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三年，白云观风貌依旧，就连山门前的那片松林也没长大多少。 　　小龙不想惊扰太多人，就没从正门进观，而是转至道观供杂役道人进出的后门，轻轻叩响了几下，一个小道童应声打开了门，想必小道童刚进道观不久，不太认得小龙，不过看小龙对道观较为熟络，也没多加盘问，打个稽首，道声师兄后，就把小龙放进门来。 　　时辰离晚膳尚早，膳食房显得较为冷清，只有一个老苍头蹲在灶边，拨弄灶火。 　　几年不见，李师兄苍老了许多，小龙站在窗外，凝神看了会，眼眶不知不觉已微微泛红。 　　轻轻走到李师兄身后，小龙颤声唤道：“李师兄，你一向可好？” 　　这位是……，李仁义眯起眼，疑惑的看着小龙，惊喜很快出现在他老苍的脸上，用力在围裙上擦了擦满是烟灰的手，李仁义站起身，犹自带着几分不信道：“你是……，小龙师弟？” 　　小龙狠命点点头。 　　“小龙，这几年你去了哪里？可把师兄想死了。嗯，长高了，也越发出尘了！”李仁义仔细端详着小龙，满心欢喜，一会又想起什么似的，指着窗外，压低声，狠狠道：“当年你失踪后，道观中便有人造谣说你见财起意，不料被王生坤撞破，只得仓皇出逃，呸！我却是不信的，这不，你又回来了嘛。” 　　“李师兄，还是你明白我的为人，唉，当年之事，真是一言难尽。” 　　……突然，砰的一下，木门被踢开了。 　　来者是监院乘风道长座下弟子。 　　没待小龙开口，这位破门而入的道长就冷冷道：“你就是萧小龙吧，速随我来，主持命你前去问话。” 　　见那道人面色不善，语气冷淡，小龙也没敢多问，默默随他向内殿走去。 　　主持找我定是询问我这几年的经历，若要照实说，柳、韩二人面上难堪是小，只怕脱不了残害同门的罪责，罢了，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为他二人遮掩几分吧，小龙一路想着，很快就到了内殿。 　　内殿静得瘆人，主持乘风道长坐定在蒲团上，监院道长清风肃立一旁，闭目不语。 　　小龙慌忙上前行礼，只换来主持一声冷哼，清风道长仍没睁眼，面色却更为冷峻。 　　这是何故？小龙一时慌乱不已。 　　“萧小龙，你为何私离本观？这三年来，你又去了何处？从实说来我听！”乘风道长一抖拂尘，指着小龙，厉声喝道。 　　“回禀主持，三年前，我为洛师姐去取失落之物，不慎跌落地洞，而后被暗河冲走……” 　　“那你为何流落在外，此时才回？”乘风道长打断小龙回话，追问道。 　　“因在暗河中伤了颅脑，患上失忆之症，直到前些天才明白过来。” 　　“嘿嘿……，一派胡言！”乘风道长一阵冷笑：“若不是生坤及时将实情告知我，真要被你这奸徒蒙混过去。” 　　实情？难道王生坤会自曝其丑？听主持道长的语气却又显然不是那回事，小龙有些摸头不着。 　　正纳闷时，布幔后跳出一个人来，径直冲到小龙面前，一把揪住小龙衣领，劈头盖脸一顿怒骂：“好你个萧小龙，你竟有胆回来？莫非得了后山坍陷的消息，故意编造些离奇事，借此蒙蔽主持师尊？三年前你假请教之名，把柳师妹骗去松林，意图不轨，若非我恰好经过，险些让你这个恶人得手，毁了柳师妹的清白。” 　　“要不是师妹心肠软，加之我看在同门之义，不忍下手取你贱命，你怎会逍遥事外？原本以为你得了教训，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哪知你不思悔过，竟还想凭着花言巧语，重入道观，真活活气煞我也！” 　　“你、你颠倒黑白，血口喷人！”小龙奋力挣脱束缚，手指王生坤，气得浑身发抖。 　　