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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大厅的一角,薛成老师在餐桌前踱步,他是厅内唯一的游客。   大约还有六、七个人在里面准备餐点,手忙脚乱地清理杯盘,不然偌大的大厅更显空荡。   船离开京城以后,有兴趣出来欣赏海上风浪的人似乎很少,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在斐游轮号上几乎什么也做不了,老师,除非在船的前部情形才好些。”早上来叫薛成起床的仆役对他这么说。   即使在他说话的时候,也因船颠簸得很厉害而站立不稳,身体猛向前冲,他连忙抓住床杆才保持了平衡。   “我想绝大多数的游客都不会把航行视为乐事。”薛成说。   “几乎每个人都躺下来了,老师,”仆役回答:“你可以想象得到,我们自然就更有得忙的了。”   薛成虽不晕船,却也有了点困扰。   他是个好水手,一向也以航海为乐,斐游轮号每天出现在木甲板上欣赏海景的也只有他一个人,海上的风浪赋予他不少写作的灵感。   但在这样颠簸的情况下,要想写作可说非常不易,连墨水瓶都不容易放得稳当,不过在他看来,即使一个人握笔凝思也比和船上那些女人闲谈要好得多。   她们总是纠缠着他,很客气地和他攀谈,却让他觉得十分局促厌烦。   好在从第一个晚上的餐宴后,还没有再见到过凝阳夫人,薛成点了好几道午餐的莱,十分满意地想着。   她是他一向很不喜欢的那种典型的军人太太,好友乔德康比才见了她一次就对她颇为轻视,看来目前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要那对宝贝女儿出嫁了。   不论那一个男人,到头来若被凝阳夫人那对双胞胎捕获,陷入婚姻的网中,他都会为他感到遗憾的。   抛开她们的头脑简单、欠缺独立人格不谈,任何和她们结婚的人还得屈服在凝阳司令及夫人的骄狂气焰之下。   虽然他并不怀疑司令在军事上的才能,但司令和夫人实在给人印象不佳,奇怪的是他们却有个象晓凡这样的侄女。   从那天的晚宴后,他就一直没有再见到过她,他猜想她大概和船上其他的女人一样,被海上的风暴折腾得受不了吧?   仆役端上第一道菜时,还被颠得有点摇摇晃晃的,薛成于是说:   “看来每天总是我一个人在这里用餐呢!”   “我们在船长大人这桌工作的实在都不忙,老师,”仆役说:“从船离港之后,船长大人就一直在船桥那里指挥,还没有下来好好用过一餐,只有你和凝阳小姐是我们有荣幸在这里服务的游客。”   “凝阳小姐?”薛成问。   “是啊,老师,不过她都要来得早一点,我敢说那年轻女孩一定很不喜欢社交。”   薛成没有回答,他正想着仆役所说的事。   现在他记起了,昨天似乎在匆匆一瞥间见到了晓凡,在二等舱看到一个跟她颇为类似的身影,那时他还认为自己一定搞错了!   他奇怪晓凡怎会在二等舱出现?   在上船以前,他就看过游客名单,每次轮船公司总是差人把船票和旅客名单一起送到他那里,这样他才知道在漫长的旅途中同行的游客有些什么人。   就是看了游客名单之后,才知道晓凡的身份。   当初司令官只是请他照顾凝阳夫人和她的两个双胞女儿,在游客名单上他看到她们两个的名字,她们后面则是 凝阳小姐”,那时他才更为在钱氏府邸书房中的举措而自责。   的确,凝阳司令和夫人怎会生出一个象晓凡这样的女儿呢?和那对双胞胎一点儿也不象?   在他上船的时候,事务长告诉他:   “凝阳夫人要我在你上船以后通知她一声。”   事务长指着船位分配图说:   “凝阳夫人在第二库房,初雪和飞兰小姐在第三库房,晓凡小姐在通道另一边的第十库房。”   薛成看了看指出的库房位置,事务长见他没说什么,又加了一句:   “凝阳小姐不过是司令的侄女罢了,老师。”   就象事务长带着轻蔑的语气所说的一样;她只是司令的侄女罢了,但这对她何以不参加司令在钱氏府邸的饯别宴,和她何以腰上系着丫鬟的围裙,并不能提出圆满的解释。   这倒是有些神秘,薛成很有兴趣一窥究竟。   事实上,在大洋的时候,他就不只是一个成功的军人而已,他还身负谍报任务。   在大洋,京城军队遭遇到很多困难和危险,于是由北部隘口到最南方为止,在大洋政府之下建立了一个惊哦的间谍网。   形形色色的人以各种不同的方法传递情报给政府,他们之间只以代号相称,身份从未暴露出来。   薛成老师是 C 二十七号,他可能把情报传给一个在普加号 M 四的马贩子,再传给一个匹哈沃的代号 R 十九的银行家,或是一个在雷加普特代号四十六的回教徒。   