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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这是一个有感情的人说的话吗?” 静竹扳过她的手腕,晃个不停“如果你是空气,那么我情愿窒息而死”“你要干什么!行刺我吗!你竟敢这样对待我,放开你的手,你这个不正不经的野丫头,来人了,顺妈!顺妈!”吕太太小题大作地大喊。 “是啊!我是野丫头,野丫头不但抓你的手,还要扯你的衣服,拉你的头发”静竹边说边做,顺妈阻止不了,只好在背后扶住她,大难临头地向我努嘴。 “静竹,不要胡闹了,她毕竟是长辈,不可造次,适可而止吧,你住手!你快住手啊!”我按住她,劝着“你有怨气我知道,可你也不能这么莽撞、冲动,不要为了一时的发泄、痛快,而让我无法收拾”“这是怎么回事啊!”凡从上面探出头来“静竹,盈茵,你们与妈在玩什么游戏啊!”“啊!凡,快来救我!她们在踢我的肚子,扯我的眉毛,捏我的脸,掐我,骂我,我快不行了,我好可怜啊!”“妈?你们,是玩得过火了吧!”凡满脸疑惑地顺梯而下“学‘苦肉计’啊!”“哎哟!凡,我是四面受敌,招架不住了,我是遇人不淑啊!”吕太太突兀地咬住静竹的手臂,顺妈要拉住她,却被推到一边。 静竹本能地甩开她,我反应太慢,一时没护住她。 她一脚踏空,嚷叫着滚翻了下去。 医生的诊断是:她只有些轻微的皮外伤,没有骨折,没有撞坏内脏,但因为受到了惊吓,所以要多休息,少走动,静养在床,不能受凉,不能激动,要放轻松,不能有心理负担,要有专人服侍、照顾与陪护。 顺妈去煎药了,甜草给吕太太喂饭,几次三番被赶出来,委屈得直掉泪。 “凡妈!”我轻叩房门,无人应声。 我再叫,依然是死气沉沉地。 我径自推门而入,吕太太偏着头,不理不睬地。 “凡妈!”“叫什么!吵什么!我需要休息”她不耐烦地,用手推开窗户。 “为什么要赶甜草出来,她侍侯得不细心、不周到吗?” “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她从床上弹跳而起,胸口剧烈起伏着。 “你先躺下好不好?你不能吹风,你不要这么激动?你需要冷静”我皱皱眉头。 “你命令我!你看到我这个样子,舒心了,得意了,你是要准备嘲讽我,教训我吗”她不穿鞋,就走下来,眼泪汪汪地。 “你曲解我的意思了,你太极端了,我不吵你,我出去了”她扑倒在地上,捶胸顿足地“你别再折磨我了,你干脆用一把刀杀了我吧,我不想活了,你动手吧!动手吧!”我云里雾里地“你,你在做什么?装可怜吗?我,我懒得理你”她死死抱着我的腿,不让我走“你和凡搬出去住吧!我妥协了,我认输了,我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我挣脱不掉她,又急又气地“你放开我,放开我,你在说什么疯话,你撞坏脑子了?” “我脑子坏了”凡的出现,太突然,太不同寻常了。 我如梦初醒“凡,你在外面站多久了,怎么不进来呢?” “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吗?” 凡托起我的下巴,深恶痛绝地“这张脸,这张脸,是你的画皮吗?要不是我一直跟着你,一直有耐性,听着里面的谈话,你的尾巴怎会轻而易举地就暴露无遗呢!”“画皮!尾巴!不!”