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板把那包阿诗玛放到茶几上，就起身离开了杨金玉的住处。走出柳树巷，混入熙熙攘攘的人流中，顺着喧嚣的大街往回走，他感到脚下轻健，心中涌动着难以言说的喜悦。周遭的嘈杂，一点儿也没有影响到他的思路。他全部的神魂，依然还沉浸在刚才那间被电灯光照亮的小屋中，被那只黑漆匣子里面的东西死死缠住，出不来了。一个小本经营的生意人，他实在难以抵挡那些东西的诱惑，他实在无法不去想它们。 　　“十沓？二十沓？一万块一沓，起码就是十多二十万！还有金子！妈妈的，老子还从来没有见过哪家有这么多钱呢。这么个烟灰老奶，她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钱？居然还有金条！哪里来的？偷来的？抢来的？不可能！她就是有那个胆也没有那个能耐。路上捡的？垃圾堆里刨出来的？也不可能！又是金条又是钱的，到哪里捡去？谁又有得来丢？除非是银行，但怎么可能！银行里如果真的丢了那么多东西，全昆明早炸开锅了！” 　　他又想：“会不会是她们祖上留下来的呢？看那只黑漆匣子，就该是从前大富人家的东西。这鸡皮老奶，难道她家从前还是大富人家不成？听她的那些谈吐，也倒有些像。可是从解放以来到文化大革命，从前所有的有钱人，家产都不知被查抄过多少遍了，有些人家，甚至被掘地三尺，哪里还会有如此之多的财富能瞒得下来？尤其是那么多现钱，那么多百元大票，决不可能是从前留下来的。不过，要是手上真有金子、珠宝什么的，照眼下这个世道，还是可以有门路变成钱的。如果……” 　　赵老板，一路上肚里就这么鼓捣着，盘算着，揣测着，想象着，差点把公共车都坐反了。不过，今天他的心情总体上是愉快地，甚至是得意的。因为他可以肯定的是，杨老婆子的那一大笔财富，就算是她家祖上传下来的，是经过了历次运动瞒下来的，但从国家法律的有关规定来看，却不能算是她的合法财产，因为它们早就应该上缴给人民政府，早就属于国家了。而自己今天明明白白，看到了这么大一笔非法财产，被这小老婆子私藏在自己家里，这难道不是一件很大的收获吗？ 　　话又说回来，这么大一笔财产，既然已经瞒下来了，又保存到了改革开放后有了新富人的今天了，她现在悄悄把它们拿出来，逐步变现，慢慢消受，也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只要收放得当，处理得宜，是完全可以安心享受的。可是，这杨老婆子，她却自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秘密，这能怪谁呢？这么一大笔似明似暗、基本上不大合法的财富，如今既然已经被自己窥见了，发现了，也就像有人在大路边捡到了一大包钱，正好被自己看见了，碰上了一样，那对不起，按照云南人约定成俗的一条规矩：“上山打猎，见者有份”，这笔财富跟自己就有了某种微妙的关系。杨金玉要想对自己完全否认掉这回事，可没那么容易！ 　　想到这一层，赵老板自是感到很开心，似乎已铁定成了那一笔财富的共同所有人。但是，一缕忧虑的阴云，很快就又从心底弥漫开来，在那氤氲的云雾中，肖媛媛的面孔若隐若现，似乎正躲在那里面密切监视着他。他的心情，于是即刻又变得沉重起来：是啊，那小娘儿，她是杨老婆子的侄女，杨老婆子藏着那么大一笔财富，她不会不知道吧？她要是也知道了，这件事情肯定就非常非常的不好弄！她会允许自己也插一脚进去吗？可是……可是让自己给杨老婆子送烟来的，却正是她呀？这又该如何解释呢？ 　　赵老板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十分的迷惘、不解。坐在返家的公共车上，他又把许多相关的情节，一点一点作了详细梳理、考量。经过了认真的推敲斟酌之后，他终于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杨金玉家里藏着大笔财产的事，肖媛媛肯定还不知道。因为以肖媛媛的心性为人，她要是知道了老婆子身边有这么大一笔财产，那么，她对杨老婆子一定会比亲生闺女还要殷勤，还要孝顺，并且会时时关心老婆子的一行一动，甚至会跟老婆子形影不离。要知道，肖媛媛每年的薪水加起来，全部不过六七百块，而老婆子私藏的那一笔财产，她一百年都挣不来啊！她又怎么会引狼入室，让自己插进来给老婆子送烟呢？ 　　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之后，赵老板心头的愁云，顷刻消散于无形。他告诫自己，对这件事一要严守秘密，二还得把下面该做的事，一件一件都抓紧做好。现在东西既然还在老婆子手里，首要的一点就是要先稳住她，拢住她，不要再让任何别的人插一脚进来。在这样的情形下，再一点一点渗透，一点一点下工夫，跟她套近乎，跟她做朋友，跟她做至交，成为她最最信赖的亲人，然后再……对付这么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婆子，赵老板感到自己有的是把握和信心。 　　回到店里，他什么都没有跟张素香提及。这个女人头脑简单，肚里肠子一道多余的弯儿没有，这么重大的事情要让她知道了，难说又会捅出漏子来。 　　接下来的这一个星期，赵老板度日如年，受尽煎熬。 　　突然发现了那么巨大的一笔财富，而守着这笔财富的，却只是个风烛残年行将就木的孤老婆子，如此机缘凑巧的事，对于他这么个惨澹经营的小店主来说，就像是一个醒着都在做发财梦的穷汉，竟然误打误撞，突然间叫开了“芝麻开门”，怎能叫人不动心？对财富的欲望，乃是人类一种与生俱来的天性，并非只有他赵老板才会见财起意，心生贪婪。 　　如何才能参与进去，真正实现见者有份，利益均沾？这成了赵老板眼前一个最具挑战性的难题。这个难题这些天弄得他心烦意乱，脑力交悴，一忽儿大喜过望，一忽儿又如坐针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