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永远的伤口
“叭!”突然一声脆响,办公室窗玻璃被打碎了,玻璃碎片在寂静的夜里纷纷坠落,打碎东西的声音是撕人耳膜的,听来格外恐怖。雪夜里响起这样的声音,令谁都会胆战心惊。古老师急忙吹灭了蜡烛,屋里顿时漆黑一片。老师们就在屋里沉默着,等待下一步的突然袭击。
等屋子里能够看到外面的时候,四发现,屋外冷森森的雪地上,有一行歪歪斜斜的脚印儿通向了远处。雪夜里,寂静的雪地,幽暗的小路,还有荒郊野外这所学校,突然而至的不速之客。一会儿,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她这时的心情真是心有余惊,余波未平。难道这样的地方,也像汉人居住的地方那样不平静吗?
这天,荣从指挥部来看四。临走时,他对四说:“你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就和小狼儿他们一起去吧,这样能安全点儿。”四点了点头。小“狼”姓郎,四为了好玩儿,就这样叫他。
四目送着荣走出了很远,他在草地站点上等车。通勤车终于来了,是一辆敞篷车,车后架着铁梯。荣费劲儿地爬了上去。
汽车在茫茫雪地中缓缓而行。
晚上,牧场放露天电影。四和三个女老师穿着棉大衣,裹着厚围巾站在雪地里看电影。四冻得直跺脚儿,真想早点儿回去,几个女老师却看得很入神。她只好陪着她们一起看。
幕布上,男女主人公在对白:“我的激情在燃烧,似乎能烧掉整个世界。亲爱的,你还要我怎样表白,才能打动你冰冷的心?”“不,亲爱的,你不明白,我的爱,早在你抛弃我的时候,就已经死去了……”四已冻得无心再看电影了。她用目光搜寻着“狼”他们,想看看他们在哪里。突然,一颗石子儿不知从哪里飞来,打在了她的脸上,四当时就疼得蹲了下去。
“谁这么缺德?”古老师喊道。
黑暗中,有个身影儿很快就钻进了人群之中,一瞬间就不见了……
四夹着教案走进了教室。学生们乱哄哄的。“上课了!”四大声喊道。
学生们还是乱喊乱叫,根本不听老师的话。见老师板了脸,学生们都回到了座位上。有个瘦小的男孩还在那里嬉闹。“你,赶紧给我坐好!”四历声说。
瘦小子不情愿地坐下,但是,他的嘴角儿还在不服气地撇着。挨了老师的训斥,他还在用表情和周围的同学们暗暗闹着。
“大家带毛笔了没有?”四站在讲台前问。
“没有!”底下回答的声音很整齐。“图画本带没带?”四又问道。
“没带!”声音又是惊人地一致。
“上节课,老师不是就告诉你们今天带毛笔和图画本了吗?怎么还不带?这怎么上课?”四很不满。
“买不着——”瘦小子在底下怪声儿喊道。
“怎么买不着?不远处的牧场商店就有卖的,你们怎么就买不着?”四有点儿生气了。
“就是买不着!”瘦小子在存心捣乱。
四气急了,她没好气儿地说:“你们都给我出去买毛笔和图画本,买完再回来上课!”
“没有钱!”瘦子越来越不象话了。
“你——给我站起来!”四厉声喊道。
“站就站。你能咋的我?”瘦子站了起来,却站得东倒西歪的,看来他是想成心跟老师挑衅。
“课不上了!”四摔门就走。然后,她又打开门,冲教室里的瘦小子喊道:“你,跟我来办公室!”
瘦子扭腰摆胯地跟在老师的后面。学生们哇地一声就乱了。
四正在办公室里训瘦小子,校长走了过来。他板着脸儿问道:“你干哈离开课堂?”
“他捣乱!”四指着瘦小子说:“怎么说都不管用,我没法儿上课了!”
“爸!”瘦小子叫了校长一声儿。四顿时就语塞了。
“你这当老师咋当的,咋能把一屋子学生扔到那儿,自己回办公室了呢?”校长训四道。
“他们……”四语不成句,“他们太不像话了!”她脸上挂满了委屈。
校长不满地说:“啥他们他们的?要你老师是干哈的?让你放羊呢,还是上课呢?”
