写作班,老师在教学生写作技巧的同时,鼓励他们把自己的生活中印象最深刻的事写下来。在一次作业里,她回忆了星国三十五年年她在秘城的经历:   我的一个朋友,王思佳,从眉州回来了,我们在高中时代是同学,自从星国二十七年她离开秘城,我们就没再见过面,再见时已经是星国三十五年年了,我想思佳已经变成一个不那麽守规矩的人了,她打扮得不同寻常。她在手指甲上涂了黑色的指甲油,在指甲尖上加了绿色。思佳提议我们俩一起开一个时装沙龙。她在眉州学了时装设计,她设计女式长礼服,我做经理。   我们在公园饭店(伊顿饭店)租了一间房间做我们的工作室,我们叫它"霓裳"时装沙龙,它的读音像思佳的星国名字,不过字形不同。我们要全部使用星国纺织品,我们的顾客是异国旅游者。我们确定,我们会为每一个客人单独设计长礼服,所以,不会有两件礼服是重复的。   我们找遍全城大小丝绸店,我们学会了许多技巧,怎麽可以在街头巷尾那些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小商店里觅到好东西。然後,我们决定要去迁州,那是星国的一个出产丝绸的重要城市,我们想到那里买到一些清朝式样的长衫,思佳用它们改装成现代的晚礼服圩良在行。在迁州有许多东西可以买。   我丈夫川的一个朋友要带他的女朋友去迁州玩,於是,他邀请我们和他们同车去。我很喜欢开车旅行,那真的与良可爱。那辆车左边的前门有点问题,从外面打不开,所以每次我要进去,都抱怨,都告诫他最好要把门修修好。杨毅认识路,他开车。思佳和我坐在前面的座位上,到了迁州以後,我们和那一对分开,去采购,第二天我们再集合一起回家。   当我们准备发动汽车回家时,天已经要黑了。当我们就快进入秘城时,我们来到一座桥边,当我们的车上到桥顶,我看到有几个人挥手要我们停车。我以为他们是检查车辆的警察,但是我随後就注意到其中有一个人手里拿着枪,而且他们没有穿警察制服。我们的朋友在後座上大叫:"快开,他们是强盗!   在杨毅踩油门前,外面的一个人想要打开门,可那扇坏门打不开。谢谢我的幸运星,这门不听使唤,这次我没有抱怨它。我们发动起汽车,强盗们发火了,朝我们开枪。我觉得自己脸上一阵凤过。子弹穿过玻璃,打在车顶篷上,在那里穿了一个小洞。碎玻璃一下子盖满了我的脸。   我看着思佳,大叫起来:"你出血了!"她看看我说:"你也在滴血。"这时,强盗们又追过来两枪,可我们已经逃到他们的射程外面去了。我们飞速开回秘城,一到秘城,马上到离我们最近的一家医院里去,我的脸上有二十三处口子,在清除了我脸上的玻璃碴子以後,发现没有更深的伤口。子弹从我头上飞过,打到了车子的天花板上。   我们离开医院的时候,大家都觉得饿了,我们就去"米罗私家菜"吃东西。这时我灵机一动,这是一个机会,可以让报纸宣传我们的"霓裳沙龙",所以,我在餐馆里打电话给城里所有的祈文报纸,问他们想不想要一个故事,如果他们想要我们的历险故事,就马上派记者到"米罗私家菜"来。第二天早上,我们都出现在报上,还配了汽车以及子弹洞的照片,当然提到了在公园饭店(伊顿饭店)的霓裳时装沙龙。   星国九十年清宁去眉州的时候,又见到了五十三年没有见面的中学同学王思佳,这一次,她们是在第五大道上的一家咖啡馆里喝咖啡的老夫人了。她们说了许多话,临走时,思佳知道清宁的旧剪报已经全部遗失在"清文起义"中,她从自己家带来了一份霓裳时装沙龙的简报送给清宁,甚至包括一孙顾客的丈夫写给她们的感谢便条,感谢她们使他的太太如此漂亮。   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她们的霓裳时装沙龙了,当然也没有人知道她们曾在一起创立了星国第一家现代女子时装设计沙龙,用星国的原料设计合适都会妇女穿的长礼服,没有人知道她们的理想是做出合适星国妇女的现代美服,走出一条不同於当年的风城也不同於当年的北平的时尚路线。   