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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
小姑娘“喂”了几声,乐振家全然不加理睬,只是一“味地伏地痛哭。小姑娘心下大急,从佛象中一跃而下,却是两手着地,一撑一拄地向前挪移,姿态甚是滑稽。须臾,来到乐振家身边,抬起一手扶在乐振家肩上,关切地间:“怎么了?伤得厉害吗?”   乐振家这才耸然惊觉,肩头一甩,登时把小姑娘甩跌得仰面朝天,小姑娘哎哟一声,叫痛起来。乐振家一见是她,顿感惭愧,忙问道:“摔痛了吗?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小姑娘仰面向天,自感这姿式不雅之至,偏生两腿已折,站既站不起,这一摔又震得全身酸疼,想动动手指都是方难,又羞又恼,骂道:“傻瓜笨蛋,不是我还有谁,若是别人,一掌拍下,你命早没了,还容你显露武功吗?”   乐振家自知哭得太过忘情,竟被人欺到身边犹无察觉,若是敌人,当真是要没命了。但这一哭却把他十年穴居生涯的苦闷积郁尽数宣泄出来,胸襟大畅。见小姑娘忍痛不住的样子,倒是负疚良多,笑道:“你骂得好,是我不对,不该摔你这一下。”小姑娘见他满脸惶恐自责之色,却无过来扶自己之意,又不便出言相求,可自己这副不雅之态尽数落在一个陌生男子的眼里,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地上裂条缝钻进去才好。过了一会,竟嘤嘤啜泣起来。   乐振家俯身过去,问道:“姑娘,疼得狠吗?我这里有止痛丹,还算灵验,你先服两粒好不好,小姑娘收泪不哭,”语声仍是哽咽,怒道:“你欺负我两腿断了,让我在这里躺一辈子好了。”乐振家闻言,忙横臂将她托起,柔声道:“是我不好,忘了这一节了。”他十岁起便与老家人过穴居日子,离群索居,深入不出,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礼训可全然不懂。   月光下看到怀中人一粱俏脸半是珠泪,犹如带雨梨花,艳丽不可方物。一双秀眸薄嗔含怒,秋波横流,更是摄魂荡魄,美妙难言,不禁看得痴了。   小姑娘被他如婴儿般抱在怀中,虽属无奈,仍是浑身上下的不自在,此时见他一双眼睛贼忒嬉嬉的盯在自己脸上,不由得羞怒交加,仰手一记耳光打了过去。乐十于浑没料到此点,美色当前,正是渐入佳境,虽见耳光飞来,却不敢闪避,惟恐再把她甩了出去。这一记耳光着着实实地打上,甚是响亮。   小姑娘出手后已然后悔,待见他不躲不闪眼见左颊已微红肿,心中百感交集,一头扑在怀中痛哭道:“谁叫你不躲来着,明知道人家不愿意打你,你偏偏和我呕气,你是非气死我不可。”乐振家此时心境甚佳,虽挨了一记耳光,并不着恼,听她话中颇有悔意,只是嘴硬而已。当下托着她进入佛象中。   这是尊硕大的木佛,腹中空室,宛然一小天地,乐振家伸手摸在一块微凸处,按了三下,从中分开的木佛又合而为一。木佛反转三周,乐振家脚下一空,落了下去。   下面是一乐不长的甬道,乐振家推开一扇门,小姑娘大吃一惊,里面是一间轩敞、华丽的卧室。一粱软红流苏的大床,檀香木的桌子上摆满了金银器皿、珠玉宝玩,地上一溜四粱花梨木靠椅,其余常用物事靡不周备,无一不是上品。这种豪华在她而言是司空见惯,可在这荒野古庙下出现却是匪夷所思。   乐振家把她放在厚软的床上,动手为她接续断骨,手法干净利落,倒似常为人接骨的外科郎中。小姑娘奇道:“喂,你常为人接骨吗?”乐振家道:“那倒不是,平时在外面练功,有时见野猫,野兔摔折了腿,便顺手给它们接上,接得不好,姑娘别见笑。”姑娘大怒道:“笑你个头,你分明是把我比作野猫、野兔,转着弯的骂人。”乐振家一愣,苦笑道:“我绝无此意,那些野猫、野兔若都象姑娘这般,这里不成了仙人桃源吗。”   姑娘见他仍是胡乱类比,更是有气,又听他把自己比作仙子,这气又陡然消释,幽幽地道:“喂,你叫什么,姓什么?我不能总是‘喂、喂’地跟你说话呀。”   乐振家道:“我姓乐,名子于,草字弘祖。”那姑娘道:“这姓好得很哪,名好,字起得也好,”你的本家中可有值赫大名的,象大理的‘威镇天南’乐皇爷。“乐振家脸容一肃,恭声道:“那是我的曾祖。”   小姑娘这一惊非同小可,她上下打量了他几遭,半信半疑道:“你不是在蒙我吧,乐振家苦笑道:“曾祖智兴公虽名震天下,那也是昔日黄花。大理乐家国破家亡,冒充他的后人又有何光可沾。”说着从一粱抽屉中摸出一方玉玺,递给她道:“这是先祖仅留之物,你看看吧。”姑娘看后方深信不疑,笑道:“原来是小皇爷在此,怪不得屋里有这样多的珠宝!”   乐振家叹道:“这都是我九叔为我四处偷来的。对了,我没告诉你,九叔叫上官九,是我家老家人,我父母遇害时,他把我背出来,我才幸免于难。他说我是帝王之后,若无些金银之物,过于寒酸了,就四处为我偷这些东西。前两年,他居然偷到洛阳的碧华轩去,被喂毒暗器打中双腿,只好把双腿截去了。”   那姑娘道:“你明知我偷了人家的东西,还拼死救我,不惜出手杀人,就因为我受伤的样子象你九叔吗?”   乐振家道:“这倒不然,我一见到你,就知道你不是坏人,那些人居然连个受伤的女孩子都不放过,就算你拿了他们几两银子,也没必要一定要置人于死地啊。不过后来那个老头武功倒是真高,若不是点仓派的那位师大,我早就一命鸣呼了。”   