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闹南阳南阳驻军马柯波中校望着不远的地方，慢吞吞地打了个呵欠，内心浮起一阵无以名状的厌倦感。他在土星服役刚刚届满一年，正急切等待被调到别处去。 　　在银河其他任何角落，想要维持一批驻军，都比在这颗可怕的行星上简单多了。在其他世界上，军人与平民之间，尤其是女性平民之间，总是存在着某种程度的友爱情谊。此外，也不缺乏自由自在、海阔天空的感觉。 　　可是在这里，驻地像一所监狱。他们住在抗放射线的营房内，呼吸着滤除放射性灰尘的大气，并穿着灌铅的服装——那种衣服又冷又重，却绝对不能脱掉，否则会为自己带来很大的危险。因此，与当地居民产生情谊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即使由于寂寞难耐，战士们会不顾一切想要跟“土星雌性”交往）。 　　所以说，除了短短哼上几声，长长睡个午觉，以及慢慢发疯之外，又还能做什么呢？ 　　马柯波中校摇了摇头，试图使头脑清醒些，不过当然没有效果。他又打了个呵欠，坐起身来，开始慢慢套上鞋子。他看了看手表，认定现在距离晚餐时间还差一点。 　　然后，他突然蹦起来，虽然才穿上一只鞋，而且绝对意识到头发还没梳好，他却顾不得这么多，只晓得赶紧举手敬礼。 　　旅长以轻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他，却未就这个问题直接发挥。反之，他干脆利落地下达命令：“中校，据报商业区发生骚动，你立刻率领环保消防队，前往淘贝百货公司，并负责坐镇指挥。要确定手下人员彻底做好保护措施，绝不可让任何人感染辐射热病。” 　　“辐射热病！”中校大声叫道，“对不起，长官，可是……” 　　“十三分钟内，你就要做好出发准备。”旅长以冷峻的口吻说。 　　方阿丹最先看到那个精瘦神秘男子，那人做了个打招呼的小动作，他就不禁感到全身僵硬。“嗨，老大，嗨，大块头，告诉这姑娘没必要泪流满面。” 　　立晴猛然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自然而然向方阿丹靠去，感到他高大的身躯可以保护自己。而他也以保护者自居，伸出一只手臂搂住她。这回他倒没想到，这是他第二次接触土星女子。 　　他厉声问道：“你要干什么？” 　　那个目光锐利的精瘦神秘男子，从堆满货品的柜台后面怯生生走出来。 　　他的口气同时表现出逢迎与厚颜。“外面发生了怪事，”他说，“可是不劳你烦心。女士，我会帮你把你的人带回研究所。” 　　“什么研究所？”立晴心虚地明知故问。 　　“哦，得了吧。”精瘦神秘男子说，“我叫罗特，在原子能研究所对面街口摆水果摊的就是我，我在那里看到你好多次。” 　　“我问你，”方阿丹突然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特高兴得很，精瘦神秘的身躯不停晃动：“他们认为这个家伙得了辐射热病……” 　　“辐射热病？”方阿丹与立晴异口同声叫道。 　　罗特点了点头：“没错。两个巴士飞车司机跟他一起吃过饭，他们就是那么说的。这种消息传得最快了，你该知道。” 　　“外面那些保安，”立晴追问，“只是在找一个患了热病的人？” 　　“没错。” 　　“你又为何不怕热病？”方阿丹突然质问他，“照我看来，有关单位将这家百货商店疏散一空，就是因为害怕疾病蔓延。” 　　“当然，而且有关单位等在外面，根本不敢进来，他们在等外星人的环保消防队。” 　　“而你却不怕热病，是吗？” 　　“我为何要怕？这家伙根本没病。看看他，他的嘴哪里生疮了？他的脸没发红，眼睛也好好的。我知道热病看来是什么样子。来吧，女士，那就让我们大步走出去吧。” 　　