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短信业务 APP权益
第十七章
学校开学在即,我的生活也忙碌、匆促起来,家里的电话成了与学校之间最重要的联系工具,铃声间断又起,清脆碎响,凡说这是一只百灵鸟,一只多舌多嘴的机器鸟,不用上发条,不用装电池,是免费的音乐欣赏,听觉享受。 “叮呤……”我一如平常地拿起电话“茑侣国,我是韦盈茵,请问找谁?” “我是……我是……”话筒那边声音小得如耳语“啊,凡在吗?他回来了吗?工作忙吗?你……啊……”“是妈吗?” 我问“妈,是你吗?有事吗?凡去上海出差了,喂,喂……”好刺耳的杂音啊,我放下话筒,稍微深思停顿地,又着手看资料,填名册,备起教案来,这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很快就被我给遗忘,不再记起了。 凡回来的第二天,我在大厅与同事通着话,有只手把我那握着话筒的手给按在了电话机上。 “凡!”我有些惊异“你不是在午休吗?是不是吵到你了?刚才是我学校的一个同事……”“盈茵!”他开口就问“几天前,你是不是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的,听声音像是妈,不过……”“是妈的!”他打断我再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忘记了”“忘记了?你很忙吗?哦,你要上班,要上课,要准备,是吧,说得好轻松”“只是一个电话而已,又事隔几天,我不记得也是很平常的”我说“我的脑子不是电脑”“若是静竹的电话,她说的每一个字,甚至什么语气,你都会记忆深刻吧!”“你另有所指!”“妈病了”“哦!”我看看他,说“你要出去,去吕家,去陪妈?” “我去住几天”他走出去,又折回来“接电话的时候你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通信就中断了,我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你真的没说什么,真的?” “你这是在审讯!”我暴跳如雷地“我没有隐瞒什么,你在求证,在探寻什么,我能说什么,冷嘲热讽还是话中带刺,你没中暑吧!”“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阴着脸说“为什么勃然大怒,我没有求证什么,只是想知道事情的原委”“你在录口供吗?” 我气极地说“原委!哪有什么原委,你不相信我,你在怀疑,在猜测”“我走了!”他快步走过去说“有时间去吕家看看妈,妈很惦记你,顺妈也念叨着你呢!”“妈惦记我!”我睁大眼睛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惦记不是罪吧!”他说,眼神凌厉而奇异,让我不解与哑然。 吕太太一病就是半个多月,我抽空去看过她一次,只是她不在家,顺妈说凡陪她到公园散步去了,我前脚刚出了吕家,没多久,凡就后脚紧跟地回了茑侣国。 “凡!”我有些讶异万千地说“刚刚我还去过吕家,可巧你们去公园了,妈的病……”“托你的福,比任何人都健康无恙”他冷冰冰地回答我。 “凡!”“你在吕家呆了多久?” “半个多小时吧!”“在这半个多小时,你去了哪里?” “楼上”我说“去我们的卧室看了看,走了走,坐了坐”“顺道去了妈的卧房吧!”“你在质问我?你在寻求答案!”“是的,答案!”他抓住我,面容万分可怖地说“顺妈在换枕套的时候,看到枕头底下全都是一朵朵用来奠前佩戴的白花,纸白花,纸白花,你知道是什么吗?是亡人的装饰品,是活人遗亲用作吊唁的物品,纸白花啊,纸白花,你不会不知道吧!