我狂烈地摇头“我只有一张脸孔,只有一副面目,我不是变色龙,我没有伪装,我没有,她是故意的,她是假装的,她是在博取你的同情与怜悯,她在弄虚作假,她在污陷我,她在迷惑你,你不能受骗,不能上当,你不能相信,绝对绝对不能够相信”“我相信”他脸色阴鸷又凝固“妈不是静竹推下去的”“是的,那是场意外,谁都不会想到,来得太快,太让人措手不及了,现在想想都心有余悸的,你明白就好,你是深思过了,分析过了,对吗?” “妈是你不小心一时失手推下去的吧!”他抱起吕太太,为她盖好被子,关上窗户,安抚得温柔又贴心。 “你怀疑我!你质问我!”我冲过去,对着他一通严词“你凭什么!你有证据吗!我没有那么卑鄙,那么小人,那么不值一提,我没有伤害她,是她在伤害我,她是个杀人不见血的穷凶极恶的坏女人,坏得咬牙切齿,坏得令人发指,坏得无迹可循”“你还强词夺理”他张牙舞爪地,怒火攻心“你还在做无谓的辩驳吗?事实摆在眼前,我是有眼无珠,做了你的帮凶”“事实自在人心”我摇头,泪落当场“你是有眼无珠,你被假像给蒙弊了,你还很蠢很傻,你是没得救了”“不想和你在母亲身边吵架,你出去!出去!出去!”我与凡同床异梦了半个多月,直到顺妈私下里出面澄清,我们的误会才得以消逝、融化。 电视台播报今晚会有暴雨,我关好落地窗的门,与凡一起下楼吃饭。 “哇!今天的晚餐好丰盛啊!”凡情不自禁地大呼“哎!与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可真是件温馨、惬意的事情啊!”我用手点点他的脑门“你可真会满足,真会安于现状啊,不过,这样简单的幸福可不是人人都能够享受的”“人怎能随遇而安呢!”吕太太细嚼慢咽地“安于现状可不是什么好事,男人,是一家之柱,无理想、无报负是弱者的表现”“凡现在工作得很出色,他的职位震撼力也不小,他已算是成功了”我实话实说“难道你要他随波逐流、好高鹜远、朝三暮四地做着些不起色的事情?他有自己的想法,他会去处理、应付、思考的,道理谁都会说,不是吗?” “我是关心自己的儿子,你!”“我的关心是有理智的,不像你盲目得可笑”我说“凡需要什么,我了解”“孩子,我又说错话了!”吕太太泪眼婆娑地“你听听,她在笑话我,在指责我呢!”“又来了!”我嘀咕着“这是吃饭,又不是评判大会,真够呛的”凡装傻充楞“嗯,排骨很爽口,妈,盈茵,来尝尝,很不错的!”吕太太直摇头“我不吃油腻的东西”我夹给她一片黄瓜“这个清淡,老人家应该……”“我知道”吕太太破例对我展开笑颜“我自己来,你要胖一点,这样瘦瘦地,怎么行呢!”“我不瘦啊!”我摸摸脸“胖了才不好呢,胖了走起路来像企鹅”“企鹅也很可爱呀!”凡一只手搭在我的肩头,耸耸鼻子“看你瘦的,像火柴棒似的”吕太太干咳两声“大庭广众的,勾勾搭搭成什么样子哟!凡,正经一点”我试探地问“凡妈,你的话寓意深刻,是另有玄机吧!”“不要瞎猜!”吕太太严肃端坐着“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却不知如何启齿,现在趁着大家开心的当头,我还是忍不住旧话重提,盈茵,你来吕家也有半年多了,想过要一个孩子吗?我想凡是没有问题的,别笑我思想保守,我是抱孙心切,你有过怀孕的念头吗?” “没有!”我坦言“在内战还没有平定之前,我不能怀孕,我的孩子不能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我绝不允许,绝不!!”“是我在干扰你吗?我早就该预料到的”吕太太幽幽地叹口气“凡,你与盈茵搬出去住吧!”“妈,不准再提,不许再提”凡转向我“盈茵,你还要与母亲大动干戈吗?你还要让那些不愉快再回来吗?你还要让闹剧再重演吗?” “闹剧!你竟然将以前那些真实的写照归结为闹剧!”