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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黄瑞的学校在节日前几天就要放假,但钱诗豪已和学校的女校长商量好,让她在 假期中仍留在学校里。 在他和周兴先生谈过话后的第二天早晨,他很早就起来到外面去散步,并且特别 挑选了上海最大的一个空旷地区——路安广场附近的一些行人稀少的道路。他决定 在结婚以前便把关于黄瑞的事全向周丽讲清楚。然后,他便将向黄瑞解释明白, 她实际是处在什么样一个地位。这样就可以免除一切误解了。黄瑞可以和周丽作 一个很好的朋友,那她也就一定会很愿意和他们两夫妻在一起过日子,但那时如果他们 和亲戚朋友们住在一起,也许有人会讲闲话,所以他决定搬到海沙瑞巴去,到那里去做 律师。 散步回来后,钱诗豪便到周兴先生的家里去,在楼梯边他碰见了周丽。在一 般情况下,这种会见当是他们亲切地交谈的好机会,但这时周丽却不禁脸一红—— 一线微笑像一丝淡淡的曙光掠过她的脸——就低下头匆忙地走开了。 钱诗豪回到他自己的住处,开始在小风琴上胡乱弹奏着周丽教给他的一个调子 ——但他自然总不能老弹着这一套弹上一天啦,所以他弹了一会之后,就打开了一本诗 集;可是他感觉到那集子里并没有一首诗所表现的情感能够达到他的爱情已达到的高度。 这天早晨,周丽也和他一样极为兴奋。日中以前家里的事便都已做完,她于是 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坐下来做些针线。她的宁静的面容闪着无限幸福的光彩,她已找到 生活归宿的这一意念,似乎渗透了她全身的血脉。 还没到吃茶的时候,钱诗豪就丢下他的诗集和小风琴,匆忙地跑过周兴先生这边 来。平常周丽总是很快就走出来的,但今天下午他却看到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楼 上的起坐间里也是空的。周丽躲在房里没有出来。周兴先生仍照平常的时刻走出 来在茶桌边坐下了,钱诗豪这时就一个劲儿拿眼睛瞟着门口。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但进来的却是李辉。他非常亲热地和钱诗豪打招呼。“阿, 钱诗豪先生,我刚到你住的地方去找过你。”听到这话,钱诗豪立刻显出有些不安的样 子。 李辉大笑着说,“没有什么可怕的,钱诗豪先生;我去找你完全是出于一片好意, 我的朋友听到你的好消息,当然应该来向你道贺;那就是我去拜访你的目的。” 这话使周兴先生忽然想起周丽还没有出来。他喊了几声,没有听到回答,于 是就自己上楼去找她。“这是怎么着,王红?”他叫喊着说。“还在这里做你的针线? 茶已经预备好,钱诗豪和李辉都已经来了。” “请你把我的茶拿到这儿来吧,爹,”周丽微红着脸说,“我真是必须要把这 点活赶完。” “这真是你的老脾气,王红。一时的心性儿要干一件事,就把别的什么都忘了。为 要准备考试,你就一天到晚埋在书本里。现在一心一意地要做针线,什么其他的事你都 不管了。不行,我决不能让你这样。来吧,你必须同我下楼去喝茶,”说完,他简直是 硬拖着他的女儿,把她拉下楼来了。但一进屋子,她就直冲着茶盘跑去,低着头好像她 正全神贯注地在倒茶,没法抬起头来和任何一个客人打招呼了。 “你这是怎么啦,王红?”周兴先生叫着说。“你干嘛给我放糖?你知道我从来 不要糖的。” 李辉开始吃吃地笑着说:“今天她禁不住要表示出无限的慷慨。她要让任何人都 分尝到她的甜蜜!” 李辉这样拿周丽开心,钱诗豪简直感到不能忍耐,他当时心里想,在他们一 结婚之后,他们一定要把李辉的名字从他们的朋友的名单上勾去…… 两三天后,这些人又这样围着茶桌坐着的时候,李辉却说:“钱诗豪先生,你最 好换一个名字吧。”李辉竭力表示自己很幽默的这种神情,只使得钱诗豪对他更为厌 恶。 “我为什么要改名字?”他问。 “你来看,”李辉说,打开一张报纸。“一个名叫钱诗豪的学生请另外一个学生 替他考试,成绩还考得不错,但最后这件事却被揭穿了。” 周丽知道钱诗豪从来不善于和人顶嘴,所以每当李辉对他攻击的时候,她总 自动出来替他来一个反攻。现在正需要她出面的时候了。压制住心中的愤怒,她玩笑地 说,“要那么说,所有的监牢里怕不知坐着多少李辉哩。” “你们听听!”李辉大声说,“我好意给你们一个警告,你倒认为我不对;我不 妨把这个故事全告诉你们吧。你们知道我的小妹沙拉,不是在上女高中吗?她昨天晚上 回来说,‘你可知道,你们那位钱诗豪先生的太太在我们学校里念书。’我就说,‘傻 孩子!你以为我们那位钱诗豪先生是世界上唯一的一个叫钱诗豪的人吗,不管他是谁吧。’ 沙拉说,‘他对他的太太真无礼了。差不多所有的女孩子都要回家过节去,但他却打算 要让他的太太还留在学校里。多可怜,她眼睛都快哭瞎了。’我心里想,‘这可太不好 了;别的人也很可能会有和沙拉一样的糊涂思想呀。’” 周兴先生禁不住大笑起来。“李辉,你真是疯了!因为有一个叫钱诗豪的人把 他的太太留在学校里,让她整天哭泣,我们的钱诗豪就应该改名字吗?”