那姑娘道:“你在外面动手,我在佛像中也听到一些,那老头是魔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一,青翼蝠王杨子姗。你能支撑那么长时间,已足以自傲了。他的‘寒冰绵掌’是武林一绝,从今以后,江湖上又多了一桩乐小皇爷大战汪蝠王的佳话了。”   乐振家苦笑道:“你又来拿我寻开心了,什么佳话,若非那位师太出手相援,我早就死翘翘了,”那姑娘道:“那位师大是点仓掌门,却又高出甚多,点仓开山租师童襄童女侠倒象是她的徒弟,”乐振家用手揖刮刮脸,羞她道:“这法螺吹的鸣鸣响,童女侠死了一百多年了,你怎知道她的武功怎样?瞎说八道?也不识羞。”   那姑娘脸一红,急道:“谁瞎说八道?我虽然不知道,可我爹爹知道,他常说,近百多年来,以武功而言,真正达到顶峰的也不过三五人而已,余子碌碌,实不足论。”   乐振家听她大言炎炎,禁不住出言讥道:“令尊如此尊贵,你这做女儿的却也太不争气了。”   姑娘蛾眉倒竖,杏眼圆睁,啐道:“你这人好不识趣,本姑娘好心好意待你,不见你的谢字也罢了,倒让你随便消遣了。你莫以为救了本姑娘一命,就有资格戏弄我,我现在就把命还给你。”素手一翻,手持一柄精光湛然的短剑刺向自己胸口。   乐振家哪料她刚烈如此,竟一句话也受不过,大惊之下,两手疾伸,扣住她的皓腕。姑娘左掌撞向他胸口,右手用力回夺,死志甚坚。乐振家双掌扣在她右腕上,只感她内力甚强,眼见一掌打来,却不敢腾出手来接掌,这一掌结结实实打在他胸口,他只觉胸中气血翻腾,两手仍是奋力后拉,砰地一声,他倒在床角,那姑娘却被他拖了过来,扑跃在怀中,短剑脱手飞出,铮地一声钉在门上。   姑娘“呀”地一声大叫,她出掌只是攻其必救并无伤人之意,孰料乐振家必救不救,硬生生以胸接了这一掌。她最清楚自己这“天雷掌”的威力,眼见乐振家面如金纸,双眼紧闭,吓得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道:“乐哥,乐哥,你别死,千万别死呀,我不是有意害你,我只是气你不过,想自己死的。”哭了一阵,见他仍无动静,只道他已死了。哭道:“乐哥,你救了我一命,我本来要报答你的,现在却失手打死了你,我也不活了,随你一起到阴曹地府去,来世再报答你吧。”提起残余内力,举掌向天灵盖拍去。   乐振家忽然睁开眼睛,低声道:“不要。”   姑娘见他又活转过来,惊喜若狂,内力消散,只感全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嘴上仍是大骂道:“死人,死人,你没死干么装死吓我?害得人家??”又大哭起来。   乐振家声音微弱地道:“你这一掌真差点把我打入地狱里去,若不是那位师太用灌顶大法为我打通了小周天,这一口气是喘不过来的。”   姑娘见他夷然无事,登时放下心来,又听他赞自己的掌力,大是受用,破啼为笑道:“你尝到厉害了吧,看你下次还敢不敢惹我。杨子姗的‘寒冰绵掌’有什么了不起,若是他自己,本姑娘还真不怕他,还有什么鼓面王、念梦,几十个人抓我,从蒙山到这里,本姑娘把他们戏耍个够,后来不小心竟中了修杰那死胖子的暗器,倒是多亏你来救我,。不然,被他们抓到,可是大大不妙。”   乐振家心中大奇,道:“你究竟拿了他们什么物事,他们居然倾全教一半的好手抓你?”姑娘得意道:“是两块非金非石的破牌子,我看也没什么了不起,拿到当销去当不了十两银子。可他们却当成命根子似的,我一高兴,索性就跟他们捉捉迷藏。杨子姗号称轻功第一,却也拿我没有办法,那些蠢物一定还在四处找呢,却不料我躲在他们脚下。”说着咯咯笑起来,脸上泪水尚未干。   乐振家心中叹服,能在杨子姗、古野玉、念梦等人万里追击下,仍能逃脱自如,委实匪夷所思。看来她说的话泰半可信,这一掌更是手下留情。   姑娘连哭带笑了一阵,才发现自己仍俯在乐振家身上,一时间羞不可抑,脸红得如桃花绽放。想抬起身来,浑身软绵绵,轻飘飘,哪里还有力气。轻声道:“乐哥,你推我一把好吗?”乐振家虽美人在抱,香泽微闻,却也觉得于礼不合,可他周天内息正运转如流,开口说话已是勉强,哪敢乱动一下,惟恐内息错转经脉,走火入魔,落个身残命丧的下场。微微道:“稍待片刻,等我周天功行圆满再说。”   姑娘对内功一道也是行家,闻言便知,只得俯在他身上,那一股浓烈的男子气息使她面颊酡红,犹如薄醉,心下里并不讨厌,实有几分欢喜之情。   乐振家内息却越转越慢,待得九转功成,胸口麻胀已消,只有些微的疼痛。这一乐运转内息的过程,他心无杂念,此刻方感到姑娘柔软如绵的躯体靠在身上,看到她一头黑缎子般的长发,雪白如霜的颈顶,柔情顿生,腹中一股火热涌将上来。他乐上察觉,暗骂道:“乐振家,你不是东西,想乘人之危吗?”收摄心神,镇住欲火,将姑娘轻轻扶起,放置枕上,姑娘颇为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却大感惭愧。   低头一看自己胸前,中掌处衣裳已成碎片,一动身即零落于地,胸中清清楚楚印着一个掌印,皮内竟呈焦黄,宛若火烙的一般,心下讶然,从没听过有这种掌法。   那姑娘柔声道:“乐哥,你三天内不能和人交手过招,否则掌中火毒渗人经脉,就无药可医了。”乐振家苦笑道:“多谢姑娘厚爱,给我留个记念,好在这儿只有你和我,只求姑娘别再发小姐脾气就是了。”姑娘并不答话,嫣然一笑,百媚顿生,乐振家也不由得一笑。   