你是心知肚明,对吗?” “你不用告诉我它的用意与含义,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告诉我,是因为你以为那些不吉祥,充满悲凉色彩与讳莫如深的阴暗化身的代表是我在计划,在实施,在布置,在执行的吗?” “你这巧夺天工,秀动百出的巧手”他捉起我的手,切齿痛恨地“是这双手,就是这双手,一张平淡无奇的纸,在它的手下,孕生出一个个活力四射,有血有肉的生命形态,蝉,青蛙,船,莲花,是的,莲花,还有”我挣脱他的手,两眶湿气重重地“你认定我了,你给我定了罪,你给我扣了顶罪魁祸手的帽子,你对自己的判断与肯定是千真万确的,是不是?”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他迎向我,脸上的肌肉抽得厉害,双眼红得冷酷,红得失常“你是认定了要刺激母亲,认定了要让自己罪上加罪,罪孽深重了,你千方百计,不择手段地去打击母亲,伤害母亲,要置她于万劫不复之地,要让她永堕轮回,永不超生!”“你们!你们!”我思想混乱地,语无伦次“你们,一个明枪,一个暗箭,我,我是腹背受敌,无力生还了”他再度捉住我,铁面无情地拉我来到窗前,动手就撕,就扯,就拽“蝉,青蛙,船,都是包藏祸心,荼毒人心的,这些,都不是冰清玉洁,都不是有思有想,有爱有感觉的”“不,不要撕,不要扯,不要动手,不要损坏它们,它们会痛,会痛的”我制止他,哭泣着“它们,它们是我的心愿与希望,是传送爱与真的使者,你要动手,你要毁坏它们,同样也是在弄碎我的心啊!”“让它碎吧!让它碎吧!”他两手不停地,恨意更盛“碎了好,碎了,就一了百了,风平浪静了”“少爷!你又中计了”甜草端着托盘冲进来,泪眼纷飞地“你又受烟雾弹迷惑了,你不相信姐姐,你就听太太的话,你不能这样的,不可以,不可以啊!”“谁让你进来的?谁让你这样和我说话?你被荼毒了,被感染了”“少爷,姐姐为了你,不知伤心了多少回,心痛了多少回,你难道看不到,听不到吗?太太是恶龙,是坏蛋!”“你懂什么是伤心,是心痛,你看到了?你听到了?谁恶谁坏我自有衡量,用不着你这样大张旗鼓地告诉我,扰乱我”“姐姐!”甜草红肿着眼,急得直跺脚“你说,你说啊,你证明给少爷看,你证明啊!”“甜草,不要再为我抱不平,喊冤叫屈了”我平静地说“你出去吧!是我,是我在玩火**,我着了魔,受伏,中套了!”“姐姐,不要中招,不要受制于人,不要听天由命啊!”她上前两步,忧心忡忡地说“太太会害人终害己,早晚会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少爷,你要阳奉阴伪,与太太官兵勾结,残害忠良吗?” “这就是你所学的知识,这就是你所学的歪门邪道?” 他面向她,步步紧逼“以下犯上,不知深浅,好坏不分,尖嘴利舌,这就是你的学以致用,学有所成,学而有道吗?你被培养得很好,很优秀,很有作用,很会投桃报李,当初,我怎么没有发现你的这些优点与潜力呢?还是盈茵慧眼识珠,她看人是八九不离十地,从不走眼地,你是一只小蜘蛛,你会织网,会捕虫,你有武器,你多手多足,能耐得很”他狂啸,唳吼起来“你更是只会蛰人的黄蜂,你有法宝,有利剑,你只会伤人,别人都近不了你的身,在你眼里,只有恩人而没有主人了,只有愚忠而没有正义良知了!”“少爷!少爷!”她后退着,脚一乱,仰面扑倒,又快又容不得人出手,托盘、杯子跌到地上,水洒了,场面混乱了。 “甜草!甜草!”我抱着她,压抑着哭声说“跟着我,你受苦又受难,跟着我,你总是受牵连,受欺凌,是我害得你受伤,痛苦,跟着我,你倒霉到家了,你,你是跟了个酒囊饭袋,一无可取之处的蠢材呀!”“姐姐!姐姐!”她把头俯在我肩头,哭嚷着“少爷,你不喜欢姐姐了,你不要姐姐了,一家之计在于和呀!”“喜欢不是盲目的,我都不知道我还要得起吗?” 他说,受伤不轻地“一家之计在于和!还有和吗?还有家吗?” 八点了,凡从下午起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我忐忑不安,心神错乱地在庭院里荡着秋千,月儿依旧皎洁、团圆,虫鸣咝咝不变,叩人心魂的钟声响起来,我被动地到客厅,被动地穿过那通往书房的,泛着蓝晕光圈的细长走廊。 房门留着一条缝,里面漆黑一片,悄无声息地。 “凡!”我叫着,掏出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转,门就开了。 