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
大雪已经什么时候停住了。蒙古包外,雪正在一点点融化,雪下面露出了绿草的小脑袋。羊群在耐心啃着露出来的青草尖儿,牧羊狗在一边巡视。远处,草原仍然是白茫茫一片,犹如穿着白衣的少女,只是不经意间露出了里面贴身的淡绿色小衫儿。
蒙古包里,男主人对寻找而来的荣和几个人说着汉话:“这是一次大雪灾,挺大挺大的,冻死了不少羊。她的命大大的。”他用手指指荣身边的四。
“谢谢。谢谢。”荣低头双手合十致谢。“我们走吧?”他低下头问四。
四点点头。四和蒙古女人拥抱:“其其格,谢谢你。我会来看你的……”四流下了感激的眼泪。
四和来寻找她的人上了卡车。
“再见……”四在驾驶室向其其格和她丈夫挥手。
“李小鬼”又找四谈话了。“你这次要是出了大事儿,我也得跟着沾光儿了。为了搞对象儿出了这么个事儿,全指挥部的人儿都知道了。这是啥好事儿哇……”
“我给学校添麻烦了。不好意思……”四小声说,她的身体现在还很虚弱。
“你这么小,就搞对象儿……好人不是有得是吗,搞对象儿啥时候不能搞?要搞对象儿,也得找个当地的是不是?”“李小鬼”的目光一直在四身上直转悠。“这个岁数儿,应该以工作为重,搞对象儿着啥急?”
荣在走廊里等着四。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李小鬼儿的话还没谈完,他焦急地看看手表。
快到中午十二点,荣终于耐不住了,他起身去敲校长室的门。李小鬼儿这才放四出来。
四和荣两人晚上在草地上散步。“你真的没别的事儿?”荣的这个问题已经问了四不知有多少遍了。
“能有什么事儿?”四感到格外不解。她以为荣是在关心自己的身体。“我没事儿,你放心吧。”
“那个男的真的没咋的你?”荣仍然不依不饶地紧盯着四的眼睛:“那么个荒郊野外,又是一个男的,他竟然没咋的你?谁能信?”
“你想让他对我怎么样?!”四有点儿生气了。她这才听明白了荣的话。她生气地停住了脚步。
“你一个女的,他一个男的,他又是流氓儿吧唧的,他就没把你咋样儿?要是那样儿,他追你干啥?那么个地方,啥人没有,他想干啥都干了……”荣还在往下继续发挥着。“你说没出事儿,你让我咋信?”荣越说越不像话了。
四就知道柔弱地流泪,她没有能够说明自己还是干干净净的证明,怎么去说?荣又是这样执着,恨不得问出个花边儿新闻,或者是那个男人恃强凌弱,以及孤男寡女的是是非非来。四在大雪纷飞的草地,在那样的困境中都没有痛哭流涕,而现在,面对荣的怀疑与侮辱,她只有泪水长流。
“我没别的意思。我是说……我还不是怕你受到伤害……”荣也觉得自己的话说过分了,就过来扳着四的肩膀安慰。
四捂着脸,伤心得慢慢地蹲了下去……
寝室里,四早晨起床叠被,古老师对大家说:“我要去进修了,明天就走……”
四听了很高兴:“真的?是大学本科吗?”
古老师点点头:“她也快走了,这几天儿正等着指挥部批呢。”古老师指着旁边的韩老师。
“还不知道能不能批呢!”韩老师正往脸上擦雪花膏。“现在的事儿,谁知道呢!”
四一时心里空落落的。她的眼光往窗外看去,那里,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不知道草原究竟有多远,总之,自己无论怎样望去,都只望见一层层的山坡,似老人额头上的层层皱纹,在苍天的怀里漫延开来,无穷无尽地诉说着往事,也许是几百年,也许是几千年,才长成了这样。四想:人的心,也是这样苍老和难以预测吗?
草原漫漫的腹部,能看到一片片的牛羊在吃草,它们悠悠然没有任何心思,没有任何祈求,照样儿也是一生。那么,如果不是在草原,而是在城市,它们还是现在这样逍遥吗?
四下课走出了教室。一个男人在走廊迎面走了过来。四已经走了过去,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当她回头看看,男人也在回头看她。男人显然也想起了什么,他扭回头,快步走向校长室。
“爸——”男人推开门。“我妈让你……”
四的愤怒、委屈、无助,此刻填满了整个人。原来,他是校长的家人!
