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父亲母亲
今晚,阿英又失眠了。实在睡不着,她只好睁眼望着草屋棚顶,心里又想起了今生令自己魂牵梦绕,永远在心里不离不弃的女儿。她在心里说道:“女儿哦,姆妈愿侬找到一格好人家……侬该二十三四岁勒哦……姆妈好想好想侬哦……”
就这样,阿英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女儿的样子,女儿刚刚出生时的情景,自己带着女儿与儿子去监狱看望丈夫的情景,还有,女儿被人抱走,离开家时的情景,都像演电影一样在她眼前闪现。越想,阿英的心越疼,越想,阿英越无法入眠。她仿佛看见,女儿在人世受苦,受尽了折磨,眼泪都无法擦干净,就那样没完没了地流。她的心,像被割掉了一半似的,疼得死不得,活也活不得,撕心裂肺似的煎熬。后来,她干脆坐了起来,在黑暗里双手合十,默默祈祷着女儿能够一生平安幸福,不要受到非人的折磨与打击……
四今夜也失眠了。她睁着眼睛挺到半夜,好不容易又睡着了。她又梦到了那次在草地的遭遇,又梦到了那只虎视眈眈的狼。那只狼张开了血盆大口,里面一颗颗尖利的牙齿历历可数,上面还带着缕缕血丝,马上就要咬到自己的喉咙了……四情急之中喊出了梦话:“妈……妈!姆妈快来救救我!救救阿拉!”在那样危急时刻,那样塌天的一瞬间,她不由哭出了声儿。
荣被四哭醒了,他推醒了四:“你咋的啦?”四睁开眼睛,反应到自己原来是在做梦,梦里的情景非常可怕,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可是眼泪还留在脸上。
“你咋的啦?”荣替四擦去了眼角儿的眼泪。“又吓着啦?”
四躺在枕头上,两只眼睛看着房顶发呆。荣轻轻拍了拍她表示安慰,然后,又一头睡去了。
“求求上天,让阿拉格女儿有格好日子过,勿像伊姆妈介样苦透苦透勒哦……女儿哦,侬大哥哥娶了苏北女子,小哥哥找格女子也要进门勒哦。阿爸和姆妈蛮想蛮想侬哦,想到阿里格心要流血勒哦……”阿英想到伤心处,不由两眼又是泪流如注。
阿山不知何时也醒了,他坐在床头闷头吸烟。良久,他沙哑着嗓子问妻子:“侬又想伊勒哦?”
阿英此时正在伤心处,她听丈夫如此一说,不由哭出了声音。
“勿哭勒,介格细命噢!命该如此哦!”阿山的脸上是苦涩的平静。“女子若勿是送给人家养,怕早就没有勒哦!命哦!”
“阿拉只介一格女子……阿拉总在想,女子一定还活着,阿拉老有感觉格哦。哪格好人家养勒阿拉女子,好人哦……”阿英沧桑的脸皱纹密布。一次次把女儿的事情想起来,对阿英每次都是致命的打击。
“乖好,乖女子,侬给姆妈托格梦来哦,阿好?”阿英嘀嘀地说。
早晨上班,四就在办公室给同事们分喜糖。同事有的和她开着玩笑。有个老师低声儿对人说:“也没穿件儿像样儿新衣服……真寒酸。找对象不找条件好的,又不是嫁不出去。”同事们看看四,都是彼此心照不宣地从心底里小看她。
“李小鬼”进办公室通知教务主任:“告诉各班班任,下午就上两节课,然后放学。今天是正月十五。”
四从包里掏出糖块儿:“李校长,吃糖!”
“李小鬼”接过糖:“这是喜糖?”他的语气里显得很不高兴:“你这说办就办啦?不是说搞对象儿不能着急吗,嗯?你究竟是咋回事儿?万一以后遇着好的呢?”
四笑着点点头儿。她自己都不知道,点头是什么含义。“李小鬼”剥开一块儿糖送进嘴里,心里是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的仇恨。可是,这个哑巴亏吃得谁都怨不得,要怨,也只能怨自己的儿子没福气。眼前的章晗虽然还不错儿,但是,这件事儿不是说是谁的就是谁的,像买东西一样,有钱就能买着。其实,儿子看上了章晗,老子并没有完全看上。一个小巧玲珑的女人,能干什么?这样儿的人,将来能生儿育女,能顶门立户吗?可是,这儿子想的东西,现在没有到手儿,还在自己眼前人五人六儿地张狂,让李小鬼儿从心里记仇。此时,他还在转着眼珠儿想着找话儿说,想好好的磕碜磕碜这个小老师。
四还在给同事发糖。“哎,”“李小鬼”叫住了四:“你穿的这身儿衣服,叫啥来着?叫乞丐服儿吧?就是要饭的叫花子穿的?”