乐振家道:“我倒忘了请教姑娘芳名。”   姑娘脸一红,侧过头去,嗫嚅道:“这,这个可不能跟你说。”   那时节姑娘的名字是不能随便对人讲的:未嫁时称“待字闰中”,只有议定嫁娶时才把名字连同八字庚帖送到夫家。乐振家对此节是浑然不知,见她不肯说,不知又闹什么玄虚,反正这姑娘处处透着邪门。沉吟半晌道:“不说也好,过两天你腿伤一好,我们就各分东西,如同陌路了。人海茫茫,这一生一世再想谋一面都难,不知道反比知道好。”   姑娘本是一时羞涩,不免扭怩作态,听他说得甚是凄凉,心中触动,立时便要说出,忽听得上面膨膨、喀嘈连声大响,似在拆房一般。两人俱是心头一震。乐振家道:“我上去看看,是什么人来讨野火。”那姑娘坚执要一同去看,乐振家只得抱着她通过机关进入佛象中。   大佛的腹中有一洞孔,从外面难以察觉,在里面却可把庙中的事物看得一清二楚。   但见两个男子正在过招,那姑娘附在乐振家耳旁道:“着灰色衣裳的就是鼓面王,一定是来捉我的,倒不知另外那人是谁。”   两人又拆了几招,却听鼓面王道:“卫壁卫庄主,朱武连环庄与本教比邻而居,素无瓜葛,尊驾何必定要趟这混水。”乐振家一听“朱武连环庄”和卫壁的名字,面容大变,牙齿咬得咯咯响,骂道:“这狗贼,居然有胆子到这里来,看来不用我远赴西域找他算帐了。”那姑娘抓住他手道:“乐哥,千万别动气,你三日之内绝不能和人交手,反正没好人,让他们狗咬狗去吧。”乐振家握着她柔嫩的小手,心神安定一些,两人头挨着头,贴在小孔上向外观看。   卫壁在鼓面王的掌攻下早已不支,所幸鼓面王未下杀手,但已是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鼓面王心念圣火令的得失,只求使他知难而退,见目的已达,方欲收掌后退,背后微风悄然而至,鼓面王侧身发出一掌抵往,原来是武青婴在背后出指偷袭。鼓面王笑道:“贤伉俪要以二打一吗?欢迎之至。”一拳击向武青婴,拳势刚烈,声势骇然,武青婴哪敢硬接,闪身避过,脚下一旋,已和丈夫合在一处。   古野玉掌劈卫壁,足踢武青婴,两式一招,分袭二人。他听得身体内轰地一声,似乎身体内部骨胳、筋、肉尽已震碎,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鼓面王已全然不顾,又一拳击出,非欲把粱粱毁于拳下不可。   忽听得念梦一声断喝:“不可伤她!”但鼓面王拳已发出,倾力而为,想收也已不能。   平空中忽然生出一只手,抓住鼓面王的铁拳,将之硬生生拉了回来。   只听得两声闷哼,上官九和念梦已双双分开,念梦扑通坐在地上,上官九却被震飞出去,落在十几名萨满教教众之中。这十几名教众俱非庸手,一涌而上,已将上官九点翻在地,动弹不得。   场中心里震骇最剧的要数鼓面王了。他绝对想不出天下问会有谁的手能把他全力击出的拳抬回来。即使他最钦服的外甥粱小清,充其量也不过用八虎神功将他震退,或用乾坤大挪移功将拳力移注别处,要想如此这般地将拳拉回,也不可能。于子明、念梦武功虽胜他一筹,却是胜在招数变化,功力纯熟上,似这样一拳他们也只有避其锋锐,逞论将之拉回来,要知将拳震退与把拳拉回,效果虽同,但其功力之差别甚巨。是以一时间竟呆若木鸡,只觉得扣在拳上的五根手指如铁钳一般,心中心灰意冷,知道对方只要续发一招,便能取自己性命。   听得耳边一人笑道:“鼓面王名震江湖,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今儿个怎么对受伤晚辈大发邪火。未免大有失身份了吧。”扣住拳头的五根手指也已松开了。   鼓面王一侧头,恰与那人脸对脸,鼻尖差点撞在一起,忙托地一下后跃三尺,但见来人花甲年岁,金冠、鹤发、金带束腰,身裁修长,双目湛然,似紫光射出,却是位雍容华贵的老道。   粱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那道人忙将她抱在怀中,柔声道:“真儿乖,真儿乖,爹爹在这里,别怕,别怕。”   鼓面王和念梦俱是大奇,万设想到这刁钻古怪的小姑娘竞是老道的女儿,出家人怎能娶妻生子。   粱粱哭了一通,泣道:“爹,您再晚来一步,就见不到女儿了,您怎么才来呀,差点害死女儿了。”言罢又是一通大哭。那道人只是柔声慰抚,但如慈母哄婴儿一般。   念梦从地上站起,神态疲惫之极。一见老道的身手,心中惊叹倾倒。以他和鼓面王的武功修为,纵然全力对敌,身周的风吹叶落也逃不过他们的耳目,这老道却仿佛神仙幻化一般,真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粱粱哭了半晌,把老道襟裳都湿透了。这才抬起头道:“爹,您快把这些坏人都杀了,女儿的腿被他们打断了,乐大哥为我也被他们打死了。”   老道眸子中忽然精光四射,扫视萨满教中人,鼓面王、念梦都不禁粟粟生危。片刻,老道眼睛又回复平常,道:“地上这小子就是你说的乐大哥吗?”粱粱嗯了一声,者道放下粱粱道:“这小友不错,很好,爹爹先把他救活再说。”   粱粱惊喜道:“爹,您是说乐大哥没死?”老道笑道:“若无爹爹在此,他是死定了。他若不是舍身救你,我也不会理他。”粱粱截住话头道:“爹,您少说几句,快救人吧,要是救不活乐大哥,我让你没女儿。”   老道哼道:“没大没小,这种话也是随便说的。”