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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淑香嘟着嘴走了出来,在门旁边一个黑影子一幌,她吓得一跳,几乎叫了出来。定睛一看,是马刚,她又才向着厨房走去了。忽然几条狗汪的一声向她扑来,她吓得全身发抖了,紧紧背靠着墙壁,两手在面前乱挥着,乱喊着;   “黄宝!黄宝!你们瞎了吗?”马刚赶快奋勇的跑上前来,挥手踢脚的在狂吠的狗群中乱冲一阵,才把   狗们赶开了。随即他就紧紧跟着淑香进了厨房,轻轻在她身边说:“淑香,你吓着了没有?”淑香不答话,跑到火炉边去拿起药罐来搀上水。“淑香,你怎么不说话?■?”马刚轻轻的说,但声音有些发抖。淑香把药罐放在火炉上,呆呆地看着那舐着罐底的红绿火焰,她那胖圆   脸都映得通红,两只水汪汪的眼睛就像两颗星。“淑香,你??”马刚越看越觉得忍不住了,就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淑香却很凶的抽出自己的肩膀向旁边躲开了。马刚只得垂着双手呆呆的站着。好久好久,淑香才轻微地叹一口气,这叹息声弹动了厨房的黑暗和静默,   炉子上舐着药罐的火焰都抖了一下。“唉,这就是我们这当丫头的命!”淑香的眼泪水从眼角滚了出来,喃   喃的说。“唉,我的好淑香,你哭什么呢?”“呵唷,拿给你们一口一口的啃死算了!就跟那啃萝卜似的??”她伤   心地拿起袖口来擦着眼睛。“淑香,你说我吗?”马刚感到非常的难过,颤声的说。“哼,这些做官的,我真是看得够了,口上含一个,筷子上夹一个,眼   睛还瞧着一个!我们是什么?”丫头!给人家做出气的!”“唉,淑香,你摸摸我这儿看,你看我的心真痛呵!”他一把就捉住淑香的左手,拉来按在自己的胸口上。那儿有一颗卜卜跳   动的心。淑香并没有拖回去的意思,他于是甩手抚摸着她的手指悄声说:“淑香,我说过的,我把钱弄到的时候,我们一起逃吧!”“哈,好家伙!”厨房门口旁边忽然发出这样一个轻轻的然而像铁似的   喊声。   两个都吓一大跳。淑香慌忙抓起药罐就要走。马刚给她一拦,意思叫她不忙。她又没有了主意似的站住了。但就在这很快的一刹那,只听见一个人在门外边顿脚的声音,随着这脚声是一条狗站了起来,跑了开去的声音。   “吓,妈的,差点绊了我一跤!”是那人的声音。两个才放心的透出一口气来。马刚赶快跑到水缸边,拿碗去舀水。那人   就在厨房门出现了,是高大的曾长发。曾长发走到马刚的身边,一把抓住他的左臂轻声喝道:“妈的,你在这里干什么!嗯?”马刚从缸子里拿出一碗水来:“干什么!口渴了,喝水。”“哼,喝水!”曾长发盯了淑香一眼。淑香垂下头,红着脸,她为要竭力遮去自己的羞,就竭力把脸凑到火炉   口去。曾长发微微的点点头,随即掉过头来向着马刚,严厉地:“哼,今天是你的运气!妈的,我给你说,你当心点!”马刚忽然听见吕长的喊声,放下碗抽出自己的手来就跑。“妈的,你有天总要遇着老子的时候!”曾长发说着,见他跑了出去,   自己就向淑香面前走去。“你说我的鸡巴!”马刚一面走,一面喃喃的说。他走进吕长的房门口   的时候,就笔直的垂着两手站着。吕长从躺椅上抬起头,严厉的说道:“你去看看参谋长到了没有!”“是。”他正确的做一个立正姿式,向后转,就向着外边跑去了。 ###八      吕长躺在躺椅上,心里非常的不舒服。他想自己成天到晚为了些大事辛苦着,而且为王团长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烦了心,晚上回来却得不着温柔的安慰,反要听这些闲话和哭声。心里更加厌烦起来。   而大太太躺在床上肩头抽搐得更厉害了,不时还发出很难听的呕声。他很凶的搁下烟杆喊道:“来人吓!”“来啦!”曾长发应着,就在门口出现了,端正的立在门帘下。“把上房的灯给我点起来!”“是。”曾长发特别起劲的做一个立正姿式就退出去了,隔了一会又回   来站在门口很起劲的说道:“报告吕长,灯已经点好了。”“把烟杆这些给我拿去!”吕长走到上房来,和衣躺上床去。曾长发轻轻把烟杆、烟盒子、火柴、   放在方桌上煤油灯的旁边,又轻轻点着脚尖一步一步的移到门口,带上门出   去了。吕长一翻的爬了起来,拴上门,一口气把灯吹熄,又躺上床去。屋了黑暗了下去,但清水似的月光立刻从玻璃窗口涌进来了,照见了方   桌和上面的煤油灯,烟杆,烟盒子,火柴,和一支开过的白兰地酒瓶,两个玻璃杯,??   吕长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转侧着身子。首先在他脑子里出现的是王团长那有点跋扈的脸子,接着又出现了马参谋长那有着两弯向上翘的八字胡的方脸,那脸上有着一对深不可测的眼睛。他想:   ——哼,马参谋长今天要到了,不晓得他这回回去又干了些什么鬼把戏来了呢!上半年他和王团长那些不稳的谣传,可恨没有抓住确实的证据!而最近王团长却又暗暗添买了不少的枪??   他于是想到刚才大太太向他说的话:士兵方面的谣言来了。——哼,一切都是可能的!他一想到这,全身都紧张了。而且觉得这王团长,马参谋长什么的,就   像自己身上的附骨之疽似的,恨不得一把就把它拔去。但他的脑子里却像乱丝似的,觉得事情又决不是这样简单:   ——马参谋长和司令长是同学,这人确也有些能干,能够定出很好的作战计划来。如果把他一放手,他马上会跑到敌人那方去转来打自己的!而且有些下级干部是他的学生。王团长呢,那不消说,实力是握在他手上的??他和其他的两个团长也紧密地牵连着。如果把他弄了去,恐怕会发生什么乱子的吧???   他的脑子感到非常的发胀,就像火在那儿燃烧似的,燃烧得要爆炸开来。他于是一翻身坐起来了。他紧紧的闭住嘴唇,两眼圆睁的盯着窗子,那照在方桌上的月光反映在他的脸上,就好像一尊石像似的。   他站起来了,拿起烟杆来,擦燃火,屋子里顿时亮了起来。他把火柴放在桌边,远远把含着的烟杆子那头的烟卷凑上去,但那火马上戳熄了。他愤愤的丢下烟杆,便索性伸手到月光下拿起酒瓶,拔下塞子,倒进一个玻璃杯里,那酒黑汪汪地就在那杯口闪光。他端了起来,一口就吞下一半,肚子里一股热热的,才觉得舒服了些。   他石像似的一手执着杯子望着窗外,只见那一轮明月正在远远的那黑■   ■的像躺着许多骆驼似的山巅之上,看来不过才相离两丈似的。隐约的可以想见那在月光笼罩下山脚边的田野和村庄,在隔林两三点的灯火里,还夹着村犬的吠声。一簇半白半乌的云絮向着明月包围了来,遮蔽着,眼前的许多人家屋顶都黯了下去,成了一片模糊,但那月儿随即又在那乌烟瘴气的云团空处挣出脸来,又洒出比先前更加明亮的光辉。   这情景,使他记起在外省的家乡来了,那曾经少年时候住过的家,就像今天在鹅毛山下看见过的,靠着山脚边,一条潺潺流水的小河,河弯处一丛森森的树林边便是自己曾经住过的八字粉墙黑漆龙门上面钉有一块“拔贡”的木匾的家。那时候曾经和拖着一条辫子的张副官长他们几个少年拿起网兜一道踏着草地上的月光下河去,河水泛着鳞鳞的银色的光,两岸闪着轻绡似的雾气。可是那屋子在一次的军队混战中破毁了一下,后来竟给土匪烧去了。但他总觉得像杜祥丰老板他们那种生活是舒服的,在鹅毛山脚有一间依山傍水的瓦屋,而且有三个儿子??   他忽然听见门外边有一个唏呼唏呼的抽搐声,和发呕的声音。   ——这一定是她来了!是的,我对她太狠了,她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小孩   子??他想着,转过身去想给她开门。但他立刻又站住了:——笑话!我一个堂堂的吕长竟为儿女柔情所屈服么?他把杯子搁到嘴唇边,吞完了那半杯,立刻又倒上床去了。 ##第四章 ###一      马参谋长躺在客厅里的烟榻上,烟盘上的玻璃罩灯光照着他那两弯翘起八字胡的方脸。他用手指拈扯着胡子尾巴,两道浓眉下的两只眼睛愉快地看着面前今天曾经去接了自己来的五个——那曾经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五个。他愉快地慢条斯理地谈讲着。   