“不是啊。怎么啦?怎么成了乞丐服啦?这衣服是我画画时候穿的啊!”四一脸狐疑,她不知道李小鬼儿话里的意思。“画画儿的都得这样儿穿衣服?这左一块儿右一块儿的都是色儿吧?咋看咋不像正经衣服,好像是要饭的穿的。”“李小鬼”又故意说道。“你这个新娘,咋不像个新娘呢?嘁,倒像个二婚的,又,那叫啥来着?叫梅开二度吧?大家伙儿说,像不像?”
四笑着不说话,她心里终于明白了李小鬼儿的话里话外,但就是不搭碴儿。她想道:我就这样,不像你,也不像你的大儿子小儿子那样无法无天,无所作为,我就是要让你看看,我一定要争一口气,我本善良,我本坚强,我本坚韧!“李小鬼”见四不回应自己的挑衅,反而使自己显得没有水平,让自己上了她的钩儿,心里很不是心思。
匡指挥在指挥部打电话:“老李吗?我是老匡。你好哇?是有事儿。现在有这么个事儿,你们学校有个章晗老师,就是上次在雪地迷路的那个女老师……”
“李小鬼”在校长室接电话:“咋的,还得给她解决住房儿?不用了吧?听说,她在学校就时就受过处分,跟男的在一起睡觉,根本就不是个正经人儿。谁知道她还有啥事儿哇?还不好好儿工作,就知道搞对象儿。给谁房子,也不能给她呀……”
“她爱人在中心小学上班。指挥部这边儿解决不了。你看能不能在你们学校找间没用的房子给他们对付住就行了……对,对。好,那就这样儿!”匡指挥对李小鬼儿的表现很满意。
这天,后勤主任带四到锅炉房,推开那扇里间放杂物的破门:“这是李校长给你们的房子,收拾收拾就住吧。这是匡指挥特意关照的。”
四探头往屋里瞅瞅,只见里边又黑又破,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这就了不得了,李校长给咱们哪个老师找房子啦?也就是你吧。”后勤主任见四面有难色,故意把李小鬼儿抬了出来。
四没有课的时候就过来收拾房子。有个又矮又丑的老师来给四帮忙。“郝老师,真麻烦你了。”四有点儿难为情。“没事儿。你和龙老师在这儿没亲没故的,我能帮就帮点儿。”郝老师朴实地说。
两人费力地搬东西、打扫灰尘,蜘蛛网挂了四和郝老师一身。
几天后,屋子总算有点模样儿了。星期天休息,四和荣开始刷墙,收拾完以后,屋子就能住人了。想到自己从此有了家,一个不大不小的家,能够放下两个人的感情和快乐,在家里画画写字,度过人生的每一天,四就很高兴,边干边哼着歌儿。
什么都基本弄好了,四就开始装饰屋子了。她写了陆游的诗挂在墙上。正当四往墙上挂条幅的时候,她发现“李小鬼”伸头儿往里面看看,但他却一言都没有发。
“终于像个屋子了!我有家啦!”一个人的时候,四端详着屋里屋外欢呼道。
又是一个周日,四在外面晒被,荣在屋里画画。“李小鬼”的大儿子又走了过来,他在离四不远的地方站住了,眼光儿邪邪地看着四。四受不住他目光的骚扰,吓得躲回了屋里。
看到四的样子,他得意地咧开嘴儿笑了。
“你不好好儿在外头儿晒晒太阳,干啥又回来了?”荣顺口儿问四道。
“没事儿,我又看着那个人了……”四喘息着说,还一边捂着胸口。
“谁?”荣问道:“谁在外边儿呢?”“没事儿。”四若无其事地说。荣不放心,趴门口往外看看。外面却已经空无一人了。
“你是那次吓着了。”荣回过头说。“时间长就该忘了。”
学校烧锅炉的女人正像每天一样在往炉子里添煤。她瞅瞅四紧闭的房门,故意和来打水的女老师说:“我要是有那样儿的姑娘……跟人私奔,我打折她的腿儿!白养她啦?丢人丢大发了!”她故意让四听到她的话,以表现自己的正人君子。
四此时躺在床上,脸烧得通红。房间里冷飕飕的,四面漏风。女工的话,四都一字不漏地听到了耳朵里。女人这样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四挣扎着爬了起来,从缺少一块玻璃的门窗上伸出手,从外面把房门上了锁头。
见四早晨没过去上班,“李小鬼”来锅炉房找四。“她在屋儿不?”他问女工道。女工斜眼儿冲屋门努努嘴儿,意思是在呢。
“开门儿!”“李小鬼”用脚使劲儿踹门。
“我正发烧呢。我头疼,浑身都疼……”四虚弱地说。“发烧也得开门儿……我要进去跟你说话!”“李小鬼”继续踢门。
“李小鬼”把门踹得马上就要散架儿了。女工在一边儿幸灾乐祸捂着嘴笑。
“开门儿!”“李小鬼”的声音震人耳鼓。“你再不开门儿,我就砸门进去了!”