我扭过头,摔下筷子“我不是导火线,我不是重点,你不要用这样的眼光看着我,去认清你的母亲,认清你的母亲!”“盈茵,我成全你,我拱手退出”吕太太垂下眼帘来“你嫌我,看我不顺眼,巴不得我早点闭眼,我知道,我不怪你,我是不该梗在你与凡的生活当中的,我不想与你起冲突,我认命,我老了,不中用了,我无权要求你什么,我也无立场,只求你念在我年迈,看在我一个孤老婆子,同样是一位母亲,渴望见到下代人的心愿与祈盼,你就答应了吧!”“盈茵,不要考验我的意志,母亲都如此卑躬曲膝了”“她的飞横跋扈,多谋善变只怕你一辈子都不曾见识过”我起身“家庭探讨会结束了,大家都各归各位,散席吧!”“坐下!”吕太太哀声戚戚地“会议还没有完,我会识趣的,会离开的”“离开!妈,你要走吗?” 凡坚毅地摇头“不可以!盈茵,你难道要将我母亲的心活生生地撕裂吗?你也有母亲,你怎能排斥、抵触我应有的孝心呢!”“我的母亲,怎能与她相提并论”我气急生悲“你太草率了,你太武断了,你的孝心不是爱,不是爱,不是涓涓不逝、源源不断的爱”“是爱!是儿子对母亲的心所生的关爱、疼爱、亲爱与深爱,你怎能亵渎、不屑一顾呢!”凡推开椅子,唇寒齿冷地“马上跟妈道歉,马上!”“我的道歉不是可以呼来唤去的”我呼吸急促地“要道歉的是她!不是我”郁金香 “罢了,罢了”吕太太涕泪滂沱地“就让该来的来,该去的去吧,我知道了!我懂了!”“你知道什么!你懂什么!”我气势汹汹不可挡“不要在我面前装出这副嘴脸,不要做些老套牙的离间计,我不会中箭的,不会让你坐享其成,有所获益”“盈茵,你又在计较,又在吃醋了”凡冷峻的面孔让我不能自持。 “我为什么吃醋!”我怒炸心肺地“是她在计较,她在吃醋,她在衡量”“噢!”吕太太惊恐异常,双手交叠着按在胸前“你要说什么!你在暗示什么!你在警告我!你在威胁我吗!”“盈茵,跟我回房去,有什么事我们共同去解决,不要扯上母亲”他挽着我的手臂,就往楼上拽。 “凡,你要知道真相,要知道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要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我与她势不两立,形同陌路,你听我说,你一定要听我说”“孩子,她太激动了,你带她上去!带她上去!我的头好痛,我要去休息了”“你不能走!”我死死抱着白玉栏杆,又喊又叫地“你休再逃开,我要你还我一个公道”“公道!”凡拦腰箍着我,力气是那么大,不容人挣开他的紧密包围“你要公道是吗?公道是妻子对丈夫的顺从,媳妇对婆婆的尊仰,你做到了吗?你自认及格了吗?” “我是劳神尽力,我是问心无愧地”我为自己鸣不平“她的功劳只有影响和破坏”下人们在收拾着餐具,甜草扫着地,顺妈跟着吕太太快步从我眼前晃过。 我一时血气上涌,也不知哪来的劲道,从凡的臂圈里脱缰而出,扣住吕太太的左膀,挟着她坐到餐椅上。 “大家都别收拾了,都停手,去做别的事吧!”顺妈疏散掉众人,前去关门,甜草放下扫把,紧挨着我。 “少奶奶,你放手吧!你要当心,不要伤得太重了”顺妈愁容满面地“听我一句话‘闪电劈不活死人,舌剑可是断肠药’啊!”“我的舌剑上没有毒药,只有足够的依据与事实”雷声卷过,顺妈和甜草去院子里收衣服,吕太太心虚地低着头,凡透过玻璃窗,对着黑夜中刺白的闪电恍惚入神。 “你说吧!”凡收回视线,直直地看着我。 “你的孝心中除了关爱、疼爱、亲爱与深爱,但你知不知道,你的母亲,除了天生俱来的母爱,还有情爱、挚爱、一厢情愿的恋爱与痴爱”“盈茵,你知道你揭发的是什么吗?你是要为这句话承担严重的责任与后果的”“我知道!”