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短信业务 APP权益
第十六章
我用筷子在盘子里乱搅着,胃里又鼓又胀,头更昏,舌头也僵直,不识五味了。 “盈茵!”他掉转头,专注如一地“做女人,能成为一个母亲,是最荣耀无上的事情了”“做母亲!”我不以避嫌地说“我是投鼠忌器”“投鼠忌器!”吕太太重复了几遍,眼角更显愁怨。 “我不是属鼠的”凡有礼地说“嘿,太太,做母亲是你的重中之任,推三阻四可不是长远之计”“我没时间,抽不出身”“嗬!”吕太太怪语“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世上还有人推脱做母亲的,真是天方夜谭,若是蒲松龄在世,恐怕也要收录你这则‘女不做母’入《聊斋志异》吧!”“你要逼上梁山吗?” “凡有你这么个太太,是骑虎难下,吕家的媳妇有你,是养虎为患!”“不要说虎,虎在山林里”凡专致不变地说“盈茵,说茑侣国,说池塘,说施施,不说虎,不说虎!”“施施!”吕太太一脸柔爱地说“施施很听话很乖地,它很讨人喜欢,你们的万千宠爱都集于它一身吧!”“妈,你若喜欢狗,我就去花鸟市场给你弄一只来,好不好?” “施施是你们的心头肉,心肝宝贝,我知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是吧!”“盈茵!”他的专注几乎让我的意志崩溃“时间可以安排,你不做自己孩子的母亲,却去学校做那些小萝卜头、讨厌鬼们的老师妈妈,我可会妒恶行凶地,你不信?我不是圣人,圣人也是普通人,圣人也是爹,让我做父亲吧!为我而生育一大打的小萝卜头、讨厌鬼,嗯!”“学校!老师!”吕太太脸孔发黑地问“盈茵,你工作了?是从什么时候?在哪里?为什么?” “我已经教了半个学期了”我说“还是在老地方,因为我喜欢”“胡扯!谁让你去了,谁准许你去了,谁批准你去了,你问过我吗?你是一点都不尊重我,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一意孤行是吧!”“妈!”“凡,你别说话”吕太太先发制人地说“盈茵,你虽然搬出了吕家,但你的身份还是吕家的媳妇,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与吕家的声誉息息相关,做事要三思而后行,你不曾与我打过招呼,没有得到我的同意,就任意妄为,自作主张了,你没时间生育哺乳,却有时间教书育人,学校有很强的磁场,把你给吸引了?吸住了你的身体,吸去了你的三魂七魄?你能放下身段出去招摇过市,我们吕家不可苟同,我们还要做人,还要立足,还要声望呢!”“妈!”“我就说了是养虎为患,凡,连你也昏头昏脑,跟着买刀行凶了!”“妈,你不要把我推进黄河呀!”凡说“盈茵工作,正大光明,又没有草菅人命,你不要杞人忧天地好不好!”“我杞人忧天!我是守株待兔,逮到这只鱼目混珠的四脚蜥蜴了”“四脚蜥蜴!妈,四脚蜥蜴在原始热带丛林,我们家没有,我也不养这样恐怖的宠物的”“你不要打断我的思路,不要为她开脱”吕太太强硬地说“盈茵,你给我个说法,给我个交代呀!”“妈!”“你最好‘事不关己,不闻不问’地好!”“我怎能‘事不关己’,‘不闻不问’”凡焦灼难耐地说“事关我的母亲与我的妻子啊,我怎能自私地站在一旁,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管,任你们有来有往,愈演愈烈地”“少爷!”顺妈拦住他,急急地说“你只会让局势变得更混乱,不要动怒,听顺妈的,先坐下!”“可是……”“有了太太忘了娘,放心,我不会对她动用私刑的”“妈!”我说“没有说法,没有交代,你要我坦露什么,闺房之乐!被窝之隐!