立晴却再度惊慌失措：“不，不，我们不能。他是……他是……”她无法再说下去。 　　罗特拐弯抹角地说：“我可以把他带出去，不会有人问问题，也不需要看登记卡……” 　　立晴情不自禁轻声叫出来，方阿丹则以极为厌恶的口气说：“你怎么会有特权？” 　　罗特发出嘶哑的笑声，将他的翻领翻了一下：“普查情报部的差使，没人会来质问我的。” 　　“你这样做图的是什么？” 　　“钱！你们走投无路，我可以帮你们，再也没有比这更公平的了。这值得你们花上，比方说，一百个块，也值得我赚上一百个块。现在先付五十点，事成之后再付另一半。” 　　可是立晴吓坏了，压低声音说：“你会把他交给那些远古人？” 　　“为了什么？他对他们根本没用，对我却值一百块。你要是等那些外星人来了，他们在搞清楚这家伙没热病前，就很可能把他杀掉。你也知道那些外星人，他们不会在乎杀一个土星人。事实上，他们还挺喜欢这样做。” 　　方阿丹说：“你带这个女士一块儿走。” 　　罗特却瞪着一双又尖锐又狡狯的小眼睛，答道：“哦，不成，老大，那样行不通。我冒的险都是所谓精打细算过的，我带一个人通得过，带两个也许就不行。既然我只能带一个走，就要带那个比较值得的。难道你不认为这样很合理吗？” 　　“假如，”方阿丹说，“我把你抓起来，撕掉你的两条腿呢？那又会怎么样？” 　　罗特吓得缩头缩脑，但很快就恢复镇定，还勉强笑了一声：“啊，那么，你就是个傻蛋。他们总有法子逮到你，你会列在死亡名单上……好啦，老大，把你两只手拿开。” 　　“拜托，”立晴一面拉方阿丹的手臂，一面说，“我们必须碰碰运气。就让他照他的话去做……你会对我们守信用，对……不对，罗特先生？” 　　罗特撅起嘴来：“你的大块头朋友扭疼了我的手臂，他没必要那样做，我也不喜欢有人逼我做什么。为了这件事，我要再多收一百块，总共是两百块。” 　　“我爸爸会付给你……” 　　“预付一百块。”他以强硬的口吻答道。 　　“但我没有一百块啊。”立晴又哭起来。 　　“没关系，女士。”方阿丹硬生生地说，“我应付得了。” 　　他打开自己的皮夹，抽出几张钞票丢给罗特：“赶紧走吧！” 　　“跟他去吧，钟离愁。”立晴悄声道。 　　钟离愁乖乖照做，什么也没有说，根本就感到无所谓。此时此刻，即使要他下地狱，他也不会有更强烈的反应。 　　然后，便只剩下他们两人，互相茫然瞪着对方。立晴也许直到现在才真正望向方阿丹，没想到他竟然高大英俊，面貌清癯，表情冷静而充满自信。在此之前，她只把他当成一个未经世事、毫无动机的见义勇为者，可是现在……她突然害羞起来，过去一两个小时发生的事，在她的脑海中乱成一团，她的心跳也不知不觉加快许多。 　　他们甚至还不知道彼此的姓名。 　　她微微一笑，说道：“我叫立晴。” 　　方阿丹一直没见她笑过，发觉自己对她的笑容十分感兴趣。她的脸庞似乎开始发亮，像是映着一团光辉。令他感到……但他猛然将这种想法抛到脑后，一个土星女子！ 　　因此，他的口气也许不如本意那么诚挚，他说：“我的名字叫方阿丹。”他伸出一只古铜色的手掌，将她的小手抓了一会儿。 　　她说：“你帮了我那么多忙，我一定要好好谢你。” 　　方阿丹耸了耸肩，表示不算什么：“我们是不是该走了？我的意思是，既然你的朋友已经离去，而且我相信是安然离去的。” 　　“我想他们要是逮到他，我们应该会听见一阵骚动，你难道不这么想吗？”她以眼光恳求他的支持，他却拒绝这个诱惑，并未因此变得更加温柔。 　　“我们该走了吧？” 　　她的口气也变得有些冰冷：“是啊，为何不走呢？” 　　不料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哀鸣，那是来自地平线的一阵刺耳呼啸。女孩睁大眼睛，伸出来的手忽然缩了回去。 　　“现在又是怎么回事？”方阿丹问。 　　“是百发财团人。” 　　