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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纠
     易秋惊愕,看向父亲,老易更惊异得合不拢嘴。   吴律师无奈地读下去:“雅莉成年后可继承公司股份百分之三以及维弗尔斯缇城市屋一幢。”   大家心绪正乱,忽然听到有人推开书房门,“不!我是父亲的女儿,谁说我不是父亲的女儿,”雅莉苦苦哀求,“不要说我不是父亲的女儿。”   慕容永华过去扶住雅莉。   易秋刚要站起来,吴律师已读到他的名字。   “大宅旁易氏现住的一幢两层楼高小屋与地皮,我将之赠与小友易秋。”   老易“哎呀”一声叫出来。   这张遗嘱还算简单?出人意料之处实在太多。   易秋静了下来,过半晌他嚅嚅说:“我不要。”   吴律师看他一眼,合上文件。   易秋走到吴律师面前,轻轻说:“我不要。”   吴律师拍拍他肩膀,轻轻说:“杜先生已经不在人世,你怎么样拒绝?”   易秋抬起头,看到杜妮媛既惊且恼的神情,倒有一丝痛快,她不能撵走他们了。   小屋,地皮,以至那棵橡树,都已属于易秋。   杜雅莉呆呆地端坐慕容永华身旁,眼神没有焦点,一脸茫然。   易秋想多呆一会儿,老易催他:“快,我们快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你母亲。”   一抬头,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大家都怔住。   好一个吴律师,是他最先恢复常态,镇定地向那人欠欠身:“杜夫人。”   何晓婉缓缓走进书房,轻轻坐下,慢慢地脱下手套。   这时杜妮媛已经认出她,睁大双眼,要趋向前去,慕容永华连忙按住她。   只听得何晓婉很平静地说:“既没有我的名字,又硬说雅莉不是他的女儿,这张遗嘱,很有商榷余地,是不是,吴律师?”   吴律师不予置评,很恭敬地低着头。   “我们要好好谈一谈。”   吴律师露出极其为难的样子来。   “我的律师会同你联络。”   吴律师忍不住轻轻说:“杜夫人,这是何苦呢,他已经安排了你同雅莉的生活。”   何晓婉抬起头来,眸子发出晶光,“你活在世上,就是为着三餐一宿?噫,人类仿佛不是这样进步的哩。”她嘲笑吴律师。   吴律师连忙退后几步。   何晓婉看着妮媛,“你不打算认我?”   年轻的杜妮媛一生在玻璃温室内长大,父亲之后有慕容永华接班照料,从未受过这样大的打击,惊得呆了。   何晓婉的目光又落在慕容永华身上,“你就是杜长志的爱将,很好,很好。”   这时候,老易见义勇为,硬着头皮踏前一步,说道:“太太,我送你出去。”反正是下人,又是旧人,被斥责两句,也无所谓。   没想到何晓婉十分给老易面子,“易秋,你去叫我的车子过来。”   她一走,众人全体松弛下来。   吴律师脸色灰白,连连摇头。   慕容永华问:“我们的机会是多少?”   “他一直没有同她办妥离异手续,他是故意的,他就是要她回来同他纠缠,”吴律师说,“这一切都在我意料之中。”   慕容永华断然说:“我们不打这官司,我是外人,绝不同杜夫人争任何产业。”   杜雅莉忽然推开吴律师:“我是他的女儿,为了证明这一点,我必须站在母亲那一边。”   她奔出去。   妮媛追在妹妹后面,“阿岚,阿岚。”   吴律师突感疲倦,托着头,困惑地叹口气,为杜氏服务已近二十年,知道得太多,不胜负荷。   过半晌他对慕容永华说:“我们只得见一步走一步。”   他并没有即时离开杜宅,老吴走到连管家的小屋敲门,他的朋友老易用冰冻啤酒及花生欢迎他。   老易搓着双手,“这可怎么办呢?”   