我深吸一口气“我不能再沉默了,我要为你,我的婆婆,解开心结,去除杂念,步入正道”“孩子,她是在用迷局牵引你,她在搅乱你的心理、你的思想和理智,不要听!不要听!不要听!”吕太太乞求着,声泪俱下。 “盈茵,你说下去!”凡说,眼神又飘向窗外。 外面开始下雨了,嘀嘀嗒嗒地极富乐感,像摇篮曲与催眠曲的双重奏。 “不可否认地,母亲在你的心目中是完美、高大、有光环缠绕着,是世界上独一无二地,有本书上说,母亲是男人的上辈子,上辈子中从出生到接受教育、学习长大,生命中只有母亲是唯一的主角,因为母爱是宽广、无私、坚定不移地,而下辈子从工作恋爱、结婚生子,与之在同一天地中生活的却是妻子,上辈子与下辈子是连接却不能拼合地,拼合了有缝隙,还会分开,与其去面临分开的痛苦,倒不如去记着上辈子,回忆上辈子,珍惜下辈子,抓紧下辈子”吕太太安静地听着,不觉泪痕已干,舒解心怀。 “说到底,你还是憎视母亲,欲除她而后快之”凡摇头“我不会搬出去住,我也不会赶母亲走”我聆听着空灵的雨声,继续说“你的母亲,在丧夫之痛的同时没有向命运屈服,没有对人生无望,更没有弃你而去,而是在面对坎坷、艰辛、挫折、险阻、风雨、祸福难料的情况下将你抚养成人,她可以说是呕心呖血、无怨无悔地,这份母爱让人备感珍贵与汗颜,应该说她是让人敬仰与钦佩的,在嫁进吕家之前,我就是抱着这样诚惶诚恐的心情与态度去接近她、了解她的,她的内心很满足也很空落,因为有你,她是满足的,为了你,她宁愿空落,封锁青春悸动的心,正因为封锁得太久,也就习以为常了;她是一个受人歧视、冷漠的寡妇,所以在感情中她是最强烈、最脆弱,也最敏感的,她的感情全来自于你,这就是为什么当初她千般阻挠,不让你我结合的原因,在没有完全了解我之前,她是不会轻易放开你的,她不敢冒这个险,这就是她反对的起点,事实上,她的小题大作、无事生非、不可理喻都是在保护你,试探我,而她那些不该滋生的爱也在我的影响下而促动细胞,生根、发芽、蔓延、绵绵不绝……”“这是什么逻辑?盈茵,你知道自己在做怎样匪夷所思,无法成立的推断吗?” “推断?不,不是推断”我大声地抗议“是真相,洗刷不去的真相”吕太太伏在桌子上,吸气艰难地“真相是,我爱上了自己的儿子吗?” “盈茵”凡攥起我的手,压低着吼声“你竟然将母亲视作情敌,你的眼中钉、肉中刺,你的障碍和你的危机”“见过你爸爸年轻时的照片吗?” 我问。 “你不会说,一个母亲背叛了她的亡夫,与自己的儿子勾搭成奸吧!”“她的灵魂还是贞洁烈妇,不过她的感情与心早已脱轨、越界了”我百感交集,不置可否“你继承了自己父亲许多的优点,遗传了他的几分惟妙惟肖,有你在,你就是凡,就是父亲的幻化之身,你是她的儿子,也是她的‘亡夫’”“你要让我五雷轰顶,不得善终吗?” 吕太太泣语“你要让我死无葬身之地吗?” “停止你的似是而非,停止你的言不属实,停止你的漫无边际,停止你的符咒、魔音”凡捏着我的肩,双眼暴凸,雌牙咧嘴地喊“停止!停止!停止!”“我要说,我要说下去,说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干净利落”甜草抱着一摞衣服上楼去,顺妈搂着吕太太,细拍她的后背。 “说什么?说我与自己的母亲乱伦、行为龌龊,苟且至极吗?” “说你太大意,不会归分感情,说你太糊涂,不知抽身而退”“退?退出吕家,投到你脚跟前吗?” “你是冥顽不灵,死脑筋”我沉不住气地叫嚷“你无药可救了”“给我一包毒药,让我七窍流血,死得其所吧!”吕太太向我下跪,悲怆地,一脸消极“成全我,成全我,成全我吧!”