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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善酿之二
“叶敛,起床了!”忽然有人出声唤道。 叶敛一怔,张眼,哪有万里江山?哪是泰山顶上?分明便是榻上!唤他的人,是流风,神宫寺流风。 天已大亮,日上三竿了。 此时雪也走进房来,笑道:“叶公子睡得很好吧?”叶敛懵然起身,看看流风、看看雪,疑道:“我……怎会在此?”流风道:“你醉了,被半瓶善酿醉倒了。”叶敛心中起疑,君聆诗向来嗜酒,尤好善酿,叶敛自小也跟著他喝了不少善酿,酒量自是有的,怎可能被少少的半瓶善酿醉倒? 见叶敛脸色不信,雪便道:“你昨晚酒一沾唇,便有疯状,连说好几次善酿。后来一口饮尽半瓶,便倒地不起。但林家堡中久没住人,实在不能过夜,只得让流风背著你出来找客栈投宿了。怎样?你记得昨晚自己说了什么吗?”“我……我说了什么?”叶敛浑然不觉 ̄我有说梦话? 流风道:“你说北酒以杜康为首,南酒之祖为刘……刘……”“刘白坠!”叶敛接腔道。 “对,刘白坠!”流风续道:“后来刘白坠随晋室南渡,在杭州以刘白坠为底,生出善酿。善酿传遍中土,但仍以杭州出产者最佳。你说昨天那半壶酒,是最好的善酿,故当出于杭州!”“是了……我有印象。”叶敛道。 当时,他虽半醉半醒,多少还有记忆,流风一提,便想起了。 “所以,”雪一把抓起挂在衣柱上的外裳,抛给叶敛,道:“那酒无疑是君聆诗所留,酒来自杭州,即说明君聆诗到过杭州。我们是得去杭州一趟了。”听了此言,叶敛心道:“二爹带我去过的地方可多了。现在少了我,他自己一个人,行旅自是更为自由,他足迹遍及大江南北,只去杭州,又能如何?”但思绪一转,却又无其它方法可以再查出君聆诗行踪的蛛丝马迹,既然现有目标指向杭州,实是不能不去。思绪及此,只得慨然道:“好吧,出发到杭州去。” 行出苏州后,流风问道:“杭州离这里多远?”“乘船入邗沟,一天可以到。”叶敛答道,同时又见路边有一酒垆,昨日他虽然被半瓶善酿醉倒,其实本身酒量极佳,可真是醉得毫无来由。与流风、雪一同行动之后,他不再饮酒,但半瓶善酿却唤醒了肚中的酒虫,此时见到酒垆,自然也忍不住,况且急着赶路出城,他起床后便没进食,如今已是午时,着实也觉得饿了,便道:“我们去酒垆吃点小菜,让我喝些酒好吗?”“喝酒?”流风的声音一下子大了,略有些不满的味道。 昨夜叶敛醉倒,虽然没发酒疯,但累得流风扛他、雪背着那沉甸甸的剑篓找客栈,终是添了些麻烦。 “你还想喝啊……”雪也侧着眼看叶敛。 虽然同路月于,毕竟叶敛在他们面前喝酒也仅有一次,就昨晚那一次,一次就醉倒,他的酒量自然是教雪、流风无法信任。 若是又醉倒,上了船下邗沟,就容易晕船,到时要是乱吐一通怎办? 叶敛自然感受到他们的疑虑,也知道事实胜于雄辩,当下更不打话,一迳行进酒垆里去,便向小二道:“打一斤善酿、下三碗馄饨面、切半斤牛肉、一尾鲈鱼。”说完,即拣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见他动作如此快速,流风、雪也不禁一怔。 “算了,进去吃个午饭罢。阻他少喝点就是。”雪说道。 流风无奈,两人只得入垆,与叶敛同桌而坐。 不多时,食物送上、酒也送上,但叶敛深晓空腹忌酒,一迳食面咬肉挟鱼,将一壶善酿置于一旁。 雪悄悄向流风使了个眼色,流风会意,一伸手便向酒壶!