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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萧紫萱赞道:"真有眼光,叫我,站在这里一天,都不知道买哪一只才好。   曼蓉笑,做了十多年家庭主妇,早已成为购物专家,价钱质素了如指掌,绝不吃亏。   紫萱再三道谢,回酒店收拾去了。   第二天是星期六,曼蓉派丈夫同女儿去接客人,自己指挥佣人蒸大闸蟹。   蟹开头在锅中索落索落地爬几下,随即传出香味来。   曼蓉坐在厨房,回忆童年时问母亲:"妈妈,谁头一个发明吃这么可怕的爬虫?   母亲答:"人,最厉害是人,铜皮铁骨戴着盔甲的东西也一样吃。   曼萱诙谐的谈吐一定得自她的优秀遗传。   曼蓉难得吃一次蟹,纯为招呼客人。   萧紫萱人未到,笑声已到,曼蓉闻声去开门。   这个漂亮的大姐姐一手牵一个女孩子,姚天诺替她挽着皮箱。   曼蓉嘴里说"欢迎欢迎",心中却想,任何一个女人,假以时日,都可以代替她的位置。   母亲的身份,就是被她父亲另一位太太,取替了十多年。   朵朵叫:"妈妈,萧阿姨送我们洋娃娃。   曼蓉连忙回到现实世界来,"有没有谢谢阿姨?   孩子们早与萧阿姨混熟了,嘻嘻哈哈,不拘小节。   曼蓉看到宾至如归,十分高兴。   萧紫萱只逗留两个晚上。   下午,她没有上街,与曼蓉聊天,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无所不谈。   萧紫萱生性宽朗,住过许多名都,见识广阔,与曼萱一样,四海为家,造就一种特别的气质。   她很坦白的对曼蓉说,"这次在太阳城逗留这么久,是因为爱上了一个人。   "那有福之人真是三生修到。"曼蓉微笑。   "真的,你真的那么想?"萧紫萱大喜。   "我骗你做什么。   "但是,他却不肯俯首称臣呢。"语气非常遗憾。   女人,不论年龄性格学识背景,最怕这个棘手的问题。   "慢慢来嘛,给他一点时间。"曼蓉安慰她。   "但时间是我们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   曼蓉说:"谁叫你喜欢他。   萧紫萱皱皱鼻子,无奈地摊摊手,到客房去整理行李。   天诺趁曼蓉一个人站在露台,轻轻说:"那是我们未来芳邻?   "你说我们忙不忙,"曼蓉苦笑:"这个家还未解散,已经要在彼邦设一个新家,这边的老朋友要敷衍不在话下,又得应酬那边的新朋友。   天诺搔搔头皮,"热闹点也好。   "也只能这样想罢了。   "曼蓉,让你的思维休息休息,放开怀抱。   她握紧丈夫的手。   萧紫萱俏皮地在他们身后咳嗽一声,"曼萱一早告诉我你俩是硕果仅存的一对好夫妻。   曼蓉笑而不语。   哪一对夫妇没有相敬如宾的时候,不足为外人道罢了。   "曼蓉,我借用电话可好。   "当然,请便。   是拨到太阳城去吧,你的爱在哪里,你的心也在那里。   曼蓉正想取笑她两句,只听她说:"紫萱我蓝尔云。   曼蓉呆住。   世界,原来只有那么一点点,碰来碰去,是那几个脚色,也太有缘分了。   "尔云?"电话接通了,"猜猜我是谁。   真孩子气,曼蓉看看钟,那边时间,大概是上午十时,对方大概刚刚上班。   "那么,猜猜我在什么地方。   曼蓉无意窃听人家私人谈话,但这次糟了,萧紫萱竟想把她的电话号码公开,她一时间阻止不了。   "朋友家,姓姚,你若找我,打9686500。   曼蓉只得叹一口气,避开去。   耳畔还听得萧紫萱说:"不想念我?我也不想念你,咱们走着瞧……能够这样调笑,可见关系也不浅了。   曼蓉在厨房坐下,取起一只梨子,削起果皮来。   萧紫萱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她放下电话。   "曼蓉,曼蓉。   她一路找进厨房来。   曼蓉招呼她,"来吃水果。   "在你们家住两天就胖了。   萧紫萱整张发光,喜孜孜坐在曼蓉对面,取起一片梨,送到嘴边,却又不咬,一直咪咪笑。   