“你才是毒药,你要毒噬掉我的婚姻,掠夺去我的幸福”我晃着脚,要甩开她“你好可恶,好凶辣,好阴猛,好高明啊!”“住口!住口!住口!”凡捂住我的嘴巴,精神虚脱地。 “哎呀!你踩死我吧!”吕太太缩回手,在地板上翻来滚去的“你踩碎我的骨头,踩烂我的血肉吧!”“你要怎么样!你想怎么样!你到底怎么样!你是冷血动物吗!”“冷血!是因为我太热情了”我推开他的手,软弱无力地“你的母亲会变脸,她是那么地无可挑剔,无懈可击,无从批判,可是,我才是受害者呀!”“你还在瞒天过海,掩耳盗铃”凡颓丧地,双眉瘫立着“你要多少次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才知道痛呢!”“因为我没有感情吗?” 我哭得无休无止,泛滥成灾“因为我没有心,没有宽宏大量,没有温度与反应,我是该死的,不会有生命的,我是铁石心肠,我猪狗不如!”凡一整晚都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我用被子紧紧地包裹住自己,在床上辗转反侧,无眠到天明。 凡没用早餐就开车去了公司,吕太太胃口很好,满面春风地,与昨夜的不堪一击与弱不禁风简直是判若两人。 我勉强啜下一小口豆浆,喃喃地“雨过天晴了,凡与我什么时候才雨过天晴呢!”“盈茵,早餐不合口味吗?” 吕太太明知故问地“要不要摘天上的月亮下来吃呢?” “你打击不了我的”我头昏脑胀地“你是侥幸而已,你只是在做困兽之斗”吕太太一把叉子掉在地上“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句话你听说过吧!”甜草把刀叉捡起来,反受她两个响亮的耳光“我有叫你捡起来吗?多管闲事!”“是,是,是”甜草点头哈腰地“太太要我做什么呢?” “多此一问”吕太太重敲她的后脑勺“闭上嘴巴,站着,别动!”“甜草,把刀叉扔掉”我气若游丝地“拿在手上不是多此一举吗?” “你敢!”“甜草,扔掉那不干不净的污具”吕太太在她胳臂上凛然一拧“丫头,要听我的话,我才是这家的女主人”“太太!”甜草欲躲无处地,泪在眶里盈滚“我是跟着少奶奶的”“你敢顶嘴,你竟然狡辩,看来你也学到了些不入流的皮毛,呃!”吕太太扯住她的头发,又拉又提又拽“你神气了,你有胆子了,你猖狂了,这还得了”“不要,不要这样对她,甜草,甜草”我一顶桌子,沿边的鸡蛋滚落速疾,直往下掉。 吕太太放掉她的发辫,按住她的头,直往地板上扣“给你点教训,让你长记性,不要有恃无恐,目无家规”“你这是在向我示威吗?” 我站起来,才走几步,眼前的光明登地闪灭,我只觉天旋地转,双脚硬生生被抽去了筋骨,就那样一无所知地,被大脑控制着,意识全无,思想也跟着迷失了方向。 额头上凉凉地,啊!湿毛巾,甜草,端水来的顺妈,还有愁眉不展的凡。 “凡”我向他伸出手“你回来了!”“哎哟!谢天谢地,谢天谢地”顺妈双手合十地欢叫“少奶奶,你已经昏迷一整天了,可把我急死了,你要再不醒,我可真要去给菩萨上香了”“少奶奶,你的脸,你的眼睛,让我看得难过死了”甜草取下我头上的毛巾“都是我,都是我,是我笨,是我不会随机应变,我连累你了”“傻甜草,是我连累了你”我酸楚地说“你的伤严重吗?” “先顾顾你自己吧!”凡无奈地为我拉好被子“你看看你,形容憔悴地,何苦呢!”“何苦!”我掀开被子,跑到梳妆台前,黯然神伤地“是啊,我何苦把自己弄到这步田地,我何苦要这样薄弱的婚姻,何苦!何苦!……”郁金香 “清醒吧!”凡摇摇头“你,是我的盈茵吗?” 