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世界上再也没有其他什么场合可以使你精神更好。肚子更饿一干燥,清凉,新鲜的空气中你睡饱醒来,咖啡在等你。
荀清丽纤瘦,有精神地自毯子中出来。晨阳照着她的脸变成橘色。她看见我在看她,很自然地说“早,爱文。”
“早。”,我说。
乔治听到她的声音,回过头看看,急又转回。
她有趣地看向他说:“乔治,早。”
“早安。”他自肩部回头对她说。
她整理一下服装说:“我可以天天过这种生活,一辈子也不回都市去。”
她站着面向东方,双臂伸向太阳又展开,慢慢地坐下把鞋子穿上。
乔治说:“每人半盆水,不准多用,5分钟后开早餐。”
我们刷牙,洗脸,坐在毯子上。乔治给我们炒蛋、咖啡和很好的腌肉。腌肉的确炸得很好,脆而不易碎,有点果仁的味道。他架起了一堆小营火,木柴已变了炭。炭上架了一道铁栅,铁栅上烤着涂了牛油的法国面包。
早餐又好吃又吃得多。我好像不再需要拳击训练。现在已经可以用空手打倒世界上所有好手了。
早餐后我们坐在一起,吸着烟,享受晨阳的温暖。我们三个人抽完了烟,我望望乔治,我们两个望向女孩。她点点头,我们同时站起,把毯子卷起,抛进老爷车。什么人也没开口,我们根本不须开口。
半小时后,盘子也洗好了,用具都已装载,我们再次出发。引擎声音很响,而且杂音也多,车子还是可以给我们固定的37哩时速前进。太阳已高升,车子影子渐短,温暖渐渐转变为酷热。右后轮胎刺穿漏气,乔治和我把备胎换上。我们一点也没有因此感到苦恼。我们不紧张。我们不在赶时间。每件事都可以轻松为之。与我平时必须拼命争取时效为立科赚取钞票完全不同。世界上所有时间都是我们的。我们还多次停下来看景色。
这一天我们都在车上。晚上露营,又次日的中午到达雷诺。
乔治说:“目的地到了。老板,有什么吩咐老爷车仆仆征尘,我也急需修脸,乔治下巴已成黑色。我们3 人都被日晒而且风沙满身,但精神都不错。
“找个汽车营地。”我说:“洗个澡,再决定下一步。”
我们找到一个汽车营地,老板娘给我们一幢房舍有两个房间3 张床。我们分别冲了凉,乔治和我两人修了面,我单独出来探勘一下,把他们留在房内。
我打问号台看薛坚尼太太有没有电话。没有登记。我一个一个旅馆用电话问有没有薛坚尼太太住店,也没有。我用电话问水电煤气等公司,他们不肯提供此类消息。
我回头去接了他们两人,重新要找个合适的住处。
近晚时终于找到了理想的地方。离城7 里之外一个男人经营一家加油站。他本拟兼营个汽车修护厂,但因为资金不足,所以现有的是离开公路100 码处一幢大平房。
我们买了很多吃用的东西当晚迁入。乔治用口琴吹奏,我和清丽跳了一会舞。厨房里有一个烧木头的火炉,我们让它烧得很旺,整幢房子全靠这个火炉保持温暖舒服。
乔治一早把我叫醒,他解释跑步训练开始。
清丽看到我睡态毕露,笑道:“好好享受。”转身又睡。
我穿上球鞋,紧紧腰带,喝点热盐水,和乔治跑进寒冷的清晨。
太阳也才起身,空气冷得经过薄薄衣服直刺皮肉。
乔治见我在发抖说:“一会儿就好,你身体须要出点汗,来,跟我跑。”
他开始跑得不快,我跟在他后面,1200码后,就不再有冷的感觉。
我才知道这里海拔相当高。我的肺有缺氧的反应。乔治还在继续努力,我们跑上路面,球鞋的声音变成单调的拍——拍——拍。
“再跑多久?' 我问。
“不要出声。”他自肩后回答。
我紧跟着,脚越来越重。我们跑得不快,我还能呼吸得过来,只是实在太累了,太累了。
又跑一段时间,乔治突然停下,用训练专家的眼光看着我说:“好,我们走一会儿。”
我们轻快地走着。吸进大量清冷新鲜的空气,脚虽已累极,但不同的运动方式反使肌肉舒服一点。
几分钟后,乔治又开始慢跑,我跟在后面,我们租的房子在1/4里之外,感觉上花了1小时才算跑到。
乔治没有太用力。除了呼吸较深外,没有影响。
“把肺完全开放,试着把气吸到肺的底部,你还有很多肺泡没有利用。这也是基本要训练的、自己已有的要充分利用。”