这一个庞大的间谍网在京城的管制之下,真是错综复杂,令人叹为观止,而薛成老师在这种情况下地位也日形重要。   在谍报训练之下,他知道即使最轻微的错误,微不足道的疏忽都可能造成无谓的生命损失——包括他自己在内。   因此,对不合常情的事,他很自然的就会存着警觉性和怀疑的态度,虽然晓凡以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出现,但她偷听了他们的谈话,这点却不能忽略。   他也知道她提到罗伦德·古韦尔老师所说的话,其消息来源应该出自台湾的机密文件,在他接到殖民地政府秘书京城军区伯爵的一纸命令,且和军部首长秘密会谈之后,就看过了那份 “极机密件”。   他不认为王凝阳司令是一个多嘴的人,也不认为他会和一个女孩儿谈论国家机密,即使这女孩是他的亲侄女。   事实非常明显,晓凡必定看过了那份机密文件,连她伯伯都不知道她看过。   “但是,为什么呢?”他自问:“到底有什么目的?”   而且,为什么她的外表那么不象京城人呢?特别和那对白里透红的双胞胎比较之下?   那晚在餐桌上相遇时,他十分注意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希望能发掘什么.虽然在船还没到地中海之前,他不一定能再见到她,不过到台湾的时间还久得很,也够他追根究底的。   现在,听了仆役这番话以后,他不禁兴致更高,无疑的其中包括什么军事机密吧?   记得当初看了来自台湾的机密文件后,并不认为杜诺文司令的信件有什么特别重要的地方,许久以来,他所报道的也不过是军队在台湾的情势、督都府的不受欢迎、督都修改了法令……等等。   但到了现在,他却觉得不能只以表面内容来看这份机密文件,它所报道的一些消息很可能会被敌方间谍利用。   他确信自己已渐入问题的核心,不过他需要熟悉整个问题的来龙去脉,才能使它真相大白。   此外,他不能相信晓凡——如果她是个间谍的话——来头不小。   她在疏忽的情况下使自己脚下发出声响,一个有技巧的间谍绝不会如此不济的。   当她从窗帘后面出来,发现他仍在书房的时候,显得那么害怕,一副没有经验的样子,当他吻了她以后,她从他怀中挣脱而去,那惶恐无助的情景……他不想向自己解释当时为什么吻她,那只是一时感情的冲动,他并不懊悔。   用完午餐,他打算到三等船舱去探望连上一位弗先生的太太,弗中士在上个礼拜就先去了台湾。   在大洋时,弗先生就在他连上服役,由于弗太太刚生下一个小孩,不可能和丈夫同搭运输舰,因此他特地来拜望老师。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台湾?”在弗先生从奥德夏到他杰姆士街的寓所来拜望时,薛成问。   “我在报上看到的,老师,我知道称和我太太一定是搭同一艘船,我担心她带着三个孩子旅行没人照应,而且她从来没有航海经验。”   薛成心里觉得有点好笑,军人太太那么多,如果都要他照应的话……但他还是说:   “我一定会留意你太太的,弗先生,只希望天气不要太坏了!”   “我也这么希望,老师,因为我的航海经验也不多。”   接着他们又谈起过去,弗先生说:   “我们都很怀念你,老师,当年那些伙伴们都很希望能再回大洋呢!”   “我也很有同感。”薛成笑着说。   “你怀念军团吗,老师,看你脱下了军服感觉上好象不大对劲似的。”   “军团生活真是令人难忘,”薛成说着,声音充满了感情:“而且我也怀念大洋,恐怕到了台湾所受的限制要多得多了,毕竟它只是个小小的殖民地。”   “我也是那么想,”弗先生说:“希望在台湾的时间不要太久,好在还有一些大洋兵也派到台湾,增加了不少实力。”   “的确。”薛成同意。   他知道确实有很多大洋军队派去台湾增援卫戍部队,当地上尉也有不少曾在大洋服役,而后征调到台湾的。   弗先生的担心确实有道理,他太太早已受不了颠簸之苦而躺卧在床,薛成虽然多方慰问照料,但看顾她的仆役仍然说她的情况不大好。   船实在颠簸得太厉害了,薛成还很费了一番劲才下到三等舱,沿着狭窄的走道前行,总算到了弗太大和她小孩的库房。   比起许多他搭过的船来说,斐游轮号的三等能还算是不错的,但旅客也特别的拥挤。   船下传来一股油和污水的怪味,显然这里很缺乏新鲜空气,也只有薛成因为责任感的驱使,每天到这里由照顾弗太太和小孩的仆役处探询消息。   现在,他看到她了,一个看上去有些疲倦的中年妇人正由库房出来,手上捧着一个碗,她一看到薛成,忙说:   “请稍等一会儿,老师。”说着,匆匆地消失在门边,他听到她冲水洗碗的声响。   