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年 ３ 月 １２ 日打击１七层（专门外科）楼上静悄悄的。两个护士在值班，其中一个在病人的病历上做着病情记录，另一个一边啃着糖一边在看电影杂志。罗明进来的时候，两人都没在意。她走到放病历表的架子旁，打开本贝的记录进行检查。 　　她要核实本贝是否服用了所有的药。但令她吃惊的是，她发现他没有服。 　　“为什么不给本贝服氯丙嗪？”她问。 　　护士吓了一跳，抬起头来。“本贝？” 　　“719 病房的病人。”她瞥了一眼手表，时间已过午夜。“他中午就该开始服用氯丙嗪了，十二个钟头以前。” 　　“对不起……可以吗？”一个护士伸出手来要病历表，罗明把表交给她，看着她翻到护理指示那一页。徐乙要病人服用氯丙嗪的指示由一个护士用红笔圈了起来，并且还加注了含义不清的“打电话”三个字。 　　罗明心想假如不给本贝服用大剂量的氯丙嗪，他的神经质的心理将会失去控制并且可能出现危险。 　　“哦，对了，”那个护士说，“我想起来了。阿森医生告诉我们只有他或罗明医生开的药才可给他服用。我们不认识这位麦克菲医生，所以我就等了等，想给他打个电话核实一下这种治疗方法。这——” 　　“徐乙医生，”罗明粗声说道，“是神经精神病研究室的主任。” 　　护士对着签名皱皱眉头。“这我们怎么知道。这名字看不清楚，给你。” 　　她交回病历表。“我们觉得这看上去像麦克菲。医院通讯录上只有一个麦克菲，是一位妇科医生，所以我们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有时医生也会出差错，把记录记到别的病历表上，于是我们——” 　　“行了，”罗明挥挥手说，“行了。现在马上去给他拿氯丙嗪，好不好？” 　　“马上就去，医生。”护士说完瞪了她一眼，走向药柜。罗明穿过大厅朝 719 病房走去。 　　警察坐在本贝的房间外面，椅子斜靠着墙。他正饶有兴致地看《风流秘史》。罗明没想到他会有这个雅兴，她不问就知道他是从哪里弄到这本杂志的。肯定是他感到无聊，于是护士把这本杂志给了他。他边看杂志边抽烟，把烟灰胡乱地朝着地板上的一只烟灰缸里弹下去。 　　她沿着大厅走过来时，他抬起头来。“晚上好，医生。” 　　“晚上好。”她抑制住一阵冲动，终于没对他那副懒散样说什么。警察可不在她的管辖之内，再说她只是对护士有点恼火。“没事吧？”她问。 　　“平安无事。” 　　她能听到 719 房间里的电视声音，是一个说笑节目。电视里有人说：“那你后来做了什么呢？”笑声更大了。她推开门。 　　房间里的灯关着，只有电视在闪烁。本贝显然已经入睡。他背对着房门，被单蒙住了肩头。她咔嚓关掉电视，穿过房间来到床边，轻轻地拍拍他的腿。 　　“哈里，”她低声说，“哈里——” 　　她停住了。 　　她手下的腿软绵绵的，不成形状。她用力一按，“腿”奇怪地鼓了起来。 　　她伸手打开床头灯，房间顿时一亮。接着她掀开被单。 　　本贝不在了。他的床上只有三只医院用来衬废纸篓的塑料袋。塑料袋吹得鼓鼓的，袋口扎得严严实实。本贝的头其实是一块卷起来的毛巾，手臂是用另一块毛巾垫的。 　　“警官，”她用低沉的声音说，“你最好快进来。” 　　警察一下子冲进房间，一边伸手要掏手枪。罗明指指病床。 　　“见鬼，”警察说，“怎么回事？” 　　“我正要问你呢？” 　　警察马上走进卫生间去查看，卫生间是空的。他又朝衣柜里看看。“他的衣服还在这里——” 　　“你最后一次检查这房间是什么时候？” 　　“——可他的鞋不见了。”警察边说边检查衣柜。“他的鞋不见了。” 　　他转过身来，有点绝望地看着罗明。“他去哪儿了呢？” 　　“你最后一次检查这房间是什么时候？”罗明又问。她按响床铃呼叫夜班护士。 　　“大约二十分钟前。” 　　罗明走到窗口朝外看。窗开着，可是从楼上到楼下的停车场有七层楼高。 　　“你离开门口有多久？” 　　“我说，医生，只有几分钟——” 　　“多久？” 　　“我香烟抽完了。医院没有售货机，我得跑到对面的咖啡店。我离开差不多三分钟，当时大约是十一点半。护士说她们会留心的。” 　　