老吴苦笑,“这样吧,我同你一起辞去职务吧。”   没想到这老实人当是真的,“嗳,确是好办法。”   老吴真的笑了,“怪不得人家说三十六着,走为上着,一走了之,什么烦恼都没有。”   “可是,”老易搔搔头皮,“我又老觉得仿佛欠了杜家什么似的,不能走。”   老吴大奇,“你也有这种感受?”   易秋在门口听见,才发觉世上还有其他人与他有同感,不禁也拿过一罐啤酒在一角坐下。   吴律师抬起头冥想一会儿才说:“杜家的人有股奇异的魅力,其实我们同他们无拖无欠,是我们忍不住要留下来。”   老易不再言语,吴律师说得比较玄,他接不上口。   吴律师终于站起来,“我要走了。”   “不多坐一会儿?”   “当然想,这间小屋无嗔无欲,与世无争,确实是个好地方,真羡慕你,老易。”   他搓着额头希望舒缓头痛,叹着气走了。   易嫂关上门,“杜先生多慷慨。”   易秋知道母亲一直希望拥有一间房子。   易嫂又十分困惑地问:“但是,为何二小姐——”她欲语还休。   老易忽然斥责老妻:“这不关我们的事,以后不准再提,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没见过没听过没说过,记住了。”   报复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一件事。   易秋在笔记本子的空行上这样写:聪明人从不报复,他们匆匆离去,从头开始。   他忽然想起依兰,可爱的依兰就有这样的智慧。   易秋时常在邻校的同学会刊物上看到依兰的消息,她总是获奖又获奖。那边的气候好像非常适合她,才二年级已经倍受注意,是颗触目的明星。   也许易秋思念的不是依兰,而是她代表的人生正常、温馨、平和的一面。   他们终于在一次演讲会上碰头。   易秋不十分肯定依兰是否看见他,但是他晓得她记得他,女孩子通常不大会忘掉对她们坏的异性,这一点特性往往令好男人痛心疾首。   是他先过去与她招呼:“依兰,好吗?”   胡依兰早就看见易秋,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真没想到震荡感如旧。正在自怜,易秋竟过来叫她,据她记忆所及,他还是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以前他从不称呼她,只用一个喂字算数。   依兰无故泪盈于睫。   易秋只当她冷淡他,也是应该的,许久不见,话不知从何说起。   对依兰来说,这一刻却紧接上次会面,当中没有时隙,她终于冷静下来,挤出一个微笑,轻轻说:“我很好,你呢?”   她的眼神出卖了她,易秋见依兰仍然关心他,也有点手足无措。   相隔一年,两个年轻人都以为自己老练了,成熟了,会得应付此类场面了,可是一碰头,马上败下阵来,不知多么尴尬窘迫。   过一会儿易秋说:“依兰,你功课越发出色了。”   依兰连忙回答:“哪里能同你比。”   话一出口,才觉得太客气太浮面,不由得自嘲而笑,易秋见她先笑,也松弛下来接着笑。   他俩离了队走到一角。   这次才是真正关怀的问候,“易秋,你好吗?”   易秋答:“你是新闻系高材生,什么都瞒不过你。”   “杜氏官司大约不把你们家牵涉在内。”依兰一直体恤人意。   “新闻界看法如何?”   “轰动之至,许久不见这样包罗万象的案子,来来去去不过是小型商业罪案,乏味之至,故此略作夸张报道。”   “你在法庭实习?”   依兰点点头,她班上有两个同学打算以杜氏争产案做论文,跟到底,因看情形这场仗有得好拖,一找新证据便休庭半年,大家都有种感觉,这是一场不会完结,只有输家的官司。   同学在一角叫:“依兰依兰,还不来准备,轮到你了。”   易秋微笑,“去吧。”   