他拿出一双汗渍的手套,套到我手上。
“最易骗过人,”他说:“最困难击出,是真正的直拳。现在我们先来看左直拳。”
我用左手击出一拳。
他摇摇头;“这不是直拳。”
“为什么“因为你去出这一拳时,你的肘部离开身体太远。是从外面跟了拳一起升起的。在出拳之前你要把肘部紧靠身体,先是左拳,再来右拳。”
我又试了一次。乔治看得仍不是味道,但很有耐心地说:“把右手手套给我,我给你看点东西。”
他给我示范,他给我解释,而后一直令我打左直拳到我左手抬不起来为止。
他说:“不算好,也不算坏,但你会有进步的。现在我们试右拳,你打右拳的时……”
窗里睡意很浓的一个声音慢慢地说:“不断的对打、会不会比现在这样容易一点,乔治我看向卧室的窗,荀清丽双肘靠在窗槛上,还穿着睡衣,很有兴趣地在看着我们。
乔治一本正经他说:“这个人还不堪一击。荀小姐,也许他会为我打一场。”
“省省,”她说:“我喜欢眼上有黑圈的男人。此外我还先要刷牙。”
她离开窗口,乔治转向我。拉开口笑着。他的缺齿变成黑的空洞。“女孩真好,”他说:“朋友,她真是个好女孩。”
我点点头。
乔治思索地看着我,好像要说什么又怕我会反驳他似的,但对他言来很难找到达意的言词,最后他说:“朋友。你知道我的立场,我是你的朋友。”
我点点头。
“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不论做什么都支持。”我又点点头。他冲口而出道:“那就不要因为我不好意思,你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来,把手套持紧,我们再来,l一2,1一2,1一2。”
我们收工的时候我已累得不能动了,出汗也太多了、乔治对我说:“不可以用冷水洗澡,朋友.冷水对皮下有油的人没有关系。即使如此,出汗之后用冷水仍旧有害无益。你用温水淋浴,也不可用热水。比皮肤温度热一点点就行了。先用手试,也不要淋太久,多用点肥皂冲击后把水再变冷一点没关系。洗好立即用干毛巾擦。多擦一下活活血。躺到床上去,我会接手再给你好好活活血。”
我淋了浴,屋主供应毛巾太薄了,还没擦干身体一半,毛巾就湿了。
乔治在我房间等我,我伸手伸腿地倒在床上。他拿出一个瓶子,倒了一些瓶中的液体在手上,我嗅到酒精和草药的香味。乔治开始工作,他在我全身擦抹、敲打、轻须重击,又一次一次重复。
我觉得十分舒服全身放松,但不想睡。全身肌肉中有新血流动,连皮肤也变紧一点。
自厨房传出锅碗的声音。乔治轻呼一声,跑向厨房,打开厨房门说:“喔,我是这一家的厨师。”
清丽高声漫着吞地说:“你本来是厨师,现在因为你升格为训练师了,早餐由我负责。”
乔治回到床边。“了不起的女孩。”他说。把手指压到我脊柱两侧的肌肉继续他的工作。
乔治花了半小时做完他认为我需要的按摩工作。我穿上衣服,有点累但并不想睡。清丽已把桌子铺好,早餐有葡萄油、咖啡,烤得全黄的吐司,厚厚的火腿及荷包蛋,还烙了些饼。
我感觉饿,但是吃了东西还消除不了饿的感觉,我猛吃猛吃直到胃再也装不下为止。
乔治赞许地看着我。
荀清丽说:“你会把他弄肥了。”
“胖不了。”乔治说:“他能量消耗得厉害,所以只好从食物中来摄取。他一分肥肉也不会加多。他会变很结实。”
她看着我说:“为什么突然对自卫艺术有兴趣了呢我说:“我被别人修理的次数太多了。”
“所以你辞了职,请了教练,跑步、打拳、按摩,想要打别人了“差不多。”
“你想要办的事,都是全力以赴,没有妥协兼顾的。”
“没有的。”
“总有些事,也不一定能全如愿。”她说。
乔治说:“吃完早餐你什么事也不做,你给我坐在那里休息一个小时,让食物消化,一点工作也不要做。”
我的一生还很少有吃了一餐不须立即工作的机会。我什么也不做,尽量放松自己。过了一小时,我宣布我还有工作要做。乔治说应该做呼吸训练及脑壳训练,我坚持有事进城。
清丽说我们尚缺些杂货,列了张单子给我。乔治自动愿意跟我去办货。清丽决定留在家中再整理一下。