“呸！”王生坤根本不与小龙理论，啐了一口后，扑通朝乘风道长跪下，悲声道：“当年，我为柳师妹清白着想，所以没对师尊道出实情，徒儿不该，请师尊狠狠责罚！” 　　“生坤，起身吧，你有何错？”乘风道长一脸慈爱，倾身扶起爱徒：“生坤啊，为人当柔则柔，当刚则刚，过分仁慈只会纵容了恶人！” 　　“多谢师尊教诲，徒儿定铭记于心！”王生坤仍是怒容不减，不过，偷偷瞄向小龙的眼神里却满是得意。 　　“主持，此事绝非如同王生坤所说，内中另有隐情，请主持容我分辨！”小龙急火攻心，也顾不上尊卑，大喊道。 　　“住嘴！此地岂容你大声喧哗！”乘风道长站了起来，拂尘一扫，隔空一股大力把小龙击得腾空而起，重重跌在香薰铜鹤上，折了铜鹤的腿，熏香四散，烟气弥漫。 　　“主持……”小龙顾不上擦拭嘴边的血迹，爬起又道。 　　铜鹤本是古物，熏香又极为珍贵，一下全毁了，乘风道长心疼的脸色发青，哪里还顾及轻重，拂尘乱扫，将小龙重重击落在殿门外。 　　小龙眼前发黑，只觉五脏六腑一齐移位，嗓子眼阵阵发甜，再也憋不住，哇的一声，大口鲜血喷出，激溅在殿门楹联上，把那白底黑体的四个大字——道心本善，淋得腥红一片。 　　乘风道长眼瞧着小龙挣扎站起后，仍摇摇晃晃向殿内走来，也不忍再施重手，摆手道：“记名弟子，以观规治之，终究不妥，你自行离去吧，休要再狡辩，这世间男子，谁人会无故自损爱侣的清白？” 　　“监院……”小龙又面朝清风道长悲呼。 　　清风道长微微睁开眼，摇头道：“莫要多言，你走吧……，唉，只怪我当年看走了眼……” 　　“哈哈哈……”，这偌大的白云观竟无一处可说理，眼前数位得道高人都是偏信偏听之辈，竟无一人愿听我分说，也罢，不说也罢！小龙心中一口怨气难平，仰天狂笑不止，气血随之激荡，体内银光刹那连成一片，隐隐透出体表。 　　光晕烘托虽只有一瞬，但这一瞬宛如神灵临凡的异彩实是让一旁的道众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各自暗暗猜度。 　　“在这鬼嚎什么，装神弄鬼！难道等我来相请？来人，将萧小龙这个奸徒轰出去！”王生坤听得汗毛倒竖，慌不迭的叫人。 　　几个粗壮的道人闻声而来，撸袖露臂，围着小龙推推搡搡。 　　“我自有腿脚，何须劳烦诸位。”小龙每吐一个字，嘴边便有血沫流出，其状可怖，倒唬得那几个道人不敢再动手。 　　整整衣冠，弹去泥尘，小龙遥对着乘风、清风两位道长，拜了一拜。 　　“当年若非两位收留，只怕我还要多受那流离颠簸之苦，这一拜就当是叩谢两位大恩，从此山高水长，我即是我，与白云观再无半分瓜葛！”小龙朗声说罢，走到王生坤面前，冷眼瞧着，也不作声。 　　白云观如此对我，王生坤如此对我，只因我无所依仗罢了！若是今日老爷爷道长在此，若是我学了他几分本事，何人敢这般对我？来日方长，我萧小龙终会有与老爷爷道长相见的一天，到那时，我倒要看看这些人又是怎样的嘴脸！小龙心中默想着，望向王生坤的眼里，渐渐全是不屑。 　　“奸徒，你、你想干甚？”王生坤被小龙盯着看，难免有些心虚，后退数步后，方才醒悟，自己怎会怕眼前之人，这下不由恼羞成怒，劈手打了身旁一个道人的嘴巴：“要你们何用，一群废物！愣着干嘛，还不动手？” 　　“我本想着为你二人遮掩些丑事，没想到你竟然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哈哈哈！王生坤，你果然好手段！哈哈哈……”几个道人用力把小龙架起，朝外走，小龙强扭着脖子冲王生坤大笑。 　　