吴均医官躺在烟盘右边,右手捏着铁■子,左手的指头靠进灯罩口很熟练地在裹■子上的烟泡。   在烟榻的两旁坐着的四个是:胡参谋,贾参谋,罗连长,熊连长。   熊连长是一个矮个子,甲子脸,右眉平直,左眉斜上,两眼闪着光芒。他把两手搁在膝盖上,挺胸坐在椅子上。   罗连长用半边屁股坐在椅子边沿,挺直的身子则采取半面向左的姿式对着马参谋长。他故意移坐前一点,把熊连长遮在背后。熊连长见他把自己遮住了,便不高兴的把椅子朝前移一移,又把自己在马参谋长的眼前显露着。他想:   ——你怎么可以遮住我?我是参谋长的学生!   胡参谋今天一直还没有讲到自己要讲的话,都是因为这些家伙们也去接参谋长阻碍了自己。他不高兴地一时看看对面的两个连长,一时又楞着眼睛看看坐在他稍后一点的贾参谋。他烦躁地用手抓抓颈项,一时又把架在左腿上的右腿放下来,把左腿换架到右腿上。   贾参谋一见胡参谋看他,就赶快把自己的眼光避开,身子就更向后移一移,躲在茶几后,他冷笑地想:   ——参谋长就让你一个人独占去了吧!妈的,多么卑鄙!   吴均医官把烟枪递过来了。马参谋长一接到手上,就停了讲话,坐了起来。见面前的四个人都也立刻停止了声响,屏着呼吸紧张地望着他。吊挂在天花板下的一盏煤油灯光直照在那四张流看油汗的脸。那种对他起着尊敬的样了,觉得很满意。他一面高兴地想:   ——这回司令长打电去催我回来,一定是他前回允许过我的事,那么这批忠实的人是用得着的时候了!   他拿起烟盘前的一把茶壶。胡参谋立刻就在自己旁边的茶几上拿一个杯子送过来了。马参谋长向他点点头,见他那仍然还是那么很结实精悍的样子和又红又白的脸,在灯光下仍然和两个月以前没有两样,觉得很愉快。但他仍然脸色严正地喝了一口茶之后又躺下去了,对着火吱吱吱地抽起烟来。烟枪里的“烟油”太饱了,忽然射出一股到他嘴里去,苦得要命,他立刻皱着着两道浓眉,又坐起来。但一见面前的五个都也立刻皱着两眉,紧张的把他望着。他心里又才觉得非常愉快:   ——这些人都仍然是能和我共患难,同忧喜的!他向地上吐了一口,笑道:“呵呀!好苦,这烟油!”五个人都忍不住噗哧地笑了。他立刻严正地抬起脸来,大家又不笑了。   他于是解释似的笑道:“这枪是太饱了!”他嗽了嘴之后,就在身边拿起一根湘妃竹烟杆来。胡参谋站起来了。同   一个时候,罗连长也站起来了。两个都匆忙的抢着向门口走去。胡参谋赶快伸手一拦罗连长:“你坐着吧。”罗连长也同时伸手拦他一掌:“我去叫,好啦。”但两个已抢到门帘边,胡参谋抢着大声喊道:“内勤兵!给参谋长拿烟来!”罗连长见内勤兵走了进来,口里还在嚼着饭。他就从他手上把烟盒拿了   下来:“你交给我吧。你还是去赶快吃你的饭好了。”胡参谋就鄙夷地看了罗连长一眼。马参谋长看着这两个为自己的事这么争先恐后,觉得非常的愉快,他微   笑说道:“我自己来吧。你们都坐下吧。”他含着烟杆叭燃烟卷之后,就挺起颈根,轮着两眼向周围看了一看;大   家又准备要讲话了。熊连长站起来了,罗连长没有看见,在同一个时候,也站起来了。刘连   长皱一皱眉头;但他觉得既然站起来了,不管他,还是说起来吧:“参谋长!学生那一连??”罗连长吃了一惊,掉过脸来不高兴的看他一眼,立刻又回过头去抢着说:“参谋长,我那里??”熊连长就气愤愤的不说了,愕然的把他望着。胡参谋和贾参谋都笑了一下,觉得那种争夺的神气,实在是可笑的。吴   参谋长立刻皱着眉头看了他们一眼,他两个立刻又闭住嘴了。“坐着谈吧。”马参谋长把拈扯着胡子尾巴的手向前一伸微笑的说。“我   觉得大家还是不必这么拘泥着好些。”罗连长和熊连长又坐下了。马参谋长嘴上含着右手拿的烟杆,左手又拈扯着翘起的胡子尾巴。两眼   紧紧盯住他两个。“参谋长,”罗连长抢先说。“自从参谋长请假去了以后,我那一连的恼就都没有拿着了??”   “参谋长,”熊连长有些不服气,觉得刚才是自己先开口的,也抢着说。   “学生那一连九月份的伙饷到现在还没有拿着??”罗连长偏了脸瞪熊连长一眼,又抢着说:“参谋长,你看第一连王连长保商就保了两次!营长这些地方简直私心   得很!王连长他们简直腰包都胀满了!??”   “参谋长,学生那一连的兵士们最近跑到我的连长室门口来问了几次。他们私下里叽哩咕噜的。那天我捉住一个兵在那里骂长官,真是有些不像样了!我就罚了他的跑步,跑了一点钟,我??”   罗连长又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又抢着:   “参谋长,我连上的兵士没有一个不在闹闲话,今天王金玉和杜占鳌挨了张副官长的耳光下来简直吵得全连都哄动了。营长跑出来训话,他们还叽哩咕噜的??”   马参谋长仍然嘴角含着烟杆,手指拈扯着胡子尾巴,两眼紧紧盯住他们抢着的讲话。他一面愉快地觉着自己有“耳听八方”的能力,一面竭力捕捉着他们那些话里的要点。到了这里,他忽然把烟杆抽出嘴来,吐一口口水到地上,然后紧盯着罗连长说:   “喂喂,不忙。谭营长讲了些什么?”熊连长就赶快闭住嘴了,红着一张脸。罗连长被他这突然一问,怔了一下,但觉得参谋长先问了他,就又非常   高兴的说道:“参谋长,他来是这样讲的:他说,这不能怪吕长或徐志刚,是司令部   的钱还没有发下来——”他正讲得高兴的时候,马参谋长突然吃惊的打断他的话:“是司令部没有发下来么?”罗连长弄得怔了一下。马参谋长见他那窘了的样子,赶快又向他点点头道:“好,你说吧。”罗连长就又说下去。完了之后,马参谋长又才掉过脸来望着熊连长:“你说吧。”熊连长立刻把胸脯一挺,觉得自己应该要显得有教养,在说话方面对辞   句要选择一下,要显得和罗连长不同才好。他于是用着很准确的声音说道:   “学生那一连,对于他们的巩纪岚,学生是随时都在留意的。我常常都记着参谋长从前在学校时向我们说的话:巩纪岚第一。可是最近因为两个月的饷拿不着,士兵们对于这方面究竟有些懈怠起来了。可是我仍然要竭力保持着,加以纠正。不过如果饷还不发下来,究竟还是不大好。学生的话就是这样。”他说完,又向马参谋长挺一挺胸脯。   马参谋长微笑了一下,嘉奖地点一点头。 ###二      “参谋长,”贾参谋含笑的说。“我们很久就希望参谋长回来了。”胡参谋愕然地张开嘴巴看了贾参谋一眼,说:“贾参谋,请你等一等。”他就向床边走来了,在吴均医官的腿旁边坐了下来,把脸向着马参谋长。贾参谋满脸羞得通红,愤愤的想:——哼,这简直多么卑鄙呀!好,就让你们争宠去吧!这里既然没有我   的地方,我倒莫如走了的好!   他忽然记起邹军需官说的在这个时候等他,顿时觉得那和胡参谋他们处在敌对地位的邹军需官对自己究竟也还不错!他想站起来了,但又犹豫着,觉得就这么突然走了似乎太不好。最后他采取了一种折中的办法,把自己挺直着的腰背驼了下来,作为报复。愤愤的看着胡参谋那很觉得讨厌的嘴脸。   胡参谋正在高兴的说着:   “参谋长,你如果今天再不到,我们真要急死了!你去了两个月,我们旅部里弄得简直不像话。听说连司令长都知道了,非常的不满意。第一是邹军需官,这家伙简直越来越厉害,可以说要爬到我们的头上来屙屎了!比如各营连的伙饷何尝没有!许多人都晓得他拿到一些商家去放大利。这回的官产清理,有几家是早收过了的,——但是弄得满城天怒人怨——这些钱是哪里去了?还有两笔,那丁宝国家的一笔,请他援别人的例也减少一点,他却一口咬定说,吕长是要那么办的!”   “哪个丁宝国?”马参谋长忽然把烟杆抽出嘴来,偏着脸问。“呵呵,”胡参谋怔了一下,然后说。”同参谋长的二大太太也认识的那   个吧?”“唔唔,你说吧。”马参谋长说着,同时想:——他那嘴唇动得还和从前一样好看。“参谋长,这丁宝国说他也要来看参谋长呢!这官产的事情,他想请参   谋长帮他的忙??”他说到这里,停了停,看着马参谋长的脸。吴均医官突然停止了裹烟,抬起上半身来说:“他说他明天就要来看参谋长呢!他今天向我说的???”胡参谋愕然的看了吴均医官一眼,生怕他把话抢了去,赶快说:“他说他明天就要来看参谋长呢!他今天向我说的,他说吴均医官就不   高兴的躺下去了。贾参谋冷眼看着在肚子里发笑:——哼,多么好看的争宠呵!“这邹军需官最近简直专权极了!”胡参谋仍然不断的说。“他和张副   官长和几个营长勾结得密密的,他们对参谋长在外面还说了许多不利的话!??”   马参谋长心里大吃一惊:——什么不利的话?