依兰点点头,毕竟长大了,已算把这次会面处理得不错,足以自傲。   她有点希望他会约她,给了他几分钟机会,易秋始终没有开口,她也不觉得失望,轻轻说声再见,便被同学簇拥而去。   不要说依兰,易秋都觉得奇怪,一直以来,他俩相敬如宾,连对方的手都没有碰过,为什么这次再见却有旧侣重逢的感觉。   他没有离开现场,找到一个柱子后的座位,欣赏依兰演讲。   她已不是当年那个小女生了。   外型、谈吐,都无懈可击,大方可爱。   易秋直到她演讲完毕才悄悄离开现场,觉得十分安慰,依兰是那种被人引以为荣的朋友。   那日回家,易秋看见母亲正在端详一张帖子。   易嫂想得到儿子的意见,因说:“喜帖当然是红色的好,你说是不是?”   连家已没有亲戚,易秋接过来一看,只见正面写着慕容永华杜妮媛宣布订婚。   “大小姐与你同年,二十一岁,有自主权了,不过,递帖子过来的却是徐少爷。他人真好,没有一点架子。杜先生总算挑对了女婿,已经不叫我们办事,薪水还是照发,却之不恭呢。”   易秋放下帖子。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哗啦”重物堕地之声,易秋跑出去,发觉工人在他父亲的带领下,竞在锯橡树的丫枝。   易秋大急,“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老易慢条斯理答:“不锯掉不行,树枝顽强有力,快要顶穿木墙。”   “不行,”易秋把工人手中电锯抢来扔地上,“不能锯,我不准。”   老易不去理他,命令工人:“锯。”   工人耸耸肩,照旧进行工程,当下木屑四射。   易秋这才顿悟,莫非父亲已经知道他的秘密。   只听得老易自言自语道:“危险,懂得吗?”   没想到他的表现这样含蓄。   易秋却仍然走向前去,同工人说:“那一枝横杆不过打窗前掠过,放过它吧。”   工人看看老易,叹口气,说道:“这是你的地,你的屋,你的树,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心灰意冷地走开。   工人只得爬下树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易秋只听得母亲在前门喝道:“走,走,走!再不走我叫警察。”   易秋赶到那边一看,只见十个八个小报记者正围着他母亲,有人拍相片,有人提问题,闹成一片。   自从杜氏案正式开庭以来,他们陆陆续续,三三两两过来按过铃,借过电话,却不似今日般大阵仗。   易嫂用手臂挡着刺目的闪光灯,急得团团转。   易秋最恨人欺侮妇孺。当下二话不说,回到二楼,用橡皮管子接好水龙头,一开水喉,往楼下记者群直射。   那十来个男女哗然,衣服湿透像似落汤鸡,边骂边逃避,易嫂乘机躲进屋内锁上门。   易嫂直骂:“还算是知识分子呢,败类,不择手段,拖垮行家。”   但是门外人群已经散去。   易嫂问:“他们说是为了工作抢新闻,一份工作真的那么重要,人没有自尊吗?”   易秋把气呼呼的母亲接在座位里,待她平息怒意。   老易出来说:“不能怪记者。”   易秋抬起眼睛,听他父亲有何高见。   “审了几个月,控方律师要力证杜某立遗嘱时神志不清,辨方律师却指证杜夫人不贞,太荒谬了,能怪人议论纷纷吗?”   易秋默不作声。   “两位小姐即时成为笑柄,给牺牲掉了,”他停一停,“大小姐已在看精神科医生。”   “我比较不担心她,徐少爷对她很好。”   易嫂挂念着杜雅莉,这女孩子平常已经怪怪的。   老易叹口气,“这个家莫非受过诅咒。”   易秋亦遭到骚扰,一些同学会用心痒难搔的语气问他:“你不是住在落阳路一号吗?”   早上步行往学校,他老觉得有人跟踪。   