一个电话会有这么大的魅力,不是亲眼看见还真不敢相信。   是的,她的确是在恋爱。   有过这样的经验,足以终身回味。   萧紫萱终于忍不住对曼蓉说:"他会接我飞机。   "可见有多相信你。"曼蓉微笑。   "我逼着他来的,不由他抵赖。   曼蓉转变话题,"曼萱没同我说你在蜜运。   "她只赞成结婚,不赞成恋爱。   "人各有志,但我竟不知道新浙人可以把两件事分开来做。   话题又回来,"那些镜框,就是他要的。   曼蓉一怔,"不是说你老板托买?   "他就是我上司,"萧紫萱解释,"同一人。   曼蓉不出声。   "很云俊,很富有,才华盖世,是每一个女孩子的理想夫婿,华人社会很出锋头的人物,马上要出来开办自己的写字楼了。   曼蓉没有插嘴的余地。   萧紫萱无法不提到他,这个他无处不在。   "你们来的时候我介绍给你认识,他极热心,你会喜欢他。   曼蓉发觉她已经削了十来个梨子,只得停手。   "我有点累了,"萧紫萱说:"想躺一会儿。   曼蓉连忙说;"当作自己家里一样好了。   早知道关系复杂,她不会请她来住宿。   曼蓉的思潮飞回去老远老远,逗留在彼端,良久没有回来。   她像是又听到咚咚的敲门声。   门铃已被家长拆除,们他没有放弃。   每当一家人吃晚饭的时候,他便来找沈曼蓉。   姐妹俩轻轻放下筷子,她们的母亲愤怒地走到门口,高声对他说:"你再不走,我拨三条九。   他固执地不停手,变本加厉,敲得邻居统统出来张望。   警察终于来了,把他带走。   十多岁的曼蓉伏在桌子上哭。   但母亲已经病得很厉害,她不敢逆她意思,同时,她也怕他的疯狂……曼萱轻轻说:"不要哭,不要哭。   像是看到彷徨无措,十七岁的自身哀伤地伏在墙角。   不多久,他便被家长送出去读书。   到了今天,一个陌生的女子,前来把他的故事告诉她。   感觉上,她也似在听一个不相干的传奇。   "不要哭……"曼蓉喃喃。   她许久许久没有想起这件事。   在最不应该的时候却发觉该段记忆清晰一如水晶。   这是一个多事之秋。   周末过后,姚家送走了萧紫萱。   办公室里,瑞拉在吐苦水:"……本来每星期总有三五个人上来看房子,现在?吹西北风,鬼影都没有一只。   一叶知秋。   小姿说:"你看市场多敏感。   "价钱压低些,怕没问题。   "咄,真是风凉话,你肯把房子送出去,更不愁没人要。   想了一想,小姿问:"你呢,几时去见夷国代表?   "下个月初。   "这么快?   "嗳,都说六个月内可以动身的都有。   "匆匆忙忙,怕有许多事来不及部署。   "可惜不由我们作主。   "你那种口气像形容逃难。   "是有那种味道不是。   办公桌上电话铃响,瑞拉经过,提高声音,"别尽挂住聊天,听听电话!   曼蓉苦笑。   唉,心情不好,迁怒于人。曼蓉并不指望有一日可以向上司学习,她只希望有一日不爱接电话时可以拒绝听电话。   他们一家习惯早睡。   十一点对姚宅来说可以算是半夜三更。   曼蓉伏在大床上,听无线电喃喃唱慢板子情歌,心想辛劳半辈子,才赚得丁点享受,除非阎罗王来叫,否则,她不起来就是不起来。   偏偏这个时候,电话铃大作。   "别去听,"她说:"惩罚这种不识相的人。   但天诺怕他父母有要紧事。   "找你。"他对曼蓉说。   "我不在。   天诺笑,"你在何处?   "我已化为蔷薇色泡沫,消失在鱼肚白的天空中。   "美极了,快听电话。   曼蓉无奈地接过话筒:"喂,哪一位。   "曼蓉。   这声有好熟。曼蓉侧耳思索,人脑最大优点,是可以抽查储藏资料,不必按次序搜索,电光石火间,她已认出声音的主人。   曼蓉自床上跳起来。   但她维持缄默。   "你不认得我了?"对方有点苦涩,"曼蓉,我是蓝尔云。   "哦认得认得,"越是这样说,越显得没有印象,"好吗,许久不见。   越是客气,越是显得没有诚意,曼蓉做得好极了。   "曼萱并没有把你家电话告诉我,我的一个助手,叫萧紫萱,她与我说起……"啊萧小姐的确是曼萱的朋友。   蓝尔云实在忍不住,"曼蓉,你到底记不记得我是谁?   "我记得当然记得。   "你可收到我的信?   "收到,谢谢你的问候。   