我双肩微颤,苦笑着“你不是凡,你不是凡,你已经被你母亲给同化了,她很聪明,知道拿你做挡箭牌,用你来借刀杀人,我太低估她了,我大意了,我昏头了,我被蒙敝了”“看着我”凡扭着我的腰,强迫我的脸与他平行“我问你,为什么要对母亲……”“够了!够了!够了!你的字字珍言去语度你的母亲吧!我不是你要救助的对象,我没有沉沦,没有作茧自缚,没有居心不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护婚姻的尊严与形象,我不允许任何人去贱踏、侵占它,我是在尽忠职守,可你,却不懂我,不解我的苦心;你不但不与我同一战线,相反地,却倒戈相向,用炮火来攻略我们共同的家园,你于心何忍?你怎么下得了手?你是甘愿做叛徒吗?” “不要再来这一套说词了,不要再用婚姻作幌子,不要再企图说服我,我是不会相信你,不会去伤害母亲,不会去听你,认同你的”“母亲?是的,你们有血缘关系,你的骨肉是她恩赐给你的,你应该听她、信她、认同她,与她共鸣的”“盈茵,我们的生活难道就是每天从早到晚烦琐地争论不休吗?这不是我想要的”“我深有同感”我把脸埋在错乱的头发里“由始至终我都是一个不速之客,你们才是有家有爱的亲人,我是外人,我与你们是格格不入的,我的力量太小、太小了”“如果你少些戾气,多些坦诚就天下太平了”“天下太平?是的,你们的天下太平,我有自知之明,我会还你们一个天下太平的”我头重脚轻地拉开门,歪扭扭地跑下楼梯,步履不稳地穿过客厅,花园,铁门锁住了,我轻健地攀登,娇捷地翻到了外面。 凡开着车出来了,我选择了捷径,从小路去经过一个斜坡,我没有平衡住,膝盖碰到青石角,肿起红鼓的包块,我顾不上疼,又哭又饿,又困又累,好久好久,在到得一条巷子的拐弯处时,有好几扇门,门上有好多面目可怖的门神,在好几扇门中,有一扇是我熟悉的,我声嘶力竭地挨着那扇门,用头撞着,才听到脚步声,我整个人一僵,中风似地,我呼吸深重起来,如缺了大量的氧,眼皮不由自主地紧阖住。 “嗯,嗯,嗯……”我满腔的凄楚和着酸苦的泪奔流不息。 “盈茵!盈茵!”静竹的声音,静竹,静竹,我双手乱舞着,啊!我如惊弓之鸟地绽开眼帘,床前有个人,但我不敢确定是她,我有些迷糊了。 “盈茵,你跌倒在我家门口,我意外,我诧异地很,你与吕太太!……”“吕太太!”我浑身一激灵,十指紧掐着柔软的棉被“哦!她是台风,是地震,是喷发的火山,是决堤的洪水,是融化的冰山,她来势汹汹,她势不可挡,我无法与之抗衡,我,我是势单力薄了”“盈茵,盈茵”静竹用手帕为我擦去脸上的汗珠,心疼得不可言喻“你不要激动,你不要哭,不要喊,不要叫,你遭遇了什么?你面临了什么?你放轻松点,看清楚,我是静竹”“静竹,静竹”我扑到她怀里,不可抑制地让泪溅满脸庞“我大难临头了,我的世界末日到了,我的劫数,我的自作自受,报应啊!都是命中注定的”“你在厌世忌俗,你在心灰意冷,你在绝望,你在拼死挣扎”静竹慌恐不安地“可怒的吕太太,可恨的凡,他们,他们简直是把你推止了断头台”“静竹,你不是说旁观者清吗?你不是说凡是我的全部家业吗?你给我信心,给我意见,给我些方法,给我些出路,给我些计策吧!”“我!”静竹哑口无言。 “回答我,告诉我,帮帮我吧!”“盈茵,你怎么这样萎靡不振呢!为了一个凡,你就丧失了人格,骨气与颜面吗?” “我不要人格,不要骨气,我现在已是不堪入目了,我没有脸皮,我举手投降了,我就只要凡,我宁愿去和她共享我的丈夫”“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要跑出来,你是口是心非,你还在希望,对吗?” “不是,不是的,我只存有可怜的幻想,幻想了”我哭诉“我出来,只是想透透气,做好转变后的准备”“转变?