我两手摸黑地慢步进去“凡,凡……”我找到了开关,我快按下去,灯亮了,我的眼睛第一时间望向书桌。他精神糟糕地窝在椅子里,表情如石刻的雕像,两眼深洞,黯然地张着。 我迈开步子,心如蚁噬地“凡,为什么不去吃饭?为什么要折磨自己?虐待自己?” “不要过来!”他说,眼珠闪了闪“站着别动,停下!”我听话地止住步,肠子都纠成团了,绞痛莫何地“为什么关着灯?把自己锁在黑屋子里?为什么不让我靠近?为什么要排斥我?我真的那么让你生厌、不快吗?” “我也在想为什么,许多个‘为什么’,太多的‘为什么’,弄不清楚的‘为什么’,解释不了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低吼,声音沙哑地。 “凡!”我奔过去“不要拒绝我,不要不重视我,不要对我视若无睹,冷眼相对,我不喜欢,不喜欢你对我的态度和言词,不喜欢,非常地不喜欢,我也好讨厌,讨厌那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什么’,我不要‘为什么’,我不是数学专家,我解不了方程式与疑难问题,不要让‘为什么’困扰我们好不好?我们不是心意相通了吗?不是无所隐瞒地吗?不是心若明镜,两相照吗?茑侣国是太平盛世啊!”“不要过来!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 他随手捞起一本书,飞向我“你的双脚要安份,要停止,停止!”我轻巧地一接,奔得更快了“你无法命令我,我是有心无力,我无法控制我的大脑,我的思想和这双脚,它要奔向你,是那么地奋不顾身,义无反顾,它停不了,我也管不了,制止不了啊!”“别再和我说‘义无反顾’”他从椅子上跳起来,失理地横叫“我听多了,听厌了,听烦了,听得能倒背如流了,听得耳朵都长出茧子了,听得反感,要发作,要病了!”“你病吧!发作吧!”我扑到他怀里,无畏且坚定地说“你还是在乎我,疼惜我的对吗?你说过,我们都不要再伤心难过了,你忘了前车之鉴吗?我们不要再身不由己地互相残杀了,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呀!”他惶恐地推开我,表情复杂地说“你在设圈套!你在步步为营!你在暗渡陈仓!你在制造混乱!”“我在拔乱反正!我在坚守阵地!我在破除机关!”我抱着他,贴着他,勇气百倍地说“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死对头,我是你的爱人,不是你的宿世冤家呀!”他慌乱地把桌上的纸张揉成团抛向我,又避又闪地“我,我现在乱成一团,溃不成军了,我不能正常地思考与分析,你不要来招惹我,来动摇我的意志”“是你动摇我的意志了,就算靠近你会招致杀身之祸,我也管不了,阻止不了,我是孤注一掷了!”“孤注一掷!”他不再避,不再闪,有些无望地说“如果你不和母亲占山为王,据守一方,壁垒分明地,我又何必与你据理力争,各不退让地,你还不悬崖勒马吗?” “悬崖勒马!”我欲哭无泪地“愚孝,愚孝,愚孝,愚蠢至极,愚不可恕,如果仅凭几朵白花你就把我受监入押,这对我太不公平,太不人道了,你不给我辩驳的机会,不让我有解释的余地,你就结案陈词了?你就以自己的主观行事,一手遮天了?” “你要辩驳,要解释是吧,我给你上诉的权力,你最好是有法可依,有根有据地”“我折白花做什么?我为什么要做白花?如果白花是一种巫术,是一种邪恶的力量,那么这世上不就只有鬼而非人了吗?” “因为你在诅咒,你居心不良,你的目的是伤天害理!”“要害一个人用不着‘旁门左道’”我哽咽难言“有时候只字片语便是最好的蒙汁药”“你别转移话题”他说“我只问你,有没有做白花,有没有?” “你心里不是有答案了吗?” 我摇头“说与不说都是一样的,相同的,我何必要多费唇舌呢!你已经给我判了刑,定了罪,因为你相信我心灵手巧,你就一昧地认定我就是得志的小人,我就得认罪,就该死,天下的光头何其多,难道都是佛门中人,菩萨的座下弟子吗?” “你在歪曲事实!”“什么是事实?