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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高速公路上拥挤不堪。高速公路上总是拥挤不堪,哪怕是星期五凌晨一点。她盯着前面连成一条的红色尾灯,车灯像一条愤怒的蛇向前延伸,有几英里长。这么多人,他们这时候要赶到哪里去?   罗明平时喜欢高速公路,有好多次她都是从医院开夜车回家的。   绿色的大路标在头顶上一闪而过,高架通道和地下通道像网一般纵横交错,汽车的速度快得使人振奋不已,她曾经感到奇妙无比,感到豪爽自由。她是在加利福尼亚长大的,从孩提时代起她就记得高速公路的最初模样。高速公路网是和她一同成长起来的。她既没把它看作是一种威胁,也没把它当作是一种邪恶。它是这地方的一部分,它快速,它令人兴奋。彬石这座城市比世界上任何其它城市更依赖技术,汽车是它的重要组成部分。彬石没有汽车无法生存,就像它没有从几百英里外用管道送来的水就无法生存一样,就像它没有一定的建造技术就无法生存一样。这是这座城市得以存在的一个事实,而且从本世纪初开始就已这样。   但最近几年,罗明开始意识到了生活在汽车里产生的微妙心理影响。洛杉矶没有路边咖啡馆,因为没有人步行。你能坐在里边看着路人经过的路边咖啡馆不是固定的,而是在车轮上的,它随着交通灯的每一次变换而变换。   人们停下汽车,相互匆匆看上一眼,然后继续赶路。但生活在一间由染色玻璃和不锈钢制成的有空调有地毯有立体声音响的封闭斗室里总有点不合人性。它压制了人类心灵深处爱群居、好热闹和喜欢相互往来的需要。   当地的精神病医生发现了一种此地特有的自我丧失综合症。彬石是一座新移民的城市,因而也就是陌生人的城市。汽车使他们相互间保持陌生,极少有什么机构来做些工作把他们聚集到一起,事实上没有人上教堂,劳动团体也不尽人意。人们变得孤独,他们抱怨没有联系,没有朋友,远离家人和故土。他们常常变得自杀成性——自杀最常见的方法就是汽车。警察委婉地称其为“个体死亡”。你选好一条高架道,踩紧油门,以八九十码的速度撞上去。有时要用好几个小时才能割开残损的车身把尸体弄出来。   她以六十五英里的时速开着车,换了五条车道,在林清驶离高速公路,朝好莱坞山开去,穿过在当地叫做同性恋阿尔卑奇的地区,因为那里住着许多同性恋者。遇上麻烦的人好像都被吸引到彬石来了。这城市提供自由,但它不提供援助。   她驶到劳雷尔坎宁,车胎因为急转弯发出吱吱的尖叫声,车灯在黑暗中扫过。这里车辆稀少,她一会儿便可到达本贝家。   从理论上讲,她和研究室的其他工作人员都面对一个简单的问题。六点钟以前找回本贝。假如他们能把本贝带回医院,他们可以切断为他移植的计算机,中止发展系列,然后他们可以让他镇静,等几天再把他同一套新的电极端接通。他们显然一开始就选错了电极,这是他们事先接受的一种冒险行为,这是一种可以接受的冒险,因为他们指望能有机会改正失误。但这种机会现已不复存在。   他们必须把他找回来。问题简单,它的解决办法也相对简单——查看已知的本贝常爱去的地方。他们复查过他的病历表后分头行动,罗明到他劳雷尔的家里去,同林去本贝常去的叫做杰克兔子俱乐部的脱衣舞场,阿森去本贝工作过的圣莫尼卡的一个自动设备公司。他已给公司的总裁打过电话,总裁将去办公室为他开门引路。   他们将在一小时后交换意见和进展情况。这是一个简单的计划,一个她觉得不可能会有结果的计划。但除此以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她把车停在本贝家的门前,沿着石板路走到大门口。门半开着,她能听到从里面传出的嘻笑声。她敲了两下便推开了门。   “有人吗?”   似乎没人听见。咯咯的笑声是从房子后面的哪个地方传来的。她走进前厅。她从未见过本贝家的房子,很想看看它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她朝四周一看,意识到眼前的情景是她应该料想到的。   从外面看,这是一幢普通的牧场风格的房子,其外表就像本贝本人一样,毫无惊人之处。但里面看上去就像路易十六的客厅——优雅的古色古香的椅子和长沙发,墙上的挂毯,光秃秃的硬木地板。   “有人在家吗?”她叫道。她的声音在房子里回响,没有人答应,但笑声仍不断传来。她循着声音朝后屋走去。她走进厨房——古色古香的煤气炉,没有烘箱,没有洗碗机,没有电动搅拌机,没有烤面包箱。没有任何机器,她想。本贝为自己建造了一个里面没有任何现代化机器的世界。   从厨房的窗口望出去是主房的后墙。中间有一小块草坪、一个游泳池,都很普通,却很现代化。又是本贝的那种普通外表。后院沐浴在游泳池水下电灯发出的绿莹莹的灯光之中,两个姑娘在游泳池里嬉笑打水。她走了出去。   姑娘们并没在意她的到来。她们继续泼水嬉戏,在水中你推我搡。她站到游泳池的跳板上说:“有人在家吗?”   这下她俩注意到了她,相互松开手来。“找哈里吗?”她们中的一个问。   “是的。”   “你是警察?”   “我是医生。”   一个姑娘轻巧地爬上游泳池,用毛巾擦擦身子。她穿一件简洁的红色比基尼。“他刚才,”姑娘说,“不过我们不该告诉警察。这是他说的。”她把一条腿搁到椅子上,用毛巾擦干。罗明注意到这动作是故意的,挑逗性的,是冲着她来的。   “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就在几分钟前。”   “你们在这里多久了。”   “差不多一个星期,”游泳池里的姑娘说,“哈里请我们来住的,他觉得我们很可爱。”   另一个姑娘用毛巾裹住肩膀说:“我们在杰克兔子俱乐部遇到他的,他常去那地方。”   罗明点点头。   “他挺有意思的,”那姑娘说,“常逗人发笑,你知道他今天晚上穿了什么吗?”   “什么?”   “一件医院的制服,雪白的。”她摇摇头。“真是个有趣的人。”   “你同他说话了吗?”   “当然。”   “他说什么了?”   穿红色比基尼的姑娘开始朝屋里走去,罗明跟了上去。“他说不要报告警察,他说好好玩。”   “他为什么要来这里?”   “他得拿点东西。”   “什么东西?”   “他书房里的一些什么东西。”   “书房在哪里?”   “我带你去。”   她带罗明回到屋内,走过起居室,湿漉漉的脚在光秃秃的硬木地板上留下一串脚印。“这地方刺激不刺激?哈里真是疯了,你听过他的高谈阔论吗?”   “听过。”   “那么你是知道的。他真是古怪。”她朝房间四处指指。“所有这些旧东西。你为什么要见他?”   “他有病,”罗明说。   “他肯定有病,”姑娘说,“我看见他扎着绷带。他怎么啦,出 了事故?”   “他动了手术。”   “别开玩笑。在医院里?”   “是的。”   “别开玩笑。”   她们走过起居室,沿着走廊来到卧室。姑娘朝右拐进一间房间,那是一间书房——古色古香的书桌,古色古香的台灯和放满了靠垫的沙发。“他来这里拿了些东西。”   “你看见他拿了什么?”   “我们实在没怎么注意。但他拿走了大卷大卷的纸。”她用手比划着。   “真的很大。看上去像是图纸什么的。”   “图纸?”   “嗯,纸卷的里边是蓝色的,外边是白色的,而且很大。”她耸耸肩膀。   “他还拿了其它东西吗?”   “是的。一只金属盒子。”   “是什么样的金属盒子?”罗明心想是一只饭盒或一只小箱子。   “看上去像一只工具箱,也许是的。在他把箱子关上之前,我看了看,好像里面有工具什么的。”   “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姑娘又沉默了。她咬了咬嘴唇。“嗯,我没有看清楚。不过……”   “什么?”   “看上去他在里面放了枝枪。”   “他说他去哪里了吗?”   “没有。”   “他给了什么暗示吗?”   “没有。”   “他说过他要回来吗?”   “哼,说起来真有意思,”姑娘说,“他吻了我,又吻了苏西,然后他说好好玩,还说不要告诉警察。他说他认为不会再见到我们了。”她摇摇头。   “真有意思。可你知道哈里怎么了。”   “是的,”罗明说,“我知道哈里怎么了。”她看看手表,是一点四十七分,只有四个钟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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