难道我这回买田买房子的事他也知道了么?那可糟   透了!——他想着,严厉地问道:“什么话?”“那当然是说参谋长和敌军姜方军怎样■,这回又买了多少田地■,这   些。”   一股寒噤在马参谋长身上掠过,汗毛都倒竖起来。但他竭力不要使面前的这几个手下人看出自己的失态,于是镇静地保持着严正的态度,单是在鼻孔里冷笑一声:   “哼!”仍然不动的望着胡参谋。胡参谋就痛快的说了下去。最后他望了周围的人一圈,愤愤的说:“我们在坐的这些人,简直成了他们的眼中钉,他们在排挤我们呢!”“什么?”罗连长首先跳了起来。“什么?”熊连长也跟着跳了起来。“他们要排挤参谋长吗?”“什么东西!”罗连长捏起一个拳头到胸前。“他敢挤参谋长?那我的   枪就是他的对头!”“他敢!”熊连长也愤激的说。“这江山是我们在枪林弹雨里辛辛苦苦   挣来的!”贾参谋只是在肚子里暗暗冷笑着:——呵啊!多好看呵!马参谋长放下烟杆,用手掌向前一按:“你们坐下吧!用不着这样的激动。”他一面说,心里却暗暗觉得好笑:——这些年青人的火气倒是蛮好的!最后,他掉过脸来望着贾参谋:“贾参谋,你刚才要说什么?”胡参谋跟着紧张地望着贾参谋,生怕他就先提起关于要求禁烟委任的事   来。贾参谋的脸红了一红:“吓吓,”他惨笑着说。“参谋长,没有什么。”马参谋长躺下去了,   两眼紧紧盯着天花板。他把今天这些所有的情报在脑子里展了开来,加以比   较,分析,整理。最后他皱一皱眉头,坐了起来,沉毅的问:“你这两天看见王团长没有?”“看见的。”胡参谋赶快高兴的说。“今天还看见的。他说他等一下就   要看参谋长来了。那些事我今天曾向他说过,他当着徐志刚就大发一阵脾气!”“啊?”马参谋长忽然吃惊了,两眼圆睁的看着胡参谋。好一会儿,他才叹一口气:“■,你们是太年青了!王团长那样的火性,还禁得起你去给他加油么?   事情是,不能这么毛糙的!”他觉得有些懊恼起来:——谁都知道我和王团长是拜把弟兄!过去已经弄得够麻烦了,使得许   多事情都受了影响!现在忽然还再增加上这一个麻烦,那,我这回的,司令   官电召我回来的那事情,又会??唉唉,究竟是太年青了!但他竭力镇静着,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烟灰,就向外出去小便去。胡参谋抓住这个机会,追出门外,悄声说:“参谋长!那禁烟的事情已经完了!”“怎么样?”“参谋长从前不是曾经向吕长提过?但是这回他向司令长提出的是赵军   需官,张副官长和张坚印官!幸好委任状还没有下来。但假使参谋长迟来几   天,就简直一点希望都没有了!这简直是太欺负人了!”马参谋长看了他好一会,点点头道:“好,我知道!”转身就走。胡参谋又追上两步悄声说:“参谋长——我看这贾参谋恐怕靠不住。他和徐志刚他们的关系??”“什么?”马参谋长这才大大的吃惊了,头上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的一   击,昏了一下。但他生怕胡参谋看见自己会这样失态,赶快竭力镇静着带着责备的口气说道:“你为什么不早给我说?你怎么刚才哇啦哇啦的说了那样多?嗯,真是   太年青了!”胡参谋吓得倒退一步,赶快回进客厅里,跑到贾参谋面前拍拍他的肩头:“贾参谋!我刚才打断了你的话,你不会多我的心吧?”贾参谋心里忽然明亮了一下,暗暗冷笑:——哼,你这家伙不知道又去和参谋长讲我的什么话来了!回来就这么   敷衍我!——他嘴上却笑道:“那算不了什么,那算不了什么。我们做一个人不过就这样罢了!”“你真的没有多心?”“我已经说了,你还要怎样?”贾参谋竭力忍耐住,但仍然嘲笑的说。旁边的三个没有听清他们说什么,以为参谋长又叫胡参谋传下什么要紧   话来了,都惊异的围了过来,脸色严重的问:“参谋长讲了什么?”胡参谋赶快把他们拦住:“没有什么,你们坐下吧。我不过和贾参谋讲两句话。”“不,我不相信。”吴均医官拉着胡参谋的衣袖说。“说,说,什么呀!这么秘密么?”罗连长和熊连长也围着他说。胡参谋急得脸红了:“说没有就没有。难道我还骗你们么?”   三个就退回去了,但还是不相信的看着他,又用嫉妒的眼光看了贾参谋一眼,好像说,哼!他倒比我们多知道一些!——唉唉,我倒还是莫如走了的好,——贾参谋愤愤的想;但随即他又觉得胡参谋既已来向自己陪小心了,马上要走,似乎又不大好。 ###三      马参谋长回进房间里来的时候,一个内勤兵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两手   捧着一张名片到马参谋长面前,端正的说道:“报告参谋长,司令部的魏秘书来看参谋长。”“请。”马参谋长高兴的说。“参谋长,”胡参谋凑到马参谋长身边说。“这魏秘书来会参谋长大概   有什么要紧事情吧。”“什么?”马参谋长装着没有那么一回事似的。胡参谋更把脸凑进一点悄声说:“前天我在王团长那里曾经碰见他。他和王团长两个谈了许多话。参谋   长,我看我们退出去一下。”   马参谋长嘉奖似的点一点头,用手拈扯着胡子尾巴就要迎出去,但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就是听说这老同学魏秘书又讨了一个女学生的事情。算起来这已是第八个小老婆了;这实在是一个风流人物。他微笑地想掉过头去问,但他随即又把笑脸收住了,警觉地克制住自己:   ——是的,在这些手下人的面前,还是不要谈这类话的好,像我这样的身份!胡参谋见马参谋长走出去了,转过身来的时候,见面前的几个人都在对   他射出羡慕的眼光。他于是快活的喊道:“哈,我们避一避吧,我们到对面书房里去坐一坐吧。”他抢先领头走在前面,四个人都就跟着他走出来了。贾参谋忽然说:“我要回去了。”“你怎么就走呢!”胡参谋吃惊的赶快拉着他的手。”我们回头不是还   要吃参谋长的接风酒么?”贾参谋的心又活动了,他想:——我是不会被你利用的!不过,也好,我就在这儿做一个旁观者也好!他一确定了自己的地位,立刻又觉得轻松许多了。就在这当儿,只见前面天井边的走廊下,一个穿灰军服的内勤兵一手提   着一盏风雨灯,引着那魏秘书向里面走来了。那风雨灯的黄光照着魏秘书那■■响着的团花缎袍,一张白白的刮得光光的瘦脸,一对色情的光芒四射的眼睛。   马参谋长一迎上去,魏秘书老远就哈哈一声,两手捏成一个拳头不断的   拱了几拱:“哈哈!马参谋长,你辛苦辛苦啦!到好久了吧。哈哈!”“哪里哪里。”马参谋长也微笑地捏起拳头打了一拱。“你从司令部远   来不也辛苦了么?我今天才回来,不然是应该给你接风的。”“哈哈!哪里哪里。”魏秘书连连的说,又拱了几拱。“我这不过是两   三天的路程,算什么?我倒是应该来给你接风的,哈哈!”进了客厅,魏秘书一坐到烟盘左边,就对着马参谋长连珠似的问:“老大爷好吗?老大太太好吗?大大太太好吗?二大太太好吗?”“都好。”马参谋长微笑的说。“那好极了,那好极了。”“听说你要放关监督了?”“哪,是的,哈哈!”“那倒是一个肥缺。”马参谋长微笑的说。“那算什么,一年顶多也不过拿得到几万,那算什么。你要荐人吗?你   荐来吧。希望你不要客气,哈哈!”井参谋心里惊异了一下,他想:——这出名滑头而又专用私人的老董,今天居然这么慷慨,他一定又有   什么花头在后面了!他只是微笑的说:“那很好。给你道喜!”“哈哈,那没有什么。我倒要给你道喜呢!”魏秘书又拱了一拱,他见   马参谋长惊异的望着他,并且从那庄重的嘴唇上发出来一声:“什么?”他于是把嘴凑到马参谋长的耳边去放低声音说:“我这回的来,就是奉了司令长的使命来和你商量一件事情的呢!”马参谋长叫站在旁边伺候烟茶的内勤兵出去之后,两个就躺上床去,隔   了烟盘,脸对着脸。“马参谋长,”魏秘书忽然事务地满脸正经地开始了。“你们吕长这回不是又买了五百支枪来了吗?”“有这一回事。”马参谋长心里已经明白他要讲的是什么了,但他故意   皱着眉头翘起大拇指再补上一句:“不过,我好像听说我们这个同学大不高兴,是吧?”魏秘书知道他指的是司令长,装作没有听见似的只顾说:“你们吕长不是又要打算成立一个补充团吗?”“是的。”“但是司令长觉得这团长的人选问题??”“恐怕是谭营长吧。”“老哥,这就是难题呢!”