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杨金玉家出来，走到路上，赵老板便禁不住心里想道：“这烟灰老奶，倒确实是有钱！大方！她喜欢别人把她称呼得年轻点才高兴。这有何难？老子以后改改口就行了。就叫她一声‘姐’，怎么样？要是还不满意，就叫她‘幺妹子’！‘侄姑娘’！‘小孙囡’！哈哈！她喜欢听什么，老子就叫她什么！” 　　到了下一次送烟去时，赵老板果然就改了称呼，冲杨金玉喊了一声：“姐”！且那声音里头，还透出一种分外的亲切。杨金玉听了，果然十分高兴，嵌在深眼堂里的一双大眼睛，亮汪汪光闪闪的直忽闪；紧贴在颧骨上的两块薄脸皮，也微微泛起了红晕。 　　这一次坐下来闲谈了不多会，她就给赵老板传了两支好烟，并且交谈的气氛，很是亲热款洽。赵老板这才知道，杨金玉并不像有的烟客那样，固定只喜欢抽一个牌子的好烟。他上午要抽茶花烟，说是平和些；下午则要抽大重九，说大重九劲头足。 　　这样又送了几个星期的好烟之后，赵老板跟杨金玉，就已经相处得像亲亲的姐弟俩一样了。他喊她“姐”，她则叫他“小赵”，显得随意而亲切。通过一次次陆续的闲谈，赵老板现在已基本弄清，这三角脸小老婆子的家里，其实已经没有别的什么亲人，就她独自过活。肖媛媛只不过是她的一门远亲，连辈分都缠夹不清了。然而，这就更让赵老板感到困惑了：这么一个孤老婆子，每星期都要抽掉两条好烟，一个月下来要抽掉百来块钱，她哪儿来的这么多钱呢？不过关于钱的事，毕竟是一个敏感的话题，不好轻易触碰，这点儿人情世故，赵老板还是懂的。 　　可是，在又送了几次好烟之后，这天，当杨金玉收下烟后又走进里屋去拿钱时，赵老板的好奇心，却是再也按捺不住了。待杨金玉掀开青布门帘进去之后，他立即就从沙发上站起来，踮起脚尖，像捕鼠的猫儿一样，悄悄跟了过去。走到中门前，他把一只眼睛轻轻贴到门帘与门框之间的一道缝隙处往里看去，他要看一看这三角脸小老婆子，每次给他的崭新百元大票，究竟是从哪里取出来的；她究竟有多少这样的大票？怎么一直拿都拿不完？ 　　杨金玉拉亮了里屋的电灯，这间没有窗户咫尺见方的斗室，顿时就被照亮了，里面的情景，尽被他一览无余。屋里除左手边靠墙安放着一张床外，就只在紧里头放着一张老式的、下面带橱柜的三抽桌子。只见杨金玉从衣兜里取出一串钥匙，弯腰下去开了那张三抽桌下方的橱柜门锁，拉开橱柜门，她吃力地从里面拖拽出一只黑漆木匣，抱起来放到桌面上。木匣约有半只老式枕头那么大，做工十分讲究，漆黑的底色上描着金晃晃的纹饰，八只角上和关锁处都包有花瓣状的铜包皮，一眼看去，富丽典雅，绝对是从前大富人家才有得起的东西。 　　杨金玉在灯下重新换了把钥匙，喀嚓一声，开了漆匣上的小铜锁，然后掀开一半匣盖，伸手进去一抓，就从里面抓出一沓捆扎得整整齐齐的钞票来。她用两个指头，从那一沓钞票里面抽出一张，四个伟人头像，赫然排列在上面，不用问，那是张百元大钞。 　　赵老板，这一惊吃得不小，急忙抽身后退，蹑手蹑脚退了回来，坐回到沙发上，只觉得一颗心，犹突突突跳个不停。心下奇道：“这么个烟灰老奶，家里居然有这么多大票子，随手一抓就抓一大沓出来，起码有一百张，那就是一万块呀！她那匣子里面，难道就只有那一沓吗？恐怕还有……” 　　赵老板越想，越觉满脑子里面都是问号，但激动之余，他也担心会露出痕迹，让杨金玉觉察了去。他于是端起茶来，连着喝下几口，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过得一会儿，杨金玉出来了，把手里拿着的那张钞票递给赵老板。赵老板表现得一如往常，收下票子，随便又敷衍了几句，便告辞道：“姐，今天铺子上还有事，你家坐着，我先走了。” 　　回到店里，先前偷窥到的那一幕，仍在脑海里萦绕不去；特别是那一大沓百元大票，带了魔力似的，老是在眼前晃去晃来。他瞅空悄声儿跟张素香叙说了一遍，但张素香却不大上心，一边使鸡毛掸掸着柜台上的灰尘，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她又不是我们的三亲六戚，管她钱是从哪里来的。” 　　然而，要赵老板不去挂怀此事，却是万万不可能的。一个孤老婆子，家里竟然藏着上万块的大票，在眼下这个社会里，难道不是一桩稀奇事？一般人家，全家人打拼几年还成不了万元户呢，她一个风都刮得跑的鸡皮老奶，这么多的钱是从哪里来的？路上捡来的？不可能！ 　　赵老板越想，就越觉得蹊跷，也就越想知道杨金玉这老婆子的底细。因此后来每逢送好烟去时，他都要坐下来跟杨金玉闲聊些时候，许多事不便问，他就绕山绕水，尽量绕着弯儿去了解。可是，那三角脸小老婆子却似乎觉察了他的目的，故而总是躲躲闪闪，处处设防，不让他了解到什么实际的东西。不过尽管如此，谈的次数多了，赵老板还是凭着自己超人的观察力，从杨金玉的一些话语中，捕捉到了相当明确的信号，从而断定，这鸡皮老奶，确实非常非常的有钱！比如有一次，她就曾语带鄙夷地对他说道： 　　“哼！现在这些个体户，都称老板，连卖点香烟洋火解手纸的都号称老板。其实么，说个难听的话，现在这些个体户家里那点钱么，还冇得从前人家追野鸡时候颠掉的多呢，就称什么老板！” 　　赵老板听了，不由又羡慕又嫉恨地想道：“妈妈的！她的钱肯定不止有一万块哩！” 　　赵老板暗下决心，一定要想出个稳妥的办法来，把杨老婆子的底细、以及她究竟有多少钱财，弄个清楚。而详细的办法，在又往杨金玉那里送了几次好烟后，果然也就被他设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