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娘这才将幺幺体内有蛊虫，若不及时救治，供应衣食，怕逃不过下次蛊虫发作之事一一道来。 　　秦氏一听，勃然大怒：“若真治好了这小公主，我还拿什么去要挟那王氏？我就等着把这小公主扔到太后那里，让太后好好看看这王氏和李三花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的那一天呢！” 　春娘却似早已习惯了秦氏的怒气，娓娓劝诫：“夫人且莫生气，若此时将这事捅到太后那里，虽解娘子一时之恨，却恐怕两败俱伤，与我等并无好处。我等如今也算是将这小公主自李三花手中救出，称得上是救命恩人了。若能医好她，这小公主年幼，必定感激夫人和绣娘子，日后也是绣娘子一大助力。王氏作恶，夫人何不行善呢？” 　几人商议下来，便不再说话。 幺幺这些天的情形很是危急，本来伴随伤口发炎而来的高热已经退去，人也已经渐渐平静下来，再也没有呓语等无意识现象的出现，只是眉头紧皱，尚未清醒而已。作为一名有着丰富疗伤经验的大夫，秦大夫知道，这位幺幺公主怕是快要醒了。 　　谁知半夜时分，幺幺却又开始说胡话，秦大夫上前一检查，原来又发起了高热，而且伴随高热而来的是头上脸上浮起了一层红红的小点儿。晚上烛火昏暗，秦大夫也看得不是很清楚，稍稍做了些退热措施，便也睡去。而等天亮了才发现，这小公主竟然在伤口未愈的时候出天花了，那些小红点便是天花必出的红色小疹子！ 　　当秦大夫把这个消息告诉众人的时候，一时之间，院中众人震动。事实上，连秦大夫本人自己都讶异非常，在这个时候出天花，这……这……！ 　　天花在这个缺医少药的时代如果贫民患上几乎便是必死之症，死亡率、传染率可是非常高的。即使是富裕人家，一旦照顾不好，孩子也很容易夭折。更为可怕的是，如果是十岁以后的成年人出了天花，比孩童的往往发作更厉害，也更容易死去。 　　这年头，谁家孩子出了天花又撑过去，那简直就是奇迹，是要烧香拜佛感谢上苍的。 　当春娘将幺幺出天花的消息告诉秦氏以后，秦氏又惊又怒，她最先想到的便是令春娘迅速将幺幺挪动出院子。但是很快，在春娘的委婉劝诫下，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春娘道：“天花传染极迅速极强，否则不会罗太医在院中待了那么一小阵子，幺幺公主晚上便发了天花，如今若在院中挪动，万一再传给其他人，那可就不好了。” 　　考虑到这种情况，春娘与秦氏商量了一下，便决定将幺幺所住的小院子封闭起来。陆大陆老九两兄弟便住在这院子外侧小房，专门负责为幺幺和秦大夫送饭食等杂事。也幸亏院中便有水井，简陋的烧火柴房，这才使得熬药以及擦身清洗等事情没有那么多困难。而碧梧苑众人一律不准靠近这所院子，当然能接近这所院子的人都是出过天花的。 　　虽然此时秦氏已经放弃拿幺幺要挟王氏的打算，不过在春娘的建议下，依然用最好的汤药最好的饭食供应幺幺，毕竟，这幺幺公主无论如何都已经成为王氏心头上的一根肉刺，她要这小公主死，她如今偏要这小公主活，留下折磨那女人，秦氏也觉得此计甚合心意。 　　各种药物如流水般涌入了这座偏僻孤独的小院。 　　天花之症虽然几乎算是绝症，只是这绝症在幺幺身上的表现，并没有那么疯狂。只是脸上和四肢出了些疹子，高热也很快便退去。 　　天花所出的小疹子是相当痒的，一时忍不住便要上手去挠，这样容易留疤。只是托了幺幺这些天来一直昏迷的“福气”，那鲜血淋漓的伤口痛楚可能抵过了揪心之痒，更或者这种痛楚超过了痒的程度，她口中一直发出奇怪的呻吟声，在一次无意识的挠抓动作后，初步结疤的伤口又是鲜血淋漓，秦大夫无法只得将幺幺四肢固定，防止她再次伤了自己。 　　