魏秘书忽然高叫一声,一翻身坐了起来。侧   着身子看了马参谋长一会;而马参谋长则两眼深思地望着他。“你知道,”他又说起来了。“司令长所虑的就是这一点。他派我来就是想先征求你的意见??”   马参谋长的两眼闭住了,眼珠子在眼皮下面转动着,他感到轻微的失望:——司令长打电催我回来,原来仅为了这个!魏秘书以为他一定在感动了,赶快乘势说:“司令长还说,这五百支枪暂时编两营。内中的一个营长,他打算把内   人的哥哥给你介绍来。”马参谋长睁开了眼睛,皱着眉头,微笑道:“我还得考虑。”“为什么?”魏秘书倒忽然吃惊了,大大的张开嘴巴望着他。马参谋长   站了起来,把两手反扣在背后,在地上踱了起来。——五百支枪,那算什么   呢?而且他们还要插脚一个营长呢!他想着,向门口踱了过去。——不过既然有了这机会,也未使??忽然发现靠烟榻旁的玻璃窗外有谁在那儿偷听,他便伸出头去一看。只   见那人已慌慌张张跑到对面去了。“五百支枪的团长,”他转身回来的时候,皱着眉头说。“那是太寒伧了!”   “老哥,”魏秘书拍拍他的肩头,笑嘻嘻说。“实力抓在自己的手上就是自己的本钱呀!哈哈,干下来吧,干下来吧!”“这不是干不干的问题,”马参谋长一面缓缓的说,一面用右手食指在摆着烟灯的闪亮的白铜盘上点画着,就像作战时他在地图上点画着似的。魏秘书的眼光就随着他的指头转动。他画了几个小圈,然后又在那许多小圈中的一个紧紧的点着。“这问题的要点是在这儿,吕长那方面能通得过吗?”   “司令长的意思,”魏秘书连忙抢着说。“吕长那方面由他去办就是了,   只要你答应下来。”“但是枪还是太少了呀!老哥!”他说着,同时想:——司令长派这老董来,一定还有什么话的;因为司令长既然要我来分   散吕长的兵力,他对我的估计,大概也知道我不会随随便便这么廉价就答应   的吧?“司令长大概还有什么更好的意见的吧?”魏秘书怔了一下,但他赶快就用笑来把怔掩过去了。“哈哈!老哥,司令长的意见就是这样。枪少,你自己不能去想办法么?”“我自己怎样想办法呢?”“哈哈,难道你老哥还少了办法么,你这老军人?”“但是我总觉得司令长该还有别的什么更好的意见。”“的的确确,”魏秘书一本正经的说。“司令长只是这么向我说的。”“不,难道你老弟不能帮我想点办法?”   “哈哈!我有什么办法呀!老哥?”“不,我是说你在司令长面前。”“老哥,这我也早已想到了的,我已向司令长说过了呀!可是他说只能   这么办。”——狡猾!这家伙一定要给他一点甜头他才肯说真话的!——马参谋长愤愤的想。——但是给他什么甜头呢?   一个丫头双手捧着一盘月饼进来了。这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头发梳成一条辫子拖在背后,一张秀气的瓜子脸,眉清目秀,端正的鼻子,含着天真的微笑的嘴唇。她把那盘点心向烟盘前送来的时候,用着清脆的声音说:   “大太太叫我送来的。”马参谋长一面用手指着点心,说:“请用点点心吧。这是我从家乡带来的。”一面抬起眼来看。却见魏秘书那一双色情的眼睛痴呆地看着那小丫头,   下嘴巴都挂了下来。他不禁笑一笑,说道:“请吧。”“呵呵,”魏秘书这才从梦境拖了出来似的笑了起来。“这女孩子还不   错。”“你喜欢么?”“呃,呃,哈哈,这女孩子是你才买的吧?”魏秘书笑着说,很可惜地   看着那丫头走出去了。“我最近倒另外买了一个,这是去年买的。你喜欢么?你把她带去吧。   这孩子倒聪明伶俐的。”魏秘书一惊,顿时捏起拳头打一个拱笑道:“那怎么可以??那怎么可以??”“那有什么关系?老同学?”魏秘书很感动地伸手搭在马参谋长的左肩上,拍了一拍:“唉,老哥,你这样的深情厚意,我要怎样感激你才好呢?”停了一会儿,他又闪着很诚恳的眼光问道:“那补充团你怎么样?”“我不想干。”马参谋长觉得这时应该更要拿稳一点了,把两眼望着地   板说。“为什么?”“为什么?”马参谋长掉过脸来,把手向两边一摊。“请你替我想想吧,   我从前并不是没有当过团长的,这五百枝枪的团长,即使你,你愿意干么?”“那自然??也不一定■!”魏秘书同情地但吞吞吐吐的说。“难道司令部的军械库就没有枪么?”马参谋长更逼进一句。“有枪。”魏秘书这才恍然地笑起来了。“你能不能担保他来补充我?”“不忙,你说你能不能答应?”   “不忙,你说你能不能担保?”“那么,你让我去考虑一下吧?”“那也好。”马参谋长不在乎似的说;肚子里却暗暗的笑道:——狡猾!   那一定是司令长早已授意了的!哼,考虑!?? ###四      胡参谋从玻璃窗那儿向书房跑来的时候,感到了非常的兴奋:——参谋长又要当团长了!那么我的戒烟委员是不成问题了!他高兴的走进书房,就忍不住地向房间里散坐着的四个人招招手,低声   说:“喂,好消息,好消息!”四个都张着惊异的眼睛一窝蜂似的拥过来了,把他围了起来。“喂,参   谋长要当团长了!”“真的吗?”“真的吗?”罗连长和熊连长抢着问,紧张得脸上发出油光来了。胡参谋觉得面前这   四个完全在他的消息支配之下了,感到自己所处的地位的高大,他于是兴奋   的低声说:“这回是司令长来请我们参谋长当团长的。请他把补充团成立起来!”“那不是要新委三个营长吗?”罗连长高兴的抢着问。熊连长慌忙拍拍   胡参谋的肩头:“胡参谋,你听见参谋长决定了哪几个的营长?”他说时,和罗连长会   心的对看一眼。“哪里就这样快呀!”胡参谋笑起来了。罗连长碰了碰熊连长的拐肘,悄悄在他耳边说:“今晚上迟一点回去。”熊连长也高兴的点一点头。胡参谋觉得今晚上是太痛快了,见他两个那样兴奋,忽然想要给他们开   开玩笑:“不过,”他举起手来说。“不过我好像听见说司令长要派两个营长下来呢。”这好像晴天里忽然来了一个霹雳,罗连长和熊连长都震惊了,两个异口   同声地急问:“怎么?”吴均医官心里很高兴的想:——一个团长可以驻防一县,可以保委一个县知事,不要是今天徐志刚   官给我看的相正应在这儿呢!   他全身都紧张了,伸手抓住胡参谋的肩头问:“当真是真的吗?”“难道我骗你干甚么呀!”吴均医官就碰碰贾参谋的肘拐,悄声问:“你当什么?”贾参谋只是笑一笑,不说话。罗连长拉着胡参谋的手肘把他向屋角拖去,这边三个人都惊异的望着他   两个。罗连长把嘴凑到胡参谋的耳边说:“你看这一个营长,参谋长会决定哪个?”熊连长看见罗连长那样子,顿时愤怒了,他想:——妈的,胡参谋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他就故意逼上前来了。“喂喂,老刘!请你不忙过来好不好?”罗连长连忙摇手说。“我同李   参谋谈几句话就来!”“什么秘密话呀!”熊连长嘲笑的说。“有什么秘密不能公开呀!难道   我们就把你们吞了么?”罗连长见他不走开,顿时愤怒的但却微笑的喊道:“唉唉,老刘!你这人真是!”胡参谋远远看见贾参谋在煤油灯旁沉默的坐着,顿时非常吃惊了:——唉唉,我真是一个多么草包呀!我怎么当着他把这消息说出来呢!   糟糕糟糕!他想起了邹军需官在对付他的手段,想起了马参谋长刚才责备他的话,   全身都战栗了:——唉唉,这家伙现在是一点都放松不得的!他离开罗连长就走过来了,伸手拍拍贾参谋的肩头道:“喂,老余!我们两个外边去一去!”——哼,他一定又要利用我什么了——贾参谋想,但他只得点了点头。两个就一道走出书房去了。罗连长慌忙的也跟着追出去。熊连长追到门槛边,看见罗连长在胡参谋贾参谋的背后跟着。他心里愤   愤的想:——妈的!随你玩什么花头吧!我总是参谋长的学生!他觉得罗连长那么情急的样子,简直是多么卑鄙呀!于是就愤愤的转身   回来了。吴均医官笑嘻嘻的向他说:“喂,熊连长,你看参谋长驻防哪一县好?”熊连长没有听清他讲的什么。带着嘲笑的脸嘴,就伸手向门口一指说了   起来:   “老孙这人真是牙牙乌得很!你看他就慌得像命都不要了似的!喂,吴均医官,我告诉你,老孙前天晚上在后街上调戏人家一家良家女人挨了一耳光,你听见吗?呵呵,他还有可笑的事呢,有回他跑到一个土娼家里去,因为屋子里没有点灯,他就错跑到那卿老太婆的床上去了,但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将错就错??”   “什么?”