“你也怕他们吗？”说这句话的，是自觉并非土星人的方阿丹——来自天熊星区的探险家。不论有没有偏见，不论如何强词夺理，百发财团军队的到来总是代表稳健与人道。现在可以借这个机会向她示好，于是他变得亲切了些。 　　“不必担心那些外星人，”他甚至不惜采用他们对非土星人的称呼，“我会应付他们，立晴女士。” 　　她突然显出关切之情：“哦，不，别试图做那种事。只要别跟他们说一句话，一切照他们的话去做，甚至别看他们一眼。” 　　方阿丹的笑意更浓了。 　　当两人离正门还有一段距离时，保安便看到了他们。那些保安立刻后退，腾出一个小空间，而且变得出奇的肃静。现在，军车的鸣声几乎已经来到面前。 　　然后，空地上出现几辆装甲车，一队戴着球形玻璃头盔的士兵跳了出来。附近的群众惊慌地四下散去，在一团混乱中，还不时传出清脆的吼叫，以及神经鞭手柄的戳刺声。 　　领队的是马柯波中校，他正走向一名站在正门口的土星保安：“好啦，你，什么人患了热病？” 　　由于戴着充满纯净空气的玻璃头盔，他的脸孔看来有点扭曲。此外，他的声音则带着点金属性，那是电波放大器造成的结果。 　　那名保安极恭敬地低头敬礼：“禀报尊贵的先生，我们已将病人隔离在百货商店里面。原来跟病人在一起的两个人，现在正站在您面前那个门口。” 　　“他们，是吗？很好！让他们站在那里。现在——首要任务，我要这些乌合之众离开这里。队长！清理空地！” 　　接下来的行动冷酷而充满效率。等到群众融入变暗的空气中，夜幕已经渐渐笼罩整个南阳市，街道上开始亮起柔和的人工光芒。 　　马柯波中校用神经鞭手柄拍打着自己厚重的皮靴：“你确定那个生病的土星仔在里面？” 　　“他没有离去，尊贵的先生，他一定还在里面。” 　　“好吧，我们就假设他还在，不要浪费任何时间。队长！彻底消毒整座建筑！” 　　一支身穿密封防护衣，与土星环境完全隔绝的特遣队，立刻冲进那栋建筑物。漫长的一刻钟慢慢过去，方阿丹一直全神贯注地观察这一切。这是相异文化互动关系的一个田野实验，基于职业上的好奇心，他绝不愿横加干预。 　　特遣队又纷纷跑出那栋建筑，当最后一名士兵出现时，整个百货商店已被黑夜吞没。 　　“封闭所有门窗！” 　　又过了几分钟，借助遥控装置，开启了每层楼都放有几罐的消毒剂。分散在建筑物各个角落的钢罐打开后，浓厚的烟雾立刻滚滚而出，沿着墙壁向上爬窜，每一平方寸都不放过，并且渗入空气中，进而钻进最隐秘的隙缝。没有任何的原生质——从细菌到人类——在这种烟雾中得以幸存。为了消除消毒剂的污染，最后还需要动用最费事的化学药剂。 　　现在，中校正向方阿丹与立晴走去。 　　“他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甚至没有一丝冷酷，那只是一种完全漠不关心的口气。杀死了一个土星人，他想。不过，刚才他还拍了一只苍蝇，所以今天总共杀了两只动物。 　　他没有得到回答，立晴柔顺地低着头，方阿丹则好奇地张望着。这位百发财团军官并未将视线从他们身上移开，他随便做了个手势，说道：“检查他们是否受到感染。” 　　一名佩戴百发财团医疗队队徽的军官走近他们，他的检查一点也不客气。他用戴着手套的双手，在他们腋下用力碰触，再把他们嘴角扯开，以便检查他们的面颊内侧。 　　“未受感染，中校。假如他们今天下午受到感染，现在症状已经明显可见。” 　　“嗯——”马柯波中校仔细除下头盔。接触到“活生生”的空气是很愉快的经验，即使是土星上的空气。他将那个难看的玻璃球挟在左臂腋下，粗暴地说：“你叫什么名字，土星婆娘？” 　　这个称呼本身就充满侮辱，他的口气更是十足的轻蔑，但立晴没有表现出任何愤恨。 　　“立晴，先生。”她悄声答道。 　　“你的证件。” 　　她将手伸进白色外衣的小口袋中，掏出一本粉红色小册子。 　　