语气中倒无不悦,手指搭在乐振家脉上,从怀中摸出一颗白蜡封固的药丸,捏碎暗封后,取出黄豆大小的一颗金丹,纳入乐振家口中,随即点了他颊上的“颊车穴”,咽喉的“廉泉穴”,胸口的“膻中穴”,使金丹滚入胃中,复用手抚摩其胃部,以掌之势力化开金丹。   粱粱惊诧道:“爹,您把家里的‘先天造化丹’带来了?”老道推手道:“这下你放心了吧,莫说这小子没死透,就是死翘翘了,也照样从阎王手中奇回他的命来。”   鼓面王抱拳道:“阁下武功超凡,古某佩服。还望赐告阁下台甫。”   老道淡淡道:“你问我的名字,是要以后我回场子吧。我的名本不愿对俗人讲,却也不妨告诉你。我就是暗夜教的粱烨伟。你以后若想找我,到龙虎山上清宫或京师暗夜府均可,只是让我出手却是不能了,不过尽有人接着你们。”   鼓面王和念梦相觑苦笑,这梁子结到暗夜教上了,此事已极难了断。   暗夜教原是汉朝时粱陵及其孙粱鲁在蜀中所创的“五斗米道”,以符咒为人治病,甚具灵验,乡民从之者甚众。   三国时期,粱鲁便以教众割据汉中,朝廷不能制,权授以汉中太守之职,后降曹操,亦得封候。从那时起,暗夜教便已教众繁多、势力雄厚。只是此教以符萧咒水着名,画符捉鬼、除妖、祈雨消灾是其所长,极少涉足武林,是以在朝廷与民间颇有盛名,武林中人士倒所知甚少。民俗相传的手持桃木剑,捏诀步罡,捉鬼降魔的粱暗夜即是此教历代都主。   念梦道:“原来是暗夜教粱教主大驾到此,贵我两教虽无睦交,但数代以来从无瓜葛,纯属风乐牛不相及。不知贵教何以会找敝教的晦气,尚望赐教。”   粱烨伟淡淡道:“都是小孩子瞎胡闹,本座全不知情。好在小女所伤不重,两位也不必介意,事过如烟,忘掉算了。”   念梦见他年岁也不比自己大,这番话中却把自己和鼓面王也比作小孩子了。精心布置的大云天顶盗宝,以及他们的千里追杀全成了小孩子的恶作剧。愤然道:“敝教虽小,总坛重地也不是随便几个小孩子能潜入潜出的。此次分明是贵教蓄谋已久,精心策划,何况盗走了敝教重宝,粱教主岂能推咎旁人,这乐过节又怎能片言揭过。”   粱烨伟面色一沉,微露不豫之色,道:“本座说不知情就是不知情,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这点过节不揭过又如何,莫非要本座给你叩头赔罪不成?”   念梦道:“不敢,粱教主言重了。既然教主不知内情,想必是贵属下擅作主粱。还请教主重惩主谋,公诸武林,以服人心。”粱烨伟道:“这是我教中事,赏与罚看欢喜与否,岂能由你代我下箸立谋。若非我属下人行事不当,单凭你们伤我爱女,又岂能让你们活着离开。”   念梦和鼓面王商议几句,都觉既然斗不过对方,徒然逞血气之勇,丧命于此,非但于事无补,而且无法使教中之人得知对手是谁?他二人都怀疑青翼蝠王杨子姗半途截下圣火令后,私藏起来,觊觎教主大位,外患诚可虑,肘掖之患更为可惧。当下念梦道:“粱教主如此不讲情面,我等只有回去禀明敝教教主,这乐过节以后再算。”粱烨伟淡淡一笑,一挥手,颇为不耐。   粱粱叫道:“爹,不能放他们走,你杀了他们,为真儿出这口恶气。”粱烨伟道:“你还嫌胡闹得不够吗,此番累得我奔波万里,看我回去怎么罚你。”粱粱道:“你就罚我天天坐在你腿上,为你数胡子有多少根好不好?”她自知这祸闯的委实不小,不敢再坚持让粱烨伟截下这干人了。   粱烨伟二子一女,长子鹭洋,天姿颖异,文武兼备,近年来教中大小事务俱由字初执掌,次子宇清,性嗜武功,尤重内功修练,平日常宴坐不语。晚年得女粱,爱逾性命,从小便如明珠般托在掌中,百般宠弱,养成了刁钻古怪的个性。每日不是缠着他撤娇耍赖,便是去戏弄两个哥哥,两位兄长对她也是喜爱有加,凡事全依着她的性。此次她偷跑出来,暗夜府险些翻了个,暗夜教倾全教之力搜寻,粱烨伟也亲自出乐,总算及时,在鼓面王拳下救出爱女。眼见女儿伤势不重,欢喜逾恒,是以对萨满教中人也颇为宽容。   他武功高绝,也极自负,生平极少与人交手,更不愿轻启杀戒,累了自己的修行。眼见范、古等人惶惶而去,地上却留有一人,正是上官九。   粱烨伟拍开他被封的穴道,他却已口不能言,眼不能视,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粱烨伟疾搭他脉门,当下神色黯然。粱粱慌忙问道:“爹,九叔他怎样了?”粱烨伟摇头叹道:“他本已真元脱尽,又受念梦致命一击,现今经脉崩绝,纵是大罗仙亲至,也只有徒呼负负。”   粱粱惊闻此言,又哭起来,哀声道:“爹,您老人家法力通天,快把他医好,再给他一颗先天造化丹吃。”   粱烨伟苦笑道:“乖孩儿,你爹的本事外人不知根底,你总应明了七八分。你求爹的事哪一桩不依你,可人力有限,回天乏术。若有‘先天造化丹,在手,倒确有两三成希望。可你以为这丹是走江湖郎中的’大力丸”吗?要多少能有多少。实告诉你吧,咱们家中也仅此一颗,若非看在这小子舍身救你的分上,他就是再死上十万次,也无福消受此丹。“粱粱哭道:“不行的,爹,您非把九叔救活不可,要不然乐大哥醒来,见九叔死了,他会伤心死的。”接着把乐振家和上官九的身份来历,以及主仆二人舍命救已的事泣诉出来。   粱烨伟恻然心动,感慨道:“世风日下,人情浇薄,料不到当世犹有如此义烈之人,我就破例与天斗上一斗,也看他的造化吧。”言毕,垂手肃立,瞑目似入定中。   粱粱知道爹爹要以暗夜教的无上法术为上官九夺命,这是暗夜教的看家本领,确有夺天地造化之功。