吴均医官惊异的把他望着。   “他呀!他就是那样慌得不要命似的!只要看见是女人,不管是什么,只要头上有一个‘转’, ①下面有一个眼,他就想锥她一下!真是,我听见,全城老百姓都把他恨死了!他??”   他还要竭力搜寻些比这还厉害的劣迹来攻击一通,罗连长已在门口出现   了。他于是赶快掉转头来嘲笑道:“你们在外边谈些什么呀!”“哈,你这人真多心,我谈什么呀!”罗连长笑着说;立刻又神秘地把   声音放低下来。“他们两个在外书房悄悄谈话呢!老刘,走!我们去听去!”熊连长摆出很正经的脸相说:“算了!去偷听人家干么!又不是妇人女子!”于是大家都不说话了,散开坐着,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停一会,孙连   长又忍耐不住了,走到吴均医官面前,嘴唇抿笑的说:“吴均医官,据你看来,这一个营长,谁有希望?”熊连长也全身紧张的望着吴均医官,立刻站起来走到面前去,心里惟愿   他一说出来的是自己。吴均医官拿起一张手巾蒙在鼻尖上,很神气的“呼”了一声,然后笑道:“自然你也有希望,”他指着罗连长说。“自然你也有希望。”他又指   着熊连长说。“你们都有希望的。我准备来吃你们的喜酒就是了。不过,据我看,胡参谋是更有希望。”   这最后一句,就好像几百斤重的铁锤似的,重重的敲在面前这两个的头上,两个都顿时发昏得呆了一下。但这一敲,倒好像才从梦里惊醒了似的。罗连长和熊连长就紧张的然而失望的互相看一眼。   罗连长碰碰熊连长的肘拐:“走,我们两个出去!”熊连长点点头就跟着走出书房来了。罗连长走不几步,忽然停住在天井   边,拍拍熊连长的肩头道:“据你看,会不会是胡参谋?”“可能的。”“那不行,他凭什么功劳苦绩?我们是拿性命去拚来的!”   ①   熊连长带着嘲笑的眼光看看他:——哼,妈的,你现在也找我商量来了!我才不给你利用呢!——他想   着,但口里却笑道:“只要你不赞成,我当然也不赞成。”罗连长带着怀疑的眼光望着他:“你不开玩笑么?”“笑话!”熊连长就在自己的胸脯上拍了一掌。但两个忽然闭住嘴了,因为他们看见胡参谋正笑嘻嘻地在贾参谋的前面   走来了。两个顿时都觉得那样子非常的讨厌和难看,于是两个的眼睛都敌意的瞪了起来。 ###五      胡参谋正在非常高兴的走着,忽然一盏明晃晃的风雨灯光在他旁边一绕   就横到他面前来,同时在耳边响了一声:“参谋,参谋长在哪里?”他吃惊的掉过脸来一看,是满脸擦着雪花膏的马刚。“参谋长在客厅里呢,吕长回来了么?”“吕长回来了。就是他叫我来看参谋长的呢!”马刚快活的说着,提起   风雨灯就要向里面跑。“喂,不忙!”胡参谋赶快止住他。“参谋长在会客呢!我问你,张坚印官今晚上同大太太讲些什么?”“张坚印官讲了些什么,我还没有打听到。不过今天是连徐志刚也在那儿呢!”胡参谋立刻觉得很糟,感到自己又冒失了,因为他忽然发觉贾参谋正在   旁边,他便赶快推了马刚一掌说:“好好,你先进去看一看二大太太再来吧。”马刚就笑嘻嘻的提着风雨灯跑进去了。他高兴的看着他那带着灯光渐渐   远进去的背影,心里快活地想:——可惜贾参谋在旁边,看情形,一定又有什么好消息了!他转身来,故意拍拍贾参谋的肩头兴奋的说道:“好,回头我们喝了参谋长的接风酒再一道回去吧。今天我真高兴,真   想喝它一个痛快。” ##第五章 ###一      吕长昨晚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到了听见钟鸣了十二下才渐渐■■睡去。忽然,礼拜堂召唤人们去做礼拜的铜钟大声响了起来,咚嗡咚嗡地震撼他的耳膜,他才惊醒转来了。一睁开眼睛,只见满屋都是耀眼的阳光。方桌上零乱的酒瓶和玻璃杯都闪射着白点的光芒。他立刻又闭住眼睛。昨晚上那门外边唏呼唏呼的暗泣声,又在他的耳里响起来了。记得那声音是差不多很久很久才渐渐离了开去,远远的消失在那门外的黑暗中。他心里觉得非常难受起来。   他坐起来了,偏着脸,呆呆的看着窗外那远远的山峰出神。靠着那一带山边的村里,他有着许多水田和沙地。那都是这二大太太经手买下来的。二大太太还说将来靠着小河边杜祥丰老板的庄子附近选一片地来盖它一幢半中半西式的房子,花园,池子,亭子,九曲回廊,??脑子里一闪现出这些有着无限丰美的景象,他更觉得自己昨晚上的那些举动究竟是太固执一点了,他想:——我虽然有了几十万的财产,大大太太是从来想不到这些的,她究竟是贫家小户出身,而且脸子也不好看,是一个凸额头凹眼眶的女人??   往常这时候,早已听见二大太太在堂屋里指挥女仆丫头们的声音了:“王妈!你这揩的什么台子呀!灰尘都还有!”“淑香!快把燕窝蒸好来!”“马刚!你还不快些去把吕长的烟杆烫①了吗!”一时间,人们的脚步就忙乱的响了起来——这是一种音乐,是一种家庭   特有的融和气象的音乐呵!他现在侧着耳朵一听,房外边还是静悄悄的,静得连蚊虫声音都没有。他觉得有些无聊了起来,好像灵魂上突然缺少了一种什么东西,空虚了   一大块,隐隐觉得这融和的家庭就会黯淡了下来似的。——自己已经快五十岁了,一个融和的家庭是必要的。——他想着,觉得自己还是到她房间去一下的好。但立刻他又自己克制住了。——不行!那她会高傲起来的!一个堂堂的吕长去俯就了她,那不成了笑话么?他故意很响亮的在喉管底里呼一声痰,响彻了整个的院落。是才听见房   外边的人们忽然骚动起来了。“呵,吕长起来了!”有谁轻轻的说。淑香端了一盆洗脸水进来放在洗脸架上的时候,他问:“大太太起来了么?”   ①烫即洗或通的意思。   淑香端正的站住,垂头答道:“还没有。”淑香那带着羞怯的丰满的脸,血色很好的红的两腮,妩媚的两只眼睛,   以及那一个肥大的富有诱惑性的屁股,把衣服绷得紧绷绷的。在阳光下更显得她的美丽。   ——那屁股确要比大太太的大些。——他想,——据说那是宜男之相。但大太太却有着非常大的醋劲!——他顿时又觉得大太太讨厌起来,而且觉得那擦了粉的脸也没有这自然的脸子好看。   “吕长,副官长来了很久了。”淑香羞怯的说。——那嘴唇动得多么好看。——吕长凝神的想,眼睛直盯住她那嘴唇。淑香急得满脸飞红了,红得就像一朵桃花。“淑香,你再来看看我这脚上擦伤的一块皮,看看。”淑香看见这威严的吕长顿时摆出那种尴尬的样子,她知道这老家伙又在   打她什么主意了。她急得一面走过去,一面赶快说:“吕长,副官长来了,有要紧事要见吕长,等了很久了!”吕长这才从梦境里拖了出来似的,睁大一对眼睛。“副官长来了么?”一种紧张的观念立刻又把他捉住了。部队的事,那早已成了他习惯上的   重要的大事,这副官长这一个概念在他的脑子里立刻全盘盘据了,淑香什么的早又抛出了他的脑子圈外。“那么,请副官长来吧。” ###二      张副官长在门口喊一声:“报告!”就进来了。他见吕长正在洗脸盆里水淋淋地拧出毛巾来洗脸。“吕长,早!”吕长的鬓边,耳根和颈上堆满了螃蟹吐的口沫似的肥皂泡。他一边拿毛   巾兜着水冲洗,一边说:“今天已经不早了,我昨天到鹅毛山去回来太疲倦了。”张副官长站在方桌边无意识地拿起酒瓶来看看,一面掉过脸来微笑的   说:“吕长去看那地方好吧?我记得那里是依山傍水的吧?是吧。我从来还没有看见过那样好的风水。”吕长没有回答他,因为他正拿牙刷插进嘴里去。洗完了之后,他用两手把身上的衣服拍拍,然后说:“我看,那地方倒很像我们的家乡。”   “哈哈,不错!不错!”张副官长立动着嘴边的一圈胡子笑了起来。“那地方确是非常像我们的家乡。简直太像了,是呀,我是说我在什么地方看见过呢!那里也有一道卷洞的石桥,是吧?”   马刚端进一碗燕窝汤来了。吕长一手接过碗,一手接过汤匙,向张副官长笑道:“请。”“吕长,请。”张副官长弯一弯腰,微笑的说。“我已偏过了。”吕长喝了一匙汤之后,看着张副官长这态度觉得很高兴。想不到大家在   少年时候同着一块玩耍的孩了,现在自己竟在他之上。他于是快活的说道:“那里也有一道卷洞的石桥。我昨天晚上不知怎么忽然记起我们小孩子   时候的事??”“吕长的记性真好。”“我记得我们在月地里偷偷拿着网兜下河去的事,月亮下的草地白■■   的??”“哈哈,吕长的记性真好。”吕长两口喝完汤,也笑了一笑,然后说:“我记得你有一回拿网兜绊了我的脚一下,我就跌一个跤子??”