那人向他拍照,他过去抓住照相机,才发觉是个穿宽衣服的少妇,她急急呼叫,说的却不是中文或巴利语,易秋听出是日语,他十分震惊,没想到此案已威震东洋。   这些都不足以使易秋失眠,他可以应付。   使他辗转反侧的原因通常只有一个。   一听到窗外有微丝轻响,他便脱口而出:“阿岚?”   有时不过是只松鼠跳过树梢。   即使是她,态度也已经变得令易秋讶异、反感、害怕。   在银白的月色下,她的脸更无一丝血色,她会轻轻地对易秋说,“我跟慕容永华讲,叫他放弃杜妮媛,站在我这一边来,我会赢,我会得到父亲所有的产业,我可以给他一切。”   易秋如给人在鼻子上打了一记老拳,金星乱冒。   原来他们并不是朋友。   易秋见过寂寞的小孩与玩偶开茶会,或对着洋娃娃诉苦,他在杜雅莉面前,就是扮演着同等样的角色。   他尊重她,而她不。   但是他仍然渴望看见她,即使她口口声声慕容永华。   杜氏的诅咒似漫延到易秋身上。   他梦见自己背着杜雅莉走一条独木桥,桥下是万丈深渊,他汗流浃背,战战兢兢,却无论如何不肯回头。走到一半,阿岚忽然挣扎着呼叫:“你不是慕容永华,不要你,不要你。”   步伐不稳,两人齐齐堕下深谷。   易秋喘息着惊醒,好不容易定下神来,颈后却似有人淘气地哈气,麻痒麻痒,明知没人,易秋仍然转过头去问:“阿岚?”   这样的煎熬,他瘦了下来,身段仍算健壮,他父母已经警惕。   自学校回来,老易唤住他:“徐少爷找你。”   易秋一怔,简单地答:“我与他无话可说。”   过一日,慕容永华亲自上门来。   他一脸笑容,“第三年的功课不应该太忙。”   易秋只得听他道出来意。   “营业部有一个位置,颇适合你,想请你过来帮忙。”   易秋答:“我对商界一窍不通,亦无兴趣。”   他不打算道歉,又没有做错事,何用对不起。   慕容永华涵养工夫真正好,还在笑,“易秋你好似一直对我没有太大好感似的。”   易秋见他如此诚恳谦虚,马上觉得理亏,“不不,”他第一次说出心底话,“家父的意思是,他做杜氏的工已经足够,盼我独立。”   慕容永华一怔,笑道:“杜氏陈氏张氏有什么分别,大家不过是拿劳力来换取应得的酬劳。”   易秋听得出这话里也有慕容永华为自己辩护的成份,故说:“杜家的工特别难做。”   慕容永华知道易秋在称赞他。   他伸出手去搭住易秋的肩膀,“毕业后出来帮我。”   “我念的是纯数,帮不上忙。”   “你知道我专攻什么?高温物理。”   易秋骇笑,与慕容永华的距离顿时拉近。   徐解释:“家父生意失败,由杜先生搭救,才不致结束得太难看。”他吁出一口气,“那已是十年前的事。”   易秋维持缄默。   “然后我认识杜妮媛。”慕容永华笑了。   他没有提到杜雅莉。   “易秋,考虑仔细后再给我答案。”   易秋只得点点头。   慕容永华轻轻说:“案子暂停你是知道的吧,杜夫人要到远虚去寻新证据。”   易秋答:“我只留意西报的法庭新闻。”   “那段报道比较真实。”   是,它的撰写人是实习记者胡依兰,报道得比许多正规记者还要好。   慕容永华忽然说:“我从没有这样恨过一种人如我恨不负责任的记者,如果有一把猎枪,起码要把他们的照相机轰掉。”   易秋因有同感忍不住笑起来。   “来,到大宅来喝杯咖啡,我们是邻居,应当和睦。”   “改天吧。”易秋微笑。   慕容永华摇摇头,“固执如牛,我们需要你这种性格的人才。”   他潇洒地离去。   易秋背后有人问,“你们有没有谈起我?”   易秋答:“没有。”   “那你们谈什么?”   “谈生意。”   阿岚轻轻走过来,“不,你说谎,你们一定在谈我,他与你摊牌,他不许你再见我。而你,你要与他拼命,是不是,是不是?”   杜雅莉仰起脸,看着易秋,限神闪烁,盼望听到她要听的答案。   