这时候,瘦小子更显得意了。
春天,草地难得的一抹葱翠,到处都是新长出来的嫩草,生机勃勃,一望无际。四蹦蹦跶跶地走在汽车压出来的土路上。她上午没课,请了假去指挥部看荣,中午再从指挥部返回来。
荣正在教室上课。荣的学校是一溜儿砖砌的平房,比四的学校强多了。
下课铃儿响了。荣走出了教室。他和四来到了自己的宿舍,宿舍里正好儿没人。荣问四:“你这阵在那儿咋样儿?”
四说:“还能咋样儿?李小鬼儿总找我谈话,一谈话就上我宿舍谈,真烦人。”
“他净说些啥?”荣问道。
“说——这么小的岁数儿不能搞对象儿了啊,得好好儿工作了啊啥的……哎呀,别说了,烦死人了!”四翻翻荣的枕头底下,看有没有小说什么的。荣床铺旁的窗台上放着几个空罐头瓶。“你觉得这儿咋样儿?”四反问他道。
“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唉……”荣仰倒到自己的铺上:“在这儿啥出息也不能有。”
“等这月开工资,咱俩下山哪?”四说。
“下山干啥?你不怕你家人抓着你?”荣担心地说。
“我想给你买点儿东西……”四脸上笑得很可爱。
“我啥都不用买。第四节儿还有课呢,你是等我下课一起吃饭,还是先自己回去?”荣坐了起来。
“我回去,下午还有课呢。”四心里有点儿失望。
“那你就自己坐通勤车回去吧。”荣说。他对四也有点儿恋恋不舍。
“我走着回去。等车得一个多小时,也没地方呆,还不如走回去快呢。”四说。
“路上小心点儿啊。”荣还是有点儿不放心。
“没事儿,道儿上净是铁道兵。”四说。“你下星期能去三牧场吗?”
“能。我没课就去,我给你带麻花儿去。”荣拉住了四的手。
四今天的心情不错。阳光很明媚,草原生机勃勃,空气清新,宽广而深远,四的心里现在同样如此。她又是那个边走边蹦蹦跳跳的女孩了,过去那个活泼可爱的四又回来了。她边唱歌儿边跑跑跳跳,一会儿拔棵小草,一会儿逗逗小鸟,快乐幸福非常。路上,不时有拉着铁道兵的卡车驶过她的身边。不远处,铁道兵的施工部队正在建桥铺路。
草原上的天气真是孩儿脸,说变就变。四只顾高兴了,全然没有注意到,云正在悄悄儿翻卷着,云层转眼就长高长厚,盛气凌人地占据了天空。起先是有点儿零碎的阴云在一起会合,然后又是层层累积的乌云来相聚,转眼之间就在天空堆积得遮住了阳光。草原的天气本来就有点儿凉,这个时候,小阴风儿又咝咝地刮了起来,在四的身边漫卷围绕,让她举步维艰。
四觉得身上有点儿冷了,她这才抬头看看天,天已经发起了脾气,正在变得马上要下雨下雪的样子。四心里有点儿发愁了。她了解草原的脾气,那真是小孩的脸,说变就变,一变就无法预料。她后悔没听荣的话坐通勤车回来,那样儿,自己就不用担心了。
四时而小跑,她想快点儿赶回到牧场。她离铁道兵营房越来越远了。这时,一个骑自行车的人影儿一直跟在她身后,离她越来越近了……
就是在这样的时候,四的嘴里还在哼着歌儿。自行车很快就骑到了她身后,骑车的是个健壮的小伙子。
“喂,你是哪儿的?”骑车人追到了四的身边。
“指挥部的。咋的啦?”四丝毫没感觉到危险正在迫近,还是无忧无虑地唱着歌儿。
“你是指挥部那个处的,我咋没见过你?指挥部的人儿我都认识,咋没见过你呢?”骑车人眼中露出了邪光,他死死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孩不放。
“你管得咋那么宽呢?”四带着一股不屑,还是继续往前走。
骑车人下车拦住了四:“我要跟你交朋友。咱俩处对象儿。你跟我走吧!”