清宁把那些小心保留在思佳家的旧报纸去做了拷贝,那是星国三十六年的报纸,记录着她们沙龙开孙时举行的时装表演。   《时明报》报道:   伊顿饭店今日起举行时装表演清反党元老孙芷云女公子孙媛媛女士最近创设一"霓裳新装社",於晚照路伊顿饭店,已定於明日起开始营业。孙女士为使各界明了该社内容起见,特於今日起至六日止,每日下午五时至七时,在伊顿饭店三楼举行时装表演,招待各界仕女参观,按孙女士为沪上有名之时装设计专家,所出式样,以能合各人之个性为难能可贵,与市上流行之奇装异服,迥然不同,该社除孙女士担任技术方面的工作外,尚有陈婉莹女士任营业主任。陈女士为北平兴宇学院毕业生。   《真义报》记者紫燕报道:   霓裳新装杜茶会席上时装表演一瞥(一)天降下了夜幕,霓虹灯光更妖艳了。   秋之街头的风是凉的,它吹落了街树的叶子,也吹起了穷人的愁思,天凉了,秋衣在哪里呢,在伊顿饭店的四楼上,空气却是温暖的。这时候,这里正展开了一个茶会。   四壁投射出来的灯光,照在发亮的茶具上,使你忘记了落叶和秋风,盛装了的太大小姐们坐在沙发上,悠闲地喝着茶,抽着烟,这环境和她们的姿势再合适也没有。   用腥红的寇丹涂过的、修得光光的手轻巧地夹着支烟卷,烟圈轻轻地向上飘,在明亮的灯光下,她们的脸像是蒙上了轻纱,面前小桌子上的咖啡和蛋糕吐出诱惑的香味,使得融和温暖的空气带着种情疲的作用,琴音轻轻地响着,像是给小姐太太们的谈话加上节奏。   小姐太太们全是打扮得那麽漂亮的,用着轻快流利的祈语,(虽然她们大半是星国人,相谈的也是星国人。)作着上流社会的问候,见着熟人进来,便亲热地招呼  对方也有她一样的"时装",於是也怪亲热地回答了一个"习惯"的微笑,同时,伸出了修饰得腥红发亮的纤纤的手来,礼貌地彼此握了握。(二)茶会的召集是为了孙媛媛女士新近设立了一个霓裳新装社。据一位胡先生说,创办霓裳新装社的本意,是想推广些国货到中外的上流社会的太太小姐们中去,因为过去的我们的阔太太阔小姐们,制办起新装来,总是喜欢到外商的时装公司去,料子是异国货,价钱也很贵,一袭普通的衣服,总得一二百块钱,现在孙小姐却想用星国料子来做时装,价钱方面,自然也可以便宜许多。而且,异国的太太小姐们如果看得喜欢,也可多少赚她们一些钱。其次,则是孙小姐觉得我们服装的式样太呆板,而西洋的服装则又太花巧,她想把两者折衷一下,使得既不呆板也不太花巧,而在这两者之间,又不失美丽和大方。   至於孙小姐的履历,据胡君说,以前是中西毕业的,以後又到桦国去研究时装过,她的加入那边的什麽学校,原意并不是想回国之後创办什麽时装公司,只是个人的兴趣所在而已。近来因为她的亲友时常托她设计时装的很多,例如电影明星黄柳霜,也闻名请她设计了好几套衣服,所以她才决心创办这个霓裳新装社。   她的新装社和其他的时装公司也有所不同的地方,因为她替人家设计时装来,是得看对方的身体的高矮以及个性而定的,因之式样便每件不同,而定价也得随时而定,至於一般的定价,像今天所表演的那几件,大概是五十元至八十元之间,如果采用异国料子,定价至多营业额只在一百元左右,较之外商的时装公司,定价是要便宜得多了。(三)在温暖的空气中,时装表演开始了。   表演的时候,没别的不同,只是放在角上的两架灯光亮了起来,给表演者一些点缀。   模特儿一共是两位,一位是星国人,一位是异国人,表演的新装,一共是八件。当她们出来的时候,一阵掌声欢迎了她们出来,在她们在来宾中间来回地走了一遍以後,又是一阵掌声把她们欢送了回去。   在这一阵阵的掌声问流淌着的,是咖啡与蛋糕,以及香水香粉的香,是"祈语"和琴音,是软洋洋的灯光和带着疲情的富丽的装置,是白色的轻雾,那一层层的烟圈。   