这一伸原就是要夺壶,丝毫没有减力,当真是不及眨眼之瞬,一个探身、一个伸手,手掌便已触及于原本离他足有尺于的酒壶。 但更快的是,流风的手指已经感觉碰到酒壶时,只见叶敛空着的左手握拳,只伸出一根食指,向下而上一挑,挑在流风的手腕上,流风整个人便都站了起来!甚至身子后仰,腿弯碰倒了板凳,这咚声一响在酒垆之中只是轻微声量,自是没引起任何人注意,但雪惊得合不拢口、流风也一时愣住忘了要再坐下。这一站,势子失了,手掌自然是握不到酒壶。 叶敛若无其事地收手,吞下口中的食物,便将酒杯取过,满满斟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一杯似是不足,他又满斟一杯,又饮。 光这两杯,就与昨日半瓮份量几乎相当,流风、雪也怔怔看着。 昨天浅尝便已醉倒,何况如此饮法? 但只见两杯过后,叶敛脸不红气不喘,又夹了一块牛肉放进口中。 流风这时才坐下,雪则问道:“你……还好吗?”昨晚,叶敛一灌完酒便倒地不起,哪有今日这般悠闲模样? 叶敛一笑,没回答,又斟一杯,和着牛肉一起下肚。 “果然是杭州善酿最好。”叶敛叹道:“这壶酒不够昨日的醇。”“不够醇,所以你没醉?”雪又问。 叶敛摇头道:“昨日我也不该醉……可能是太累了。我酒量原本就不错。”“难道酒中有下药……?”雪双手合握,托着下巴,开始沉思。 听了这句,流风脸色一变,盯着雪。 酒垆中虽说客不甚多,亦有数人,有些话不能直接讲出来。 那酒若是君聆诗所留,定是算到君弃剑将会到林家堡找他。但君聆诗却万无道理在酒中下药让君弃剑醉倒啊!难道那半瓮酒并非君聆诗所留? 若非君聆诗所留,是何人刻意让叶敛醉倒一晚?这一晚中,会发生什么事? 短短一晚,能发生什么事? 雪搜枯索肠的想着、流风也面色焦急的思考,叶敛依然是一口面、一口肉、一口鱼。 直到他饮尽面汤之后,又斟了一杯善酿。 斟满之后,作势欲饮,流风见状,老大不耐地抓住他的臂膀,道:“有人在算计我们、尤其是要算计你,你怎么一点也不急?”叶敛将酒杯从右手换到左手,仍然饮尽。 而后,才呼了口气,淡然道:“从我离开他身边的第一天,就开始有人算计我。习惯了,想急也急不来。”这倒也是……流风一时无言了。 算计叶敛的人,之中也包括了自己的同门栗原姐弟在内,说叶敛日日活在算计之中,实是一点不假。 “他们在算,我们也在算。现在不就正在算吗?”叶敛微笑道。 “看来杭州我们不该去。”彷似没听到两个男人的交谈,雪迳下了结论。 流风在旁颔首称是。 叶敛呼了口气,又自斟自饮了一杯。 “这酒真的比不上杭州产的。”饮尽之后,叶敛淡然道。 他连着几次强调酒差,声音虽不甚响,却也偏偏够传遍酒垆,说得酒垆老板与小二面有愧色、不敢吭声。 但这一句话,此时讲来,却让流风、雪感受不同。 他们听到的话中之意是:“杭州我非去不可!”在邗沟雇得渡船,叶敛一上船,便迳下船舱,将剑篓放在身旁,倒头便扑到木板床上。 在他躺下时,雪与流风才刚刚入舱,见此情景,流风不禁皱眉道:“你才睡醒不久,怎么又要睡!”叶敛翻身面对两人,没起身,躺着道:“别吵,快睡就是!不只我要睡,你们也得睡!”这话又说得毫无来由,教流风、雪也不知该听不听,一时心里只冒出同样的念头:“这家伙是否又喝醉了?”但叶敛脸色坚决、神态笃定,却又丝毫没有醉态,并不像在说醉话。 “为何要睡?给个理由。”雪低声道。 “奇正之术。”叶敛再翻身仰躺,稀上了眼,似喃语般说道:“有人算中我会赴林家堡寻人,留下药酒将我醉倒,则必也料中我们为了避凶,便不会往酒中透露出的线索杭州而去。