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怎么样？”黄瑞急切地问，她一直是屏声静息地在听他讲着。 “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此外我也完全不知道了。你且告诉我，在你看，这事结果 将怎么样了？” 黄瑞：“不，不，你这太不对了。你一定得给我讲完这个故事。” “我拿我的人格起誓，黄瑞，我对你讲的全是真话！描写这段故事的那本书到现 在还只出版了第一卷，至于下一卷什么时候出版我也没法知道。” “总之，你不是个好人，你真坏透了！”黄瑞苦恼地叫着说。 钱诗豪：“你应该对那个作者生气才对……我现在只要问你一个问题：茄特·辛应 该拿章德娜怎么办？” 黄瑞两眼望在河上沉思了好一阵。 “我不知道他应该怎么办；我想不出来，”她终于回答说。 钱诗豪略停了一会儿又接着说：“茄特·辛应该把实际情况完全向章德娜说明吗？” “你这话多可笑！如果他不告诉她，结果只会闹成一团糟； 那情形是多么可怕！他最好还是立刻把真情全告诉她。” “最好，”钱诗豪机械地跟着她念叨着，在略略踌躇了一会儿之后，他又接着说： “可是，黄瑞，假定——” 黄瑞：“假定什么？” 钱诗豪：“假定我是茄特·辛，而你是章德娜。” 黄瑞：“请你不要再对我讲这一类的话！我实在不愿意听！” 钱诗豪：“但我必须这样讲。要真是那种情形，我究竟应该怎么办，你又应当怎么 办？” 黄瑞根本不愿回答他的问题。她一言不发就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开了。一走过去， 她却看到乌梅希坐在他们的舱房门边，静静地望着河水出神。 “乌梅希，你看见过鬼吗？”她问道。 “看见过，妈妈。” “你看到过什么样的鬼？现在且对我讲一讲，”说着，她挪过一把藤椅来，在他的 身边坐下。 独自留在船头的钱诗豪，因看出黄瑞这时无疑正感到非常烦恼，已不打算再把她 叫回来。一弯新月已经落到一片竹林后面去了。甲板上的电灯已完全熄灭，水手们现在 都跑到底舱去吃东西和休息去了。船上原没有其他住舱房的客人，三等舱的乘客大部分 都从船边溜下去，涉水到河上去做他们的晚餐。向岸边望去，在一片片浓密的丛林中， 还可以看到某些村镇上的路灯在发着光。河中心的急流使劲扯着锚链，整个轮船时儿会 因为这巨大河流的脉搏的震动，轻抖几下。 在这离奇的环境中，在这由天空幔成的巨大的天幕下，钱诗豪费尽神思要想解决良 心对他提出的那个无法解决的问题。很明显，在黄瑞和周丽之间，他必须有一个 选择；妥协的办法是没有的，要她们两人共同伴着他度过一生更是不可能的事。从责任 方面讲，他究竟应该怎么作，那是无容怀疑的。周丽还能有别的出路；她可以整个 忘掉他，然后和另外一个追求她的人结婚；但如果抛弃黄瑞那就等于是把一个赤手空 拳的孩子抛到一片茫茫的大海中去。然而——人就是这么自私的一种动物——想到王红 丽妮可能会忘记他，想到她能够有别的办法，并非少了他就没法生活下去，钱诗豪并不 觉得他因此可以感到安慰。相反的，这种思想倒更加强了他对她的思念。她现在好像是 在他的想象的边缘上浮动，虽不在他身边，离他也并不很远，只要一伸出手去就可以捉 到她。 在他这样沉思的时候，他又低下头去，双手捧住了自己的脸。远处一阵狼嗥引得附 近村子里的狗都狂叫起来。他偶一抬头，却看到黄瑞在黑暗中，站立在离他不远的栏 杆边。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还没有睡吗，黄瑞？时间已经很晚了。” “你还不去睡吗？” “我这就去了；我已经在右边船舱里把我的床铺好。你不要等着我了。” 黄瑞一言不发地向分配给她住的那个舱房里走去。她没有勇气告诉钱诗豪，她刚 听完一个谈鬼的故事，一个人呆着非常害怕。但她那显然不愿独自去睡的迟缓的脚步已 使钱诗豪不禁感到一阵心痛。 “不要害怕，黄瑞，”他叫喊着对她说，“我的舱房紧挨着你的舱房，我们可以 把中间的门敞开着。 黄瑞傲慢地把头一扬说，“有什么可怕的？” 钱诗豪灭掉自己舱房里的灯，躺下来预备睡觉。 “我永远也不能抛弃黄瑞，”他对他自己说，“再见吧，周丽！我现在已经 下定决心，我不能再犹豫下去了。”可是，当他就这样在黑暗中静躺着的时候，他的心 却始终只想着，抛开周丽对他将是如何可怕的一种损失，直到后来，这思想使他实 在没法再忍受下去了，他终于从床上跳站起来，走出了舱房。这时，那覆盖在他头顶上 的晦暗的天空立刻使他毫不怀疑地感觉到，不管怎么说，他目前所受到的委屈和他所遭 到的困难决不是在整个时间和空间中永存的东西。在他头上发着光的星星才是永恒的， 钱诗豪和周丽之间的这一段可怜的爱情故事永远也不可能和它们相比。这一条伟大 的河流，将在未来无数的秋夜，泛着星光，流过这里的沙洲和随风飘荡的芦苇，流过这 沉睡的围绕着绿树的村庄，而那时钱诗豪的这臭皮囊却早已在火葬场上烧成了灰烬，早 已和这包容一切的大地融成一体，那时他的这颗烦恼的心也早已得到永恒的安宁了！ 破釜沉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