进雷诺城路上乔治都在谈她。“非常了不起的女孩,”他说:“踏破了铁鞋也不见得找得到第二个,不要糟蹋了。”
我把车停在停车场,告诉乔治我半小时准回。
“我会在这里等你的。”他说:“要买的单子在你身边我交给他清丽给我的单子及20块钱。“这是零用,”我告诉他:“用完再给你。”
他的眼中显出一只大狗对他主人忠诚的样子。说声好,把钱装进口袋。
我走一个旅社,把自己关在电话亭里开始工作。我打电话给各超级市场,信用卡申请处,牛奶公司,甚至送冰的厂,自称是旧金山信用调查公司,想调查薛依娃太太的信用,没有资料的地方都请代问他们的经济单位,我会过几天再用电话看有没有消息。
在美国有一个怪现象,不论你用什么身分想要得到商人营业对象的资料都会十分困难。但一旦你说是信用调查,大家都会全力协助。他们也不要你身分证明,几乎万试万灵。
我又跑每家银行,说是在调查一张失窃的支票。问他们有没有一个客户名称为薛太太,薛坚尼太太,薛依娃太太,薛胡依娃或胡依娃小姐。
多数单位都尽可能协助我但没有结果,有一个银行经理非但不给我消息,而且要求我给他身分证明。他的说话使我感到薛太太可能是这家银行客户之一。你要的资料他根本没有时,可以天南地北闲聊十分客气。但你实的资料正好他有时,他就谨慎得多了。
我走回停车的地方,那已是一小时十分钟之后了。车上装了两大袋的杂货,无论车上车旁及车的四周都找不到乔治。我坐在车上等候15分钟,太阳已爬得很高,我全身放松后有点困意。什么龙立科,侦探社全已置诸脑后,我闭上眼不觉人睡,直到醒回来才想起自己是谁,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我看看表,和乔治分手已达两小时。我写了张纸条,放在驾驶盘上。“十分钟返,勿离开。”走去再打几个电话,一方面试试运气,一方面补足几个刚才没想到的漏洞。
我回来时字条还在驾驶盘上,还是没有乔治的影子。我只好发动汽车,回到租来的平房。清丽才打扫完毕,一块手帕还扎在头发上。我把杂货搬进房屋子的时候她问:“你把乔治卖那里去了“我也不知道。”
“怎么说“他去办货,我叫他办完在车上等,而且规定他半小时见面,但他黄牛了。我等了他一小时以上,只好回来。”
她解下头上的手帕,进浴室洗手,出来时两手正互擦着护手的化妆品。
她说:“乘这个机会,正好可以好好谈一谈。”
“谈什么“很多事情。”
我在她身旁坐下,过不多久她站起身来,坐到我对面的一只椅子上,面对着我说:“让我看着你,你要说老实话,否则我会知道。”
“怎么对我那样没有信心她说:“因为我喜欢你。”
“谢谢你。”
“我第一眼见你就喜欢你。”
“你有什么话要说。”
“是的。”
“那就说吧。”
“一般女孩要喜欢一个男孩总想对方能先主动,即使一定要主动也要慢慢来,不太露骨。我的想法不一样,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不必多谈。”
我点点头。
“沙漠里和你相处的第一夜,是我一生最快乐的一夜,第二夜也和第一夜一样美好。”
“现在呢“现在我不喜欢。”
“为什么“我以为认为你也喜欢我。”
“我是很喜欢你。”
“鬼话。”她做个鬼脸地说:“是不是因为我做过—一吃角子老虎那件事,你不敢接近我“我没有不敢接近你,我喜欢你。”
“这我知道。”
她静了一阵又说:“无论如何,因为跟了沙包一段时间,又因为吃了太多个吃角子老虎,所以我自己认为和警察,和法律是站在敌对的位置的。要不是出太多事我也不会有这种感觉,尤其是指为吃角子老虎出的事。有这么几次沙包被别人捉到,吃角子老虎的老板假装要送官要控告。我们当然知道这只是吓唬吓唬而已,但是警察总是喜弄。要挟你一个够,才放人,所以在我看条子就是——一个条子。”
我什么也没有说。
她把眼光移向自己鞋尖,沉思一下,突然抬眼看向我说:“爱文,假如你以为我知道一点沙包被杀的实况,你为了要骗我说出来,利用我喜欢你,故意仅装把工作辞去,目的为了骗我情报,我会杀了你的。”
“我绝不怪你。”