你要做吕太太手心里的稻草人吗?你要抛开自己的原则,去向凡摇尾乞怜,做个狗太太吗?” “我认了!认了!认了!”我茫然地说“静竹,给我一点慰藉,一些依托吧!”“你好没出息,你让我好失望,好心寒,我不想鄙视你,贬低你,可我不能”“静竹,我的无奈,我的屈从,你无法体会,我只要婚姻,只要我的丈夫,哪怕它是一具空壳,是半个残缺的人,也总比一无所有的好”“盈茵,你还没有完全清醒,你是词不达意,你现在要做的,是乖乖地休息,天大的难题,也要先丢到一边,我坐在这里陪着你,安下心来,睡吧!”我实在太疲倦了,这一觉下去,就是久得离谱,久得瞠舌与糟糕。 我自觉地回到了吕家,凡明显地对我冷淡、疏离了,冬天亦如我的心情来到了。 吕太太隔三岔五地找上甜草,不是体罚就是口训,我明知这是不可碰触的陷阱,可总是中计,偶尔我也有所还击,只是收效甚微,新年快临近了,在这临近中,我学会了清心。 甜草出事了,她在打扫客厅的时候,碰碎了供奉在香案上的神像。 “毛手毛脚的丫头,除了生事还会有何用处”吕太太在楼下又叫开了“不能留你在这里吃闲饭了,马上给我卷起铺盖走人”“她毛手毛脚,她没有用,你不需要她,就交给我吧!”我走下楼梯“甜草,过来!”“你要是走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吕太太厉声着“她没有用,她是个废物,她从头到脚无一可取”“你眼睛瞎了!”我捧起甜草的手“你看,气温这么低,她要不间断地与水打交道,洗碗、洗衣服、擦桌子、抹窗户,她的手不是无感觉的工具,她会痛,会有反应的,这双手,又肿又流血,茧子破了,皮开肉绽的触目惊心,你却视若无睹,不闻不问,寡情薄义,这哪有半点手的模样,这还算是手吗?你无权赶她走,有我就有她”“我连处置一个下人都要向你汇报,征求你的同意吗?” 吕太太梗直脖子“赶她走,是有些不通情理,不过她做错了事,就应该自己承担,不要因为有人撑腰,就目空一切”“我是在讲道理”我说“不必为了一尊破石像而借机释放你的权威”“妈是在执行家法,我们都不能有异议”凡提着公文包从外面进来。 顺妈去接包“少爷,别生气,少奶奶是无心的”“却是有意的”凡不看我,满脸的乌云翻滚。 “我不会服从,我不会接受,这些私法是站不住脚的,是见不得光的”管家在绑甜草的手,我冲过去,推开他,一脚勾住香案脚,于是乎,地上又多了一堆碎砾片。 “我触犯了家法,连我也一起带走吧!”我说。 “哦,你是在挑衅,你在和我作对,你想让我出丑,让我下不了台”吕太太尖锐地大叫。 “我没有你那么多心思,我只是在力挽狂澜”“你这样毫不留情地奚落我,给我难堪,无非是想让我对你俯首称臣,山呼万岁!”“不要再胡闹了,管家,做你该做的事,现在”凡攫住我的手腕,不容我有所解释地“跟我上楼去!”凡反锁上门,鹰勾勾地望着我“以后,这种小事你最好少插手,妈自会处理的”“小事!你竟然说这是小事!”我若有所思地“是啊,你这个大忙人,每天面对的是商场动态,又怎么会关注于这样的小人小事呢!”“我已经够烦的了,工作一大堆,让我无喘息的机会,你不能给我些许的轻松空间就算了,又何必为了一个下人与我剑拔弩张呢?” “你好无情,好冷漠啊!”我说“我究竟嫁给了怎样一个人,是君子还是野兽?” “你说自己不是变色龙”凡放开我,深思地“那么,是含羞草吗?在我面前,是婉约含蓄地,却完全忽视了那伺藏于茎中的尖尖小刺”“是的,我有刺,我的刺是夺命封喉地,是无药可解的”我嘶喊“我的刺,是后天形成的,是你母亲的忌讳,最怕”耳朵嗡嗡地乱响,面颊上滚烫得可以冒出火来,我不哭不闹,错愕地问“这是你维护自己母亲尊严最管用、最见效果的方式吗?