打情骂俏!鱼水之欢!”“你还强词夺理,大言不惭!”吕太太七窍生烟地说“你竖起耳朵,给我集中精神地听着,马上辞去工作,与学校断绝一切来往,安安心心、认认真真地做个三从四德,守礼知节的吕家媳妇,而那些闺房之乐,鱼水之欢地只要不过火,我也不以深究评判了”“我是凡的妻子,凡的太太,凡的爱人”我说“你要代替他,来搅乱我的生活吗?” “是理清!”她口不饶人地说“理清你的胡作非为,大逆不道,三心二意,疯头疯脑!”“我不会辞去工作!不会离开学校!不会走下讲台!不会放下书本!不会与我的学生分开!”我站起来,声音说得很大很大,大如惊雷“做好你的母亲吧!天下无不散之宴席,风也平,浪也该静了!”“你!你在反客为主吗?” 吕太太泪眼漓漓地“你在教唆我的儿子,你在带坏我的儿子,哦!都做鸟兽散吧!散了吧!散了吧!”“妈,你不要哭,不要流泪,嗨!盈茵又不是你的死对头,你的天敌,非要弄得人仰马翻不可吗?” “是她与我不共戴天,是她对我杀气腾腾,仇深似海!”吕太太怒骂着“你对她深信不疑了,你要胳膊往外拐,哎!报应!报应!儿子是为别人养的,我是无能为力了,我就一个人数着日子等死吧!”“你别再笑里藏刀了,你还在老谋深算,施加障眼法吗?话说多了绕舌,戏演多了露馅”我毫不留余地的说“一山不容二虎,我不是老虎,我不必为了你将自己变成老虎,我只是凡的妻子,只要做他的妻子,如此而已!”“你这是在先声夺人,屈打成招,我哪有演戏,我哪有障眼法,我真是百口莫辩了!”“凡,我早就说不该来的”我推开椅子,惋惜地说“可误了这一桌酒菜,可辜负了顺妈的一番心血,你的生日,是给狠狠地破坏了,真是大煞风景,回到茑侣国我再补你一个生日宴吧,看看,才坐了一会儿,我就想施施了”“盈茵!”他拉住我,断断续续地说“我陪陪妈,你把施施带来,好不好?” “施施!”我用手扶住椅子,不可置信地问“你忘了花瓶的事了?” “要不!”他用商量的口吻说“我们再买只狮子狗,重新培养一只施施,如何!”“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施施只有一只,唯一的一只,是最最珍贵不可舍地”我坚决地摇头“你好过份,为了她,你三番两次与我争吵,动手,你还不清醒,不吸取教训吗?你还是冥顽不灵吗?” “为了妈!”“为了乞丐,为了流氓,你就是不能为了她”“妈难道比不上乞丐、流氓吗?” “她比不上,乞丐自知冷暖,流氓义字当头,她太缺德了!”“缺德!你现在这个样子,不就是失德,无德了吗?” “我不与你雄辩,你走不走?回不回茑侣国?要不要家?” “我要陪妈!”“好,你陪吧!陪到我们夫妻分离,渔人得利!”“现在,谁是渔人,谁又是鹤蚌,我都有些搞不清楚了”“吕凡!”我嘶叫,气极生悲地“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这东郭先生是被狼吃定了!”我一路哭喊着回到茑侣国,楼上楼下地找着甜草“甜草!甜草!甜草!甜草!听到了,就过来,甜草……”甜草系着围裙,气喘不定地跑到我面前“姐姐,这么快就回来了,少爷呢?” “你在做什么?” “烧菜呀!”“别做了”我大叫,委屈满肠地“烧着给谁吃呀!把铁门关上,多加几把锁,来了电话不要接,不要接!在阳台给我挂上鱼网,鱼网,卧室里,铺上图画钉,都给我铺满了,铺满了!”电话铃连续不断了一个下午,声声不息地,直敲着我受伤的心房和柔弱的神经。 七点了,我抱着施施在阳台上,晚霞瑰丽莫测,风,不冷不热地拂动着庭院里的叶枝花草,西方的光亮一抹一抹地隐退去,我失神地落泪,饮泣,苦若黄莲。 汽车喇叭声响起来了,甜草因着我的吩咐,没有上前去开门。 