又是一个春天来了,四独自在草地画写生。一条小路蜿蜒向前。远处有新建的工厂,这里已经初具规模了。四身边是郁郁葱葱的青草,清新的香味儿使人心旷神怡。
一只小鸟欢叫着飞过。四仰头看着,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微笑。“喂,你好!”
小亮在办公室画油画,班长黄实在来造访。班长说:自己分到了企业子弟学校。“还是你好,中专呢。”班长的话里不无羡慕。
“当一辈子老师,也够闹心的了。”小亮停下了画笔说。
“你不是还要继续考美院吗?”班长问道。
“那是八字儿没一撇儿的事儿呢。”小亮说。
“你和乔娜还有联系吗?”班长问。
“没有。听说,她回草地去了。”
这时,小徐在外面敲门。“进——”小亮说。
小徐进来问:“老师,昨天的素描作业还收吗?”
“收。收完了送来。”小亮说。
“我瞅她咋这么眼熟呢。她是不是那个章晗的小朋友?”班长想起来了。
“好像是……”小亮不太在意的样子。
“章晗和龙荣听说去的地方挺遭罪的。现在不知道他俩咋样儿了。”班长想起来说。
小亮没吱声儿。
四趴在床上画国画。“狼”老师敲门进来:“这是老龙让我给你捎的。他还挺惦记你的。”“老狼”开着玩笑说。他手里拿着几根麻花儿。
“谢谢。”四接过了麻花。纸包里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就算是当哥的一点心意吧……”
四感觉自己很幸福。这时,走廊里的铃儿响了。她拿起了教案……
四讲完课,学生们在画画。“李小鬼”的大儿子又来了。他扒着教室窗户向里面看。他想找到那个让他心动的女孩,那个在草原上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的美丽的姑娘。他现在终于知道了,她就在自己的眼前,就在自己爸的学校。可是,爸让他慢慢来,想办法去征服她,时间长了,不怕她不服服帖帖。可是,他知道姑娘已经有了对象,而且,她是个心地善良单纯非常能够付出的女孩。这样的姑娘,现在打着灯笼都没处去找,时间再长,也不一定能到自己手里。所以,只有主动出击,才有可能把她整到手儿。就这样,校长儿子就在学校寻找起四来。四吓得躲到了教室墙角儿,她的心紧张得嘣嘣乱跳。
觉得不放心,四又把身子堵到教室门上。她吓得脸色苍白,身体发抖。
“老师,你咋的啦?”前排一个可爱的卷发小女孩天真地问。
“没啥,教室门关不严,老师有点儿冷……”四脸上强笑着说。“你可千万别进来呀,你可千万别进来呀!”她在心里一遍遍默念道。
走廊里,男人正在一间间教室趴门听声儿,想看看四究竟在哪一间教室里。“李小鬼”开门看着他说:“小强,你干哈呢?”“没干哈”。儿子回答。“没干哈少来学校晃荡!回家去!”“李小鬼”显然知道儿子的心思。“都五迷三道的了!你就不会慢慢儿来?”
“快走,别净给我惹事儿!”他又小声儿嗔怪道。大儿子这才不情愿地走了。
四连惊带吓又感冒了。这一天,她昏昏沉沉在桌上备课。“李小鬼”来到办公室,他的眼光看到了在套间里趴着的四。他走了过来:“你咋的啦?穿这么多?”他的手在四的肩上似乎不经意地抚摸着:“走吧,到我家去,让你婶儿给你熬一碗姜汤喝。我家比学校暖和多了。”李小鬼儿好像不是以前的李小鬼儿了。
“难受……”四艰难地说。她无法拒绝校长,但是又不能去他家,只好重新又趴了下来,她把头深深埋了下去,再也不说一句话。
“李小鬼”只好无趣地走开了。
不知不觉就是几个月过去了。学校期末开总结会,老师们都围坐在办公桌旁。“有的老师责任心不强。就知道走白专道路,心根本就没放在工作上,对学生也没有热情。国家培养一个老师得花多少钱?哪能总想着自己出名儿呢……”校长在影射批评四。“在这儿找个对象儿,知根知底儿的,在草原上扎根落户是最好的事儿,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有啥用?”
老师们都不约而同地瞅着四。四满不在乎,她用眼光和校长在抗拒着……李小鬼儿继续说:“当然了,年轻人在外面儿也不容易,没亲没故的,挺着人儿同情的。我家的大门就为这样儿的孩子敞开,谁去我都举双手欢迎。尤其是小章老师,你婶儿总问我,你啥时候去我家。她说特别喜欢你……”
四借机回到宿舍拿东西。她不想再听李小鬼儿的胡说八道。但是,她心里的恐惧显而易见更加强烈了。她害怕碰见校长的儿子,害怕李小鬼儿的那双小眼睛,害怕一个人呆在屋里,害怕晚上睡觉,害怕这里的一切。她觉得,自己就是梦里的一条丧家之犬,夹着尾巴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寻找着自己的安身之处。可是,哪里有它的家?它,只是一条流落天涯的狗啊!