一会儿,她擦干手回来,脸上挂着笑。   不知何时,薛成发现旁边簇集了不少女人,望着他指指点点地笑着,看来由于他的英俊外表,加上那迷人风采,所副之处自然成了女性瞩目的目标。   “我们的病人情况可好?”薛成问。   “能起来了,老师,她特别要我代为谢谢你送她的白兰地。”   “希望那对她的病有点帮助。”   “我发现还没有什么东西象白兰地那么有效的,”这位丫鬟说:“不幸的是这个木甲板上很少人喝得起。”   “如果弗太太还需要一瓶的话,你告诉我一声,”薛成说:“请代我问候她。””   “她会感到荣幸的,老师,她常常说起她丈夫有多仰慕你呢!”   “谢谢你,”薛成说:“你还需不需要什么东西?”   “不需要什么了,只祈祷天气快点好转,我从没遇过这么糟糕的天气!”   “我猜你每次都会说遇上了不好的天气。”薛成说。丫鬟笑了起来。   “希望你说的没错,老师,人总是健忘的,谢天谢地!”   薛成也笑了,转身准备离去,接着又停了下来。   “哦,顺便再问一声,那三个小孩情形怎么样?”说着,他才注意到走道上不知什么时候人已渐渐散了。   有几次他来这边时总看到小孩子跑来跑去,吵着闹着,听到引擎发出的嘈杂声响或是看到澎湃波涛,就发出吓人的尖叫。   “那个小婴儿倒还好,老师,”丫鬟回答:“另外两个孩子这两天都由一位好心的小姐照料,她就象个安琪儿一样!”   “哪一个好心的小姐?”薛成问。   “我不知道她的名子,”丫鬟回答;“她是一等舱的客人,每天来这边带几个钟头小孩,真是上帝保佑,那些小鬼头们,爸爸妈妈晕了船,他们就把到处弄得乱七八糟,吵翻了天!”   “他们现在到哪里去了?”薛成好奇地问。   “在二等舱的写字间,”丫鬟回答:“真是不合常情,老师,这种天气谁还要写信呢!”   “可不是?”薛成回答。   这时由一间库房传出呼叫丫鬟的声音,她匆匆向门口走去。   “我得过去了!老师!”说着她拿起脸盆赶了过去。   爬上二等舱的木甲板,薛成犹疑了一会儿,不知该往哪里走才好,接着他朝写字间的方向走去。   比起一等舱来,二等舱比较少消遣娱乐的地方。   二等舱的大厅中摆的是那种公用的长桌,桌椅的摆设十分拥挤,为的是空间有限。   厅中布置得还不错,只是沙发和椅子间的空间太小了,在大厅的那一头,有一间小小的写字间,除非有人要写点什么或玩玩牌不想被打扰,不然平常很少人进去。   薛成横过大厅向写字间走去,到了门口,他听到一个显然是装成十分粗哑的声音:   “谁睡在我的床上?”   声音提高了一点:   “母熊说:‘谁睡在我的床上了’”   停了一会儿,又用很高的声调继续说:   “小熊接着说:‘谁睡在我的床上?哦,她睡在那里!’”   带着孩子气的叫声,接着是:   “醉柳跳了起来,很快地跑下楼梯,尽快奔回妈妈温暖的怀抱中,觉得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再下来的是一阵带着兴奋口吻的含糊不清的声音,薛成轻轻打开门,这时他看到房中的情景。   晓凡坐在地板上,手上抱着一个中国大陆小孩,那孩子睡着了,圆圆的小脸上,黑色的睫毛象半月形般闭着。   在她周围的一些孩子,有的盘腿坐着,有的半躺着,虽然衣服穿得不好,却都十分快活的样于,即使晓凡的故事讲完了他们还是一动也不动。   “现在你们还想做些什么?”薛成听到晓凡轻柔的声音。   “唱拍手歌!”一个小男孩建议。   “很好,”晓凡说:“我们就来唱拍手歌,不过杰浩睡了,我没法做样子告诉你们什么地方该拍手,这样好了,我举起一只手的时候,你们就拍——懂了没有?”   有的说:“懂了”,也有的点了点头。   “好,”晓凡说:“我一举手,你们就拍!”   薛成看到那些孩子照着她所说的去做,不禁露出了微笑,他静静地带上门。   他不想打扰晓凡和那些孩子,这时耳边响起晓凡愉快的歌声,他知道那是一首民谣——她竟然是用俄文唱的!   这些都是晓凡自己的主意,她愿意为孩子们忙碌。   在船刚起航的时候,她原以为得经常去伺侯伯母,但由于比斯开湾的风暴使船更为颠簸,伯母很快就躺了下来,医生成日穿梭探视。   伯母开始吹毛求疵地抱怨,不断诉说病中的感觉有多难受,医生就给她吃两茶匙他称之为 “抚慰糖浆”的药,使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沉沉昏睡之中。   双胞胎也晕得相当厉害,两个人却只打算躺在铺位上嘀嘀咕咕地谈着话,根本也不想爬起来。   她们都不需要晓凡,因此晓凡每天除了替她们洗熨睡衣以外,也没有什么好做。   