如今我反其道而行,偏要去杭州,就是想看看他在不想让我们前往的杭州弄些什么玄虚。但对手精巧,可能也料中我硬是要去杭州。如此一算再算……”“慢慢慢!”流风叫道:“照你这样说,他到底是算了多少?我们该去杭州不该?到底是去了被算、还是不去被算?”“去与不去,都是被算!”叶敛仍是稀着眼,语气与字句却教流风惊心。 难道不管怎么作,都已落到对手的算计中吗? “真正善算之人,并不会只算一处,而是在对方将选择的方向预先设伏,才能让对方请入瓮中。他已经确实掌握到我们前往林家堡的行动,则接下来我们每一步,都会在他的算计之中。想脱离这种情况,只有采取一种他绝对意想不到的动作……”叶敛说着,话声愈来愈低愈细,犹已入梦中。 流风见状,推动叶敛身体,连叫道:“你说清楚一点!”这时,船身一晃,开船了。床上叶敛也低低的响起鼾声。 流风一头雾水,望向雪。 叶敛所说的奇正之术,在他一个‘武痴’而言,实是一窍不通。 雪感受到流风注视的目光,低声念道:“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这是孙子兵法中‘兵势’篇的一段,专论奇正。雪阅书狻丰,自是不可能漏掉孙子兵法此一部兵家宝典,对此知之甚详,但流风仍是身堕五里雾中,不知所云。 雪似也自知对牛弹琴,只念了一小段便停口。半晌之后,才道:“简而言之,现下敌在暗、我在明,为了摆脱对手的监视,必须采取出人意表的行动。”“早这样说不就好了!”流风终于听懂了,瞥了榻上的叶敛一眼,道:“他现在要采取的行动,便是夜行吧。”雪颔首道:“他今天醉到中午才醒,但我们俩却累得不可开交,按理来说,今日我俩必会早寐,他则可能等到深夜才有倦意。如此一来他便落单了,容易为人算计。如果我们现在就先睡饱,夜里才一同行动,必会令对手失了主意,如此才有机会反客为主。”说完,便拉着流风出舱,到了另一间舱房准备午寐。 躺在床上,流风心里想道:“叶敛如此精于算计,硬是要拖我和雪下水,我该防暗处的敌人多些、还是防他多些?”雪心想道:“叶敛太精……为友则是大助,一旦为敌……”午时自苏州城郊上船下邗沟,行至杭州,时已薄暮。 叶敛虽然睡着,时间仍抓得极准,当他起身整过丁容、背起剑篓后,渡船正好停靠在杭州渡口。 如摇篮船哄人入睡的摇晃停止后,在榻上各怀心思、假寐着半醒半睡的流风、雪二人也惊醒过来。 二人走上甲板,正好见着叶敛与梢公算帐。 上岸之后,叶敛也不置一语,一迳望城中走去,雪、流风二人跟在后方,也只是窃窃私语,没与叶敛搭腔交谈。 因为,现在叶敛似乎看得比自己清楚许多,既已同在一条船上,让叶敛选择所行所止,或许较合适些。 叶敛进城之后,也不打弯,直找了间最近的客栈,撞头便进。 小二上前,还未发出“客倌您好,几位?用膳还是过夜”的招牌话,叶敛便已抢先道:“三个人,两间房,过夜!”小二一怔,才习惯性的将毛巾披上肩,展臂往楼梯道:“三位客倌请。”身后流风跟着,雪则暗暗想道:“太赶了、太不自然……他在急什么?”一边想着,也赶上几步拉着流风的手,在小二替叶敛开了房门后,也不让小二带他们入另间房,却跟着叶敛进去。 小二又一怔,支唔道:“呃……二位客倌……你们不住另间房吗?”“隔壁吧,我们等等自己去就行了,没事了,你下去吧。”雪挥了挥手,便要关上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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