你成功了,我闭嘴!”“盈茵”凡回过神来,忧心无助地柔摸我的脸“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我竟然对你动手,让雷劈死我吧!我十恶不赦啊!”“我要去见甜草,你不要拦我“我游魂似地出了房间,在后院里,甜草裸露着膝盖跪着,光着双臂高举着一盆凉水,风,冻得她的脸蛋铁青,唇瓣腊白,身子摇摇欲坠地厉害,只要洒出一滴水,管家手中的皮带就成了清醒剂。 我用了几条被子暖住甜草孱弱的体躯,她还是在瑟缩发抖,命弦一线地让人六神无主,凡因着这不人道的刑罚而和吕太太理论,吕太太自知理亏,站不住脚,也就点头称是,保证再三,又派顺妈来帮忙,我和顺妈忙得热火朝天,下人们跑进跑出,献着自己的绵薄之力,整个吕府都被许多不安的感动包围着。 甜草总算是祸里逃生,我松软着脚去阳台,凡在那里已等侯多时了。 当整子夜的钟声响过,我才恍然记起今天是平安夜。 “往年的平安夜不是这个样子的”我双手扶着栏杆,向着苍穹无限温情。 “那是什么景象呢?” 凡靠近我“认识你之前,每年的平安夜,都是我和母亲、顺妈一起过的”“顺妈是下人”“不,她是母亲的知己,我的阿姨”“阿姨!好亲切的称呼”我深有感触地“可能你不了解我和甜草的关系,她是我的妹妹”“啊!我知道了”凡拍拍脑袋“甜草的不幸到头了,她是你一个人的”“甜草不属于任何人,她是独立的,有思想有头脑的,她有自己的人生与方向,任何人也别想剥夺,她原本就是自由的”我说“她的不幸全是你母亲的杰作”“平安夜里是温馨的,我们之间不应该有鸿沟”“鸿沟?!我们之间横着一条银河,浩瀚万丈,难以逾渡”“盈茵,你这是在惩罚我吗?你不服气”“是的,我不服气”我跳起来嚷”我的付出与牺牲没有丝毫的回报,我用尽几乎是九牛二虎的力气也赢不了你的母亲,我不服!不服!不服!”“我不是无价之宝,我不是你变相竟争的战利品,我是你的丈夫”“我不是在竟争,我是在捍卫,捍卫我们的天地,可是,我百密一疏,我防不胜防,是她有经验,她有三十六计,我呢,只有纸上谈兵而已”“你的纸上谈兵已经够烟硝弥漫,战绩卓绝了”凡瞪着我,森白着牙齿“你看看我,尖嘴猴腮,毫无生气,活像个老烟鬼,这都是你害的”我呆立当场,半晌无语。 “盈茵,去年的平安夜,我向你求婚,还记得吗?” 这句话刺激了我神经“那是你上辈子的事情了”“下辈子”凡暖着我的手,问“下辈子的我全都交给你,如果现在你还耿耿于怀我的上辈子,那么我只有忍痛割爱,好,我们搬出去,为了你”“不可能!”我飞快地说“你是孝子,你不会做逆子的”“为了你”凡认真地点点头“孝子也会改头换面地”“为了我,真的为了我?!”我半信半疑地“你要是骗我,我,我……”“我就被推进搅肉机里化成肉泥,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不要!不要!不要!”我睁着眼摆着手“进搅肉机的应该是我,因为那时我已经死心了,生死早就置之度外了”“盈茵,你还是这么义无反顾吗?” 凡怜惜地抬起我的下巴,双目含情。 “从一开始的相识,到现在,往后,我除了义无反顾,还是义无反顾啊!”我们拥吻在平安夜的时空里,时空会转变,转变许多的生死轮回,这一生是你我,你我的携手是经过千劫万难地,下一世,千锤百炼我也要与你同行,一定,一定,改不了,变不了,也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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