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凝泪
半年后——西堇
孤山绿岭,苏堤柳絮.西泠秋露,断桥梧桐.
每每入夜,山里就会传来幽幽歌声,如怨如暮,如泣如诉.
有妇人说,那是前世被爱情抛弃的亡魂舍不得离开最爱的人,于是终日在山间游荡,唱起生前两人最爱的歌,追溯记忆里的长河……
西堇是邯雅的边界,一块芝麻大点的小地方,这里疏于管理,所以人流复杂,西堇边上就挨着一条堇江,是与边上国家的分界线,后头是高耸的群山.
西堇的客栈,生意最为红火,往来的人员复杂多是经商的富人,出手也阔绰.
虽说西堇是小地方,可是富户也不少,入了冬后收柴的人家自然也就多了.
"拿好这是你的."一个胖胖的管家在大门口递过一串铜钱给底下的人,那人是个砍柴人,以砍柴卖柴送柴为生,半年前刚来到西堇,他只道自己姓凌却无名,从那时起他就与山打上了交道,说来也奇怪,这个姓凌的一年四季脸上总是乌漆抹黑,擦兮兮的,能看见的只有一双眼睛.久而久之大家就都唤他凌丑了.
凌丑接过铜钱,"谢谢合管家."
"看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还真能劈柴,入冬了要干的活不少吧,这鬼天气又冻人的很."
凌丑道:"是啊,每天都没个停的时候."
"行了行了,以后每三天送一次过来就行."
"知道了大人."
大门关上后,凌丑把掉在地上的柴拾起放在木板车上,双手早已冻得发紫,放在嘴边轻轻哈了口气,推着车继续往客栈推去,那里是他今天最后的一个目的地了,送完那车他又要回到山里砍柴去了.
来到云来客栈,凌丑停下板车,把重重的柴扛在肩上走了进去,这时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一个人,脚步比他快,凌丑看了他背影一眼,玉树凌风,身姿傲然,似那记忆中的他……
甩去心中的想法,凌丑把柴火扛到云来客栈的厨房里,随后走到帐台向掌柜结算.
店里人来人往,正逢酉时饭点,掌柜的此时不在柜台,凌丑往偌大的客栈大厅里找去,熙熙攘攘的,形形色色什么样的人都有.
"徐掌柜?您在哪呀?"凌丑朝着大厅喊了一声,一个留着长长胡须的中年男人从角落的一张桌子那走出来对他说:"凌丑,你来的正好,今个实在是太忙了,你帮忙从后面提个暖炉去我刚才过来那张桌子,添些柴把火生了,那桌的客人来头不小啊."徐掌柜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串钱放进凌丑手里,凌丑一见,比平日多了几钱,看来那桌人是打了掌柜许多赏了,不然一向抠门的徐掌柜怎么舍得,这样想着凌丑的目光不知不觉往角落那桌看去.
是他,方才在门口时见到的那个英挺的背影,此时他正背着身子喝着酒,他身后站着一人,穿着一身黑色锦衣,站的笔挺笔挺的,手里还拿着雕龙宝剑,不管从穿着和身姿看来这位爷一定有些身分.
凌丑走到后院,天空忽然飘下熬熬的雪花,一点一滴洒遍西堇每一寸土地,凌丑伸出手一片晶莹的雪白落在他手心,看着它慢慢融化成水……
"啊,差点把正事忘了."凌丑垂垂自己的脑袋,搬起一旁的暖炉生起火,随后一路搬进大厅角落那桌客人那.
零下的温度,暖炉撑不了多久,凌丑站起来走向厨房,扛了些柴火出来,第二次走向那里,蹲下身子往炉火里添柴.
看火烧的旺,凌丑这才满意的站起来,对那个侧着身站的笔挺的男人喊道:"大人."
那个人似乎有些惊讶,转过头来看着一脸肮脏的凌丑,"你喊我?"
凌丑微微一笑,"是的大人,小的是想告诉您如果火小了就往里面添些柴,柴我都放边上了."
"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大人."凌丑刚要走,一直坐在那一言不发的男人突然开口了,"等等."
凌丑一惊,那声音……不会的……不会的……他雾色的眼睛染上水气,看到那个背着身的男人转过来瞥了他一眼,那一眼,如隔了千年万年.
"绍均,给他些赏钱."
黑衣男子颔首,从怀中拿出一个银锭,可手举在半空中许久也不见那个破衣阑珊的人接过去,眉头一下就蹙了起来,"怎么,还嫌不够?"