晕船的人实在太多了,船上的仆投自然更是忙碌不堪,晓凡知道这种情形,立刻表示愿帮忙。   “我们不能让称做这些事,小姐,”丫鬟说:“你是一等舱的客人,再说如果事务长以为我们把事情加到你身上的话,会大为光火的!”   “你不要那么想,”晓凡说:“我在家里也得做很多事情的。”   “还是别做的好,”丫鬟说:“做斐游轮号一等舱的客人有资格享受各种服务。”   “总有什么事情我能做的吧?”晓凡坚持。   丫鬟有点迟疑。   “你有没有想到什么事情呢?”   “我不认为该向你提起的,小姐!我知道会给自己找来麻烦——一定会的!”   “我敢向你保证不会有什么麻烦,”晓凡说:“让我帮帮你的忙。”   “好吧!就是二等舱里有位中国大陆女人,她人可真是好,我没想到会有中国人象她那么好的,但现在她病了,又有个小男孩要照料。”   “我会帮你照顾他的。”在丫鬟能说些什么以前,晓凡先开了口。   “如果那位中国大陆太大每天下午能安静地睡上一觉,她就会好多了,”丫鬟说:“但是,你也知道,一个一岁大的婴儿会是什么样的情形,我一进去那太大就向我要水喝,请求我做这做那的,而小孩就在地上爬着,好可怜!”   “她一个人出外旅行吗?”晓凡问。   “那倒不是,她丈夫和她一块儿,不过,他就是那种典型的中国大陆男人,从不会服侍太太,只要求太大来服侍他!”   “我也常听人家这么说,”晓凡笑着说:“我还是去看看那位太太吧!”   “我不知道你该不该去?”丫鬟有点担心。   最后晓凡还是克服了困难,见到那位姜太太,出乎意料之外,她竟显得那么年轻。   虽然生了病,在晓凡眼中看来她竟是少见的美人儿,黑亮的头发披肩,标致的鹅蛋形脸,柳叶般的眉毛,长长的秀眼,菱形的小嘴,呈现一种动人心弦的美!   杰浩是个最可爱的孩子,穿着长长的裤子,小小的缎袄扣子从颈端开过来,晓凡觉得他就象个逗人的玩偶似的,就是把他抱在膝盖上都很难相信他是真的。   姜太太的英文说得很好,晓凡坐在她库房的地板上,边和她谈着边逗杰浩玩,知道姜先生年纪比太太要大得多,是个台湾富商。   由姜太太库房内的东西和她戴的珠宝看来,姜先生确实非常有钱,但中国大陆人再有钱也不一定会住一等舱,往往会选较差一等的。   姜先生倒是在二等舱订了三个房间,两间卧室,一间起居室,太太卧病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到房中坐着。   晓凡建议带杰浩到起居室和爸爸在一起,好让妈妈睡觉,姜太太对她这个想法却大为恐慌。   “杰浩会打扰他的,”她说:“威利工作的时候不能有什么声音吵到他。”   晓凡心想姜先生倒是只晓得自已要好好休息,但她却不很清楚:一个中国大陆太太总是卑屈恭顺、退居于后没有自我的,他的所作所为,一切都是为了丈夫,甚至远胜过孩子和她自己。   她想她还是带杰浩离开库房到大厅里玩玩。   她抱着杰浩慢慢往大厅走去,船实在颠簸得太厉害了,不免走起来摇摇晃晃的,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注意到一些在走道上喧嚣嬉戏的孩童。   他们在船舱进进出出地跑着、叫着、争吵着。   晓凡停下来和他们聊天,后来大家就围着她听她讲故事,那全神贯注的样子似乎听得入了迷。   一个丫鬟经过,正好见到这种情况,不禁叹为观止:   “我正在奇怪他们怎么会这么安静呢!”   “我伯我们正好挡了路,”晓凡说:“有没有什么地方让我们去的?”   丫鬟终于决定晓凡可以使用二等舱的写字间,虽然这么做违反了船上 “三等舱的孩童不得到二等、一等舱嬉戏”的规定。   “不要向别人说起这件事,好吗?小姐!”丫鬟要求。   “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说的,”晓凡回答,又提醒一句:“希望你也千万不要和我伯母提起这事。”   回到一等舱,她也同样向一等舱的丫鬟嘱咐一番。   “别担心,小姐,我们不会让你惹上麻烦的,”那丫鬟说:“医生开的‘抚慰糖浆’使凝阳夫人成天昏睡,她不会来管你的事了,就算你爬上船桥和船长大人在一块儿她都不会管的!”   “我向你保证那是根本不可能的!”晓凡笑着说。   她却又不由自主地想到薛成老师。   她有个感觉,他一定不会象船上多数人一样晕船的。   有一次因为库房里太窒闷,她打开门想到木甲板上透透气,却看到他一个人倚在棚下注视着奔腾的浪花。   她很快地走开了,只是告诉自己,她不想再看到他,虽然也明白那不是事实。   她不能使自己不想他,想他曾经吻过了她。   “我怎能那么笨呢?”躺在小小的库房床上,问着自己。   