晚上睡觉前,四要检查几次门。别的老师都笑她偏执,笑她胆儿小。她的梦里经常出现被“李小鬼”大儿子追赶,那个男人像他爸李小鬼儿一样儿可怕。男人没有穿衣服,光着身子,隐秘之处一览无余。男人在后面追赶,自己狼狈而逃,正在无路可逃的时候,前面又出现了一只狼……
周五下午,四和荣又在一起。荣在从指挥部往回送四。四的心情很苦闷,一直默默无语。“我们结婚吧。”在要分手时,四向荣说道。
荣先是一愣,随后心里暗暗惊喜。“你不是还要考美院吗?”他小心地问道。
“就算考上了,谁供咱们?我这好不容易上完了中专,你家又是那种情况……现在在这儿又是……”四使劲儿摇摇头。“谁不想上美院哪,那是我的人生之梦啊……”
荣说:“那,咱俩过年就结婚吧。”
大雪天,一辆医院的救护车停在雪地上。这里是一个苏木,其实就是公社的意思,通常住着几十几百户人家。周围零零散散布分着低矮的平房和蒙古包。牧羊犬见来了生人,大声狂叫,非要把人赶走不可。
“这儿就是公社?”四不相信:“这么落后?”
司机说:“可不就是吗。你们俩登完记就自己回去吧。”说完,他开车就返回矿区去了。两人好不容易问到了公社书记索木林的家。
“你们,这样的天来登记,结婚?今天,公社的不上班的。”公社书记正在家里吃早饭,他操着生硬的汉话说。
“我们平时没时间,就得礼拜天来。你看……”荣讨好儿地说。
书记吃完饭,点着了烟袋。“你们,跟我来吧。”
四和荣跟着书记来到了公社。苏木里到处是牛、羊、马、牧羊犬和骆驼。四吓得直躲着大狗。狗成群结队叫着吓唬这两个陌生人。
书记给他们开了结婚证书。然后,他送荣和四出来。
“谢谢。”四颔首致谢。
“你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吧!”书记潇洒地冲他们挥挥手。
四和荣两人徒步走在白雪皑皑的雪地上。雪山起伏连绵,雪地闪烁着耀眼的光,这里,天地之间到处是雪,到处是白色,仿佛一位雪国新娘,披着柔曼婚纱,裙摆很长很长,一直拖到很远很远,而群山,就是陪伴新娘的童男童女,他们为新娘举起了裙摆。婚礼进行曲就回响在天外。这个场面,有的人一辈子都见不到。在雪原上,两人显得很渺小。荣拉着四的手。“我会一辈子对你好。”他说。
四没说话,她的目光投向远处。那里雪光刺眼,刺得人无法睁开眼睛。她只好眯着双眼。那里是雪的世界,没有人能够生存,但是却有童话故事和梦想存在。
四心里有歌声响起来:“你说过,我们一辈子携手走……”
四和荣手拉着手,两人在雪地里跋涉。时而,他们互相追赶;时而,两人扬起雪打雪仗,时而,他们躺在雪地上看着天空与大地……四不由又感动得流泪了。天极蓝极清纯,极遥远极高深,犹如纯洁的处子一样。
四和荣拎着提包上火车。候车室里很拥挤。
他们刚出候车室,二姐就过来了。她在候车室里走来走去,脸上的表情恨恨的。
四迈上了火车,荣在前面拉着她的手。车里人挤人,荣好不容易给四找到了座位。
车窗上是一层厚厚的白霜。荣含着手指,在窗户上化开一点儿霜,让四往外面看。四高兴地也用手指扩大着霜圈儿往外看着。她的神情很淘气。
突然,四看到了二姐!她就在站台上往车厢里看。四赶紧缩回了头。
广播在响:“列车马上就要发车了……”
车轮在启动……四的表情无限怅惘。四远远看到,二姐还在追赶着火车……
到家了,荣给家里的每个人分礼物。四盼望他能给自己一份礼物留作纪念,那是她青春年华的见证,她要保存一生一世。可是没有,她心里有点儿失望。荣又用新买的傻瓜相机给家里所有人照相。家人都很高兴。
四被冷落在了一旁。她多么希望荣能够给自己也留下这个纪念,毕竟,这是自己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是自己付出了真情的结果啊。
四整天在忙忙碌碌做家务活儿。这天,四在刷墙。刷完,她又往上面滚上了花边儿。
早上吃饭时,四给大姑姐盛饭。婆婆说:“你哥以后要是不给我钱,我就去单位告他!”