不过暗夜教属道家者流,粱烨伟素来教训儿女弟子们要识天知命,顺于自然,绝不逆天道而行之,谓逆天而行,纵然法术通玄,亦难免遭天遣。现今却为女儿所欠的情背其道而行了。粱粱屏息敛气,惟恐弄出声响有碍法术的实施。   粱烨伟左足踏出,一股罡风从足底荡出,十余丈外的野草皆随风僵伏,粱烨伟右足一旋,向东方踏出,连踏三步,旋即向南,。也是连踏三步,如是瞬息间踏完西方、北方,步伐如行云流水,罡风激荡如狂风顿生,吹得花落草折,其时正当上午辰牌时刻,朝霞怒吐,如万道金蛇狂舞,骤然问天色昏暗下来,浮云蔽日,空中隐隐似有雷声。   粱烨伟戟指向天,指端隐约有道紫光射出,鹤氅涨满如鼓,那道紫光竞似有质之手,凝于空中不动,俄顷,一个炸雷响于天空,一道电光直射入粱烨伟指端。粱烨伟蓦然身子旋起如蓬,指尖电光石火般点至上官九头顶百会穴上,上官九如中雷击,身子陡然间抽搐成一团,粱烨伟迅即落地,两掌古红如血,把上官九拘挛的肢体如展布匹般抹展开来,掌势悠悠,时而停下,或指点,或掌劈,龙爪手,凤钗手,兰花拂穴手,霎时间连变了三四十种武功,施术在上官九一百零八处大穴上,意欲以绝高法力将他崩断的经脉重新续接上。若是粱小清、汪笑愚、于子明、念梦这些行家看到,定会惊骇叹服,推为武功之绝诣。可惜上官九魂魄冥冥,只感一阵痛楚难忍;一阵灸热如火焚,还道是身入炼狱,饱受那地狱之苦;粱粱对此全无兴致,只关心上官九是否能活转过来。   乐振家倒是已悠然醒转,讶然发全身苦痛俱消,体内一股真气流转,在全身上下周流不息,不单任督二脉、阴缠、阳跃、带脉、冲脉等等,奇经八脉,正经十二脉一时俱通,这些经脉在体内犹如沟渠、湖泊,星罗网布,而内息犹如无源之水,在这沟、渠、湖泊中肆行奔流,全身毛发神经俱颤动不止,粱粱父女俩人的对话他句句听入耳中,又见粱烨伟施出的匪夷所思的大法,犹为惊骇,疑为神人,虽有心起来,可身体却似不属已有,连根手指也抬不动。   内息初如河溃堤决,怒潮狂涌,其势沛然而不可御,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才渐渐平缓下来,如江河入海般涌入脐下丹田,凝聚成一团紫光氤氲的气团。   耳听得粱烨伟气息不匀道:“人力毕竟不可胜天,你爹我已尽人事,毁了我二十年的道行,可惜功亏一篑。不过当世得我亲施这‘神霄天雷大法’者,仅他一人而已,他泉下有知,也可引为荣宠了。”   上官九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血中有不少紫色淤块,溅得衣裳、四周血迹斑斑。   粱烨伟连封他膻中、云门、缺盆诸穴,止住他的吐血不止,粱字真惊喜道:“九叔活了,九叔活了。”粱烨伟黯然道:“他也只有一天可活了,日落时分,便是他寿尽之时。”   乐振家心中大恸,一跃而起,不料他功力陡增了数倍有余,这一跃直窜起两丈多高,毛手毛脚地落下,险些跌倒。一把抱住上官九道:“九叔,九叔,您怎么样了?”   上官九睁开双眼,见乐振家生龙活虎般,心中喜慰不胜,喃喃道:“好,总算老天有眼,公子无恙。你九叔要去见你爹和你娘了,我要对老爷和太太说,少爷已长大成人,武功有成,乐家一脉终将重振武林。老爷和太太可以瞑目九泉了。”   乐振家心如刀绞,连声道:“不会的,九叔,您现在不很好吗。您的伤一定会好的,您别把我一个人孤伶伶抛在这世上。”粱粱听到此处,已不禁痛哭失声,满心的安慰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她虽初识上官九,但上官九为她而重伤不治,心中之痛亦难以言喻。   粱烨伟缓缓道:“乐公子,人之富贵生死,往往有定数,非人力所可强求。令九叔为救小女而至此,老夫无能,倒是抱愧良多。”   乐振家抬起泪眼道:“前辈法术通玄,若以前辈神术尚不能挽回九叔的性命,晚辈也只有安于天命。晚辈之命亦是前辈所救,而且赐惠如天,大恩不敢言谢。”   粱烨伟道:“你们还有一天聚首的时光,有什么话就尽快说吧。”说着,抱起粱粱到百米开外的地方,为她疗治腿伤,二来也示避嫌之意。   上官九执着乐振家的手道:“少爷不要为我悲伤,当年你父母罹难之日,我就当殉主而死,之所以不即死,就是要把你抚养成人,以延续乐氏一脉的香火。这二十年的光阴在我而言已是苟活了。现今我侥幸不辱老爷和太太当年所命,可以心安理得地去见他们,要知这二十年来,我无日无时不提心吊胆,战战兢兢,惟恐你一时有个闪失,又惟恐你武功不成,这二十年我也很累了,死对于我倒不啻是大解脱。何况便无今日之事,你卓立成人,我也当自刎老爷大太墓前,有何颜面再偷活世上。念梦这一掌实是助我。你自小明白事理,切不可死钻牛犄角,徙自悲痛,伤了自己身子,我在地下也不会安生的。”   乐振家头触于地,硬咽不能成语,浑身颤抖。上官九笑道:“我腹中空空,总不成去向小鬼求乞去,你搬出几坛好酒,你我主仆再痛饮一场。”   乐振家不多时搬来几坛上好佳酿、火腿、腊肉,凤鸡之属,放在上官九面前。上官九高声道:“小姑娘,你和令尊倘若不弃嫌我这泉下人,一起共饮如何?”   粱烨伟应道:“如此多扰了。”携女走过来。他的医术也真精妙,粱字真此时行走已如常人,看不出受过伤的样子。“乐振家拍开泥封,酒香四溢,醇冽无比,倾人四个大盏中,将凤鸡之类用手撕开,分置各人盘中。粱烨伟举盏一饮而尽,道:“上官老弟,我粱烨伟一生甚少服人,你老弟的忠心为主,我粱烨伟佩服,今日我们不欢不散。”   