喇叭声由先前的有规律变成忽高忽低,停一阵响一阵地,最后,声音忍无可忍地罢口了,车里的主人,从里面蹦出来了,那是一个标准的、颀长的、魁伟的身影,他掏出钥匙,一通乱插,见无计可施,就有失风度地在门栏上用力地踢了两脚;他在门外晃来晃去,步履错乱地,尔后,他钻进车里,熄灭车灯,发动机也停了,他戴了副手套,他要干什么,我以为他会找块石头来把锁敲断,强行进入,而他,他竟然爬上铁门,翻过来了,他穿过庭院,到客厅去了。 “甜草!甜草!你是怎么回事?” 他在楼下喊着“听到我按喇叭声,为什么不出去,不开门,门上怎么多了几把锁,防贼吗?还是防我?” “少爷,不关我的事呀!”甜草童真地说“是姐姐交代的,姐姐的主意,我只有听从罗,我可不敢造反!”“你就敢反我了!说,你主子呢?” “在卧室的阳台上”蹬蹬蹬,他上来了,一进卧室,就“哎哟”。“哎哟”地痛嚷不止。我背对着他,敌怨地说“怎么在吕家一下午,回来就不记得我的名字了,我是盈茵,不叫‘哎哟’,‘哎哟’!”“哎哟!”他嚷着“痛啊!痛啊!这就是你为我准备的生日宴啊!又关门又放钉子的,我可消受不起!”“是你自己不长眼睛”我转身,瞪眼看他“是你的前尘孽障,得果!”“哎!钉子都嵌进肉里去了”他抱着脚跳着“疼啊!我的腿要废了!”“废就废了,大不了锯下来装义肢”我说“你当然痛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损伤,若是伤了,痛了,残了,触犯了神灵,可有苦头吃了”“这苦头可是你给的”他放下腿,踢掉旁边的钉子“你又不是神灵,你是我的佣人了”“什么?” “没听说过吗?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你跟了我,就得侍侯我,是我的佣人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是古人的愚见,我是现代都市文明人,不侍侯鸡狗”“我是龙,人中之龙!”“你是人中之虫!”我说“是大青虫,毛毛虫,蚜虫,米虫,蛆虫!”“我是七星瓢虫,是益虫啊!”“你是蛔虫,只会在人的肚子里翻江倒海地作怪”“好,那你张开嘴,让我进去吧!”“你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跟我到阳台上,玩世不恭地说“咦!茑侣国什么时候变成晒网场了?” “我是渔夫嘛!”我满腔怒气地说“你是尖嘴鹤,总是出口伤人,口出恶言,你母亲是老蚌,壳硬如铁,见谁都夹,都不轻饶,不放过!”“田螺姑娘!”他把网套在我身上,玩兴十足地说“跟我回家,给我做饭,洗衣,好不好?” 我挣脱不掉,施施也在网里又叫又用爪子刨地“把网拿开!拿开!谁要做你的田螺姑娘,你的鱼虾,你的手到擒来,你的玩具!”他撤开网,有些扫兴地说“你是我的百宝箱,我是有敬不犯地,你还真是只斗鸡,在众目睽暌之下,伶牙俐嘴地,谁是你的对手啊!谁不闻风丧胆,屁滚尿流地!”“是,我是斗鸡,我会啄瞎你的眼睛,啄得你皮开肉绽,你最好敬而远之!”“远不了了,你的铁爪都抓到我这只没用的笨虫子了,我还能有机会生还吗?我是死期将至了”“那我放了你,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哎哎!不能放,不能放,我们是天敌吗,你是定要吃了我的”“吃你做什么?吃你的死皮烂肉”我痛骂“吃你的举棋不定,还是亦正亦邪,花样百出呢!”“我亦正亦邪!哪有!”他说“花样百出倒是真的,我的花样都是为你而应运而生的,是为了让你开心,欢笑,哄你,逗你的,我们是心照不宣地,不是吗?” “谁和你心照不宣,谁要你哄,你逗!”