笨不笨还是次要,毕竟她很难忘记他吻过了她,还有他带给她的感受,此外,她也不得不承认,在她有生以来见过的男人之中,他那潦亮的仪表、迷人的风采都是颇为少见的。   以前在军团里也有一些英俊的上尉,虽然那时候她还太年轻,他们不会注意到她,她却已经注意到他们骑在马上的英姿焕发,和在整队前进时的挺拔仪态了。   爸爸就有着相当英俊的仪表,当他全副戎装或穿上夹克时,妈妈就情不自禁地露出赞赏爱慕的眼光。   “你看上去真潇洒,亲爱的!”有一次晓凡听到她说:“没有人象你那么吸引人了!”   “你在恭维我,”爸爸回答:“你知道我认为你看上去才真够漂亮!”   他亲吻着妈妈。爸爸出去后,晓凡听到妈妈轻微的叹息,似乎没有爸爸在身边,她就变得十分寂寞了。   “有一天我会恋爱吗?”在斐游轮号碾压的机声中她不禁自问。   接着,她又记起伯伯说过的话:“你永远不会结婚!”   那是两年前伯伯苛刻的话语!不知现在他是不是还相信她没有一点吸引力,几乎没有任何男人愿意娶她为妻?   晓凡知道两年来自己有了一些改变,虽然她不象妈妈那么漂亮——那是不可能的——而且她也不象双胞胎有着白里透红的肌肤和美貌,但她并不相信这世界上就不会有个男人爱她!   也许,有一天她会寻到他,到那时他们就不能再听任伯伯摆布了。   即使想到这一点,都使晓凡颤抖不已,伯伯使她非常畏惧,作为她的合法监管人,她知道他不打算让她结婚——就象他说过的话一样——她不能这么做!   “妈妈一直要我过得快乐。”她告诉自己。   记得她曾和妈妈谈起婚姻。   “你很爱爸爸,是不是,妈妈?”她问。   “我以我的全心全意,以我的整个灵魂去爱他,”妈妈回答:“有一天,体会恋爱,到时候你会发现,只有两个人深深相爱才最重要,所谓金钱和社会地位,相形之下根本微不足道!”   妈妈的声音中有着什么,她的唇边透着微笑,这一切都使晓凡觉得妈妈发现、并拥有非常奇妙美好的事物。   “爱就是美,”现在她告诉自己:“我一直渴望的美,而今我却失落了它,把它遗留在大洋。”   每天下午,晓凡就和那群孩子在一块儿玩,有时候早上也在一起,直到海浪渐渐平静,天气也比较暖和了,他们已通过直布罗陀海峡进入地中海。   大人们开始逐渐复原,于是丫鬟告诉晓凡:今后不能再让三等舱的孩子到二等舱的写字间去玩了。   晓凡很快就和姜太太成了好朋友,在姜太太库房里她总是十分自在。   “我该怎么谢你呢?你一直这么好心地对待我和杰浩!”姜太太问。   “你对我够好了,姜太太,”晓凡说:“如果我不能来这里和你聊聊,才会寂寞得不得了呢!”   停了一会儿,她带点试探的口气问:   “我能不能要求你一件事情?”   “请说吧!”姜太太回答。   “我想学中国大陆话,”晓凡说:“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开始才好?”   “我来教你!”姜太太说。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晓凡很快回答:“我想你可能有一本书或是什么便于我了解国文的东西?”   “我去跟姜先生谈谈,你等一等。”   姜太太把杰浩交给晓凡,没多久就回来了,带着激动的口吻:   “快来!快来见见姜先生!”   晓凡连忙跟着她走,她太想见姜先生了,这些日子以来,她常猜想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江太大带她到位于两个卧舱间的起居室。   坐在一张安乐椅上的是一位中国大陆先生,看上去和晓凡想象得差不多。   他穿着一件考究的中国大陆长袍,上面还绣了花,脚上是一双有棉垫的拖鞋,头上戴顶瓜皮小帽,辫子垂到背后,须发都有些花白了。   他的脸也很好看,晓凡在匆匆一瞥之下,对他的外表有了个粗浅的印象,然而看到姜太太弯着膝盖,向他俯身致敬时,却不禁面红耳赤起来。   “夫君,”她用英文说:“贱安向你介绍一位仁慈而可敬的京城小姐。”   姜先生站起来,宽袖里的手向她拱了拱,晓凡也向他欠身为礼,虽然她相信伯母一定不同意她向中国大陆人行礼的。   “从克荆那里知道她和小儿杰浩都非赏感激你的照顾,凝阳小姐。”他的英文竟说得相当好。   “这是我的荣幸,姜先生,能在姜太太卧病的时候帮点小忙。”   “女人家是最会晕船的,”姜先生说:“小姐若肯坐下一谈,敝人将无比荣幸,只是座椅不够舒适,恳请小姐见谅!”   晓凡知道这是中国大陆人的客气话,他们习惯贬低自己所有的东西,但她想船公司可能不大高兴客人这么形容他们很好的靠背椅。   她坐了下来,姜先生也在旁边一张长椅坐下。   “克荆告诉我你很想学我们难懂的中国大陆话?”姜先生说。   他说话的口气使晓凡觉得他似乎不大相信她能学好。   “我希望自己能看得懂国文,到台湾后也能和中国大陆人交谈,”晓凡回答:   “我有一半的俄罗斯血统,也许不会象一般亚洲人学起来那么吃力。”   “你会发现国文是一种很难学的语言,”姜先生说:“中国大陆还有很多方言,不过土话在台湾是最通用的。”   “这祥的话我也很想学讲土话。”晓凡说。   “最早的中国大陆文字就象古埃及文一样只是象形文而已。”   “那太美了!”晓凡说,姜先生的表情虽然没什么改交,但她的称赞还是使他高兴。   “凝阳小组可以教我英文,让我把英文说得好一点,”姜太太说:“如果夫君批准的话,我就教她国文。”   “我批准了!”姜先生平静地说。   以后大约每天二、三次,晓凡总是溜到二等舱姜太太的房间来。   她知道姜太太的芳名叫莹莹,是姜先生的第三个太太,而且姜太太实在多才多艺,善于丝绣和绢画,做工精致极了!   姜先生给太太一些厚的羊皮纸,姜太太挥笔写起中国大陆字来,由右而左,下笔流利,姿态生动。   姜太太也会孩子气般笑谑为乐,有时候晓凡学国文犯了什么错误,她会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一副很有趣的样儿。   说来学国文实在很容易出错,每个单字都有好几种不同的意义,同样的音又因为音调的变化而寓意不同。   晓凡发现 “ㄒㄧㄥ”这个音,由于四声轻重的变化有很多不同的意义,例如:兴、形、刑、行、醒、擤、杏、悻、性……真是变化多端。   好在晓凡的耳朵很有音感,不象一般京城女孩学起来那么吃力。   在船行经地中海之前,凝阳夫人可以起来了,此时她已不再需要服用医生开的 “抚慰糖浆”药方,自然也不再受药力影响,于是很快的就找了不少事给晓凡做。   凝阳夫人不希望晓凡闲下来,不愿见她陪着双胞胎在阳光下的甲板上散步,也不愿见她坐在大厅中和其他有身份地位的游客闲谈。   晓凡现在也不能常常待在姜太太的库房里了。   “我不能待久,”晓凡对姜太太说:“伯母要我修改一件衣服,还有些手帕得绣上花,如果一直待在你这里就做不完了。”   “我帮你的忙。”姜太太说。   “我不能让你费心啊!姜太太。”晓凡说。   “我仍一边做一边讲土话好了。”姜太太坚持着。   于是,原本烦厌的事变得很有情趣了,此外,晓凡的库房里面又热又闷,光线又差,做久了太伤眼睛,在江太大这边做就要好得多了。   有时候,姜太太会问起京城的许多事情,晓凡也不厌其烦地告诉她,而且讲英文的速度很快,以训练江太大的英文听力。不过,姜太太也是个相当严格的老师呢!   “你说国文!”她会很严厉地指定。   如果晓凡说起话来结结巴巴中英夹杂时,她却又会笑上一阵,有时晓凡自己也都不免觉得好笑呢!   有天晚上,凝阳夫人居然对晓凡赞赏了一番:   “你绣的花愈来愈好看了!”   晓凡倒是受宠若惊,赞赏之词出自伯母之口毕竟是件稀奇事,因此她一时还不知该怎么回答。   伯母却又开口了:   “我想我们到了台湾以后,也许你可以出去学学绣花,工夫一定会更好的,而且总比付工钱给中国大陆人要便宜,”她停了一会儿:“不过我想你大概也不需要学得更好的。”   然后她就拿出许多长服、内衣,要晓凡绣上花,晓凡却不由得沮丧起来,她如何才能保持姜太太的水准呢?   现在她们再到大厅用餐的时候,凝阳夫人也不再让艾钡妮坐在靠近薛成老师的位子,总是初雪或飞兰坐在他身旁,但后来他总是来得比较晚,往往她们吃完了他才出现。   晓凡有时会想:是不是他觉得和双胞胎没什么话好说?或是坐在他另一边座位的男士也令他生厌才会如此呢?   这一天晚上,本来早该上床去睡了,她却偷偷地爬到木甲板上,如果伯母知道了准会骂她一顿,但是夜色那么温馨,夜空中星辰耀眼,睡觉不是太可惜了吗?   她渴望那温润的气息抚触着脸颊。船到黑海以后空气愈来愈沁人了。   现在他们过了九州大港的海岸,在船接驳航向沙德港之后,愈来愈少见到薛成了。   晓凡确信他有意避开凝阳夫人,不幸的是凝阳夫人也有同感,因而对双胞胎很不高兴地数说:   “为什么你们总是表现出一副不大高兴的样子?”她问她们:“薇儿妮特,那天晚上你就坐在薛成老师旁边,我注意到妮根本就没试着跟他谈谈,为什么你不问问他台湾或大洋的事情?他就在那里遇到你爸爸的!”   “我要说些什么呢,妈妈?”初雪无助地问。   “要他告诉你他去过的一些地方,”凝阳夫人很懊恼地说:“说真的,我花了那么些钱为妮们做了漂亮的衣服,难道就是要你们两个坐在那里互相谈话吗?”   