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会的魔王.前篇
要如何应付?要采取哪种行动?日复一日的训练究竟在我身上孕育出什麽样的成果,现在正是验收的时候。可是有点怪怪的,身体的反应并不如预期。或者说并没有如昨夜一样,在强大的死亡压力下,身体甚至超越思考,自己采取了最适当的行动。
没错──我已经留意到这件事。现在的我并没有感受到如昨夜般迫切的危机感。大概就像是重新体验已经破关过的游戏关卡,少了不可预测的突发性危机,难关便也变得不可怕了说。
我稍微挪动身体,随即──
高速回转的飞行物体飞过我身旁──嗯,就跟我预测的移动轨道一样,丝毫不差。就彷佛射击游戏里模式被完全摸透的敌机弹幕似的,连那玩意在这之後的移动轨迹也完全被我预测出来。
「奇怪?」
我顿时生起了三个疑问。
首先──速度和昨天晚上遇到的完全没得比。
其次──形状不同,现在遇到的是三角形。
最後──完全感觉不到有意识操纵的迹象。
第一点暂且不论。速度感其实并不是非常准确的一种感觉,很容易受到场合差异、或者身体的状况而改变。第二点就不能忽视了。昨天的飞刀看起来像是一块扭曲的铁片,现在看到的则呈现出明显、非自然成形的几何形状物体。因为那玩意旋转的速度不快,我甚至还能看出那个三角形UFO的材质是木头。
最後一点最让我在意──我感觉不到『意志』的存在──当然,无生命的物体是不可能存在着意志。我所指的是控制着物体本身的主人、持有者、使用者的意志。就比方说,城里的小混混亮出刀子就以为天下无敌,透过刀子,我能够感觉到持有者传来的傲慢气焰。昨晚遭遇的异形刀刃也是同样。即使是再怎样难以理解的存在,终究还是一个被是拥有意志的人类所操弄的死物。
那个会飞的三角板是以一个定点在进行圆周运动。不过大概是因为气流还是其他环境因素的影响,圆心的那个点有时会偏掉。我只能分析到这里。
看起来应该不是和昨晚的飞刀同类的危险凶器。不过最少也可以算是近亲之类的存在。不管是什麽,虽然现在没有即时的危险性,不过那是以我的标准来衡量,再加上这个地方除了我以外就没有第二个人,所以才能这麽说……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总觉得有种即视感,可是又无法这感觉明白地描述出来。
要怎麽阻止呢?贸然接近太危险了。即使我对自己的动态视力很有自信,目前身体的状况也不见得能提供足够的反应速度。现在还是采取较安全的方法来处理,才是聪明人的选择。我对自己控球的本事还算小有自信,现在只需要挑一颗够份量的石头,马上就能击落那个擅闯地球的宇宙侵略者。
三角板已经连续五次回旋在固定的轨道上──就是现在!现在正是动手的好时机──但是,远方的草皮突然吹起绿色的波浪。
那是起风的徵兆。
而且还是吹向这里的强风。
这下子可不妙──这不是直觉,而是出自於理性思考的结论。原本就已经是一个容易受气流影响的不稳定飞行物体,现在风突然跑来搅局,之前已经掌握到的那个三角板的飞行轨迹又要跟着变动了──可恶!风速太快了──这麽短的时间还不够让我的身体能有所反应,只够让大脑完成这段推论,强迫我面对这个变局罢了。
此时此刻我的心情就像是一个少了後卫防线支援,而被迫面对世界排名的顶尖前锋,结果不得不背水一战的足球守门员一样。
不是左就是右,不然就是中间。以回避为行动原则的话,我起码比背负着祖国荣誉的世界杯守门员要多了一倍的胜算。
而我的身体与直觉,选择了右边。
红砖路面和花绿草地,我毫不犹豫选择了右边的柔软草皮。草皮与泥土吸收了飞扑的冲击力,使我负伤的身体不至於更加恶化。而飞行的三角板则是从我刚才所在的位置直线削过,看来选择回避的选项是明智之举。
问题是,接下来才是难关。现在可没有温存体力的余裕,战术性撤退没什麽好可耻的,肾上腺素能释放就释放,总之非得在第一时间逃进别馆才行。