“他上班去了……我起不来……”四边喘边说:“有事儿,你就在外面说吧……”
“我得进去说!你把门儿打开!”“李小鬼”一丝都不开面儿,坚持要进门。“你去办公室,把我的屋子好好收拾一下儿,教育处要来检查。可得干干净净儿啊!”李小鬼儿找了个借口把女工打发走了。
女工离开了锅炉房。李小鬼儿又换了一副嘴脸,对四说:“刚才有人儿,我不好说啥。你把门儿打开,我有话跟你说。”
四感觉到不妙,她在屋里偷偷儿穿好了衣服,把一把钳子握在手里。“真是欺人太甚了……”她心里气愤异常,气得连牙都在发抖。
“开开门儿!”“李小鬼”见无论怎么说,对方都不开面儿,就又开始踢门。教务主任闻讯,怕真惹出事儿来,就好说歹说地把他劝走了。
四这时候像虚脱一样倒了下来,有一段时间人事不知。后来,有人来打水,她才慢慢清醒过来。
这天晚上,四下班回到家,在锅炉房的炉子上烙馅饼。这里烧的煤,都是和上水的亮煤面儿,四不会烧,炉子直冒烟。她用直的火钩子往炉子里捅,煤还是着不了,炉子里还一个劲儿往外冒黑烟,四的脸上都是黑色,像极了小黑鬼儿……
这时,教务主任过来告诉四:荣来电话了,今天路上结冰,通勤车不通,今晚儿回不来了。四掀开大勺看看锅里烙的馅饼,根本就没烙熟,而且,都是又生又糊,黑乎乎的。四气得一屁股坐到地上直掉眼泪。她突然想起荣今晚儿回不来,就赶紧起身锁上锅炉房的大门,又紧紧拴上了自己的屋门,最后,她又在里面卸下门玻璃,伸出手来,把屋门外锁上了锁头……
四就着开水胡乱啃了几口馒头,算是吃过了晚烦。她的脸上还挂着一抹黑色的泪痕。
已经将近半夜了,四却紧张得始终无法入睡,她眼睁睁地盯着窗户,总是感觉外面有人想进来。她想像着那个人正在外面弄门,门锁已经被弄开了,那个人马上就要进来了……想到这里,她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后半夜,外面刮起了寒风,雪花儿从墙缝儿直往屋里灌,外面下达雪,屋里下起了小雪。四坐在床上裹着两床大被,根本不敢闭眼睛睡觉。
墙上的钟走到了半夜一点。四只好把第三支蜡烛吹灭,自己就在黑暗之中坐着。钟还在滴滴答答走着,一声紧似一声,就像四现在的心情。她紧竖起耳朵听着周围的一切声音。她总能听到窗外有踩雪的脚步声,随时随地准备奋起反抗……
就这样,一夜过去了。
白天,四上课昏昏沉沉的,“李小鬼”不满地在教室外面瞪着她。他对别人都说说笑笑的,轮到了对四,就像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四默默撑着。
晚上,四早早回到了小屋,接着给荣烙饼。这次,她终于烙好了馅饼。天黑透了,荣才回来。他带来了妈托长途客车司机捎来的二十斤大米和一件花棉袄。四的眼里这才闪出了难得的光亮。
四给荣盛饭。荣告诉四道:学校给他和另一个老师在农村那边找了一处房子,是原来一个小矿的小学校,现在没人住了,空着呢。简单收拾一下儿就能住,咋也比现在的房子强。“起码能让李小鬼老实点儿。”他说。“啥时候才能收拾好?”四充满期待地问。“说好就好。也没啥可收拾的。”荣说。“我一宿没回来,你害怕了吧?”