我就是不给他台阶下“你的花样只有欺骗与蒙蔽,你的花样有的只是障眼法与皮影戏,在我面前,你是刚正不阿的清官丈夫,一清二楚,清清白白,古道热肠,但只要‘母亲’这枚病毒一侵入你的脑子里,你就心智大变,成为一个血盆大口,凶狠野蛮,心肠歹毒,没有情爱的愚孝贪官了;我不要这样一个你,这样一个危机重重的你,你的伤害、无情比深爱、温暖要多,要重,你不是完整地,你是会变形的,我受不了你的没有任何预兆的改变,当清官转化成贪官,又从贪官回复到清官,我的心,是一道又一道,旧疾未愈又来新伤,就算你是小裁缝,也会有补烦,补累,补厌的一天,也有无处着手的一天,与其拖拖拉拉,不上不下地,倒不如让我干脆利落地,心碎,心死吧!”“不!不要心碎,不要心死!”他情难自控地说“在茑侣国不说母亲,不提母亲的,你已经把我剖析得透彻,明了,一览无遗了,如果我的诊断的确如此,那么,你给我开药,给我诊治,给我医去恶疾呀!”“你的母亲是赛华佗,她早就为你开过刀,动过手术了”“可你是耶稣的门人,圣母玛丽雅的弟子呀!”他说得飞快,不让我有可反驳的机会“你的医术是救死扶伤,逢凶化吉,出手有方的,你是赛华佗,胜扁鹊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我不积功德,我只会超渡亡魂!”“那你学普渡众生啊,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有人救你啊!”我说“她会为你打针,洗脑,输液,灌氧气,针炙,开膛破肚,你放心,你死不了,你死不了的!”“我不死,可你就要心碎,心死了!”他与我几近一体,不动我,脸上的表情是变化莫测地“为了不激化你与母亲的矛盾,我减少去看她的时间,她不会来茑侣国,你们不见面,避免接触,就不会拔刀相向了”“是不会拔刀相向,可这样,我算什么呢?我是有丈夫没婆婆,这样的婚姻是有漏洞,有缺口的,我与婆婆势同水火,不是亲人是敌人,哎!苍天不公,苍天无眼了!”“可是苍天偏心了!”他退开,伸出手“别人的丈夫对妻子是重情重爱重义,不过还是有所顾忌与保留,我呢!不但要与你举案齐眉,白发齐眉,白头偕老,还要不遮不掩,全身相倾,你的心要是碎了,我把心给你,要是死了,我给你造心,用我的血我的肉来造,你要什么刑状的?心形?圆形?三角形?还是梅花形?” “你要是会造心,最好先做一颗给你的母亲,她的心已经误入歧途,堕入魔道了”“无论如何,她还是我的母亲啊!”他垂下手,感情强烈地说“她还是你的婆婆,我们夫妻同心,一起去拯救她,拯救她啊!”“我都自身难保,自顾不暇了,还有力气去除暴安良吗?” “让我来保护你,让我为你续命,为你止血缝针,收口啊!”“小裁缝,你要改行吗?” “如果可以,我不要身兼数职,只要做你的丈夫,相公,情郎!”“太迟了,我的心早就碎了!”“用我的万能胶,去拼装好它,若是伤了,痛了,有裂痕了,我就会碎尸万段,我就不是人!”“不!”我说“你不会死,你会被剃光头发去庙里做和尚,孤苦伶仃,六根清静地过完下半辈子!”“盈茵,为什么我们的生活总是一波三折,喜忧参半的!”“荷花出淤泥而不染,风格独立自居”我叹口气,让施施脱离我的怀抱,心有余悸地说“茑侣国是国泰民安的地方,我们好几次都让这个国家战火连天,民不聊生了,何时才是太平盛世呢!”“从现在开始,从今时今日开始”他抱着我,仰面向明月道“花好月圆人团圆,花好月圆有时限,我要团圆不分离”“人不分离,心也不分离,情更不分离!”我说,泪已湿两腮。 月儿皎洁,银辉满院,清华泻在阳台上,窗户上,花梯上,你我的脸上,身上,和骨子里,灵魂里,心眼里。 中秋节,是中国古老的传统节日,是要吃月饼,烧宝塔,拜月的。 宝塔里的火光燃得要红透半边天了,我,凡和甜草拜过月后,围坐在一起吃水果,分月饼,对歌,来故事接龙,欢畅淋漓地度过了这良霄,这时光,这美景。
上一章快捷键←)| 回到目录下一章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