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此，他端起杯来，又跟杨金玉碰了一次杯子。杨金玉喝下酒去，就又开始絮絮叨叨，口述她的青春回忆录，不过赵老板却半句也没有听进去。他此刻思谋的，是下一步该采取什么样的步骤，才能顺顺当当，把杨金玉跟她的那份财产，弄回商业街二十四号去，然后就可以安下心，守着那份财产，静等着杨金玉的死期到来。他以他从前中医的内行眼光对她做过认真评估，深信眼前这痨病鬼，最多也就只能再活两年。 　　“善拿泥鳅恶拿鱼。这老东西，一定要像抓泥鳅那样，轻轻把她捧起来，再慢慢放进鱼篓里。”他心里这样想着时，就又去提起酒瓶来，把两只酒杯都斟满，然后深情邀请他的娘子道：“金玉，来，咱们喝杯交杯酒！” 　　不料杨金玉却猛然转过脸来，眉毛冲他一挑道：“你莫乱来！交杯酒么，要大喜那天才兴喝唦，你急些哪样？” 　　想亲嘴鼻子却撞到了墙上，赵老板满腹的喜悦，顿时泄了个精光。特别是听到杨金玉说，要等到“大喜的那天”，这分明是还要他举办一场结婚仪式；这才真是突然抛出的一个大难题呀！按他原先的想法，像他们这样的老倌老奶结婚，履行过法定手续之后，两个人像今天这样弄一顿吃吃，然后悄悄搬过去合到一起也就完了，何必还要张扬呢？可现在杨金玉既然打算要办，没说的，肯定还只能依着她。但这也就意味着，自己还得掏出一笔来垫上，这道坎儿才迈得过去。 　　“那你看定在什么日子好呢？”赵老板思量了一会以后问他的娘子道。 　　杨金玉道：“时间迟点早点无所谓，看你准备的情况了。新房起码还是要收拾出来，像个样子；床铺上的垫盖，还要换套新的；还有衣服鞋袜，既然结婚，还是应该一家添置两套。你说呢？” 　　听着杨金玉一项一项的铺排，赵老板感觉就像往自己的心口，压上来一块又一块石头，压得呼吸都越来越不顺畅了。可是万没想到，前边这些石头，竟然还都是小的，杨金玉最后抛出来的一项，简直就是一座石头山，差点儿就把他给压断气了！只听那位娘子这样说道： 　　“还有，按历来的规矩，嫁女给陪嫁，娶亲过礼信。我这边的陪嫁，我自会带过去；你那边又过多少礼信来呢？那就由你去看着办了。” 　　赵老板只觉自己的脑袋，嗡一声就膨胀开来，吃惊得就像是大白天见到鬼了一样。稍稍镇定下来之后，他的胸膛里开始迅速升腾起一股焦灼与愤怒，不由得在肚里切齿骂道：“七十多岁的鸡皮老奶嫁人，居然还要彩礼，真他妈的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不过一头骂着，赵老板却又一头在想，如果一开口就把杨金玉的意见否决掉，那么，以杨金玉历来养惯的大小姐脾气，她立马就会跟他闹僵，甚至会弄到不可收拾，因此纵有天大的不满，他还得暂时隐忍下来，稳住这老东西。于是，他选择了一种表示不解的语气对他的娘子道： 　　“哎，你我都是老奶老倌了，又都没得什么亲人，要恁些礼信来做啥子唦？送过来了，过几天又要搬过去，好麻烦嘛。” 　　“什么？麻烦？”杨金玉训斥道：“这是规矩，哪样叫麻烦？婚姻大事，岂能当儿戏？说个不怕你眼气的话，本小姐当年第一次出嫁咯，男方来的礼信加上双方亲朋故旧送的贺礼，一直堆到大街上；这次嫁你，虽然是二婚，但是么，本小姐从四九年就守寡守到现在，三十多四十年守身如玉，你如果一点礼信都不过来，难道就这样随随便便跟着你过去不成？再说了，如果你那边坚持不来礼信，那么我这边也就可以不带陪嫁过去，你看行不行？” 　　杨金玉这一番话，说得既占道理，又气势逼人，而且，还不给赵老板留下任何退却的余地。最厉害的杀着，当然是这一招——他如果不送彩礼过来，杨金玉也就不带陪嫁过去。厉害呀！这简直就是一记致命阴阳指，直点向赵老板的罩门，让他除了就范，别无选择。 　　“那依你家的意思，我、我要过多少礼信过来呢？”赵老板沉默移时，才期期艾艾问他的娘子道。 　　杨金玉淡然答道：“你是聪明人，你自己去划量。只有一条：你真心对我，我也会真心对你；你如果三心二意半心半意，我自然也会照着对你。这事我看你最好还是想通顺了再来跟我谈。 　　赵老板迟疑了片刻问道：“你家究竟想要些什么东西呢？” 　　“东西？”杨金玉冷笑一声道：“莫非我今后过去，也买上一卡车东西当陪嫁带过去。我看你恁聪明一个人，怎么会老是铆着一窍呢？” 　　赵老板走出杨金玉的家门，只觉得脑袋一阵一阵发眩晕，整个胸腔，则像是一台沸腾的锅炉，压力几乎就要到达临界点，似乎随时都会爆炸开来。他根本没有料到，今天竟会落得这么一个结果。刚喜盈盈一同去领了结婚证，正式做了夫妻，可还没有高兴到三个钟头，麻烦就像大山一样压了过来。“这个老妖精！”他恨恨地在肚里骂道。“开口就要钱。她都有那么多钱了，要些钱去垫棺材啊？他妈的，老东西！” 　　回到家，连开铺子做生意的精神也打不起来，干脆关了门，独自坐到后院里，背靠着花台一根一根抽烟，同时继续思考应对的方法。可想来想去，感觉除了先忍痛拿出一笔来应付之外，还实在没有更好的方法可以破解。想想事情都已进行到这一步了，总不能现在来打翻悔吧？为难之际，他不由怀念起了他的那位患难兄弟，现在如果有何立峰在身边掺和着出出主意，那该多好啊！ 　　反复考虑了两天之后，赵老板最后决定，还是先破上一点财。他说服自己，拿出两千块钱来，作为迎娶杨金玉的彩礼。少了这个数，杨金玉肯定不会接受，多了呢，感觉又未免太过于冒险。可是，等他去到柳树巷，把这个决定告诉杨金玉后，他的那位娘子立即就冲他翻了一个白眼，并且用鄙夷的口气训斥道： 　　“两千？你是在打发花子咯？你只出两千也可以，那么到那天本小姐也就只带四千的陪嫁过去。多出一倍，不让你吃亏。” 　　“金玉、姐、姐啊！”赵老板一时间被急得语无伦次道：“你家又不是不晓得，我有得起多少嘛！我只能是尽其所有啊！” 　　杨金玉露出一丝轻蔑道：“那当然，不过两千块钱你就想把人打发了？既然穷到了这个份上，你还娶什么老婆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