这天,荣在乌市给学校买教学用品。他就便给妈打了一个电话:“她怀孕了,有时候肚子疼,吃点儿啥药好?”
妈脸上的表情没有一点儿变化。她随口说:“啥药都有副作用。”
这边儿,荣放下了电话。妈的内心很失落很愤慨……
几个月以后,四的肚子有点儿显怀了。早晨,她在站点儿等通勤车上班。开来一辆带篷的加长货车,她想了想,没敢上去。一会儿,又过来了一辆车,她根本就挤不上去。一两个小时后,一辆人少的客车开了过来,她这才得以上车。
客车在土路上走走停停,走得都是坑坑洼洼的路。不时有牛群从路上通过。每当这样的时候,司机就啥脾气没有,乖乖儿停下给“交警”让路。
四走进了学校走廊,“李小鬼”正在等着她。“你不能坐客车上班儿,这都几点啦?”他的态度很生硬。
“我……不敢上货车呀。”四说。“不敢上就不上啦?你养大爷呢?!”“李小鬼”说。
“我……我的身体不能坐大货车,要是出了问题谁负责?”四鼓起勇气说。
“你出了事儿我还得负责?我告诉处里,不准你坐大客儿!”“李小鬼”暴躁起来。
四走进了办公室。她气得脸色苍白,心脏在剧烈跳动,跳得她无法平静下来。老师没一个人敢和她说话。“狼”悄悄儿给她搬了张椅子。四坐下了下来,身体还在发抖,抖得越来越强烈,仿佛筛糠似的。她的腰也在丝丝做痛,肚子更是不舒服。她用手捂住了腰腹,难过得要死要活……
在女老师们同情的目光中,四实在坚持不住了。她对教务主任说:“我感觉很不好……得去医院检查一下儿……今天的课,串到明天上吧……”
主任眼含同情地说:“行。你先回去吧……”
四艰难地走出了学校,慢慢往等车站点儿挪去……走到半路,四实在走不动了,就坐在雪地上休息。她刚才连气带难过,现在还抖得浑身直打摆子。
“李小鬼”骑车从她身边过去,理都没理她,他真去处里了,他要以学校的名义向租赁处---那是管理通勤车的地方,然后,他会告诉处里领导:这个女人不能坐大客车,只能坐货车,啥事儿没有,出了事儿我担着。谁让她这么小的岁数儿就怀孕了!四看着李小鬼儿的背影,又气得差点儿发疯。她强制自己站了起来……
“先兆流产。先住院观察吧。”妇科主任对躺在诊床上的四说。
“先住两天院保保胎看看吧。别害怕,不要紧的。”大夫又对护士长低声儿嘱咐着什么。四脸上的表情很难受……这时,荣也赶到了,他对四好生安慰,生怕四肚子里的孩子受到影响……
小亮正在乌市的街里走着。他的心里被激动冲撞着。他找到了一处人少的地方,重又拿出录取通知书看:“我考上中央美院了,这是真的吗?”他用手掐掐自己的手臂,有痛感。他这才相信,自己是真的考上美院了!