她仔细看着我:“还有什么要说吗我笑笑,又摇摇头。
她突然站起来:“老天爷,我真希望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但我可以说,你一定仍在办那件案子,不过你要记住刚才我跟你说过的话。”
“绝对记住,你想乔治哪里去了?' 我问她。
“我怎么会知道,你给他钱了“是的。”
她说:“乔治有点不对劲。”
“什么地方“他被打坏了脑筋,有点糊涂。”
“我早就知道,还有什么不对吗“说不上来,反正昏头是真的。打拳的最后多少会有一点,沙包也没例外,对事情的看法与你我也稍有不同——爱文,你是不是认为你我相处一久,只要我喜欢你多一点,就心肝都会挖出来,什么都会不保留地告诉你“我还没有想得那么远。”’
“那你现在想得远一点试试。”
“好,我会试试。”
“假如你骗我。或强迫我说什么,我会杀了你。我——我不但会恨你,而且——而且你也太伤我的心了。爱文,会使我对所有人失去信心。假如这真是你要玩的把戏,请你现在就结束,对我可能还不太晚,再过几天我就一辈子也不会恢复了。”
“这里附近有朋友吗“没有。”
“那么你要哪里去?你要做什么呢她冷冷地说:“不要用这一套来吓唬我,我想要找个供我吃饭的男人一点困难也没有,我两手空空从这里走出去,我也混得过去,何况我尚还不须出卖自己。”
“要做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我总找得到事做,要不要我现在试给你看。”
“你要问我的话,我不希望你离开。”
“我就怕你不好意思开口要我走。”
我说:“假如你不想告诉我你知道沙包的事,你就一辈子不必告诉我。”
她走过来站在我前面说:“我们话说在前面,你随便要我告诉你什么,或是随便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依你,但是你只要一提起沙包的事,我就知道你为什么要对我好,我要是知道你这一切都是有目的的安排,我会怨死,我会觉得我自己一毛不值,我还有什么可留连的,你懂吗“懂。”
“好极了,我们两个现在要做什么我说:“我们进城,看看能不能在哪个酒吧找到乔治。”
她往视了我一、二秒钟,突然大笑出声,但笑声中有一点苦笑的味道。
我走过去一步,站在她面前真诚地对她说:“清丽,我对你都是无条件的,我从来也没有想问你什么。”
她眼睛眯起说:“反正日久知人心。”
“有一件事你说对了,我是一个侦探,我现在还在办案,这的确不是为柯氏侦探社工作。我现在的工作为的是一个女孩,我要还她公道,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在办,连那女孩本身都不知道,再说要是我不办,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肯办。”
“所以你要我告诉你,有关——一”
“我不要你告诉我任何鬼事情。”我说:“我很喜欢你,我觉得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孩子。当然,假如没有这件案子发生,我也不可能约你离开罪恶城。但和你在一起我很快乐,是一种享受。我喜欢接近你,我喜欢看你做事,我喜欢你每一件事。我已告诉你我来这里是办案,老实说我带你来这里只是顺路,没有希望你提供什么的意思。”
“案子办完之后,又怎么样呢“我也自己问过这个问题,”我说:“目前我尚没有答案,到时自会另有交待。”
“你不会问我有关按包的事。”
“不会。”
“永远不会“永远不会。”
“你根本没有设计这一切,为的是要我上当。”
“没有。”
“你刚才说的也都是真的没骗我。”
“真的,没骗你。”
“你知道,你从来没吻过我。”
“知道。”我说。
她眼望我,双目直视,坚定有光,她说:“爱文,你知道,我这下真中了一个杰克宝头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