张副官长的脸顿时红了起来,赶快笑道:“吕长,那时我真不知道自己会那样傻,真是该死!那时候我真是太糊   涂了!想不到吕长还记得。”他心里非常惭愧,但同时却也高兴吕长记起了这些事。“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吕长仍然微笑的说。“想不到时间过得真快。   你我都快是五十岁的人了!”张副官长的脸色忽然严重起来,走到门口边向门外看看,然后走进来。吕长皱一皱眉头:“你看什么?”张副官长笑一笑说:“我看有人在外边没有。吕长,我看我们旅部守卫的第二连还是调开的   好。”“什么事?”吕长忽然吃惊了,紧张的望着他。张副官长移进吕长的身边一点,悄声说:“吕长,最近第二连的兵士坏极了!为了欠饷的事情,他们里面在伏着   可怕危险呢!”吕长吃惊地两眼不动的望着他,眼光显得非常锐利。“昨天晚上,”张副官长又说下去。“我的内勤兵来向我说,昨天王营   长向他们训话了之后,他们在背地里乱骂。这事情本来我昨天下午就亲眼看见过。我曾经责罚了他们。不过,据说他们在骂着邹军需官把钱拿去买田去了呢!”   吕长非常愤怒了,但他镇静着,严厉的说道:“这是谁传出去的?”“现在我还没有确定的调查出来。不过,吕长对于身边的陆奔们要注意   一点才好,尤其是那马刚??”“哼,”吕长从鼻孔冷笑了一声,立刻非常愤怒的就要叫马刚进来。“吕长,请你息一息怒。”张副官长严重地说。“还有别的消息呢!今   天早上谭营长慌慌张张跑来向我说,有人说马参谋长要当补充团长了!他问我知道不,我真猜不透这是从哪里来的消息。不过据我看,大概不为无因,因为昨晚上胡参谋醉了回来,口里面又唱又笑的,这是这一两个月来不曾见过的。??”   吕长捏起拳头,越加愤怒了,两只眼珠挺了出来。“马参谋长昨天晚上到了没有?”“已经到了。”——哼,这祸害竟已到了!——吕长的脑子里忽然这么闪了一下。张副官长掉过头去向背后望望,见门口那儿没有什么人,又赶快掉过头   来悄声说:   “听说昨晚上魏秘书王团长他们在他公馆里密谈了一夜。”他一提到王团长,心里非常的不舒服:“他那团长的位置从前还该我的!”这一句好像铁爪似的紧紧把他的思想抓住。他于是再着重的说道:   “王团长最近是太跋扈了,昨天还发了徐志刚的脾气!”吕长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发青,铁紧的闭了嘴。他想:——这几天对老董的到来,自己是太不小心了!也许从司令长那儿带有   什么秘密来的吧?司令长最近和我是太别扭了!什么他都要抓过去!而马参谋长王团长这些人??唉唉,大太太的话究竟是对的!他觉得很可惜昨晚上回来的时候,没有好好听完大太太的话,自己就咆哮   起来。——大概大太太还有些什么严重的消息吧?他愤怒的在桌上击下一拳,严厉的说道:“哼,补充团的事情,我已经决定了的!我昨天叫你去叫谭营长准备起   来,你给他讲了么?嗯?”“已经讲过了,吕长!”“那么就这样办吧。”吕长把右手举到桌上来,开始下命令了。“限今   天下午把第二连调出去,但先把巩纪岚给他整顿一下。把第一连调回来守   卫。”“是,吕长。”张副官长弯一弯腰说。“把饷先发一部分给他们。”“是,吕长。”张副官长随即皱着眉头。“吕长,只是那两笔官产还没有缴来。”   “为什么?”“听说胡参谋他们要想帮忙要求一下。”“胡说!”吕长把拳头在桌上一打。“如果再不缴来,给我马上押缴!”“是,是是。”吕长看着自己摆在桌上握着的拳头——是一个多毛的铁实的拳头,一个   握有雄厚兵力和生死大权的拳头。可是自己好久没有发威,在这拳头里所握着的力量,竟至腐败或甚至在周围分裂起来了!——是的!我一定要把我的力量握紧起来的!——他这么想着,拳头就更加握紧了,指头的骨节都发出格格的响声。 ###三      马刚两手在胸前捧着两个装璜很好看的盒子站在门口立正,说:“报告吕长!参谋长来看吕长来了。这是参谋长给吕长送来的鹿茸和燕   窝。”吕长沉着脸说道:“给我请到客厅去!”他立刻站了起来。马刚以为吕长要看礼物了,赶快高兴的把盒盖揭开来。   但吕长瞪他一眼就走出去了。经过大太太房门口的时候,只见大太太站在门口里边,在绣花软帘缝那儿现出她那双红肿的眼睛,一手捏着手巾蒙在发呕的嘴上。他赶快把眼光掉开,因为他心里感到些微的难过。客厅是一个满月形的圆门,门两旁排列的两盆珍奇的他所欢喜的外国种的龙爪菊花,(那是鼎泰绸缎庄的老板送来的。)但今天都在他的眼里忽然失去了光彩。他一走到门边,只见坐在烟榻右边的一排椅子上的马参谋长立刻站起向他迎出来了。   “吕长!早!”马参谋长点一点头微笑的说。吕长勉强装着微笑,点一点头,立刻又没有表情地喊道:“陆奔!拿茶来!”马参谋长的心里暗暗吃惊了一下:——怎么呢?吕长今天第一次看见我   怎么就是这样呢?难道真是因为和大太太吵了的缘故么?但他从来和大太太吵是一回事,和我见面时又是一回事。唉唉,莫非是邹军需官已说了我的坏话了么?也或者昨晚上和魏秘书王团长的事情他已知道么?   这些纷乱的疑问,在他脑子里很快的一闪,他不禁战栗了一下,但他竭   力镇静着,仍然保持着不慌不忙的态度笑道:“听说吕长要大喜①了。”“是的。”吕长简单的回答,大家就隔一个茶几在椅上坐了下来。停了   一会,吕长才说道:   ①大喜,这里指的是生儿子的意思。   “你辛苦了!”“哪里。”马参谋长点一点头说。两个都保持一种庄严的态度,互相对望着。但相互间都在推测着对方的   举动和态度。陆奔们进去忙了一通,摆两碗盖碗茶放在茶几上,给他们点燃长烟杆的叶子烟卷。两个都就含着烟杆,用嘴叭着,吹出青白色的浓烟,来打破面前的沉默。   马参谋长一面叭烟,一面想:——看情形今天不但不好问那禁烟的事情,连丁宝国的事也还是不谈的好!他忽然烦恼地记起胡参谋向他说的,邹军需官常常对着别人提起自己和姜方军的事情;那么这回又去了来,那更是给他破坏的好机会了!——是的,说破的鬼不害人,我倒莫如给他一个硬上!——他这么决定   着,从嘴里抽出烟杆来,笑道:“吕长,我这回回家去曾经会见姜方军的黄吕长??”吕长把烟杆子抽出嘴停在下巴边,冷冷地笑一笑:“那很好。那是一个全省驰名的钢甲吕长。”“他托我问候吕长。”“那很好。大概我上半年没有把他捉住的缘故吧?”马参谋长见吕长虽   然冷冷的,但觉得已把他的话引起来了。应该抓紧这机会,把他的兴趣引到自己这一方面来,那么许多事都就好进行了。他于是乘势叭一口烟,吹出青白色的浓烟来,微笑的说下去:   “他向我讲起那次战争的情形来,确是非常的有趣。”“怎么样?”“那是这样的,”马参谋长用一个手指在茶几上一点,同时注意的看了   吕长一眼,看他的态度是否已在改变。“他对吕长非常的佩服。他说,他自从和战争结了因缘以来,几乎在全省横冲直闯。但闯去闯来,闯得无聊起来了,因为他从来没有遇见过一个敌手。吕长,这倒是一个有趣的人物。”   “有趣。”吕长冷淡的说。马参谋长怔了一怔,仍然接着微笑的说下去:“他说,终于他是碰着高强的敌手了!上半年在挖断山那一次,他在最   前线督战,吕长也在最前线督战。他一手提着大刀,一手拿着手枪,谁要是退下去,远的就给他一枪,近的就给他一刀。他说,可是士兵们终于崩山倒海似的退下来了,他什么也拦不住了,一个身边的陆奔向他说:‘吕长,赶快走!敌人已经冲来了!’他一刀就把弁兵砍倒在地上。可是就在那时候,不知从哪里来的,只见一个穿着兵衣服的人提着手提机关枪的,背后带领着十几个弁兵,——那就是吕长。”他郑重的看了吕长一眼,吕长的两眼在紧张的睁大起来。他于是更加镇静的说下去。“他见吕长已经冲到面前来了,看看只有十来步光景,他慌得丢了大刀,两个弁兵把他扶上马背,才逃走了。”   这给他描出来的过去那轰轰烈烈的景象,在吕长的眼前重现出来了。吕长顿时感到了紧张,兴奋,一种威名和权力的感觉在他的脑子里明确的扩展开来。觉得这面前的马参谋长究竟渺小得多了。听他说到最后的时候,他忍不住笑一笑,含着烟杆喷出白烟说道:   “那一次把他活捉着就好了。”马参谋长也微微笑了一笑,镇静的说:“吕长,他真佩服得你了不得呢!他说在战争中只有吕长是他的知己。   我自然也代表了吕长问候了他。”