四看看婆婆,没说话。荣洗完脸也来吃饭。四吃完说:“我去叠被啦。”
屋里,大姑姐也吃完了,正坐在炕头儿和娘家妈说婆婆家的事儿。
荣附合道:“他家对你不好,你就不给他妈钱!”
四正叠被,荣推门而入。他搂住四问:“你咋不刷碗去呢?”
四从玻璃窗帘的缝儿里看到大姑姐在和婆婆唠磕儿。她的眼泪就下来了。
荣问妈道:“老五的脚咋整成那样儿啦?”他在查看弟弟的脚。
妈说:“谁道他咋作的。滑冰就把能脚磨成那样儿。”
“给他上医院看了吗?”
“看了一次,上了点儿药面儿。还能咋的?”荣妈正在择菜,有一搭儿没一搭儿地说着。
“哎,打水。”窗外有人喊。
“小荣子,你给水阀拧开。”荣妈吩咐儿子。荣把水阀扳开,外面的人用水桶接水。周围冻了很厚的冰,一走就一打滑呲溜儿。
一会儿,四背着老五出了大门。荣在她后面扶着。“我下来走。”弟弟不习惯这种“待遇。”
“你脚都烂成那样儿了,还能走吗?”四说。
“再不治,就得熬浮了。”荣也说。
他们走到了山前,荣接着背弟弟,换成四在后面扶着。
在医院,大夫看着弟弟的脚说:“得把烂肉剜下去,怕疼吗?”
弟弟咬牙摇摇头。大夫动手剜肉,弟弟忍不住嚎叫起来。
“这都容易引起感染。”大夫说,他把腐肉处理掉。
四舒了一口气。
回来的路上,荣又背着弟弟。
四在厨房干活儿,荣在屋里看书。荣有两个弟弟,一个十二岁,一个十岁(脚坏的那个)。两人在玩扑克,玩着玩着,两人打了起来。他俩先是吵,后来又动手。大的搧了小的一嘴巴。小弟去外屋地拿来一把菜刀。
四看见了,她忙喊荣过来。荣赶紧护着六弟,又用另一只手去抢老弟弟手里的刀。四也上去抢小弟手里的刀。到底,刀被四握到了手里。小弟挣扎不过,抱住四握刀的手就是一口。
四“啊”地叫了起来,她捂住了手上的伤口。血,正从她的手背上渗了出来。
小弟被吓住了。荣拎起菜刀,挥手就要打他。
“别……”四用身子护住小弟:“他不懂事儿……”
婆婆闻声过来,她检查儿媳妇的伤口。婆婆气得冲小儿子喊道:“把你嫂子吓着咋了整?!她肚子里有咱家孩子呢!”
四站在荣家院里暗自垂泪。院里到处是劈好垒起来的木头拌子。
“妈,你知道我受的这些苦吗?”四在心里说,“妈,你听到我的话了吗?妈,你究竟听没听着?妈......”
大年初四,荣带着四去同学家拜年。“过年好!”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个同学了。
同学很高兴,大家坐在一起唠嗑儿。同学说:“听说你在学校挨处分啦?”
荣问:“你咋听说的?”
同学说:“我听咱班杜大鼻子说的,他是听李狗熊说的。说你在学校乱搞男女关系,弄得挺臭的。”
荣气得砸自己的大腿:“扯啥王八犊子!”
四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讪讪的。
两人告辞出来。同学在他俩身后还在指指点点着。
四的伤感的神情像极了梦里的那些狗。
荣仰天叹了一口长气。
走着走着,四突然肚子痛了,她痛得弯下了腰。“咋的啦?”荣问道。
“可能那天抢菜刀抻着了。”四疼得呲牙咧嘴的。荣只好搀着她走路。
“明天我姐和我姐夫他俩要回门儿,你这样儿咋干活儿呀?”荣发愁地说。
四没说话。路上,小孩子们打着爬犁在来来去去。远处,山林重重叠叠,披着银色素装。
初五这天早晨,婆婆对四说:“今天是阳历一月十五号。就当是你跟小荣子结婚的日子吧。明天家里整几个菜,让你大哥大姐他们都过来吃饭。你大姐他俩本来今天要来,她婆婆家有事儿,又来不了了。你俩就是这么回事儿吧。你看看,再买件儿大衣吧?”