但这时钱诗豪 的脸却忽然变得铁青,他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怎么啦,钱诗豪先生?”李辉喊叫着说。“你到哪儿去?你真生我的气了吗? 你当然知道我并没有真怀疑你,”说着,他跟在钱诗豪后面赶了出去。 “这是在闹些什么名堂?”周兴先生大叫着说。他没有想到这时周丽却哭了 起来。“这是怎么说,王红?你哭些什么?”“李辉先生真太不像话了,爹!”她哭 着说,“他为什么这样在我们家侮辱我们的客人?” “李辉不过是开玩笑,为什么要拿他的话当真呢?” “这种玩笑,我真听不下去,”周丽跑上楼去了。 自从钱诗豪回到上海以后,他为要得到黄瑞的丈夫的消息,差不多没有一个 地方没有跑到。经过一番极大的努力,他终于弄清楚了都拍克尔在什么地方,并且已经 写了一封信给黄瑞的舅父吴强。 在上面所讲的事情发生后的第二天,钱诗豪才得到回信。吴强回信说,自 从那次不幸的事件发生后,他一直也没有听到过关于他的外甥女婿袁香半个字的 消息。袁香过去是在润波耳行医。吴强也曾到那里去打听过,但谁也不 很清楚他的情况,袁香的老家究竟在什么地方,他也不知道。 现在钱诗豪已肯定地相信,黄瑞的丈夫不可能还活着了。 他同时还收到许多别的信。有些和他熟悉的人,听说他马上要结婚了,写信来向他 道贺。他们有的要他请吃酒,有的玩笑地责骂他不该一直对他们瞒着。他正一封封看着 的时候,周兴先生的一个仆人也给他送了一封信来。一看到封套上的笔迹,他的心不 禁卜通地一跳。那是周丽写给他的。“在听到李辉的那些话以后,”钱诗豪心里 想,“她不可能不对我发生怀疑,现在她写这封信来,一定是为了要把事情弄个清楚明 白。” 他拆开了那封信。信很短。“李辉先生昨天对你真是太无礼了,”她写道。“你 今天早晨为什么不过来?我一直在等着你。李辉先生讲的那些话,你理它干什么呢? 你知道他那些胡说八道我从来听都不要听的。今天下午你一定得早点过来。我也不准备 做针线活。”从这短短的几行字里,钱诗豪体会到周丽的温柔多情的心所感到的痛 苦,他禁不住要流泪了。从昨天晚上以后,她就一直热切地希望能设法安抚他的被刺伤 的心,昨天一夜和今天早晨,这件事都一直使她非常不安,而现在她实在再忍受不住了, 于是借这封短信表明了她的情怀。这一切他是完全理解的。 从昨天晚上以后,他一直感觉到,他实有必要把他目前的处境立刻对周丽解说 清楚,但想起昨天发生的那件事,他又感到非常为难。因为那样一来,他不仅显得像是 一个被人捉获的罪犯,事后竭力想洗刷自己的罪名,而且还会使李辉感到好像得到了 胜利。这实在太丢人,他连想都不愿意想。 他仔细思量,觉得李辉一定认为黄瑞的丈夫是另外一个叫钱诗豪的人,要不然 他早会把他的新发现在满街上大喊大叫,决不会一直保持沉默,只是这样遮遮掩掩地暗 示几句。想到这些以后,钱诗豪又决定不立即去寻求解决的办法,暂且把这个难题推延 一个时期再说。 在这个时候,邮差又给他送来一封信。钱诗豪打开一看,知道是那个女学校的校长 写来的。她在信里告诉他说,黄瑞感到要在学校里度过假期是一件没法忍受的事,因 此学校当局不能负责看顾她。学校星期六放假,钱诗豪必须在那一天准备接她回家。 他准备在星期天结婚,而黄瑞却要在星期六回来! “钱诗豪先生,我一定得求你原谅!”在这个情况甚为紧急的时候,李辉却闯了 进来。“如果我早想到你会对我随便说的一句玩笑话,那样愤怒,我也决不敢随便开口 了。只有在玩笑里含有一些真话的时候才有人会感到气愤,而我所讲的全是毫无根据的 呀,所以我真不明白,你怎么会那样生气哩。周兴先生一见我就骂,周丽连理都 不理我了。我今天早晨去看他们,她一见我就走了出去。你们为什么都这样生我的气呢?” “我现在没有办法同你谈这些。我只得请你原谅;我有许多事情要办。” “啊!得准备婚礼!也许是乐队的人要先支一点钱吧,你不愿意和我这么浪费你的 时间。好吧,我不再打扰你了,再见。” 李辉一走,钱诗豪就匆忙地赶到周兴先生那边去。周丽预计他会来得很早, 早就在起坐间里等待着。她把她的针线活包在一块头巾里放在桌上,身边放着一张小风 琴。毫无疑问,她也希望听到平常的音乐,但她却更希望听到另一种只能靠心灵体会的 乐曲。 钱诗豪走进屋子里来的时候,周丽的唇边立刻闪现了一丝微笑,但因为钱诗豪 一进来只问了一声,“你父亲在哪儿?”那微笑立刻就消失了。 “在他自己的房里。你找他有什么事吗?他一会儿就会下来吃茶的。” 钱诗豪:“我必须立刻见到他:我有一件很紧急的事。” 周丽:“那好吧;你到他房里去找他吧。” 钱诗豪走了出去。 紧急的事,敢情是!任何其他的事都得先搁在一边!甚至爱情都先得在门外等着! 晴朗的秋天看到自己的欢乐之库的金色的门掩上了,似乎也不禁发出一声叹息。王红丽 妮把她的座位从小风琴边挪开,坐到桌边去做她的针钱,但当她这样一针一针地扎着的 时候,一根看不见的针却慢慢扎进她的心里去。钱诗豪的重要的事似乎一时还办不完; 爱情在哀号了。 破釜沉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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