吕长点一点头,脸上没有表情地又叭起烟来。马参谋长看了他一眼,暗暗吃惊着:“唉,今天这形势大概有些不大好!”   他在肚子里盘算着也默默的叭起烟来。大家都又沉默了。停了一会儿,吕长掉过脸来道:“魏秘书到这里来了,他向我说他是提款来的。他来会过你么?”吴参   谋长吃惊得汗毛都倒竖起来,“唉唉,果然他已知道了,”但他仍然竭力镇静着,赶快微笑的答道:“已经来会过我了。我本来昨天晚上一到,马上就要过来看吕长的,就因为他来了,又弄得我走不成。”他说完,开始觉得这一种硬上的办法很妥当,但随即他又觉得不妥当了。因为他看见吕长只是含着烟杆没有表情的点一点头。 ###四      他两个约着一块上旅部去。立刻十几个挂好盒子炮的弁兵都在门边一字儿屏列着伺候。七八条高大的黄的和白黑花的洋狗在天井边站了起来。两个的脸一点表情也没有,庄严地一走出来,洋狗们就争先恐后的向外面跑去了,一面跑一面汪汪的叫着。弁兵们在他两个后面紧紧的簇拥着。   吕长忽然停着脚步了,大家都一斩齐的停住。“曾长发!”吕长喊道。曾长发赶快从弁兵群里跑了出来,立正,使劲的挺着胸脯,垂着两手。“你去给大太太请医生去。”吕长沉着声音说。“你叫淑香记着把药熬给   大太太吃。”吕长一说完,又走起来了。弁兵们都带着嫉妒的眼光看着曾长发走了开去,大家又簇拥着吕长和参谋长走出来了。到了门口,门房垂手立在旁边,卫兵举枪行礼。一乘绿纱窗的拱竿轿子和四个穿了滚红边短衣裤的轿夫在阶沿下伺候着。   洋狗们在街心汪汪的叫,街上的行人都赶快向两边躲开,远远站在屋檐下,紧张的看着那从高大龙门里拥出来的吕长参谋长和弁兵们。附近一带店铺里的伙计们都立刻停止了工作,三三五五的隔柜台伸出脸来。在一家杂货店的门槛里,一个小孩扯着他祖母的衣襟,嚷着要看,因为门外边站满的人把他遮住了。祖母严重的伸手握着他的嘴:“不许叫!大人会打人的呵!”   一个光头的小学徒刚由街心向猪肉店跑回,忽然那群洋狗汪的一声猛扑过来,他吓得赶快逃上阶沿,一面挥动两手自卫着,一脚几乎踢在狗的身上。肉店老板吓得胖脸都发青了,赶快从肉案跳了出来,给那学徒拍的一耳光,就抓着他的耳朵拉回店去,一路责骂着:“哼,你寻死么!你要给我闯祸么!”   满街的阳光都也顿时黄闪闪的紧张了起来,屋檐吹下一口风来,着地卷起一股灰尘,更加重了眼前乌烟瘴气的严肃的空气。   马刚跑到轿边来,扶着轿前倾斜的轿竿。但吕长看也不看,就和马参谋长在街心走起来了,他竭力向前走一步,使马参谋长稍稍跟在自己的肩后。弁兵们都拥在他两个的后面,在街心一字儿横排着走。轿夫们则抬起空轿在后面跟着。   洋狗们在前面开道,汪汪的一路跑去,街心走着的人们都陆续向两边躲开;一个断了腿的叫化子也顾不得腿痛,慌忙爬上阶沿去。吕长昂起头,腰骨笔直的走着,心里感到一种充满了严肃的权力的痛快。他从眼角梢忽然发觉了马参谋长和自己快并肩了,他就把步子稍微大一点,仍然保持着一个稍前一个稍后的距离。   洋狗们快到旅部就慢起来了。旅部门口的卫兵们一见洋狗,便立刻整起精神,把凹下去的胸部直直的挺了起来。吕长和参谋长一到门外,便听见一声响亮的口令:   “敬礼!”   两个站在旁边的号兵便吹起三番敬礼号来:   “大达,达大达,大达低,低达低,大达低低达大大,低达大,达达达,??”   在口令声和号声里,卫兵们一斩齐的举起枪来。   在天井中的士兵们,正在抢夺着一颗蜂窝,成群的黄蜂在他们的头顶上嗡嗡乱飞,大家伸出无数的手在赶打着,但一听见狗声和号音时,已见弁兵们簇拥着吕长和参谋长在营门外出现了。士兵们赶快向两边跑开。一个兵忽然跌了一跤,他慌忙爬起来时,吕长已在天井边铁青着一张脸咆哮起来了。他吓得膝盖直发抖,赶快笔挺的站直,垂着两手。天井两旁的士兵们都替他捏一把汗,静静的笔挺站着。   吕长怒冲冲的走到那士兵面前了,■的一声就给他一个嘴巴。音声响彻了天井,响彻了每个士兵们的心。那士兵仍然挺直不动的站住,左颊青了一块,刚刚转成红色,吕长又■的给他一个嘴巴。那块红色立刻又变成青色。   吕长气得脸直发青,两眼锋利地紧盯住他。就在这当儿,一个蜂子飞来了,全身黄黑色,尖嘴尖屁股,两翅飞舞着发出嗡嗡的声音,就在那兵士粗乱的眉毛前,深陷的眼睛前,尖尖的鼻子前上下飞动。那蜂子忽然停在那兵士的鼻梁上了,伸出它屁股尖的针刺直向皮肤刺进去,屁股还动了几动。那兵士傻了似的,紧紧咬住牙齿,仍然腰骨笔挺的立正,两手垂在屁股边不动。   那鼻梁上立刻隆起一个疱来。眼眶里含着泪水。吕长石像似的看了他好一会,忽然严重的喊道:“叫罗连长马上把全连士兵给我集合起来,我要训话!”天井两旁的士兵们都觉得那士兵唐志林一定是大祸临头了。唐志林的心   也直冲喉头乱跳,额头都绽出大颗大颗的汗水珠子来。脸上顿时变成土色。罗连长把“军笛”呼呼一吹,士兵们都慌忙站成一长条的列子。罗连长领着三个排长站在列子的前头。   吕长站在弁兵们和马参谋长的前面。他把右掌握着左掌摆在小腹前,挺着胸,昂着头,把列子从头到尾看了好一会,检查着每个兵的立正姿式。从连长到士兵都惶恐地竭力把自己的胸脯挺出,立得就像一列铁桩似的。   最后,吕长举起一只手到脸前来,严厉的开始了,他的嘴巴好像在咬铁   似的很准确的动着:“听到!”天井里是一片严肃的静,静得连晒在天井里的太阳光都不敢抖动。“刚才我打了的这个兵,现在我要立刻提升他当班长!”全列子从连长到士兵,以至背后的马参谋长和弁兵们,个个都感到吃惊,   更加紧张起来了。“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一个疑问在每一个人的心上掠过。   “我要说,我刚才打了的是我们全军中的模范兵!本来你们这种乱七八槽的乱跑,是败坏巩纪岚的,个个都应当严厉处分。”吕长忽然伸手指着唐志林。“可是我刚才责罚他。他在挨打的时候,连脸都不动一下。随着一个蜂子飞来在他鼻子上刺了好一会,刺起了一个疱,他连眼睛都不闪一闪,连泪水都没有,他的立正姿式还是一点也没有改变。这种精神是值得嘉许的。这是我们军人的模范。所以我要立刻提升他当班长!”   他停住了,轮着两眼看了列子里每个人的脸孔,看他们究竟感动了没有。最后,他垂下头了,两眼望着地下,好像在思索什么似的。两手的指头交合着摆在小腹前,半面转过身来踱两步,停一停,又转过身去踱两步。前后的人们都紧张的把他望着。最后,他站住了,昂起头来,又严厉的说道:   “最近你们的巩纪岚是太坏了!从此以后都要整顿起来!本吕长是有眼睛的!凡是只要好的,严守纪律的,我会马上把他提升起来!只要是我知道。就是兵,我也马上可以提升他当连长!”他向着前面的列子庄严地看了一眼,然后严厉地大喊一声。“听见哇!”   一阵斩齐的庞大的吼声在整个列子里面应了出来:“听见啦!”“罗连长!你马上把这个兵的公文给我呈报上来!”“是!”吕长要走开了,罗连长赶快喊一声“敬礼!”兵士们都斩齐地把右手举   到军帽檐来。   吕长点点头,随即昂着头转过身来,看了马参谋长一眼,那一眼好像说:你看吧!我的权力!弁兵们簇拥着他和马参谋长就向里面走进去了。 ###五      列子一解散开来,士兵们等连长和排长们都进屋里去了,大家都就立刻把唐志林围了起来。都争着抢到前面来看他的鼻子。唐志林这回才觉得鼻梁和左颊针刺似的痛了起来。他伸手摸摸左颊,热   热的,肿得好像发糕,但心里却感着一种莫明其妙的高兴。“哙,唐志林!”一个嫉妒的喊道。“报告唐志林!部下前天也挨了一耳光!”另一个也嘲笑的喊道。“报告唐志林!我们两个月的饷请给我们发下来呀!”第三个却做一个   立正姿式,向他伸出手来了。塌鼻子的杜占鳌挤上前来看了他一看,就掉过头去向人堆后面喊道:“喂,王金玉,来看呀!妈的,同是一样的挨揍,我们却没有这样的好   运气,妈的,昨天我们怎么遇见的是副官长,不是吕长呢!?”尖下巴的王金玉在人堆后面嘲笑的喊起来了:“妈的,去爬你的狗屎吧!别要把你想疯了!就是个个当班长,也没有   那许多班长给我们当呀!”“可是他竟当了班长!”杜占鳌不服气的说。旁边有一个插嘴进来了:“吕长说还当连长呢!”王金玉想起昨天自己白白挨打的事情,心里有些不服气,他于是带着煽   动的口吻说道:“可是当班长还吃饭不?我们到现在还是一顿也是稀饭,两顿也是稀饭呀!”这一句话,好像铁爪似的紧紧抓住每一个人的心了。