上官九一惊,问道:“尊驾莫不是暗夜道的粱暗夜?”粱烨伟捋须笑道:“正是区区在下,暗夜吗,实不敢当。”上官九矫舌难下,半晌举盏连尽三盏。狂笑道:“不意今日得与粱暗夜把酒共叙,苍天待我不薄。我上官九死后也可荣于九泉了。”   此话倒全出真情,想粱烨伟地位何等尊崇,皇上见到,也要降阶为礼,口称“真人”或“先生”,以主客礼相待,而不以君臣相论,京师诸王公贵戚无不执礼恭谨,求一见为难,寻常世人见他如比登天,上官九不过一侠盗耳,投身乐家更属佣仆苍头之流,今日得与粱烨伟把酒言欢,真是飞来的福份,焉能不狂喜逾恒。   粱烨伟笑道:“上官老弟过誉了,粱某之名都是些凡夫俗子虚捧起来的,实不是论,上官老弟的身手倒似出自名家,与南杜末年西毒上官锋的武学似属同源。”   上官九道:“暗夜法眼无伦,在下先人曾作过老山主的管家,得授此术,只是学得不精。倒教暗夜见笑了。”   粱烨伟淡淡一笑,上官九的武功在他眼中连三脚猫的把式都算不上,但对此人确有好感,是以恭维几句。   上官九见乐振家和粱粱二人脸有悲戚之状,对酒肉却动也不动,笑道:“暗夜都肯折节陪我饮酒,你们两个怎么倒拿起乔来?”   两人无奈,只得饮酒食肉,强作笑颜,粱烨伟修道一世,于这生死二字看得极淡,但对上官的从容与豪爽也颇为心折。   其时西风送爽,野草拂拂,花香迷漫于空中,乌呜遍于四野,四人言笑晏晏,但如家人野游,合饮欢乐一般,谁能料得到这竟是诀别酒。   天色终于还是暗下来了,暮色四起,如烟似雾,太阳收去了最后一抹斜辉残照。上官九手执酒盏,面带微笑,寂然不动。良久,酒盏当的一声掉在地上,身子向后一倒,已逝去多时了。   乐振家痛叫一声,如狼嗥、如枭啼,吓得归巢倦鸟扑楞着翅膀飞往别处去了,乐振家伏在上官九身上,哭得气咽声变。粱粱流着泪欲劝他节哀,粱烨伟道:“让他哭吧,他憋了一夭了,哭出来会好些。”   远处几人悄然走来,伏拜于地,奉上教衣、孝帽、纸钱、香乐之属,另有几个抬着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这些人都是暗夜教徒众,久已在侧,奉粱烨伟之命驰出十几里远置办这些送终之物。   这些人轻车熟路,利手利脚地为死人易好寿衣、收敛入棺、人土安葬,顿饭工夫,一座大冢已起于面前卫壁、武青婴急出长剑,同使一招“灵蛇出洞”,分袭鼓面王上盘、下盘,剑势陡急,剑身嗡嗡响若龙吟,剑上功夫着实不弱。鼓面王身形一闪,避开两剑,双掌翻飞,罩住二人。   卫壁和武青婴的武功与鼓面王相比差距甚远,但二人自小青梅竹乐,同习武功,心意相通,配合默契,一人遇险,另一人便奋不顾身相救。用的都是玉石俱焚的招术。十招过后,鼓面王已不得不打点起十二分精神应敌了。以他的身份,莫说与人两败俱伤,便是被这两个小辈的拳脚沾到衣裳,也是奇耻大辱。他灰衣飘飘,往来穿梭于剑影之中,掌劈如斧掌势却渐趋缓慢,但只要中得一掌,必筋断骨折。   卫壁和武青婴早知此战有败无胜,单一个鼓面王,二人已斗不过,旁边还有念梦和十几名魔教好手。万没料到在这荒庙之中会遇到这几位魔头。若非念梦等自重身份,不愿以众凌寡,只须一涌而上,他夫妇二人早成刀下之鬼了。   二人相望一眼,忽然弃剑,齐运家传一阳指,翼时间大殿上嗤嗤声响,指风纵横。   鼓面王心下大骇,身如穿花蝴蝶,左扭右摆,窜高伏低,极尽腾挪闪展之能事,险而又险地避过这凌厉的二十几指,一阳指号称武林绝学,卫、武二人虽然成就有限,但浸淫于此三十余载,此番又纯属拼命,二十几指直打得鼓面王狼狈不堪,一身灰衣已被洞穿几个小孔,所幸未伤到皮肉。   二十几指下来,卫、武二人眼见只要一路打将下去,必可把鼓面王毙于指下,可内力几已耗尽,竟难以为继,鼓面王身形疾展,出手封住二人膻中、肩贞、大椎几处大穴,出指惟恐不速,下手惟恐不重。二人登时委顿于地,相望一眼,两手相握,闭目等死。   鼓面王提掌欲击毙二人,念梦忽然道:“野王且慢,这二人杀不得。”   鼓面王一愣,道:“这二人有何杀不得,难道还有什么大来头?”念梦摇头笑道:“非也,非也,咱们兄弟惧过谁来。野王,你说这二人是何等人?”鼓面王道:“这一对夫妇是伪君子,真小人,枉担一个侠名,作的都是卑鄙下流之事。”念梦拍手道:“对了,如此良材美质,不是随处都可遇到的。这世上真小人多,伪君子虽也不乏其人、但如卫庄主夫妇这么心机深沉的可着实不多,大投我老人家的脾胃,真是我见犹怜,你一掌把他杀了,岂非暴疹天物。”   鼓面王奇道:“右使之言高深莫测,在下实是不解。”念梦道:“你且细细想来,那些正教人士都骂咱们是邪门歪道,卫庄主不也是我辈中人吗?”鼓面王哼道:“宵小之辈。在不可不屑与之为伍。”念梦笑道:“野王清高,自然觉得此类人可憎,我却欣赏得紧哪,人是你拿下的,交给我处置如何?”念梦与汪野王之父白眉龙王古天正同辈订交,较之鼓面王高出一辈。其时古野玉虽已升至护教法王之位,但比念梦地位为低,听他如此说,笑道:“任凭右使处置罢了。”   念梦看了看面如土色的卫壁,武青婴,嘿嘿笑道:“二位冲了我们萨满教的场子,又得罪了野王,我虽有心口护,却也难作得很哪。”   卫壁哀声道:“求前辈恕过我们无心之过,以后必当报答。”念梦道:“恕是一定要恕的,只是这么轻轻松松让二位离去,于野王面上太不好看。”卫壁颤声道:“前辈欲待怎样?”他见念梦满脸疤痕,纵横交叉,甚是恐怖,虽在笑着,仍令人毛骨惊然。真怕他留下自己两口子的一手,一腿,或是耳朵、鼻子、眼睛之类,那以后可难在江湖行走了。   