四害怕了。她这才感到了危险,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到哪儿去?”四为自己壮胆道。
天空稀稀拉拉飘起了雪花。继而,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了下来,草原很快就被盖上了一层白色的厚被。四在这里,孤零零的显得无助。
骑车人把车子停住,他用脚去立车梯子。这个时候,四瞅准了空子,突然撒腿就跑。
那个人在这突然的变故中一时没回过神儿来。转瞬间,他重又支开了车子,推着车子跑了几步,然后骑上车子就追四。
草地上的路本来就是喧土,此时下雪又有点儿粘湿,车子很不好骑。四在前面一直往施工挖出的土堆旁边跑。那人骑着车子追人越往前就越不容易了。四跑到土堆旁的几垛砖里,静静地躲藏起来。
雪越下越密,越下越大了。骑车人无法追四了。他把车子往雪地上一扔,用袖子擦着眼睛上的雪水,定睛看看四逃走的方向,然后冒雪跑了过来。
“你给我出来!”他大吼道。
“出来——”他的声音在大雪里闷响。“我看着你了,快出来!”
大雪铺天盖地下了起来,一会儿就下得分不清天和地,天地之间一片混沌。四在雪地里完全迷失了方向……
四在雪地里磕磕绊绊地摸索着……她在孤儿院寻找属于自己的门……“姆妈,姆妈……”她的哭声传出去很远很远......
现在,她又在雪地里寻找着属于自己的方向。可是,天地间茫然一片,分不清哪里是哪里,像世界末日一样,她无论如何走不出大雪的困境……
荣和几个人在雪地里喊:“章晗……”“章晗......”
他们不敢远走,走出几米就要互相联络。然后,又继续向前寻找。
“章晗……”荣心里焦急异常。“章晗,这么大的雪,啥人一走都容易迷路。章晗,你在哪儿呢?”他带着哭声儿喊道。
四已无力再往前走了。她一下子坐到了一个大草垛下。当她发现身旁的木杆时,才知道这是一个废弃的羊圈。她费力地把雪划拉到一边儿,一头钻进了草堆里……
古老师和“狼”看着外面的大雪。“有半米厚了吧?”“狼”问古老师道。
“差不多儿,咋也得有五十公分了。下了一下午,还没停的意思呢。”古老师说。
“章晗肯定让雪给隔住了。她的课我给上自习吧。”“狼”说。
这时,校长室的电话响了。“李小鬼”拿起话筒:“啊,没有呢,还没回来。这上哪儿去找她哇?”
对方是匡指挥:“一个女同志在这大雪天肯定得迷路。你赶快组织人去找。办公室留一个人随时联系……”
“她……好,我马上去办。”“李小鬼”放下了电话,“妈的,净事儿!”他推开门冲走廊喊道:“郎老师——”
四缩在草堆里还在瑟瑟发抖。她感到了极度的恐惧和绝望。外面,雪还在无声地下着,大雪很快就把草垛的口封住了……她脑海里又闪现出了一直困扰自己的噩梦......
四不敢再呆在这里了,再呆下去,就会没命了,也没有人会发现自己了。她不想坐以毙命,就扒开了厚厚的大雪,跌跌撞撞地在周围寻找着人烟……
四突然觉得自己周围有着什么东西,凭着第六感觉,她感到那个东西一直在盯着自己,以便伺机下口。她在用眼睛与心灵仔细搜寻和感觉,到底是什么东西想要自己的命……突然,一双绿色的眼睛在她前面恍恍惚惚出现了……四惊恐至极,一下跌坐到了雪地上。那是一条狼!
狼早已发现了面前的四。那是它补充体力最想吃的东西。眼前的人类,是那样柔弱,那样胆怯,有如自己的囊中之物,它甚至闻到了猎物的香味儿……这时,雪稍微稀疏了点儿。只见它弓着腰,一点点在接近着四……
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呯!”突然一声枪响,狼应声而倒。一位骑马的牧人持枪而至……
四躺在蒙古包里,她还在昏迷。蒙古女人在地上给她烧奶茶。
“巴达以地?”女人用木碗端着奶茶,送到了四的脸前。蒙古包里,牛粪火烧得很旺。“巴达以地?”女人又问道,女人的脸显得很慈善。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她还没——醒的干活?”男人拍着身上的雪,他的汉语发音有点儿僵硬。
女人失望地摇摇头,她担心得差点儿掉下泪来。
四还在沉重地喘息着。她闭着眼睛在说着什么。
“噢!”女人欢叫道:“快——巴达以地!”她用小勺舀起奶茶来喂四。
这时,四慢慢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