没一会，虽不见了小龙的影子，却仍有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纵使你谤我、欺我、辱我、笑我……但清者自清……” 　　“我萧小龙行事无愧于心……，王生坤你扪心自问……” 　　“人做天看……，王生坤你可敢欺天……” 　　若要使些手段堵上萧小龙的嘴，只怕会让师尊看破，那岂不是不打自招，王生坤惶急不已，只得高喝：“胡言乱语，快些打将出去！” 　　观中道人大都唯王生坤马首是瞻，当下动起了狠手，至此再无声息传来。 　　王生坤这才略感安心，转身看那内殿，师尊已然入定，而清风师叔也已不见了踪影。 　　“哐当”，山门大开，几个道人把痛晕过去的小龙扔出后，便不再理会，径自关了山门。 　　过了片刻，山门又开了半扇，闪出一个道人，把小龙带来的包裹丢下就走。 　　“小龙师弟，小龙师弟……”周身疼痛虽消了不少，但脸仍肿的高高，听到耳边有人呼唤，小龙竭力睁开眼睛，只见自己已身处山门外数里的一道清泉边，而李师兄一脸着急，正俯身看着自己。 　　“李师兄，我、我没事的……”小龙满口发苦，吐字艰难。 　　“小龙，暂且不要说话，先来饮口水。”李仁义扶着小龙，将葫芦里盛的泉水倒进小龙口中，一面叹息道：“唉，可怜你好端端的来，却又无端遭此毒手。不说我也知道，定是那恶贼王生坤使得坏。” 　　几口清泉入口，小龙也有了些精神，挣扎着坐起后，把缘起因果讲了个通彻，不过巧遇林嫣儿这一节，终究难以出口。 　　“小龙，听你这般说来，师兄倒要怪你，三年前，你就该识破王、洛二人的为人，怎能再回道观？这世间之人有几个与你一样的心肠？白云观迟早会被王生坤执掌，你想，谁人会信你？你又到何处说理去？小龙呀，你太不谙世事了！”看着伤痕累累的小龙，李仁义半是埋怨，半是痛惜，说罢，想了想，又道：“小龙，你孤苦伶仃一人，不如今日就随师兄回家，也有个照应？” 　　“多谢师兄好意，可我暂且还不能离开此地。” 　　“怎的，你还要回道观去？这不是羊入虎口吗？万万不可！”李仁义大惊失色。 　　“李师兄，你误会了。呵……”小龙想笑，无奈扯动创口，这半途而废的笑容看得李仁义心中又是一痛。 　　“李师兄，我这次回来，只是为了在道观等候一位前辈……”小龙捂着半边脸，慢慢道出实情。 　　“听师弟这么一说，你还真不能随我走，留下也好，免得错失际遇。”李仁义解开褡裢，取出几两碎银，塞到小龙手中：“我回到家中，自有侄儿奉养，这些银两还是师弟用得上，呵呵……，说来惭愧，这么多年，师兄我才攒下三两八钱碎银。” 　　“这是李师兄的养老钱，我怎么能收下？”银两冰冷，握在小龙手中却火似的烫。 　　“莫要推辞，师兄我无钱无力，也只能为你做些这个。”李仁义抓过小龙的手，把小龙手掌牢牢和上后，抬头看了看天色：“月色尚好，我这就下山去了。小龙师弟，你多加保重吧。” 　　“小龙，师兄也无他求，只盼着师弟你日后有暇，能去百里外的李家集看看师兄……”李仁义有些哽咽，转身偷偷抹了一把眼睛，便不再回头，径直向山下走去。 　　月夜凄清，山风也冷，满腔的冤屈加之离愁别绪，让小龙不能自持，只觉茫茫天地间，黑乎乎，冷冰冰，无一处可供容身，可暖人心。 　　箫声起，分外悲怆，恍如漫天愁云，把那皎月也遮掩的没了颜色。 　　小白不知何时也已寻来，想是耍的累极了，伏在小龙胸口，很快就呼呼睡去。 　　云天里，突然传出铮铮琴音，和着箫声，初起委婉，继而激越，最后竟淹没松涛阵阵。 　　这世间，还有谁能弹奏此曲？小龙抬眼寻去，只见松林之上，光华大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