四客气道:“不用,我穿现在那件儿就行了。”
婆婆接着说:“我看你挺喜欢你大姐的那件黄条儿大衣的,像老耗子皮似的,一件儿五十块钱,也不贵,明天让小荣子去良河给你买吧。”
四表面儿上矜持,她私下里却对荣笑了。“呵呵,呵呵!”
四夜晚失眠了,她对自己的选择感到模棱两可:“我就这样结婚了?没有我想象中的浪漫……我这样做对不对?爸爸妈妈,四儿对不起你们了……”四的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了枕头上。
荣背对着四在睡觉。四对着荣的后背发了一会儿呆,她也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中午,荣一家人吃饭,算是给四和荣举行的结婚仪式。“小章儿,你还没给我敬烟呢?”大姑姐夫嘴上叼了支过滤嘴儿,他在等着四给点烟。
“行。”四痛快地答应了,她划着了火柴。大姑姐夫往前凑,她就悄悄儿往后退。眼看烟要点着了,她又悄悄儿地吹灭了烟火。
“这烟咋点不着了呢?”四假做不解道。她又划着了一根火柴。姐夫又往她跟前凑。眼看烟就要点着了,四手一晃,火柴掉了。“真笨!”四故意自我解嘲道。
“我来吧!”荣见状忙拿过来了火柴。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吧。”姐夫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我手总哆嗦,不知道是咋整的。”四假意说道。她在大姑姐夫背后挤眉弄眼儿。
婆婆去外屋地端菜,她不满地对大儿媳说:“都当人家媳妇儿了,还没个稳当样儿!”
婆婆背后和四说话:“你大嫂跟你哥合房都快三年了,肚子还没见个动静儿,也不道咋回事儿。”婆婆抽着旱烟,说话有点儿含糊不清。
“早晚儿得有。”四笑嘻嘻地说。
“唉,我也老了。这当人家的儿媳妇儿,不是那么容易的……”老婆婆往空饭碗里按了一下儿烟灰,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四。
四的双眼有点儿伤感……
小姑子身上披着雪花进来了,对她妈说:“这眼瞅着年还没过完呢,还有闲心唠嗑儿,你们可真行。”
四站起来去干活儿。荣妈悄声儿说:“人家刚进门儿你就耍刁。”
“啥进不进门儿的?既然是老龙家的人了,就得像个样儿。人的臭毛病都是惯出来的。”小姑子的话都被四听去了。四很迷茫,也很伤心。
四干完活儿,又发了一盆面。她把面盆端到了自己住的小屋炕上,掀起炕被,把盆放下,又盖上了一床厚被。
小姑子拉拉着脸儿推门进来,她手里拿着一把剪子。四问道:“你要干啥?”
“把剪子绑上,省得家里乱呛呛的!”她说着,用红线把剪子紧紧缠上了。
“怎么不放屋里炕底下呢?”四又问道。
“谁家不都是外人儿操蛋!”小姑子冷冷地说。
听了小姑子的话,四好半天清醒不过来。
四和荣到荣姐家玩儿。晚上,他俩搭火车回家。两人刚到家,小姑子就冷着脸子进屋了。“车子就那么放到外头儿,你们就不怕丢哇?咋谁都不知道经管这个家呢?!”
“我去推。”荣乖乖儿出去推自行车。
四在屋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她只得回到了小屋。躺到炕上,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起来吧,今天我姐他们要来,你忘啦?”早晨,荣起来捅捅四。四感觉很睏倦,很不愿意起床。“哎呀,你快起来吧……”荣哄她起来。
四揉着眼睛出屋,见小姑子正在往菜板上搬大块儿的猪肉。小姑子仍冷着脸儿,一下一下用菜刀往下刮肉上不干净的地方。
“一天就知道睡!睡!都睡傻了!”小姑子说。四的脸上有股怒气,但她忍住没有发作。
“咱俩睡一个被窝儿吧?”晚上,四对荣嘟着嘴儿说道。“我自己睡怪害怕的。”
“我不习惯。你快点儿睡吧,啊?”荣说完,他又背对着四睡了。一会儿,就响起了呼噜声儿。
四不由感到伤心。她的眼睛又湿了……
四做了个梦:梦里,荣对她关怀备至,她在床上躺着,荣怕她着凉,又给她盖上了衣服。荣轻轻儿地贴着自己的脸,体贴入微……四在梦中被感动了……
四在黑暗中醒了,她身边是荣的呓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