大门与後门都太远了,於是我选择窗户──无可避免地,我势必得模仿动作电影的主角来个破窗而入的特技。虽然不知道日後会长将会如何惩处我破坏公物的行为,但是活着接受处罚,总比死後被会长冷嘲热讽的悼词给羞辱要好得多。
方针确立了,接下来就是行动──快速起身,冲刺,跳起来撞向最近的那扇窗──流程就这麽简单。但是,负责行动的身体却在此时出了状况。身体的反应变得很迟钝,如果勉强用力,肌肉和骨骼就会像是发出哀嚎似的以疼痛来回应。
这究竟是怎麽回事?我心里也有了底。昨天的伤可不是只有脖子那一道刀痕而已,昨晚那个少女以其纤细的外观绝对联想不到的怪力,在我身上留下远超过我预期的伤势。那种能够将力量穿透人体并伤及体内的打击可不是以寻常方式能够习得的技法──啧,在这种要命的关头,我还对一个不在场的敌人感到佩服干嘛?
给我动啊!我的身体、我的脚──
站起来了!第一阶段完成。
比预期要花费了两倍……不,三倍的时间。
下一波攻势大概会在——啊啊!管他的,先跑再说。眼前第一要务,就是要尽全力缩短我与窗户之间的距离。虽然背负了种种不利的条件,但是我的身体还是很争气,让两条腿的跑速尽可能逼近我个人短距离冲刺的最佳纪录。
终点就在眼前了,准备破窗而入吧。我先以双手保护脸部,避免碎片飞散时伤到脸或眼睛,然後再配合脚步,在心里默念着倒数计时的秒数──七、六、五、四、三……耶?
屋檐的影子突然跃出一道黑影。
即使理科并非我的长项,我还不至於在太阳为唯一光源的前提下,搞错物体与影子之间的相对位置关系。
是上面。
我抬起头,然後就看到了那个东西。
不断扩大的黑影,还有白色的──
啊!不对!那是──
紧急回避——虽然避开了颜面直击,但是肩膀还是被黑影…不,正确说起来是被某人的脚当成垫脚石给踩了上去。突然间被人这麽踩了一下,说到重量嘛,其实倒也不重。不过话说回来,质量不到一公斤的陨石可以轻松将地面撞出个大洞,重力加速度毕竟是不能忽视的要素。高度大概有两层楼高吧,依照刚才肩膀承受到的冲击力,稍微估算一下,落下物体的重量应该有……啊啊──就此打住!我差点忘了好奇心可以杀死一只猫。
把人当石头踩却连句抱歉也没有……唉,这是正常的。即使是现在,那个人的眼里大概也没有我的存在吧。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们学生会才老是被人说是魔王军大本营。多少有点自觉吧,我们伟大的会长。
会长背对着我。虽然会长的视野并没有我的存在,但应该知道我在场……应该是知道吧──我这样说服自己。这个时候应该说点什麽才是──当然不是抱怨,那可是白痴到极点的自杀行为。我只是想出点声提醒会长而已。但是,当我一看到那个目前正握在会长手上的『危险玩意』的时候,话马上就吞回去了。
就像亚瑟王的宝剑一样,那个东西就等同於会长权威的化身,凡人遇上只有俯地膜拜的份。
点四四麦格农口径的沙漠之鹰──当然是模型枪。以常识来想,学生怎麽可能会持有危险的真枪。就我所知,会长的枪是特制品,而且还是以『对人射击』这没道理可言的前提制作出来的特制改造枪。除了实际的杀伤力不及真枪之外,其余部分皆非常拟真地重现出沙漠之鹰的特色。
会长爱用的沙漠之鹰的准心,正对准着哪个猎物呢?我将视线投向枪口的方向,马上就明白了。
随後不到两秒钟,会长扣下扳机。
虽然早就知道那不是真枪,但是枪口喷发的火光与轰声仍然震撼了我的耳膜与常识。
刚才差点把我逼入绝境的不明飞行物体被击中了。
但不是击落也不是击毁。
再怎麽说会长的沙漠之鹰毕竟不是真货。不明飞行物体比想像中还坚固,而威力不足的子弹也仅仅只是让它大幅度改变了轨道。
会长的射击技巧相当出色。这时候或许应该对那个没事爱捅篓子兼惹麻烦,结果让会长得到不少练习机会的人体活靶──克洛瓦.基鲁巴特合掌膜拜几下才是。
有会长助阵──没错!情势逆转了。那个不明飞行物体……反正就是那个三角形不知道是什麽玩意的东西,就算它真的拥有幽浮等级的运动能力,在会长的沙漠之鹰面前,也不过是难易度只有入门等级的不定向飞靶。哈哈!会输才怪──赢定了!