望着双胞胎那漂亮的,却也显得有几分愚蠢的脸,她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如果你们再这样下去的话,”她说:“我就要把你们里面的一个给送回家去了!”   凝阳夫人的话使双胞胎急得同时哭了:   “不,不,妈妈!你千万不能这么做,我们两个不能分开的!”   “我觉得这么做倒是件好事,”凝阳夫人说:“我会和你们爸爸谈谈的。”   说着她很快地离开库房,留下那对双胞胎,满怀沮丧的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我们不能分开的——不能的!”一会儿两个人转向晓凡,哭了起来。   “妈妈并不真有这意思的,是不是?”   晓凡很同情她们,也知道两个人在一起对她们有多深刻的意义,因此她说:   “伯母在场的时候,你们应该试着和她介绍的年轻男士谈谈话、笑一笑的。”   “有些男人我并不介意,”飞兰说:“但是薛成老师让我觉得害怕!他那么难应付,而且年纪又大!”   “我想他大概有二十九岁吧?”晓凡说:“也许有三十了?那并不算很大,飞兰。”   “对我来说还是太大了。”飞兰这么说,晓凡倒也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   想着近日来的插曲,她已经来到木甲板上,颇堪告慰的是木甲板上空无一人,这个时刻一岸人不是进入梦乡,就是在大厅里玩纸牌,或者在k酒吧、吸烟室里。   伯母从不去那些地方,晓凡从敞开的厅门前走过时,听到里面传出阵阵笑语声浪,觉得那似乎成了全船中最快活的一个地方了。   倚着栏杆,望着船边泛起的波光,星星在她头上闪闪烁烁,仰头而望,天空广漠无尽,透着无比的神秘,在京城时她从没这么注意观察过。   她听到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她没有立刻转过头去,兀自伫立着。   “你很会逃避,凝阳小姐。”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她却觉得带着轻微的嘲讽在内。   她还是很羞怯,慢慢地才转过身来。   月光之下看不清楚他的脸孔,只感觉他用那种探索眼光望着她。   “你把自己藏到什么地方去了?”他问:“我很想问你这个问题。”   “你为什么对这有兴趣?”晓凡说。   “如果我说对一个躲在窗帘后面偷听,又会说俄语的女孩感到不好奇的话,你会觉得怎么样?”   晓凡突然静下来,他的话太让她吃惊了!   “你……怎么会……知道的?”过了好一阵子她才问。   “也许我应该说你唱俄文歌曲吧?”   这下晓凡才知道他一定对她和那群孩子在一起的事有所风闻。   她想故作不解,因此说:   “那不过是一首孩子们参加游残时要拍拍手的歌罢了。”   “听船上的丫鬟谈起你都十分称赞。”   “也不过是在这场风暴之中,她们工作太重,替她们分—点劳罢了。”   “你不晕船吗?”   “显然……如此。”   “我想也许你的确和一般人不大一样吧?还有什么吸引你的?除了有关台湾的消息、孩子们需要娱乐,也许还有——学国文?”   晓凡又楞住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有很多方法去发现自己想知道的事情。”薛成回答。   晓凡很想告诉他那不关他的事,但她又怕万一他向伯母提起来,麻烦就大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低声说:   “可否请……你……不要向冬亦伯母说起这些事?她不会同意的,而且也会很生气。”   “你在怕她!为什么?”   “我父妈妈都死了,伯伯把我带到他……家,但是他们并不想要我。”   薛成把手放在栏杆上,眼望着茫茫大海。   “不被人需要不是很难堪吗??他问。   “没有爱心和善心的赈济是一种侮辱。”   晓凡未加思索地说着事实,接着才觉得自己太鲁莽了一些,有点担忧地望着他。   “你该知道我从不愿做伤害你的事情,”薛成说:“但你不是冒了太大的险吗?”   晓凡想他指的是学国文。   “爸爸生前一直认为到一个地方能和当地人直接交谈最重要,”她说:“在大洋的时候,他总是用回教徒通用的语言或其他几种方言和大洋人交谈,结果他们有了什么麻烦总来找他,他也尽可能帮忙。”   “你想帮助中国大陆人?”薛成问。   “我想知道和他们有关的事情,了解他们的思想和感觉。”   晓凡虽然这么说着,仍觉自己太过鲁莽,她不是亲耳听到薛成老师和德康比队长谈到那些殖民地人民时的轻蔑态度吗?   