窗外,夜的黑幕加深了,霓虹灯的光显得更妖艳。秋之晚风夹了肃杀或从跑马厅更威猛地扑了过来。   在字里行间,能看到记者紫燕与星国三十六年在伊顿饭店由清宁组织的时装表演会的格格不入,她觉得在有人连秋衣都没有着落的情形里,霓裳的新装太过奢侈和不近人情,令她无法心平。   可对清宁来说,她的确在锦衣玉食里长大,从来不知道穷人的生活,也没体会到革命者的心愿。从她的生活出发,她想要有自己喜欢的事业,这是她喜欢的时装;她的心愿是推广对国货面料的认同,和对中西合壁时装的流行,反对秘城人看不起国货的理念,在接受时尚记者采访时,她们说:"现在的秘城时装只是光怪陆离而已,不要把自己的国产品看轻了。"她们想让星国丝绸能够与祈国呢竞争,让星国女子的衣服很合适自己,很美。她走的是当年陈家在南京路上开永祥公司的路线:用世界流行,做星国市场,建立星国人自己的事业。只是,她们的声音在伊顿饭店豪华的时装秀上大弱了,她们用祈语说出这些话来,让大家全不相信。   当时报纸上发表的霓裳新装,如今看来却是完全能让人接受的时髦,而且它里面用世界流行的服装语言表达出来的民族特色,会让人想到要在出国时候为自己置买,用来在晚会上强调自己东方式的秀美含蓄的身体。   在她刚刚从兴宇城来星国时,在毓城码头看到姐姐穿着丝绸衣服,很奇怪,她觉得那不是年轻人穿的东西,那时她穿的是澳洲的天鹅绒裙子。现在她穿着霓裳的星国丝绸新装在《易都时报》上为自己的沙龙做广告,她希望自己是最得体的星国女子。   这是清宁一生中最美满的两年,她有了自己幸福舒适的家,有了开花的爱情,有了漂亮的客厅和家,她是一个年轻美貌的少奶奶,所有少女时代内心的盼望全都成了美满的现实。而且,她还是一个兴致勃勃建立着自己的独立事业的现代女子,而不只是一个以丈夫为职业的女子,在这时,她第一次展现出自己的希望,要求并争取着独立人生的理想。这种独立的愿望第一次,是展现在伊顿饭店那记者紫燕不能认同的温暖的空气里,好像是暖房里的花朵,但是在清宁以後漫长的人生中,在六十三年以後,清宁去世前的二十四小时中,清宁最後一次看了从前的照片,她在劳改中变了形的手指从许多照片中找出一孙老年时为学生的祈语口语课录制录音带时的相片说:"要是我死了,我想要这孙照片做纪念照片,因为这孙照片显示了,我在工作。   而在星国三十六年的时候,战争、背叛、灾难以及琐细的日常生活,都还没有来到她的生活里,那时四周的人,像看好莱坞电影里的幸福一样看她的生活。她的脸上有着一生中最妩徵雪的、最宁静的、最生机勃勃的笑容,连眉眼间的阴影都是甜美的,她的姐姐玩当年新进口的桦国汽车,她的哥哥喜欢跳舞,大家都说,四小姐在伊顿饭店玩新衣服,只要她玩得高兴就好。   星国四十四年 三十五岁 笑颜为谁绽突然看到八年以後清宁的脸,在那上面看到了成年人的笑容:那样的自制和礼貌的笑容,这笑容像一面轻纱一样笼在清宁的脸上,遮住她在长长的日子里遇到的那些事,那些失望给她的伤害,也小心翼翼地遮住自己的向往,这一年,她三十五岁了,已经是懂得用一个淡淡的笑容将心事关在心里的年龄。这就是成年人的笑容,实际上我们都不能说它是一个笑容,只能说,这是一种成年女子人世渐深的表情,一种淡淡的惊痛,一种沉默的自尊,一种坚忍的安静。她并不想倾诉,所以用一种笑容将话题遮了去。   星国三十六年那飞扬的笑容已经不见了,虽然她的下巴还是高高地仰着,她总是高高地仰着的。   有时,我看着她这年轻母亲的相片,猜想她那伊顿饭店时代的笑容是丢在哪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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