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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受不了英儿像八爪章鱼似的死缠烂打,俊逸不甘不愿地答应让她跟他一同回老家一趟。
“松阪家又派人来放话了?”俊逸一边驾车在山区中行进,一边和张秘书通电话。
“这次不是律师,也不是松阪爱英的家人,而是她的??某个远亲吧。
我这边的资料也不太清楚,抓不太准他们的确实关系。”
“目的?”“他跟之前的那群人来意大不相同,既不是要控告你,也不是来威胁你,而是单枪匹马的想来台湾探望她而已。”
“探望?”俊逸低哼,他不会给松阪家的人再有任何机会接近英儿。
“这事以后再说,等我明天回公司处理。”
不等张秘书警告,他直接收线。
“谁要来探望我?”英儿呆坐在他身旁。
“大野狼。”
“我又不是小红帽,别唬我!”她讨厌这种过度保护的状态。
“让我见那个松阪家的人,我会亲自告诉他们以后别来烦我。”
“这种话我已经委托律师替你说了。”
“为什么要别人替我说?我又不是没嘴巴。”
想到该如何向她详述法律程序与人际周旋伎俩,他就一个头两个大。
“反正别再跟松阪家的人碰面就是了。”
之后长达半个多小时的路上,没人开口说一句话。
“俊逸,你在不高兴,对不对?”每次忍不住率先开口的都是她。
“是因为松阪家的事吗?”“不是。”
“你是在气我不该硬是跟你来啰?”他绷着脸皮沉默许久,凝视路况的双眼彷佛在凝视深邃宇宙。
“不完全是。”
“那是为什么?”之后的沉默长达数分钟之久,“你这么不希望我去见你父亲吗?”“连我都不想去见他,更何况是你。”
这下子换她沉默良久。
她不知道俊逸曾被父亲遗弃的心情,也搞不懂那些做父母的是何居心。
但她以前在蒙古总是和家人聚在一起,吃不好穿不好没关系,大伙仍是开开心心地相偎相依。
怎么现在生活条件变好了,却让一堆父母懒得陪子女,忙东忙西,而且总有美轮美奂的借口为自己的不得已辩解,或轻易地原谅自己。
俊逸的父亲如此,他去外蒙追寻的那名学生的父母如此,他上回在家教课上训诫的那个小女生她父母也是如此。
她完全无法理解。
“我以为我终于有家人可以团聚了。”
“什么?”俊逸微瞥她的垂头沮丧。
“我三百年来都过着孤独的飘泊日子,家人全走了,后世子孙又不认得我,也渐渐地一代代不祭拜我,好象我根本不存在似的。
我以为跟了你之后,自己就可以有新的家庭,还多了个现成的父亲。”
“像松阪先生那样的父亲?”“我指的是你父亲!”俊逸怎么这么讨厌!“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是蒙古的格格,附在这个躯体上的幽魂。
你既然完全不相信我的说法,请问你到底如何解释我的存在?”“车祸后的人格异变。”
外带背景完整、说法完美无瑕的妄想症。
“肖俊逸,我警告你,如果我再听见你用这种有听没有懂的烂词形容我,我就一辈子再也不跟你说话!”“啊,那可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英儿气得差点把手拍到他脖子上,狠狠教训这个咯咯低笑的傲慢家伙。
她卯起来真的不再跟俊逸说话,硬是憋着一肚子火,在接下来的路上不给他好脸色看。
“格格,寒舍到了,请下车吧。”
英儿重重摔上车门,却懊恼地发现它丝毫不受她的暴力破坏影响。
“啊,你回来了,你总算回来了!”豪华的西式大宅奔出一位年约六十的福态男子,弥勒佛似的笑着拥抱俊逸。
“我昨天一接到你的电话就开始等着,总算见到你这孩子。”
“你身子还好吗?”俊逸眼神温柔地回搂一下。
“老毛病了,还不就是要控制血糖、节制饮食嘛。”
弥勒佛这才注意到站在俊逸后方的娇小美人。
“这位是??”“松阪??英儿。”
他在英儿轻踹他后跟的同时转口更正。
“啊??好漂亮的小姐。”
弥勒佛绽开温暖的欢迎笑容。
“你好,肖伯父。”
他很亲切嘛,俊逸似乎也没怎么讨厌他。
弥勒佛浅扬嘴角。
“不,我不是肖伯父,我是这里的老管家,老爷人在书房。”
英儿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田叔算是我们家的一分子,他在我家工作的年数比你还老。”
俊逸轻抚她后背迎她入内。
“怎么会比我老,我已经三百多??”一想到自己不再跟他啰唆的誓言,她马上咬住下唇,愤然推开他的大掌,上前跟田叔热切寒暄。
“没想到少爷会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连我两个媳妇都被比下去啰。”
田叔开心地咯咯笑。
“你有两个媳妇了?”做总管的不都是太监吗?“不过人家的儿子、媳妇全定居美国了。”
俊逸刻意贴在她身后,欣赏她一副不屑搭理他的倨相。
“我和你田嫂都老啰,哪有力气再去适应外国环境。
而且与其去洋人土地上当二等公民,我宁可窝在这里吃老米。”
田叔欢喜得不得了,呵呵直笑。