易秋见她神情迷茫,语无伦次,忽然明白了。   他抓住她双肩,“你服什么药?”   杜雅莉不回答,只是怔怔看住他。   易秋心痛到极点,“谁给你这种东西?”   阿岚把脸靠在易秋肩上,“你看今天天气多好。”   易秋蹲下来,瞪着眼说:“你再玩这种游戏,我就不再理睬你。”   阿岚不在乎,“不会的,易秋,你永远爱我。”她一边说一边摇着头。   “去,我们一起去见慕容永华。”   “不,”阿岚挣扎,“不,我不要这样去见他。”   “你怕他不高兴,你怕在他面前丑态毕露。但是你不怕我伤心,你不怕我难过。”   阿岚不能回答。   易秋从来没有抱怨过,当下他却说:“我浪费了这些年。”   杜雅莉反问:“你真的那么想?这些日子来,我俩分享那么多秘密那么多时间,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你真的认为是浪费?”   易秋看着她的小面孔良久,才轻轻答:“对不起,我说错了话。”   易秋约见了吴律师。   老吴对他很亲呢,“这是你头次到我的写字楼来吧,呆会儿有时间我带你参观参观。”   易秋一开口便提出要求:“我想见一见杜夫人。”   老吴一愣。   “我有话同她说。”   “这并非适当的时候。”   “我知道,但对杜家的人来讲,永远等不到静心一谈的时间,不如争取。”   老吴苦笑,“你说得对,我去试一试,你谈话的主要内容能否告诉我?”   “有关杜雅莉。”   老吴十分意外,双眸露出不寻常的眼色来,一瞬即逝。他欲语还休,终于紧闭嘴唇。   过半晌他转变话题,“我带你看看我们的资料室,在行内颇受赞誉。”   那像一个小型图书馆,老吴轻轻推开门,因为有好几位同事正在做功课,第三行座位有人抬起头来,易秋看到的是一双温柔熟悉的眼睛。   他脱口而出:“胡依兰,你怎么在这里?”   老吴又得到一个意外,这个他自小看大的愣小子敢情是一匹黑马,仿佛同不少女孩子有瓜葛似的。   当下易秋说:“我们曾是同学。”   依兰也过来解释,“吴律师一向慷慨,让我借用他的资料。”   老吴盛赞依兰:“我未见好学如胡小姐者。”   两个年轻人四目交投,是易秋先低下头来。不知恁地,蓦然见到依兰,他只觉眼涩鼻酸,所有的委屈都似按捺不住,要自动倾囊而出。   老吴见他神色如此奇突,又看到依兰一脸体恤之情,知道第三者的存在全属多余,一句“你们慢慢谈,易秋,一有消息我立刻通知你”,便退出去。   依兰把易秋拉到走廊,轻轻问:“你怎么了。”   易秋再也忍不住,忽然落下泪来。   依兰连忙例过头去,掏出手帕给他。   依兰靠在墙上,心头明澄,知道这眼泪,并非为她而流,人各有命。有些女孩子令异性伤心,另有一些女孩,安抚创伤的心。   依兰感慨地想,她肯定是后者。   她主动地说:“我真的需要一杯咖啡。”   依兰挽起他的手臂,离开资料室。   后来她对好同学说:“男女关系没有理性,亦无公道,只在乎你愿不愿意。”   能看得这样透彻,也属依兰始料未及,感觉十分悲凉。   易秋的母亲在洗衣服的时候,发觉儿子的口袋有一方白麻纱手帕。   她一怔,她认得它,如今用手帕的女孩子不多了,记忆中依兰是用这种手绢的,不会这样幸运吧。失而复得,值得庆幸。   正想进一步追究,依兰的电话已经来了。   很大方得体,当中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亲切地问候,并且留言请易秋回电。   真不容易,易嫂想,委屈都放心里,一点小性子也不露出来,抹掉女孩子本色来迁就易秋,岂是容易,真要多疼她一点。   易秋不在家。   吴律师通知他:“出乎意料,我一同对方律师接触,杜夫人听说是你,毫不犹疑就拨出时间,但是她要到周末才回来,我们给你订了星期天下午四点正,不要迟到,地址是孤骛路四号,记下来没有?”   