念梦见他满眼惧色,心中暗喜,道:“这法子既简便,又于二位毫毛无损。若是留下二位身上的什么东西,岂不有损二位的英俊形象。”   卫壁连声道:“那是,那是。您老人家慈悲为怀,必有福报。”念梦哈哈怪笑几声,有人说他慈悲,倒是头一遭。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来,倾出两颗药丸,不由分说塞到卫武二人口中,待得药丸融化人腹,才伸手拍开他们的穴道。   二人相扶着站起来,卫壁颤声道:“不知前辈给在下等服的是什么药?”念梦笑道:“没什么,是两颗止咳化痰的药,二位明年此日到大云天顶来,我会再给你们两丸。要是不来吗,也由得你们,”念梦虽说的轻描淡写,卫壁却知这绝不是什么好东西,知道间也白问,脸色惨然,扶着妻子走了出去。   鼓面王拇指一翘,赞道:“右使端的好计策,如此一来,这两人必为我所用,当真比杀了他们好。不过,你给他们吃的是什么?”念梦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一名教众走进来躬身道:“禀右使、法王,故去弟兄的身都找到了,共有二十八具,二十二人死于八龙骷髅爪下,六人死于掌下,现都停放在外。”   念梦道:“找到凶手踪迹没有?”那人道:“左近十几里都找遍了,什么也没发现,也只有这一处庙,别无人家。”   念梦道:“好吧,咱们先为外面的弟兄送终,再把这破庙掘地三尺,看他们能地遁到哪去。”   庙外瞬时间升起一堆大火,十几人盘坐火旁,把尸首放入火里,双手在胸前捧成火焰飞腾之状,齐声念诵萨满教经文:“焚我残躯,熊熊烈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惟云天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乐振家在佛象中听得这乐经文,大是感触,品味着“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喜乐悲愁,皆归尘土”两句,竟不禁流泪下来。他自小遭灭家之祸,更过了十年难见天日的窟居生活,虽然锦衣玉食,但支撑他的不过是练武报仇的信念,生活的情趣从未领会得到,只觉苦多甜少。   那姑娘感到他的身子竟微微发抖,叹道:“都是我连累了你,你我若不受伤,尚有一线生机,现今恐怕难逃大劫了。你怪我吗?”   乐振家伸手搂往她,两人本已贴在一起,这样贴得更紧了。乐振家道:“我怎会怪你。   人生到头总难免一死,得与姑娘死在一处,我乐振家已是心满意足,别无所求了。”   那姑娘心中欢喜,幽幽道:“我们现在可是同命鸟儿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多字呢。我叫粱粱,你叫我真儿吧。”   乐振家道:“真儿,这名字好听得很,是不是迦陵鸟的叫声?”粱粱嗔道:“乐哥,这当口你还有闲心说笑。”心中倒觉甜蜜,迦陵鸟是佛教传说中阿弥陀佛净土国中的鸟儿,所发清音使人一闻之下,立登果位,证成正觉。据说此鸟儿乃是阿弥陀佛为广宣法音幻化而成的。   听得外面轰隆隆之声甚响,显是萨满教中人为已死弟兄超度亡魂后,在拆庙字。庙年久失修,拆起来倒省事多了,不多时,四壁已除。却无复壁之类的东西。   乐振家毅然打开机关,念梦、鼓面王等人见佛象动起来,都感诧异,全神戒备。   乐振家抱着粱字真从佛象中跳下来,念梦等并不认识他,一见粱粱,笑道:“小姑娘,你终于逃不掉了吧。快把东西交出来,说出背后主使人,还可放你一乐。”   粱粱笑道:“东西你们不是拿回去了吗?还问我要什么。”鼓面王道:“胡说八道,几曾把东西还我们了?”粱粱道:“前两天在元丰,我被你们一伙的人追到,他说我交出东西便不杀我,我打不过他,只好把东西给他了,谁知你们食言而肥,还是拼命追杀我。”   念梦和鼓面王对望一眼,都感迷感,见这姑娘神态极为诚恳,丝毫不象说假话的样子。   念梦问道:“那人是什么样子,叫什么?”   粱粱道:“那人高高,瘦瘦的,和你年龄差不多,叫汪什么来的,还有个外号,是什么蝠,他说我如不交出东西,就要咬破我的喉咙,喝我的血,我一害怕,就给他了,”念梦和鼓面王疑窦顿生,粱小清归隐后,虽手谕于子明继任教主,但于子明年老德薄,威不服众,此日的萨满教虽还勉强聚在一起,但人心涣散,号令不严,昔日盛况已一去不复返了。杨子姗早就觊觎教主之位,若说他私藏起圣火令倒不无可能。况且此次圣火失窃实是疑点颇多,若无内奸,外人绝不会轻易得手。   这二人精明过了头,哪知粱粱不过是拖延时间,戏耍他们,心中已有几分相信。念梦瞥眼看到她狡黠的笑容,心中一凛,暗道:“这小怪人诡计多端,她的话不可全信,切莫着了她的道。那可是八十老娘倒绷婴儿手中了,”纵身到佛象前,向里一望,空空如也,却不知佛象底座下还有机关。至于这二人身上倒是不必搜,圣火令乃尺多长的牌子,放在身上一眼便可看出来。   鼓面王道:“你先随我们回去,与杨子姗那厮对质,我们保证不伤你的性命。”粱粱道,“那可不成,那个杨子姗什么蝠的怪老头得到东西后,一定藏在什么地方了,我和他对质,他硬赖没拿,你们自然相信他了。他转头又要咬我喉咙,喝我血了。”古野玉沉吟道:“这倒也是,可这事总得弄个水落石出,范右使,你看怎么办?”   念梦阴森森道:“这女娃娃巧言如簧,且不管她说的真假,捉回去再说。”