十几日后，小疹子开始结疤，而秦大夫觉得他的耐性就快要用尽的时候，幺幺醒过来了。 　　对于这个小公主，秦大夫内心的感情是复杂的。他甚至有些说不清楚为什么这些日子以来一定要苦苦折腾救活这个小公主，他也许真的想看看这小公主到底能有多顽强，想看看这个世界上究竟有什么东西令她如此牵挂，一次次这样死去活来，却依然不肯放弃自己。 　　可是当幺幺再次睁开眼睛以后，秦大夫就发现了她的不同。她的眼睛从前充满了火焰，如今，火焰似乎熄灭了，一片沉寂，一片虚无。 　　她看向秦大夫的目光不再是探究的，而是看了一眼，立即扫向别处，像是一直受惊的小兔子。她甚至不敢与秦大夫对视。 　　秦大夫很是奇怪，莫非伤得厉害，脑子一时不清楚了？连性子都变了？ 　　醒来这几天，她一句话也不说，神情呆板呆滞，躺在那里活似一具尸体。若是将她弄到院子里晒晒太阳，她便一动不动坐那半天，或者看向天空或者看向树叶，安静地沉默地看着四周。 　　他问幺幺这伤口感觉可痒，汤药是否很苦，结果幺幺根本就似乎没听见这些话。只是将药惯入她嘴里的时候便喝，将饭送入她口中的时候便吃。 　　她似乎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这些对话与动作从未惊扰到她，她甚至忽略了他的存在。 　　秦大夫疑惑了，他虽是名医，见过各种病症，却未曾见过从前健康，如今却这般模样的情况。他试着去号脉，但是一切正常。 　　幺幺的身体一天天好转，只是，一日比一日更加令人担心。 　　十几日后，他实在看不出所以然，便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陆大，托陆大告诉春娘。 　　春娘来得很是迅速，脸上焦急的神情怎么也遮挡不住。她来到院中，只见幺幺此时坐于廊下，正怔怔地看着树上的鸟儿。 　　幺幺双眼迷蒙，似乎根本就未曾听见她走过来的脚步声，一直痴痴望着那树上高声歌唱的鸟儿。 　　看到这样一幅情景，春娘不禁放缓了脚步。她走上前去，看着幺幺道：“幺幺公主在看什么？” 　　幺幺似乎并未曾听到她的问话，一动不动，仍看那鸟儿。 　　秦大夫道：“这都一个月了，她一直如此，我为她诊脉，这身体是一直好转，却也不知道为何，人却变得忽然如此。某自称杏林圣手，未曾想竟诊不出这病因。” 　　春娘直直地看着安静地坐在廊下的幺幺。 　　她是见过这个小公主的，太后赏赐她的时候，李侯爷要她前来拜见府中众女人的时候，她都见过。那时候的幺幺公主就像是刚被放飞的小鸟，欢快，愉悦，胖胖的小身躯里似乎散发着无穷的力量。而此时，那小小的身子缩在廊下，由于伤口一直未好，到现在还穿着厚厚的棉袄。只是那袄上却有斑斑血迹，估计是从前伤口未好之时隐隐渗出的鲜血。 　　春娘眼睛开始浑浊，声音有些哽咽，道：“还请秦大夫尽力医治她身上伤口为要。如今我家夫人已不再指望绣娘子嫁与太子做太子平妃，与王夫人如今也无有什么利害冲突了。奴婢虽不知你与王夫人从前如何认识，只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秦大夫如何忍心这小公主成如此模样？说到底，她不过是无权无势一个庶出幼女罢了。” 　　秦大夫脸上微红，道：“何须大姐提醒，某自是用心救治。若有机会，我也会劝劝王夫人，不必与这小公主计较。” 　　春娘深深看了秦大夫一眼，道：“小公主如今如此模样，你不知是何原因，只是我从前见过受惊之人，情形仿佛就是如此。” 　　秦大夫这才有些恍然大悟，他作为一名大夫，自是不去想这怪力乱神之事，听到春娘提醒，这才道：“怕真是如此，且待我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