一度被击飞的三角板又逐渐回到稳定的飞行轨道上,这点我并不在意。反正有会长铁壁般的牵制射击在前面挡着,怕什麽?现在我只要思考下一步该怎麽做即可。虽然会长大概也没有把我当成战力,可是若我真的什麽行动也没有,待会恐怕也很惨。
三角板被子弹射中时会减速,我打算趁那时候冲上去用棍子把三角板打下来。不过在行动前还是知会一下会长比较好。贸然行动,到时候反而吃上好几颗不长眼的流弹,那可不划算。
我正打算开口,但是……该怎麽说呢?也许算是条件反射吧。我的舌头被冻结了──是的,用冻结来比喻一点也不夸张。会长的『欧拉(注:AURA,意指人体的气场、生体能量的波动)』一定有附加冰封属性。在那对杀意全开的眼睛之前,别说嚼舌根了,赶快死心扮演好被蛇盯上的青蛙角色吧。
才秋天而已,而且今天的太阳还蛮大的,可是我却感受到温度遽降二十度的酷寒风暴无声无息包围着我。
会长正瞪着我。
「你看到了吧?」
看到?
我有看到什麽吗?不过,既然会长起码还肯开口,而非直接动手,那就表示还有挽回的余地。我回溯过去半小时内的记忆,试图寻找隐藏在不远的过去,那攸关性命的记忆片段。
闯红灯吗?不可能,我今天搭电车耶。公告栏吗?应该也不是。擅闯封条围起来的禁区吗?那还好吧。我是学生会成员,也算是相关人员没错吧。那麽是三角板吗?可是那跟我没关系啊!还是说刚才我被会长从二楼跳下踩到那件事吗?可是,等等──等等等等!那件事我根本是受害者吧!再怎样也不至於没天理到……咦?等等,那时候……嗯,被踩到的时候再往前挪着几秒……那一瞬间,我抬起头的那一瞬间——
「白色的……」
——!
惨了!