蓝尔云兴致索然,"打扰你了,曼蓉。"他已肯定她对他这个人全然没有概念,"我们改天再谈。   "好的,改天喝茶。   "曼蓉,我住在太阳城。"他生气了。   曼蓉不出声。   他嗒一声挂上线。   曼蓉一手是汗。   "谁?"天诺问。   "他说他是我朋友。"曼蓉扮得若无其事。   天诺不在意,"听你口气,仿佛不知道他是谁。   "我记性的确差得不像话,几次三番忘记带锁匙,掉了眼镜,不见钱包。   "曼蓉,不要紧张,船到桥头自然直。   "天诺,不知怎地,我心彷徨。   "曼蓉--天诺刚要安慰娇妻,那边厢两个女儿却闯进房来,小蕊控诉:"你看,妈妈,这条玻璃珠竟叫朵朵扯断,掉得一地都是,再也拣不起来。   小蕊双手捧着散开的珠子迎光一闪,像眼泪。   朵朵争着为自己辩护,跳上床,躲进母亲被窝,"我没有我没有我只不过拿来看看。   小蕊恨极了,把手上的珠子用力掷向妹妹,"你非得破坏一切不甘心。   玻璃珠子滚在地下,失散在床底柜角,曼蓉木着一张脸。这一场话剧,更把她此刻的心情破坏得淋漓尽致。   曼蓉不得不撑起来主持公道:"朵朵,你跟爸爸到书房去,爸爸有话同你说。   天诺把小女儿挟在腋下出房。   曼蓉又说:"小蕊你过来。   小蕊坐在床沿,她又不知道怎么样教训她才好。   过半晌,曼蓉疲倦的说:"别哭了,将来要哭的事还不知道有多少。"她长叹一声。   小蕊不肯罢休,别转身子。   曼蓉拉开抽屉,取出她自己的珍珠项链,交给女儿,"喏,给你更好的。   小蕊接过项链,戴上、照照镜子,一声不响的出去。   曼蓉熄掉灯,稍后天诺进来,她没有再与他说话。   曼蓉的心情一直没有恢复。   下班回来,沉默寡言。   她听见天诺乘机教训两女:"妈妈对你们失望,很不快乐。   朵朵本来小小的面孔更加似缩小一个号码,怯怯地,但仍然倔强,辩曰:"以前我们也常常吵架。   她们的父亲打蛇随棍上:"妈妈的忍耐力有个限度。   曼蓉忙着准备各种文件的真本,又拨电话给有经验的亲友,打听会见时需要回答些什么问题。   时穷节乃现,有些人含糊不清,根本不肯作答。曼蓉急了,逼问:"说不准备找工作是不是好些?"对方竟说:"是吗你也听说?"曼蓉重复:"退休人士机会是否大一点?"对方又狡猾地答:"我好像也听人讲过这件事。"根本牛头不搭马嘴。   蓉萱看一看话筒,只得怪自己学艺不精,搞到这种地步,于是知难而退,道了歉,说声谢,放下电话。   天诺笑,"看你,自讨没趣。   曼蓉霍地站起来,"我也是为这个家,你姚老爷躺着不动,这些琐事烦事,不得不由我这老妈子出丑,你不但不安慰几句,倒来嘲弄讪笑,你好意思!"说到最后,声音有点颤抖。   "曼蓉,我没有这个意思。   曼蓉真正赌气了,"好,不支持我不要紧,届时别望拉着我衫尾一起走。   她转进书房,大力拍上房门。   墙上一张风景画应声摔下。   直到半夜,父女派朵朵做代表,轻轻敲门,并说"妈妈对不起",她才打开门。   第二天小姿见曼蓉抽烟,大吃一惊。   "受了什么刺激,"她问:"婚外恋?   "真的有这种事,为什么没有人追求我?   小姿打量曼蓉,"你不够风骚。   "所以更要学习风情万种地喷出一连串烟圈,颠倒众生。   小姿哈哈笑,"我知道你烦的是什么。   "真的?   "下班同你去吃日本茶,与你详谈。   第一次,十多年来第一次,曼蓉没有向家里报告行踪。   三杯米酒下肚,她略为松弛。   小姿犹疑片刻,微笑说:"你知道吗,我也是弗拉国移民。   曼蓉吃一惊,意外地张大眼睛。   小姿轻轻说:"我在八二年就办妥移民。   "不可能,"曼蓉说:"别开玩笑,八二年你我已是同事,你根本没在弗拉国住过。   "你说得对,我没在那边住。   曼蓉更加诧异,"你不怕资格被取消?   "那边没有我离境的记录。   "我明白了,你自芮侃国边境偷返本市,这个捷径我听过多次,总觉不妥。   小姿摊摊子,"找不到工作,不能不走。   "你经哪个城市?   "流云城。   "遇到突击检查怎么办?   "别这么悲观好不好。"小姿毫不在乎地笑。   "谁开车接你送你?"曼蓉问个不休。   "姐姐,她用我的名字买了辆旧车,我有那边的驾驶执照。   曼蓉点点头,"这就是姐妹的好处了。   "你也有妹妹呀。   "可借伊是一阵不羁的风。"曼蓉苦笑。   "所以,到头来,我们会在一个地方见面。   "你打算几时回去?   "我有我的难处,曼蓉,不比你,我没有家庭,即使买得起百万华厦,独个儿守住十亩八亩地,又如何挨得到天黑。   曼蓉憨憨的说:"总比连大屋都没有好呀。   小姿道:"徐根本不知寂寞为何物。   "这是什么话。   "一早结婚生子上岸,你有什么机会寂寞。   "妹妹,我的苦处又何尝可以-一告诉你知。   "喂,刚才的事,你要替我严守秘密。   曼蓉跳起来,"真讨厌,把不能见光的事硬要我听,又叫我守秘,白白增加我心理负担,万一江湖上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怀疑是我说的,何苦来。   小姿悠悠然,"谁你是我朋友。   "这顿饭我不付帐。   小姿问:"你为见官紧张了那么久,我指点你一二,你就受用不尽。   "你说得对,这些年来,自问修练有成,任何不愉快事件,都当水过鸭背,一笑置之,但一想到要去见移民官,寝食不安。   "惨过当年挟着文凭见工?   "初生之犊,趾高气扬,永不言倦,某公司不取录我?那简直是他们的损失,何惨之有。   小姿笑着接下去:"失恋嘛,那是对方没有福气,嘿,自信心战胜一切。   "可是现在你看我多么气馁:我是发起人,将来生活得好,是家人适应能力强,万一遇到挫折,我即成罪魁祸首,心理负担一千斤重"姚天诺兴支不支持你的。   "小姿,我老觉得你了解姚某,好像比我更多。   这种谈话一点益处与建设性都没有,但最大乐趣往往来自漫无目的式聚会及无聊话题。   天诺等她的门,没有问她行踪,他太了解她,曼蓉性格温驯,给她豹子胆,至多在街上站十来分钟,就会自动返家。   天诺猜得没错。   到了约定时间,姚氏夫妇穿着大方得体,上去接受访问。   事情非常顺利,一位棕发女士与他俩攀谈二十分钟,天诺与曼蓉无懈可击的云语令女士甚有好感,他们填报的财产数字也使她满意。   曼蓉的警惕心已经放松,说到将来的工作问题,她说;"外子去信多封,希望应征到职位。   天诺在桌子下用脚踢她。   女士问:"有无回应?   天诺又踢她。   曼蓉有点光火,索性将身于挪开,答道:"新学期还没有开始呢。   一离开人家的办公室,曼蓉便问天诺:"你鬼鬼祟祟,钳钳蝎蝎干什么?   "我不过想提醒你,逢人只说三分活。   "我说多错多,做多错多,却从来没有连累过你,我也是一个成年人,多年在社会工作,毋需你处处提点,才能办事。   "曼蓉,你为何这样毛躁?   "我每做一事,你便挑剔一事,你到底想证明什么?   "曼蓉,自从搞移民那日开始,你整个人变了。   曼蓉瞪着天诺半晌,伸手截部街车,跳上去。   天诺并没有阻止她。   计程车驶了十分钟,曼蓉的心仍然不忿。   变了。   抑或未到要紧关头,彼此真面目没有披露的机会。   这种时候,最好能够到娘家憩一憩。   但是曼蓉没有娘家,这是她平生至大遗憾,一遇急事,连个退避之所都没有。   不久之前,手下一位年轻女同事小产,伯母天天中午挽了补品上来,悄声对曼蓉说:"女儿与公婆一起住,我若把当归沈送上她家,怕她婆婆多心,怎么,你女儿在我家没得吃,要你巴巴送食物上来?只得拎到办公室给她喝,打扰你们了,姚太太,趁热你也来一碗。   曼蓉当场感动得鼻酸眼涩。   今日,这个感觉又回来了。   她时时幻想有个舒适的娘家,一回去便踢掉鞋子倒在沙发上,诉尽心中牢骚,让慈母安抚她,为她抱不平,然后,吃一顿饱,心满意足离开。   每当有这个非份之想,她便骂自己:沈曼蓉,有人生下来满头疮比你惨十倍又怎么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知足常乐。   车子终于停在家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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