凌丑从错愕中回过神,甚至忘了接过银子,落荒而逃.
他不知自己要跑向何处,何处才是他容身之处,为何他千里迢迢逃向西堇,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脚下的土地,哪一寸不是他的天下?
甚至他呼吸的空气都是属于那个人的!
身后有马匹而过的呼啸声,凌丑回过头去,望见那个俊逸的身姿骑在骏马之上离他越来越近,他一个组咧摔倒在地.
两匹骏马在他身前停下,一前一后,那个男人眼里射出凌厉光芒,他坐在马匹上居高临下.
"你以为你的这双眼睛能逃过朕的心?"他凝望着他深深开口,那个令他朝思暮想的人此时就在那里,那双令他魂牵梦萦的双眸此时近在咫尺!可他为何……这样看着自己……那双眼里是满满的痛,他明明就在那里,似乎一伸手就可以抓住……可为何又像那漫天飞舞的雪花,顺着指尖飘落的无影无踪?
凌丑从地上缓缓站起来,是他,这半年来他从未变过,他本就是个高傲的不可一世的男人,在他面前隐藏的那么那么深,那双眼睛里他从未看见过真正的感情……
他不该属于任何人,他是邯雅国的天子,他对他的感情他承受不起!
凌丑摇着头,乘黑衣男子不注意一掌击向马匹,马匹受惊而起,黑衣男人被甩落马背,凌丑顺势腾空而起骑上骏马,一路往山林而去.
朱胤烯见势立刻调转马头追赶而去,两人一前一后,隐没于树林中.
凌丑骑着受惊的马,一路疯也似的往前冲着,还好宫中的宝马都受过良好的训练,行至一处悬崖峭壁,悬崖勒马也不过如此,马匹终于停下,凌丑从马背上下来,看见身后的男人也下了马欲上前.
"你别过来!你要是再往前走一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凌丑往悬崖下看了眼,云雾缭绕,深不见底,光是那一眼就可以让人晕了头脑.
"好,朕不过来,可是朕有些话想要跟你说."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砍柴人,和高高在上的您没什么可说的……"
朱胤烯双拳紧握,大声吼道:"朕为了你在这半年里寻遍了邯雅每一处角落!你说过你的家乡是个有水有山,玉琼花开遍漫山遍野的地方,朕找遍了这样的地方!"
凌丑凄楚一笑,"找到又如何,把我抓回去再囚禁起来?"
朱胤烯眼神黯淡下来,"朕本来以为可以把你永远的锁在朕的保护伞里,没有任何人可以去伤害你这样对彼此都好,可是朕错了,你不是朕的金丝雀,你从不需要那样的牢笼……"
"既然你知道……那为何……"
"因为你是朕的人!做了一天朕的人,就一辈子是朕的人!"
"我不会跟你回去,你死了这条心吧!"凌丑坚持道.
"这半年来朕又要把心死放在寻你上,又要借故削弱刘太尉的兵力!冉颐,到底何时你才能理解朕的苦心?"
梨妃打入冷宫之前,虽然皇太后不问世事,但也早已对皇上的专宠心升不满,加上刘太尉逼婚,朱胤烯面对前后夹击的双重困境,为了保护梨妃朱胤烯不得不封德妃为皇后,把凌冉颐打入冷宫,却没想仍是小视了德妃,她仍然不肯放过梨妃,暗中要置他于死地,还好,翠岚也是朱胤烯派去的人,那晚翠岚听见动静前去屋内查看发现奄奄一息的梨妃,迫于无奈,他只得把冉颐藏于天阮寺内.
刘太尉虽然手握兵权,但大将军景盛也把守一方,两方人马相权相衡,他还不敢太过乱来,皇后诞下皇子,赐名朱弘,朱胤烯为安抚刘太尉,封朱弘为太子,这半年来,他软硬兼施,渐渐削弱刘太尉手里的兵力,逐渐转握于自己手中,让他空持一个太尉虚名.
他做了这么多,只为保护一人!
可这些,一向强势的他,能向谁诉说?
凌丑仰天长笑,眼里不知是雪花凝落的湿潮亦或是满心的酸苦,他嘶声力竭道:"这里只有凌丑,不再有凌冉颐!凌丑的眼里,也只有皇上,不再有胤烯!"
"冉颐……没了你,朕还做什么皇上!要这天下又如何……你就是……朕的天下啊……"
凌冉颐……你就是……朕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