多事的嘴巴和坏事的大舌头就这样把未经筛选的话给讲出来。我的身体啊,你知道这样会给目前定居在大脑里的房客──也就是我,带来多少麻烦吗?果不其然,下一瞬间的发展就跟我预期的一样,如同录影重播般在我面前上演了。
银色的枪身反射出锐利的光芒,不知为什麽我却联想到断头台那柄彷佛在夸耀自身锋利的刀刃反光。沙漠之鹰的枪口正对准我的头。由於才刚击发过,硝烟的气味呛得吓人。
遇上这种情况,不在场的某人显然远比我要有经验得多。那个克洛瓦.基鲁巴特八成会用这种调调──『白色的很好啊!白色代表纯洁嘛!我看的很清楚,很乾净呢!不亏是我们圣约学园的学生会长,随时随地都不忘保持清洁,作为全体学生的代表实在太称职了。啊~对了!维多莉亚时期还有这麽一条规定,勤换小裤裤可是少女必修的基本教养之一耶!哈哈哈~这个赞!大英帝国果然是女仆文化的圣地呀!』──嘛,大概就这样。想瞒混过去,可惜却尽说些不知笑点在哪的台词,想也知道铁定被会长乱枪射杀。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克洛瓦起码还有好死不如赖活的积极性。相较之下,辩解的话一句也说出不来的我似乎就显得太窝囊了点。
老实说,刚才我什麽都没看到。真的!什麽都……啊啊!啊啊啊!越想越可恶!反正横竖都是死,早知道刚才就应该看个清楚才对。最好还能抓到比如『别看会长那样,其实她超喜欢穿印有小熊图案的小裤裤』之类的把柄……哎呀,不对——现在根本不是在意这种小事的时候。
就算硬食沙漠之鹰的枪击,我也要立刻提醒会长,千万别忘了已经被她抛到脑後,那个危险至极的杀人三角板。
然而──
「有所觉悟了嘛」
枪口静静地贴上了我的额头。
然後,会长笑了。
忘也忘不了,那是我常见到的表情。最常出现在克洛瓦被沙漠之鹰的子弹打得大跳处刑之舞,那时候会长的脸上。我曾这麽想,那就像是小孩子得到自己喜欢的玩具──啊,这麽说来?我也?
突然间,另一道完全不相干的记忆闪过。以前曾经拿棒球的发球机来锻链反射神经,然後玛琳自动自发说要帮忙。那时候,老早就把我的行动模式完全摸透的玛琳,毫不留情地狠狠刮了我一层皮。当时的记忆就中断在一颗迎面而来的硬球上。
然後又是另一道完全不相干的记忆浮现。我不是亲耳听见啦,老实讲,当时我正在打瞌睡。那件事我是听副会长说的。据说当时正在竞选学生会长的会长在做自我介绍,提到个人兴趣的时候,确实是这麽说的──
「──喜欢的书是历史类,兴趣是一击必杀」
是的。
一击必杀。
当时竞选演讲的纪录并没留下这段话,我猜想是前任的学生会书记刻意删掉的关系。
副会长,不会刻意骗我吧?
就算是魔王军第二号人物,也是被誉为良心般的珍贵存在。
如果是我认识的副会长——
「——」
我的思考中断在此。
在暴君的魔枪之前,宇宙侵略者也只有黯然坠毁的命运。这不禁让人想起二十世纪中叶发生在美国的火星人骚动,以及毫不相干的某句『地球是很危险的,赶快回火星吧!』的名言。
被击落的幽浮──其实是回力镖研究社自行设计制作的动力回避镖,据说原本是设计成能够自动回避障碍物,让回力镖在任何地形都能使用。可是不知道设计上是哪里出错,那个回避机制却变成会自动追击移动物体的超危险凶器。
失控的危险回力镖没有进而发展成美式的科技灾难片,只能说会长果然是生错时代的西部枪手。射击的精准度,从会长仅用一颗子弹就命中回力镖,其坚固的结构上唯一的弱点──扰流板与本体的调节杆就可以证明。
而之後将残余弹数尽情击发的六连发射击,此等残虐的行为也只能说,这是回力镖研究社的社长即将倒大楣的事前预演。
「学生会发下的社团经费,可不是让他们拿去做那个连风都克服不了的玩具。那个自吹自擂的理科笨蛋——」
怒气爆表了,待会就将是火山爆发吗?
如果我再不说话,从小说的角度来看,读者八成都以为我已经被会长一枪爆头。因为主角意外出局,迫使故事不得不从第一人称视角变更为第三人称叙述模式。
弹匣八发,含已上膛一发,前後算一算,沙漠之鹰的残弹数已经归零。此时我就算出头应该不至於再吃上一枪。
不过,暂时静观其变才是上策。
现场毕竟还有那个人在。
如果比会长比喻为油门,那她就是煞车。
人称圣约学生会最後的良心──
我们的副会长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