“我考上美院了!啊——”他痛快地吼道。中央美院给盟里两个名额,而且是四最擅长的专业。系主任是上海人。如果没有小亮的追求,如果没有四的受伤和她的真情,那么,那个被废弃的名额肯定是四的。她就这样和上天的安排失之交臂,走上了另一条艰辛的人生道路……
小亮还在街里兴奋地奔走,他要把自己的兴奋传染给每一个人,传染给这座城市的所有建筑、所有车辆、所有花草树木、所有的一切。
小亮提着行李来到了中央美院大门前,他重又掏出了录取通知书,不认识似地看了又看……
四在做梦。她梦到,自己也来到了中央美院。此时,天上的夕阳很美,映照着美院门口的大牌子……醒来,自己还躺在病床上,窗玻璃上结着厚厚的冰花儿……
这天,荣和四因为一件小事儿生气,荣蒙被睡在炕上。这是个很逼仄的空间,桌子是一张纤维板架着四个树杆儿做的,上面乱七八糟堆满了书。窗玻璃为保温钉着一层厚塑料布,屋里没有一样儿像样儿的东西,到处都在述说着主人的艰辛。
四坐在屋门外隔出来的小走廊里。四旁边的糙木方架子上,放着一个闷罐、两只水桶,还有半袋白面。风吹进来,把塑料布吹得瑟瑟作响。四往屋里看看,荣还是原来的样子,看来,是不想起来了,还要继续生气下去。
四掀起了水缸盖儿,只见里面空空的,没有一滴水。她慢慢站起身,先拿出扁担,又拿出水桶,只好自己出去挑水。
外间邻居家的格局和四家的一样儿,这是荣的同事家,两人已经三十岁了,还没有孩子。四家要出门,必须要穿过这条走廊。四挑起了水桶,慢慢往外面走去。
四来到了矿泉边。这里到处是雪,结冰的泉边,泉水在泊泊地往外流淌。她小心地踩着石头,一步一步走到了泉眼前。她慢慢蹲下身子,拿出水舀子往桶里舀水。舀满水,她又是慢慢站起身,费劲儿地挑了起来……
在雪山和雪野之中,四向只有几户人家的住处挪去,她走走歇歇,歇歇停停……
这天,四又坐大客通勤车去上班。这是经过匡指挥同意的。四到学校的时候,正赶上开会,校长总结本学期的教育教学工作。四进来,会已经开始了,她从外间办公室走到了套间自己的桌前坐下。经过“李小鬼”的身边时,他看着四微微凸起的腹部,非常不是心思,很厌恶地瞪了四一眼。
“就是这些个问题。我再说点儿题外话——老师不能光想着个人奋斗,走白专道路,这是很危险的,是不是?党和国家白供你了?成天不想着工作,就知道自己那点儿事儿,哪儿像个人民教师,啊……”四在里间竖起耳朵听着。
老师们都听出了校长的弦外之音,都用眼光儿看着四脸上的反应。
“好了,我就说到这儿吧。剩下的时间,大家伙儿做做自我检查。畅所欲言,啊?”“李小鬼”仿佛还未从激愤中清醒过来,脸上的表情还是恨恨的。
大家纷纷发言。轮到四了,她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相信,没有一个人能对别人的关爱而绝情的。我尽到了自己的努力。至于别人满不满意,那是另一回事儿,我问心愧就行。”说完,她的眼里已经含了泪水。
老师们在底下交头接耳议论着……
四从自己家的泥房子出来,她今天走着去上班。她已经调到了附近的一所小学。经过和荣同姓的荣大姐家,她热情地和大姐打着招呼。“快生了吧?”大姐问道。她正在院里晾衣服。
“预产期是十月末。”四说。“那还早着呢。”大姐又说。
四在草地上愉快地走着。远处,是一片简易平房,那就是她的新学校。大客车从她的身边驶过,低矮的山峦环抱着草地。她不时采着路边的野花。
校长胖胖的,个子很高大,他下颌儿的肉都叠成了几层儿。他在观察着四。看了半天,他才启开厚嘴唇儿说道:“你也上不了几天班儿呀,这就快坐月子了吧?”
四有点儿不好意思,她低下了头。“这是新成立的小学。有一部分是小矿居民的孩子,一部分是外来职工的孩子……”校长带四来到了办公室,里面坐着几个老师。
“这是岳老师、童老师、王老师……”校长专捡年轻的女老师给四介绍。“这是你的办公桌儿。你的工作是……”
在校长室,校长严肃地对四说:“因为你的特殊情况儿,每天上班儿可以晚到半小时。你的美术课不多,还得刻钢板、写板报儿。办公最好在我这儿,这儿还有床,累了就躺到这上面儿休息……”他用手指着桌旁已经铺好的单人床。
“你就在这儿歇着吧!”校长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四一眼:“我听课去了。”
“我躺在你眼皮子底下算咋回事儿?”四在内心说道。她狠狠瞪了那张床一眼,摔门回到了大办公室。
四正在刻钢板,校长听完课过来了,他关心地问:“你咋不在我那屋儿刻呢?还能在我的床上歇歇。”他的眼里另有暧昧的深意,四都敏感到了。几个男老师在一边儿偷偷儿交流着眼色。
“我在这儿,有什么事儿好能让他们帮帮忙儿……”四笑着说。“不好意思,添麻烦了!”她露出了一副纯洁调皮的笑容。
校长的脸立马儿就耷拉了下来。岳老师是个小姑娘,她冲四招招手。四跟着她到办公室里间的宿舍。岳老师趴在她耳边说:“你可千万别上他的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