他接过证件，借着手中电筒的光芒翻阅着，翻完后便将它丢回去。小册子哗啦啦地落到地板上，立晴立即弯腰想要捡拾。 　　“站起来。”军官不耐烦地命令道，同时将那本证件踢得老远。立晴吓得脸色苍白，连忙缩回手指。 　　方阿丹皱起眉头，决定现在应该插手了。他说：“喂，你听我说。” 　　中校猛然转过头来，对他龇牙咧嘴：“你刚才说什么，土星仔？” 　　立晴连忙站到他们中间：“禀报先生，这个人跟今天发生的事毫无牵连。我以前从没见过他……” 　　中校一把将她拉开：“我说，你刚才说什么，土星仔？” 　　方阿丹以沉稳的目光回瞪他：“我说，你听我说。现在我还要说，我不喜欢你对待女士的方式，奉劝你应该改善你的态度。” 　　他实在太过气愤，虽然那中校误会他的星籍，他竟然没想到纠正。 　　马柯波中校冷冷地笑了笑：“你是哪里养大的，土星仔？你跟别人交谈的时候，不晓得该称呼对方‘先生’吗？你根本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对不对？好吧，我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教训过土星上的雄性大块头，我很怀念那种乐趣。来，这个怎么样——” 　　他猛然伸出手掌，像毒蛇吐信一般迅疾，一掌打到方阿丹脸上。他左右开弓，一下，两下。方阿丹惊讶之余连忙后退，耳中顿时嗡嗡作响。他随即抓住那只再度袭来的手臂，只见对方的脸孔因吃惊而扭曲变形……他肩头的肌肉轻微扭动了一下。 　　中校马上摔倒在人行道上，随着一声砰然巨响，玻璃头盔摔得粉碎。中校躺在地上爬不起来，方阿丹则露出凶狠的笑容，轻轻拍了拍手，顺势拍掉手上的灰尘：“这里还有哪个杂种，以为他可以请我吃烧饼？” 　　不料一名队长已经举起神经鞭，并在下一刻按下开关。一道暗紫色光芒疾射而出，如火舌一般卷向高大的探险家。 　　方阿丹感到一阵无法忍受的痛苦，体内每条肌肉都僵住了。他慢慢跪倒在地，然后全身麻痹，眼前一片漆黑。 　　方阿丹渐渐恢复神智的时候，首先感到额头传来一阵冰凉，令他舒服极了。他试图张开眼睛，却发现眼睑像是挂在生锈的铰链上。他只好继续闭着眼，以慢到不能再慢的动作（肌肉的每一分运动，都带给全身针扎般的痛楚），将一只手臂举到面前。 　　一块又软又湿的毛巾，拿在一只小手中……他勉强睁开一只眼睛，眼前是雾茫茫的一片。 　　“立晴。”他说。 　　立刻传来一阵惊喜的叫声：“是的，你感觉如何？” 　　“好像我已经死了，”他以低哑的声音说，“可惜痛苦没有消失……发生了什么事？” 　　“军车把我们带到基地来了。有个旅长来过这里，他们搜了你的身——我不知道他们准备怎么做，可是——哦，方阿丹先生，你实在不该攻击那个中校，我想你折断了他的手臂。” 　　方阿丹脸上挤出一抹无力的笑容：“太好了！我希望折断的是他的脊骨。” 　　“但反抗一名百发财团军官，那可是死罪一条。”她悄声道，声音中充满了恐惧。 　　“真的吗？我们等着瞧吧。” 　　“嘘，他们又回来了。” 　　方阿丹闭上眼睛，全身肌肉再度放松。立晴的叫声听来不真切，好像与他的耳朵距离很远。后来，当他感到接受皮下注射时，根本无法牵动任何一丝肌肉。 　　不久，他全身的血管与神经觉得舒畅异常，所有的痛苦随即消失无踪。他的手臂不再打结，原本像一张硬弓的脊背，现在也渐渐恢复正常。他迅速掀动眼睑，接着用手肘使劲一撑，整个人便坐了起来。 　　那名旅长正在若有所思地端详他，立晴看来虽然忧心忡忡，却又显出几分喜色。 　　那旅长说：“嗯，方阿丹博士，今天傍晚，城里似乎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意外。” 　　方阿丹“博士”，立晴这才注意到，她对他的了解实在太少，甚至不知道他的职业……她从来没有像这样的感觉。 　　