大家都旋风似的掉   过头去,紧紧把他望着。有一个弟兄忽然举起一只手来说:“你们吵鸡巴呀!吕长又要说我们不守巩纪岚了!”这一句话,又好像更大的铁爪似的把每个人的心紧紧抓住了。大家又旋   风似的掉过头去,紧紧把那肿鼻梁肿左颊的模范兵望着。罗连长打连长室走出来了,愤怒的咆哮了起来。士兵们赶快就要向两边躲开,他忽然大声喊道:   “不准动!”他气冲冲的向这一大堆兵士走了过来。士兵们立刻又紧张起来了,都赶快端正的垂着两手,有的还特别把胸脯挺得过火,竟至连小腹也挺了出来都忘记了。   就在这同一的时候,胡参谋忽然也从里面愤愤的昂头走出来了,他走到   天井边,就高声的喊道:“罗连长!来我给你说一句话!”罗连长立刻叫士兵们“散开。”胡参谋却赶快摇手说:“不必。”大家   于是又站着了,见他两个带着一种紧张的样子,都也诧异的把他们望着。   “罗连长!”胡参谋举起右手来向他一指,愤愤的用着使所有的人都可以听见的低声说。“我看见了副官长在写命令,限今天下午要把你们全连调走了!”   “为什么?”罗连长诧异地然而愤怒地把他望着。“我们住在这里难道有什么过错?”“谁晓得?”胡参谋摊开两手来,愤愤的偏着脸,说。“据我看,这中间一定有什么挑拨!”“谁挑拨!”罗连长茫然的愤怒着,现出傻里八几的样子来了。“妈的,   老子不捶扁他,算不得人养的!”胡参谋忽然严重地把嘴凑到罗连长的耳边,悄声说:“你怎么这么傻!这不明明是那裙带军需干的把戏么?”“滚他妈的蛋!”罗连长暴怒的吼起来了。“妈的,我说过的,他再拖   欠我们的饷,我要■他屁股的!喂喂,胡参谋,今天既然要把我们调走,我们的饷呢?嗯?”“不晓得!”胡参谋摇了摇头。故意把声音讲得很响亮地,同时望一望面前的士兵们。“好了,我还有要紧事,我要赶着到宋家去一去!”   兵士们紧张的看着,忽然听见说要调走,忽然又听见说饷,大家都感到一种莫明其妙的紧张并且愤怒了。胡参谋慌慌忙忙向着营门走去的时候,大家都一哄的向罗连长围了起来。有几个七嘴八舌的问起来了:   “报告连长,我们要调走?”“报告连长,可是我们的饷呢!?”罗连长暴怒的横着眼珠看了他们一眼,就咆哮起来:“你们在这里围着干什么!各自给我散开去!就是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   家伙给我寻些麻烦!走开!不准讲话!”兵士们都一怔,静了下去,但不退开。停一会,忽然有一个在他背后又   说起来了:“可是我们的饷!”这虽是轻轻的一声,但却是沉实的一声,好像在半夜里谁拿着一个小铁   锤敲了一响清声似的,声音在每个人的心弦上荡动,每个的脸都显着沉静和焦虑的颜色,用期待的眼光望着罗连长。   ——饷!这的确是一个严重的事!邹军需官这家伙确也可恶!哼,他竟把我破坏了!今天要把我调走了!好的,你要破坏我,我倒要叫你认得我!——他愤怒的想着,用两手分开众人,在人巷子里走出的时候,故意加重着   语气咆哮的喊道:“我不晓得!你们问徐志刚要去!” ###六      兵士们散坐在太阳晒着的天井边,渐渐的奇怪起来了:嘻!今天真是古怪得很!一会儿要打人,一会儿又升官,说是模范兵,但一会儿又要调走了!然而说到饷,“不晓得!”于是大家都就敌意的看着唐志林了。都想:妈的,他一个人升官,我们大家都饿着肚了!   快吹吃饭号的时候了。   只见两个穿着破军服畅开胸膛赤裸大腿的伙夫,满脸流汗的从大厨房抬一桶稀饭出来摆在天井当中,稀饭黄汤汤的在太阳下闪光。伙夫抽出杠子,又跑转去抬一桶稀饭出来了。地上还疏疏落落的摆了几碗青菜。   号音一吹,兵士们立刻排成一长条列子。点过名之后,大家一哄的就围到饭桶边来,争着拿碗到桶里去舀稀饭。他们见唐志林拿碗跑了来,大家就紧紧围着饭桶,把他挤开去。他走到一个麻脸的旁边,麻脸推他一掌喊道:   “唐志林!这不是你吃饭的地方!”唐志林愤愤的看了他一眼,只得跑到另一个饭桶去了。这边的饭桶,大   家也紧紧围着,把他挤开去。王金玉嘲笑的喊道:“报告班长!去帮我们报告一下,这顿又是稀饭,妈的!”唐志林气得脸青地跳起来了:“妈的,当班长算什么?又不是我去要来   的!你们不愿意吃稀饭,有本事你们就自己报告去!”“嘘!”“嘘!”“嘘!”兵士们立刻发出抗议的声音。王金玉跳到他面前,扭歪着脸,喊道:“嘻,你怕我不敢么!我们当兵不吃饭干条卵来!”士兵们围了过来,都站在王金玉的一边装着怪脸望着唐志林。随后有几   个跳出来,把他两个拖开了。“算了!稀饭快冷了!吵鸡巴!”“可是你们看他呀!”王金玉一手端着稀饭碗向唐志林一指。“当了班   长就那么威风起来了!”唐志林愤愤的转过头去,一面说:“好的,你骂我!报告连长去!”众人又把他拉住了。“好了吧!我的弟兄们!”杜占鳌双手捧着稀饭碗向他两个弯腰作一个   揖。“什么都是小事,我们的饷才是大事!连长不是说他不晓得,叫我们向徐志刚要去吗!?”   大家都不说话了,端着饭碗,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王金玉又跳起来说:“好的,我们向他要去!”唐志林从鼻孔冷笑了一声:“哼,别在那儿说大话!你敢么!?”“哼,我有什么不敢!”王金玉就拍了胸膛一掌。就在这时候,邹军需官从里面匆匆忙忙的走出来了,大家都立刻静了下   来,一圈一圈的围着一碗青菜蹲下去,偷偷的拿愤怒的眼光看着在走动着的   邹军需官那愁眉不展的胖脸。1112】邹军需官一面走,一面想:——唉,事情真是想不到会变化得这样快!我得赶快去叫季达兴把钱弄   来,不然要押缴了!“哙,王金玉!怎么啦!”唐志林嘲笑的说。“我们的耳朵还是热的呢!”王金玉愤愤的放下筷子碗,就站起来了。大家都吃惊的旋风似的掉过头   去望着他的背影。王金玉已向邹军需官的面前走来了。他很起劲的两脚后跟   一靠,脸就胀得通红,额角上蚯蚓似的青筋鼓了出来。“报告军需官!”他喊道。“我们的饷什么时候发下来!”邹军需官一惊,呆了一下,白胖的脸儿顿时发紫。他看了王金玉一看,   随即又愤怒了。——哼,一个兵,居然和我直接要起饷来了!这一定是什么人玩的把戏!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兵士们都一哄的围过来了,他的膝盖抖了一下。——该不会暴乱么?这   些野家伙们?——他着急地想。兵士们紧紧的把他围着,站在后面的有几个   兵士说起来了:“报告军需官!我们两个月没有拿过饷了呵!”“怎么今天要把我们调走了还不关饷给我们?”最后有一个轻声说道:“是不是通通都拿去买田置地去了呢?”这虽然说得很轻,但在邹军需官的心上好像是重重一击,他的心剧烈的   跳起来了。但这一声却打开了他的心扉,一切什么阴谋诡计和怎样的来路,都好像非常明亮的在他眼前呈现出来了。他镇静了一下,赶快装出笑容,伸出右手来向前一挥说道:   “大家听到。”兵士们都就立刻静下去,屏着呼吸睁大眼睛紧张的把他望着。“你们的饷,司令部还没有发下来。昨天谭营长已向你们讲过。不过旅   长说,现在由我去给你们设法,就这两天给你们发下来,??”说到这里,看见兵士们的脸渐渐开朗起来了,他于是又把手一挥严厉的说道:“你们的饷,吕长是决不会欠你们的!但是你们这种聚众要挟的行动可   不行!你们应该要守你们的巩纪岚,不得受人的挑拨!”兵士们每个的脸孔都呆了一下,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但随即又有   几个说起来了:“究竟哪天发给我们?”“我们今天就要调走了呀!”罗连长忽然慌忙地跑出来了,大喝一声:“你们在干什么!”大家掉头一看,慌忙就跑回刚才的原地去了。罗连长的心咚咚咚的直冲喉头乱跳。他满脸张惶地跑到邹军需官面前,   抱歉地说道:“军需官,他们在作什么?”邹军需官青着一张脸,全身都气得发战,看也不看他,掉转身就向里面   走去了。一面走,一面从鼻孔冷笑了一声:“哼,你还来问我!你们干得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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