“你田嫂从昨儿个就大张旗鼓地要迎接你,现在正在厨房里忙??”突然间,楼梯上步下的阴沉身影凝住所有的愉悦气氛。
英儿愣住了,怔怔地盯着对方看。
清瘦修长的他有着半头花白的头发,神情严峻,宛如棱角分明的山壁。
眉心间有道直而长的深沟,显示长年蹙眉的结果。
深沉的眼睁掩去了斯文的气息,浓重的阴郁让人无法亲近。
令英儿呆愣的是他的形貌,他和国中时代俊秀的俊逸简直一模一样,只是神情不对,也老了几十岁。
如果俊逸后来没有练拳,造就魁梧庞大的体格,一定会和自己的父亲更像。
“回来了?”“嗯。”
多年不见的父子,只不过简简单单说了几个字,箭拔弩张的气氛已经充斥整个大厅,弄得人人浑身僵硬。
好象,他真的跟俊逸好象,连声音都一样!他们连气势都相仿,有如现在的局面正是俊逸对俊逸。
“老爷,这是少爷的女朋友,叫??”田叔老迈的记忆一片模糊。
“英儿!”她兴奋地抬起右腕上的铃铛甩动。
“啊,好,这下我就不会忘记了。”
田叔指着铃铛笑笑。
“少爷,去厨房看看田嫂好吗?她好多年不见你,心里挂念得很。”
“我待会再去。”
俊逸冷冽的话气有如与敌军对阵的将领,“我只是来向爸转述卓爸的一项请托??”“不急嘛,反正有得是时间,吃过晚饭再聊也不迟。”
田叔笑嘻嘻地拉起俊逸的手臂,临走前朝英儿一问:“你想喝点什么?茶好吗?”英儿点头之后,大厅里就只剩她和俊逸的父亲伫立,凝重的沉默令人难以呼吸。
“坐。”
长达几乎一世纪的沉默后,他竟然只吐出了一个字。
她突然有点明白俊逸为什么不愿意带她一起来,可是肖父是她在这个世上重新拥有的第一个亲人。
“你和俊逸??打算结婚了?”他与英儿遥遥对坐在各自的沙发上,互相对望。
“为什么这么问?”“不然他为什么带你一起来这里?”“因为我死缠着他,硬要跟来。”
“啊。”
他垂落的视线中含着些许沮丧,或是失望,英儿不确定。
或许他心中存着微小的希望,觉得俊逸是特地带新娘来拜访他。
“这里有很古老的味道。”
她抬头张望四周,不自在的感觉慢慢消褪。
“老房子了,俊逸就是在这里出生的。”
“真的!”英儿的眼睛突然闪闪发光。
“他小时候也在这里长大吗?”“他住到考上大学后才搬出去。”
“这里全是他小时候住的模样吗?”她忍不住兴奋地跳起来东摸摸西摸摸。
“只有沙发换过。”
肖父也跟着起身,淡漠地掀起墙上的古字画,后头下方竟有一堆涂鸦。
“这是他小时候的杰作。”
英儿马上蹲下去一探究竟,摸着那片乱七八糟的线团和青涩扭曲的幼童字迹:肖海索签名。
“哈哈,他居然也有这么矮小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从以前就一直这么高头大马!”她乐得真想把这块墙板拆下带走,自己私藏。
“他以前还差点拿这个楼梯扶手当溜滑梯,被我打过后就再也不敢了。”
英儿闻言又马上扑向华丽的雕纹扶手。
“那时他才这么高。”
肖父比了比扶手上的高度。
“好小!”英儿开心得快融化掉。
她的成长足迹早随年代而消逝,俊逸的过去却还找得到。
“还有哪里?他还干了哪些坏事?”肖父状似冷漠地一一指出俊逸的丰功伟绩,似乎这个家没被他拆了是它命大。
过往的痕迹一路细数上去,最后来到二楼一间温暖色调的老房间。
午后的春阳佣懒斜映在窗外绿藤上,房内纤尘不染,床幔干净而明亮,间有一阵阵窗外袭来的花香。
“这是俊逸出生的房间。”
英儿一震,胸中难以言喻的暖流泉涌而上。
这是他出生的房间?她作梦般地慢慢步入,轻轻抚着每一样细致的摆设,彷佛她正悄悄地走进天堂。
整个世界寂静无声。
她听见小鸟细细的交谈声,听见轻风拂掠花朵的温柔,听见青绿小草在暖阳下静静地伸着懒腰。
她的灵魂静谧得几欲长眠,宛如回到遥远的辽阔草原,找到可以安歇的湛蓝清泉。
“这是一个让宝宝出生的好地方。”
她下意识的一句轻叹,引发肖父无比震撼。
“肖伯父?”他强作镇定地闭上双眸,双唇微抖了许久才吐出完整的字句,“你先下去,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英儿不解地乖乖出去,带上房门前凝望肖父灈瘦的背影许久。
“你其实很想念他吧。”
他?肖父微愕地背着她睁眼质疑。
是指俊逸,还是他过世多年的爱妻?“都有。”
她轻轻带上门,淡淡离去。
是的,他不只想念爱妻,更思念他长年以来一直忽略的儿子。
直到方才细数俊逸童年的点点滴滴,他才顿悟到这点。
他记得俊逸从出生到离家前的一切回忆,对儿子的思念,早随着时光的累积而胜过对妻子的悲戚。
这是一个让宝宝出生的好地方。
三十年前,也有一个秀丽的人儿开心地旋舞着如此说道。
你一定会很爱他、很爱他、很爱他,因为你很爱我。
他再一次陷入无尽的水意,脆弱地伏在温柔的床畔。
让他最后一次如此地放任自己吧,在他重新踏入新的生命阶段、再度肩负起父亲的责任前,让他最后一次沉入逝去的梦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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