你看到了?你亲眼所见?你只是猜测,你并不确定,我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奇门异术收住你的心,让你对她的话唯命是从,服服贴贴,坚信不移地”“你还不承认!你还不坦白!你还不知错!你还要胡闹生事吗?” “是你在胡闹!你在和我生事!”我歇斯底里地大喊“我承认什么?坦白什么?你难道要给我背黑锅?你要屈打成招,主控生死吗?我是清白的,无罪的,我不是乱军,不是判党,你的母亲才是始作俑者,她要让我们争吵,失和,分崩离析,反目成仇,比翼折翅,莲理分断,家破人亡啊!”“你的心!”他扳过我的肩头,眉目愤恨地“是不是长歪了?斜了?它的里面装的是什么?刀剑?炮弹?烟雾?” “我是一片冰心在玉壶!”我哭若断河地“再如此以往下去,就家不家,国不国了,你和她一个鼻孔出气,你们是一丘之貉,蛇鼠一窝!”“我不会做亡国奴的!”他说着,放开手,推我到墙角“滚,滚,滚出去!滚出去!”“我不是匈奴!”我重呼“如果你的记忆力不好,那么我提醒你,衣架,花瓶,施施,小裁缝,万能胶,如果你还是记不起来,那还有守护神,保镖,盔甲,花好月圆人团圆,要是你都忘了,那还有茑侣国,池塘,去年的元霄节,今年的中秋节,我们在花园里,在油菜花地里,你对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一段一幕,点点滴滴,是那样地记忆犹新,美好难忘,历历在目,难道你都忘了,都忘了吗?” 他反射性地盯着衣架看,久久才吐出一句“前尘往事,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登不上大雅之堂,还提它做什么?” “不,我要提,要提得你记起为止,提得你恢复理智为止,提得你有所分辨为止!”“别再胡搅蛮缠,让我做错事了”他说着,就把我往外推。 “你现在才是做错事,我不要你一错再错,不要你错下去,我要你,要我的婚姻啊!”我被推出来,门再度关上,我把手伸进去挡着,五指夹在门缝里,痛苦得要断骨,但我没出声。 “啊!盈茵,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不要手指了吗?” 他托起那双手,热泪在眼眶里翻滚“疼不疼?痛不痛?有没有伤到筋骨,哦,伤害你不是我的本意,我从来都不曾想过要伤害你啊!人呢,人到哪里去了,甜草!甜草!”我死咬了一下嘴唇,叹语“你都舍弃我,背弃我,不要我了,我已命不久矣,还要手做什么?” “盈茵,我没有舍弃你,不要你,我只是在思考,我们的问题出在哪里,原因在哪里,矛盾在哪里,我心烦意乱,我词不达意,现在我已没有理智,没有情绪,没有道理面对你,我是莫名其妙地,你知道吗?”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想法,你的心情和你的感觉,你是要孤军作战吗?你不再需要我了?” 我低下头,痛得直哼“你把我排除出局了?纳入黑名册了?你好过份,好自以为是啊!尺之所长,笔之所短,一个好汉三个帮了”“可我不是好汉!”他亲吻我的手背,顾左右而言其它“家务事是最难断,最不容易轻松、圆满地收场的,儿子、丈夫,这双重身份,舍其一而不可,我头痛啊!”我已痛得不能再说话了,甜草已为我上过药,去院子里打扫了,他在书房过了一夜,我还没睡醒的时候,他就早早地起了床,早餐还没用就走了,几天下来,我开始有些怨声载道了。 都快十点了,他书房的灯还亮着,我冲了一杯咖啡送过去,他没有注意到我,聚精会神地用笔在写写算算,勾勾画画地。 “放下吧!甜草”他边用功边说“把门带上,别忘了告诉少奶奶,我今天不回房休息了”我把盛着咖啡的杯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埋怨地说“借口!谎言!骗人!”他看看我,有些意外地,尔后又埋头用功起来了。
上一章快捷键←)| 回到目录下一章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