易秋一愣,他们住得近得不得了。   步行过去才十五分钟。   尽管如此,易秋仍然早到,他在门外徘徊一会儿,看准了时间,才按门铃。   应门的是女主人本人。   她还是那么年轻那么明艳,穿着她最喜爱的颜色,把门开得大大的,欢迎易秋进屋。   她让他在书房坐,一边笑语:“长大了,可以喝杯啤酒了吧。”   那把声音,若不留神,一下子就误会是杜雅莉。   细心的易秋,看着她倒啤酒,递杯子,蓦然发觉,她没有动过右手。   他抬起头来。   对方笑一笑,“物理治疗没有做好,伤口肌肉纠结,一只手不便伸展,算是残废了。”   易秋十分难过。   “所以你看,我总得讨回一点点公道。”   易秋看着她不语。   “我变了很多?”杜夫人好似懂得阅心术,“经过那么多事,人总会变。”   易秋轻轻移动一下身体。   黄昏夕阳自长窗射进来,全室似膝上一层金光,气氛优美。易秋小时候,老以为住在此等华夏中的人,一定快活似神仙,他此刻的想法有点不一样。   她温柔地问易秋:“你这次有什么要求?”   “请你撤销官司。”   杜夫人一怔,“我还以为同杜雅莉有关。”   “正是为了她,她情绪非常困惑,恐怕支持不住,请予她帮助。”   杜夫人凝视易秋,忽然哑然失笑,“她这样同你说?”   “不,由我自己观察所得。”   杜夫人笑意更浓,“多谢你关心她,但据我所知,她情绪不安,却不全是为这个原故。”   易秋一怔。   “我让她本人同你说好不好?”   她揿一揿铃,女佣进来,她吩咐传二小姐。   易秋忍不住欠欠身,没想到阿岚在这里。   “易秋,她这样不开心,是因为慕容永华的缘故。”   易秋如中了一记闷拳,半晌作不得声。   “你自己同她说吧。”   杜夫人站起来离开书房。   易秋并没有等到杜雅莉出来,他自长窗穿过花圃往原路上回去了。   那么,就让慕容永华来解开这个铃吧,他已不适合多管闲事。   他努力与胡依兰拾回旧日情谊,他们多数约在外头见,有时老远路赶出去,只为看一部电影,说几句话,使易秋感到安慰的是依兰永远朝气勃勃,给他无限鼓励。   时间逼近了,老易不得不问儿子:“杜妮媛订婚宴会就在后天,你同依兰代表我们吧。”   易秋转过身来,“不,我们不去。”   老易讶异,“我同你母亲没有出客的衣裳。”   “马上去买现成的。”   “你们到一到不就完了,我们进去,不知是招呼客人好还是招呼自己好,多尴尬。”   父亲有父亲的难处。   但易秋不愿意看到阿岚。   依兰笑,“办法还是有的,我们在门口打个圈子,主人家看不见我们就算数,反正客人多。”   无论什么事到了依兰那里,总能化繁为简,无声无息就解决掉。   那日大宅花园设了帐篷,只见客人肩并肩那样挤逼地站着喝鸡尾酒,易秋深觉不可思议,慕容永华交友竟如此广阔。但是这些人,在他要紧关头,都打算拔刀相助吗,抑或这样想太天真?   在环问依兰:“可以走了吗?”   “主人家等你过去握手呢。”依兰笑着哄撮他。   易秋只得走向前去与慕容永华打招呼。   正在此时,他忽然听得身边有客人说:“那小子,接受了杜家大部分财产,兼接收如花似玉的杜家大小姐。”无限艳羡。   这还不算,另一人冷冷接口道:“不止是大小姐,恐怕还有二小姐。”   易秋猛地转头,想用目光把那多嘴的人揪出来,搜索半天,不得要领。   他发誓永不请客,这些人,吃饱了主人家的饭就说主人家的是非。   “易秋,”那边慕容永华叫他,“这里。”   易秋过去与他紧紧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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