方阿丹冷淡地笑了几声：“你说那是‘不愉快’，我认为这个形容词还不够分量。” 　　“一名正在执行任务的百发财团军官，被你折断了一只手臂。” 　　“那名军官率先攻击我，他的任务绝不包括需要粗鄙地羞辱我，言语上和肢体上的双重羞辱。他既然那样做，就不配被人视为一名军官和一位绅士。身为百发财团的自由公民，我完全有权对这种蛮横待遇表示愤慨，更别提那是不合法的待遇。” 　　旅长干咳一声，似乎不知如何回答。立晴则睁大眼睛，以无法置信的眼神望着他们两人。 　　最后，旅长终于柔声道：“好啦，我不想说我认为整个事件多么不幸。显然双方的痛苦和屈辱已经扯平，也许最好还是把这件事忘掉吧。” 　　“忘掉？我可不这么想。我是长官的座上客，他也许会有兴趣听听，他的驻军究竟用什么方式维持土星的秩序。” 　　“听我说，方阿丹博士，如果我向你保证，你会获得公开的道歉……” 　　“去他妈的！你打算怎样处置立晴女士？” 　　“你有什么建议？” 　　“你立刻释放她，归还她的证件，并且表达你的歉意——就是现在。” 　　旅长涨红了脸，然后很勉强地说：“当然。”他转向立晴：“希望这位青年女士，能接受我最诚挚的歉意……” 　　他们终于走出黑暗的基地围墙。搭乘巴士飞车回到市区，只花了短短一个小时的时间，一路上两人都没开口。现在，他们站在空旷、漆黑的研究所门口，时间已经是第二天凌晨。 　　立晴说：“我想我还是不大了解。你一定是很重要的人物，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似乎真是糊涂。我从来没想到，外星人会如此敬重一个土星人。” 　　方阿丹虽然感到万般不愿，却不得不主动拆穿这个假象：“我不是土星人，立晴，我是来自天熊星区的探险者。” 　　她迅速转过头来瞪着他，在月光下，她的脸色分外苍白。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差不多可以从一慢慢数到十，她才终于打破沉默：“那么，你胆敢和那些军人作对，是因为你根本不会有危险，你自己也很明白。而我还以为——我早就该想到。” 　　她的语调变得充满愤慨的讽刺：“我谦卑地请求您的宽恕，先生。如果今天任何时候，由于我的无知，竟然对您表现出任何不敬的亲昵……” 　　“立晴，”他气愤地叫道，“怎么回事？我不是土星人又怎么样？在你心目中，现在的我和三分钟以前又有什么不同？” 　　“您可以早点告诉我，先生。” 　　“我可没有叫你称呼我先生，别像他们其他人一样，好不好？” 　　“像其他什么人一样，先生？其他那些住在土星上的恶心动物？……我欠您一百块。” 　　“忘掉吧。”方阿丹以厌恶的口气说。 　　“我无法遵命。假如您将地址给我，明天我就会寄给您这个数额的汇票。” 　　方阿丹突然火冒三丈：“你欠我的远不只一百块。” 　　立晴咬住下唇，又以低沉的声调说：“我欠您的实在太多，先生，但我能偿还的只有这一部分。请问您的地址？” 　　“龙华酒店。”他头也不回地答了一句，便消失在黑夜中。 　　立晴发觉自己再度泪流满面！ 　　立平在他的办公室门口遇到了立晴。 　　“他回来了，”他说，“一个精瘦神秘男子带他回来的。” 　　“很好！”她现在连说话都有困难。 　　“他跟我要两百块，我付给他了。” 　　“他应该只要一百块，不过算了吧。” 　　她与她的爸爸擦肩而过时，他心虚地说：“我担心极了。附近发生的那场骚动——我根本不敢问；我有可能为你带来危险。” 　　“没关系，什么事也没发生……今晚让我睡在这里吧，爸爸。” 　　然而，她虽然筋疲力尽，却久久无法成眠，因为有些事已经发生了。她遇到了一名男子，而他是个外星人。 　　可是她有他的地址，她有他的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