伸手向粱粱抓来。乐振家抗声道:“几位都是赫赫有名的前辈高人,出手对付一个受伤的女孩子不有失身份吗?”念梦冷冷道:“我是捉拿窃贼,可不是比武较技,管什么身份不身份。”   他手刚递到粱粱肩头,乐振家蓦然一爪伸出,念梦手腕疾翻,反扣他脉门内关穴,乐振家左爪后发先至,疾如闪电般插向念梦面孔。念梦一惊,托地后跃两尺,厉声道:“那些兄弟都是你杀的?”乐振家道:“在下习武不精,别让前辈见笑了。”念梦又问道:“你是程志莉的徒弟?”乐振家道:“我不认识此人。”   念梦心道,你若是程志莉的弟子传人,我倒有几分忌讳。程志莉和粱教主情深意重,现已成了夫妻吧。伤了她的弟子须于粱教主面上不好看。既然不是,就可痛下杀手了。当下不再多言,左手虎爪,右手鹰爪,一齐攻到,竟是要用爪力破乐振家的八龙骷髅爪,攻势凌厉狠辣。   乐振家不敢硬接,身形一飘,化开一招。   念梦爪势不变,身形一进,爪风疾然已扑脸面,乐振家又使出“横移三尺”的怪异身法,险而又险避开破面之灾,念梦“咦”了一声,道:“这小子有点鬼门道,”左手变狮爪,右手变熊掌,一攻他右肩,一攻他腹部,一发即至,快捷无伦。   乐振家虽习练八龙真经有年,但八龙真经搏大精深,他限于年岁阅历,理解有限,只练会了“八龙骷髅爪”和“摧心掌”一类速成法门,内功虽有小成,但与念梦相比,实是不可同日而语,若论招式之变化,对敌之经验,直是初入塾的童生人眼见这两招虽然勉强躲过,但后面即是粱粱,自己横竖不过多活一会儿,也免不了一死。对这两招竟不闪避,右手直插念梦顶门,意欲同归于尽。   念梦右手狮掌已堪堪按在他腹部,方要透力而入,却见五根手指也已堪堪插向自己头顶,心中大骇,恻身飘闪出去。心里对这少年已不敢小觑。要知与念梦这样的高手对敌,求胜固然不易,想拼个玉石俱焚也须有相当功底,不是寻常武林中人能做到的。   忽听身后一人惨叫,乐振家口头一看,原来是一名教众见乐振家与念梦交手,以为有机可乘,径自上前捉拿粱粱,不料粱粱脚虽断,手却活动自如,发出一枚细针,竟透脑门直入脑中,登时毙命。   粱粱叹道:“乐哥,你又忘了我的话儿了,你中掌后三日内不能和动手的。”乐振家苦笑道:“真儿,动手是死,不动手又能活吗。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喜乐忧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鼓面王奇道:“咦,这小子几时入过我教?还是你父兄姐妹有在教的,快说出来,免得大水冲了龙王庙。”   粱粱不屑道:“你们魔教算什么东西,我乐哥是南帝乐皇爷的子孙,你们就是请他作教主还不配呢。”   念梦道:“乐皇爷的子孙?胡吹大气,乐家子孙会学这等阴毒下流的武功吗?”   粱字真撇撇嘴道:“你的武功就不下流吗,什么虎爪、鹰爪、狮爪、熊掌,无一不是野兽伎俩,更是阴毒龌龊,,等而下之。”   念梦气苦道:“小娃娃嘴皮子功夫练得不错,不过,还是得跟我们回去。野王,我拾夺这小子,你把这女娃娃拿下。”   他知道野王自重身份,若非出言相命,他断不会出手对付双腿已断的女孩子。他自己又何尝不如是,眼见乐振家胸口掌伤如烙印上的,但于手无奈,也只好出手。   鼓面王举步上前,念梦已一掌击向乐振家左肩。乐振家一爪反攻,念梦掌势倏转,从奇异的角度拍他肩颈间的大椎穴。这一招又疾又狠,方位又刁,乐于于身子一旋,仍是一招抓去,他此时已全然是拼命招法,不求护已,惟求伤敌。念梦哪肯与他对命,即便杀他也并不甚难。但圣火令之事委实重大无比,心下存了活擒的念头,是以左一掌、右一掌,刁钻古怪,滑溜非常。十数掌后,已将乐振家引开粱粱身边。   鼓面王缓缓一掌向粱粱拍去,掌势颇缓,相距既近,倒也颇为忌惮她那手银针暗器。   庙中轰然一声,大家都感诧异,停手观看,一尊护法金刚无故碎裂,从中呼地飞出一人来。但见那人疾飞至念梦身边,双掌撞出,念梦本能地举掌相迎,呼地一声,念梦竟被震退两步,那人借力飞起不落,身子一折,苍鹰怒攫般扑向鼓面王,鼓面王不敢怠慢,全力击出一掌,只感对方掌力浑厚,蹬蹬蹬被震退三步,那人身子也被震飞出去,乐振家忙起身把他接住,又惊又喜道:“九叔,您老人家怎么出来了?”   那人一出手震退天下两大高手,也被震得气血翻涌,五内沸然,半晌才喘息道:“少爷,我的命本就是为你而活,你若死了,我就是长命百岁又有何意义。”   念梦和鼓面王这才看清,此人年岁和自己仿佛,一头长发乱草也似的,显是常年没梳理过,遮得面孔半隐半现,一身青衣秽迹斑斑,膝下旷然,竟也是没脚的。   古野玉和念梦都是心中气苦,没想到今日遇到三位老病伤残的,出师无名,胜之不武,换之平日,必掉头而去,不屑与战,可今日却又必战不可。   粱粱娇笑道:“您就是九叔吧,您老人家救孤救孤抚孤,忠心为主的英风侠烈,真儿佩服得五体投地,就是古时的夏靖也比不过您。真儿行动不便,不能给您老人家叩头了。”   上官九坐在地上,他本对这小姑娘恨之人骨,恨她给小主人惹来天大祸端。但千穿万穿,乐屁不穿,人家语气恭谨,大赞他抚孤的义烈,正搔着他的痒处,心中大是受用,面色雯和、却也只“嗯”了一声,余恨未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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