“太好了，”罗明说。她打开床头柜，发现本贝的剃须刀还在，他的钱包，他的车钥匙……都在里面。 　　护士听到铃声冲过来，从门口探进头来。“这下又是怎么啦？” 　　“我们好像丢了一个病人，”罗明说。 　　“你说什么？” 　　罗明指指床上的塑料袋。护士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脸色即刻变得煞白。 　　“打电话给同林医生，”罗明说，“还有徐乙医生，还有阿森医生。他们会在家里的，叫总机帮你接通。就说是紧急情况，告诉他们本贝不见了，然后叫医院保安人员，听清楚了吗？” 　　“明白了，医生。”护士说着急忙走出病房。 　　罗明在本贝的床沿上坐下，双眼盯着警察。 　　“他是从哪里弄到这些袋子的？”警察说。 　　她早已想到这一点。“一只是床边的废纸篓里的，”她说，“一只是门口废纸篓里的，还有一只是从卫生间的废纸篓里弄来的，两块毛巾也是卫生间的。” 　　“聪明，”警察说，他指指衣柜。“但他不可能跑远，他衣服没带走。” 　　“可带走了鞋子。” 　　“扎着绷带穿着浴衣的人是不可能跑远的，就算穿着鞋也是如此。”他摇摇头。“我得请求援助。” 　　“本贝有没有打过电话？” 　　“今晚？” 　　“难道还能是上个月？” 　　“听着，女士，我现在不需要你来教训。” 　　她这时才看清他原来很年轻，二十刚出头。他感到非常害怕，他把事情搞糟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对不起，”她说，“是的，今晚。” 　　“他打过一次电话，”警察说，“十一点钟左右。” 　　“你听到了吗？” 　　“没有。”他耸耸肩。“我从来没想……”他拖长声音说，“这你清楚。” 　　“也就是说他十一点打了电话，十一点半就离开了。”她走到外面的大厅里，目光沿着走廊一直望到护士值班室。那里一直有人值班，他必须经过护士值班室才能走到电梯口。他绝对跑不出去。 　　他还能用什么办法呢？她朝大厅的另一头看去，在远处顶头有个楼梯口，他可以从那边下，可他能走七层的楼梯吗？本贝太虚弱了，不可能做到。 　　再说他头上缠着绷带，身上穿着浴衣，走到底楼大厅时服务台会拦住他的。 　　“我真不明白。”警察边说边走进大厅。“他能到哪儿去呢？” 　　“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罗明说。这是他们常常会忘记的一个事实。 　　对警察来说，本贝是被指控犯有袭击他人罪的罪犯，是他们每天都要碰上的千百个乱发牢骚者中的一个。对医院的医务人员来说，他是一个有病的人，不幸而又危险。尚难确定他是否算是精神病患者，但人人都会忘记本贝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在人才济济的领域里他的计算机工作是出色的。在神经精神病研究室初次为他做的心理分析测试中，他的智商测试得了一百四十四分。 　　他完全有能力为逃跑制订计划，然后到门口偷听动静，听到警察和护士谈论买香烟的事——然后在几分钟的时间内溜掉。但是怎么溜走的呢？ 　　本贝一定知道他穿着浴衣决不可能走出医院。他把外出穿的衣服留在房间——即使穿了这些衣服他也不一定能走出医院。半夜出逃根本不可能，大厅服务台肯定会拦住他，探病时间三个小时前就结束了。 　　他到底会想什么办法呢？ 　　警察走到护士值班室，打电话向局里报告。罗明跟在他身后，朝走过的一间间病房里张望，７０９ 病房是一个烧伤病人，她推开门朝里看看，确认里边没有别的人。７０８ 病房空着，一个肾脏移植病人下午已出院，这间病房她也查看了一遍。 　　接下来一间的房门上写着“库房”，这是外科楼上的一间标准房间。绷带、缝术箱及衣物床单等都贮存在那里。她开门进去，走过一排又一排装有静脉注射液的药瓶，经过一盘盘各种医疗用具，还有消过毒的口罩、工作服以及护士和护理员的备用制服。 　　她停下脚步，眼睛盯住了一件蓝色浴衣。浴衣胡乱地塞在一个架子的角落里，架子的其它地方整齐地放着折好的一叠叠白色裤子、衬衫及医院护理员穿的上衣。 　　她大声喊护士。 　　