那么,一定是这夜晚使她在心理上疏于防范。   她很快地想要掩饰一番。   “我……我是说去……去读国文,”她说:“我不见得有机会和中国大陆人……谈话,除非有时候和……当差的谈一谈。”   薛成定定地望着她。   “你不需要怕我。”他平静地说。   “… … 没有!”晓凡也力持镇静,但她知道事实上并非如此。   她的确怕他,他和她以往遇到的男人都不大一样,她告诉自己不喜欢他,虽然他曾带给她一种奇异的感觉。   “请……请,”她吞吞吐吐地说,小脸上只看到一对大眼睛露出惶恐的神色:“请忘了我们以前谈过的话,还有今晚在这里和你说的,你知道我并没有……想得很清楚。”   “如果你够诚实的话,就该知道你说的都是实话,”薛成说:“而这事实是我很想听的。”   “有时候要知道什么才是真实的可说十分困难,”晓凡说:“可能是这件事,也可能是另一件事。”   “也许就象中国大陆话说的:‘你寻找一个世界后面的世界。’”   他看到晓凡眼中带着疑问,于是继续说: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指着行为后面的动机,这在中国大陆有文明的中国大陆人就耳熟能详了。”   “因此他们试着用绘画来表现。”晓凡轻声说。   “他们也雕刻、思考、感觉,并且生活,”薛成说,“中国大陆人是一个很杰出的民族。”   晓凡非常吃惊地瞪着他。   “现在你这么说;但是你以前说的……”   她是指以前偷听到他和咸德康比队长的谈话,记得队长问他军部有什么想法的时候,第一次听他谈到 “白人的特权”。   晓凡心想:自己实在太笨了!他的声调中带着嘲讽的意味,她却不知道他是在讽刺自己。   如果她犯了一个错误的话……她带着试探口吻说:   “你说话的口气就好象你……喜欢中国大陆人似的。”   “我佩服他们,”薛成回答:“你知道中国大陆人在用纸币时,京城人在做什么吧?”   停了一会儿他继续说:   “他们绝大多数都持有很高的原则,诚笃正直,又有很强的荣誉感。”   晓凡两手紧握:   “那些妈妈也说过,但我想……”   “我知道你想到了……凝阳小组,”薛成笑着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表明清楚了。”   “我很抱歉,”晓凡说:“那时候我太没礼貌了。”   他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她又说:   “我太愚蠢了,那么容易冲动、乱下断语,不过我很讨厌有些人对别国的人民存着一种……轻视的心理。”   “我同意你的看法。”薛成语气平和。   “我只能为误解你的话道教,而且我不应该偷听你们的谈话。”   “你去除了不少对我的敌意,凝阳小姐,”薛成说:“但你身上还有不少没有解答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那么想呢?”晓凡惊奇地问。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她的心中,也许他要问她关于爸爸死亡的情形。   他也在大洋待过,有关军团的一些蜚短流长往往会在军人之间流传,可能他也有所风闻而生怀疑。   她知道不能让他问任何伯伯不准她说的问题,伯伯说过要她把这些秘密带入坟墓,甚至伯伯或伯母知道她说俄语都会大发雷霆。   星光之下,晓凡望着薛成的眼睛,他的眼睛仍象以往一样带着奇特难解的态度搜寻她,她突然觉得他的身影变得那么巨大似乎要淹没了她。   他离她那么近,如果他再用手臂围绕她、吻她,那会……如果他那么做的话,甚至只要他一碰到她,她就愿意告诉他他想知道的事情,但又不能说……从他说了那番话以后,她觉得一颗心在狂热地跳着,而且他离她那么近,也使她感到虚弱无力.现在,她似乎看出其中的危险性。   她知道他对她已有不少了解,他要探询更多一定十分容易。   他的眼睛依然使她意乱情迷、无所逃遁,她伤佛觉得他向她伸出了手,虽然那不过是个幻象罢了。   她喃喃低语了一声,象上次一样,在他来不及阻止她以前,转过身去,由他身边跑开!   她的脚步声兀自在木甲板上响着,门在她身后砰然关上,只剩下薛成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木甲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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