“这是不可能的，”同林说，一边不停地在护士办公室里走来走去。 　　“绝对不可能。他手术才两天——一天半，他不可能离开。” 　　“他离开了，”罗明说，“而且他用他能用的唯一办法离开了。 　　他换上了护理员的制服，然后他很可能是走到下面六楼，再乘电梯到大厅。 　　不会有人注意他的，护理员进进出出没有固定时间。” 　　同林穿着礼服和一件有褶边的白衬衫。他的宽领带松散着，嘴里叼着一支烟。她以前从没看到他抽烟。“我还是不相信，”他说，“给他用了大剂量的氯丙哮让他镇静下来，并且——” 　　“根本没服用，”罗明说。 　　“根本没服用？” 　　“氯丙嗪是什么？”警察边说边记。 　　“护士没搞清楚医嘱，没有照办。从昨天午夜开始，他既没服过镇静剂，也没用过止痛药。” 　　“天哪！”同林说。他看着护士，好像要把她吃了似的。接着他停顿了片刻。“可他的头呢？上面缠着绷带，会有人注意到他的。” 　　阿森一直静静地坐在一个角落里，他说：“他戴着假发。” 　　“你是开玩笑吧。” 　　“我亲眼见过，”阿森说。 　　“你说的假发是什么颜色？”警察问。 　　“黑色的，”阿森说。 　　“天哪，”同林说。 　　罗明说：“他怎么弄到假发的？” 　　“一个朋友带给他的。是住院那天。” 　　“听着，”同林说，“就是戴了假发也不可能走到哪里去。他没带走他的钱包和钱。现在这个时候没有出租车。 　　她望着同林，对他拒不接受现实的精神深感佩服。他就是不愿相信本森已经走了，他这是抗拒事实，顽固不化。 　　“他给一个朋友打了电话，”罗明说，“大约在十一点钟的时候。”她看看阿森。“你记得是谁带假发来的吗？” 　　“一位漂亮的姑娘，”阿森说。 　　“你记得她的名字吗？”罗明带着一丝讥讽的口气说。 　　“催?青，”阿森脱口而出。 　　“看看你是否能在电话簿里找到她，”罗明说。阿森开始查找。这时电话铃响了，同林拿起电话，听了听，接着一声不响地把电话递给罗明。 　　“喂，”罗明说。 　　“我作了计算机预测，”格哈得说，“结果刚出来。你是对的，本贝移植的计算机正处在学习圈里。他的刺激点与预测的曲线完全一致。” 　　“这太好了，”罗明说。她一边听，一边看着同林、阿森和警察，他们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她。 　　“和你说的完全一样，”格哈得说，“本贝显然喜欢这些电击，他发作的频率正越来越高，曲线陡然上升。” 　　“他什么时候会垮下来？” 　　“很快的，”格哈得说，“假设他不打破循环圈——我怀疑他不会——那么他将从早上六点零四分起受到几乎是不断的刺激。” 　　“你的预测确切吗？”她皱着眉头问。她看看手表，已是十二点半。 　　“没错，”格哈得说，“连续刺激从今天早上六点零四分开始。” 　　“好吧，”罗明说完挂上电话。她看看其他人。“本贝和他的计算机已进入学习发展圈。预测他在今天早上六点崩溃。” 　　“天哪！”同林说着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六小时都不到了。” 　　房间那头，阿森放下电话簿正在和问讯台讲话。“那么试试彬石西区，”他顿了一下说，“看看新名单上有没有？” 　　警察停止记录，露出一脸疑惑。“六点要发生什么事吗？” 　　“我们以为是的，”罗明说。 　　同林吸了一口烟。“两年了，”他说，“我又回到这上面来了。”他小心地捻灭烟头。“通知徐乙了吗？” 　　“已给他打过电话。” 　　“查查没列出来的号码。”阿森说完听了片刻。“我是大学医院的莫里奇医生，”他说，“是紧急情况。我们必须找到催?青的去向。 　　听着，如果——”他恼怒地扔下电话。“婊子！”他骂了一声。 　　“怎么样？” 　　他摇摇头。 　　“我们甚至不知道本贝是否给这位姑娘打过电话，”同林说，“他很可能打电话给别的什么人了？” 　　“不管他给谁打电话，那个人在几小时后会遇上大麻烦的，”罗明说。 　　她打开本贝的病历表。“这夜看起来真够长的，我们还是开始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