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期中考试过后,彩芳和云龙有几天没打照面,姑娘家一心一意地读书学习,心下里也不十分想念。这一日放学时间早了些,晚上又不补课,彩芳和任蓓一干女孩在教室里说笑了会儿,突地心中一动,百无聊赖中又想起她的云龙来。
背着书包去找云龙,教室里没有人。曲冠英小声告诉她云龙回去了,言语间吞吞吐吐,躲躲闪闪的。姑娘家心下不耐,去问孙凯,张猛,两个人更是不肯说。这可把彩芳惹火了,指着他们骂道:“你们三个小蛤蟆固斗儿,还想鬼古儿我?今个儿我没工夫跟你们瞎扯,等明个儿看我怎么整治你们。”转身出了门,路过语文教研室的门口,看见曲冠南手抄在口袋里,木然静立在那,过去就拍了一掌道:“小南子,你受委屈啦?一天不吱声不吱气,神神秘秘的,是爱上人了怎么的?你在这干什么?我们班的同学都快走光了。”“我,我等我哥。”曲冠南脸通红,话音都变了,惊慌回顾。彩芳知他素日里便是个腼腆人物,也不在意,问道:“你见到我的云龙了吗?”曲冠南道:“他,他刚过去,回家了吧。”忽然他停止了说话,叶若新从一边转过来。彩芳笑着打招呼问好,曲冠南却低下了头。叶若新笑着进了办公室,路过曲冠南身边时瞟了他一眼。
彩芳走了几步回身道:“小南子,你的那种稿纸明个儿给我弄几打,用起来心里舒服,好不好?明个儿我也不亏你,给你带好东西吃。”曲冠南道:“不用,欧阳彩芳,你喜欢用就用,我有的是。”彩芳道:“那么,再见啦!”曲冠南道:“那就再见吧。”
等彩芳走远后,曲冠南又立了片刻,听到不远的教室中有重重的脚步声传来,知是孙凯他们,不禁叹了口气,移步迎了上去。
曲冠南,曲冠英,张猛,孙凯推着自行车到了校门口,迎面又遇上了叶若新,这时她已穿上了方格的呢布大衣,白色的围巾飘洒着,嘴角挂着安然的微笑。曲冠英,张猛,孙凯齐声问好,叶若新点头应承。曲冠南感到自己的手脚有些僵硬,明白直直地看着人家不礼貌,可他就是转不动眼珠,只是不敢去看叶若新的眼睛罢了。
叶若新顾盼间,美眸却射到曲冠南脸上,甜甜地一笑,道:“曲冠南,你那篇作文写的不错,立意,内涵都很独特新颖,层次也清晰,字迹也工整,只是遣词造句时要注意句子和婉通顺,要瞻前顾后,另外用词要力求准确,不能随心所欲。用些艳词丽句不是不好,但要恰当,过分了反倒不美,其实你应多读些课外书,不但词汇量能增加,不知不觉中语感也会增强,写起文章来就会得心应手,不必有意去修饰雕琢了。”曲冠南和叶若新不知不觉走到一起,其它一个鬼才,一个愣头青,一个淘气包早骑车走了。
曲冠南红着脸,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自顾自地走。叶若新又看了他一眼道:“曲冠南,你将来想干什么?当记者,老师,还是什么作家,或是当官?”“我?”曲冠南看了叶若新一眼,转开了头。叶若新笑道:“看你腼腆的,当记者你是不行了,或许去当编辑?当官也不妥,老师呢?勉强吧,作家倒可一试,在你这个年龄,你的文化修养算是上乘的了。”曲冠南此时方道:“我喜欢电影,我想将来去干那个。”“想当演员!”叶若新惊奇地侧脸盯住了曲冠南的眼睛。曲冠南道:“我想当的是导演,我喜欢这个职业,我希望能拍出好电影。”叶若新赞道:“噢,真是难得,你可真了不起!”曲冠南一下子把从不示人的心中秘密说了出来,于是更不自在了。叶若新奇道:“那你要考电影学院?”曲冠南道:“也不,还是先进普通文科大学,先打好文化功底,再去考与戏剧,电影相关的学院,将来的好导演首先必须是一个学者,必须有很深的文化素养,那样才能排出真正的艺术电影来,或者这是我自己瞎想呢。”
女孩子中十个有九个曾经想成为电影明星,男孩子中十个有九个曾爱过电影里的女主角。叶若新也不例外,因此她便以异样的眼光和心思来对待曲冠南,而不仅仅以他是她的好学生这一点。
到了车站,直到叶若新上了车,招手让他走,曲冠南才骑上车,汇入到连绵不绝的车马人流中去了。
彩芳跑出老远才追上云龙。这云龙耷拉着脑袋,蹒跚着脚步,一歪一斜地正在前面踱碎步。彩芳心中火起,抢上去抡起书包就砸了一家伙。云龙不用回头,听脚步声和那直逼过来的少女气息,就早运气等着挨这下子了。挨了一下也没反应,彩芳转过来看云龙的脸,云龙头低得更深,这下把彩芳惹急眼了,扯耳朵,托下颌地使上了死力,云龙躲不开了,眼泪吧嚓地看了她一眼,“吧嗒。”竟真的落下两滴泪来。彩芳一时也有些慌了,以为下手重了,也不再怨他了,反心疼地哄道:“好云龙,我是和你闹着玩呢,弄疼了你,我给你揉。”云龙推开姑娘凑过来的温暖柔软的小手道:“我没哭。”可说着又落下两滴泪来。彩芳见了更是心疼,便拥着云龙到路边的花池台上坐下,哼道:“你怎么啦?傻乎乎地!几天没见就成这小老样了,真没出息,大男孩还哭鼻子,我又不是故意的。”云龙道:“我不是为了你。”彩芳问道:“你到底怎么啦?”云龙道:“我?我不用你管。”彩芳急了道:“谁惹你生气啦!谁欺负你啦!是学校的人吗?”云龙答非所问地道:“哼,不讲理,有理干吗动手打人?”云龙哼哼叽叽地抹眼泪。彩芳都快急吐血了,腰肢扭摆了道:“唉呀,你都快急死人了,你快说呀,到底怎么着了?”云龙道:“说出来你也管不了,有什么用?”彩芳道:“那,你说出来,我们商量着来。”
原来云龙期中考试才考了二十多名,留校是留下了,齐战却深为不满意,感觉着云龙是退步了,先些天云海的事又提醒了他,有些事就注意了。人有和气的一面,也有发威的一面,齐战在厂里虽是受人尊重,从不乱发脾气,可在家里有时却严厉异常,那天见钱玉萍收了他的一件老头衫,奇道:“这是新的,怎么就洗了?”钱玉萍回说:“那天彩芳让雨淋了,云龙拿去让她穿家去了,这才讨回来。”齐战这是一气,云龙因事和云海吵架,又是好几气,赶上昨天晚上云龙接电话,说久了些,后来放下电话,去捧了集邮本来翻着和电话里的人讲,齐战可来了气了,上去便夺云龙的本子往地下摔,云龙下意识地想夺,齐战气上顶梁,反手就打了云龙一个耳光,好象云龙不常挨打的缘故,皮肉方面便欠缺些火候,鼻子就出了点血。云龙拿手绢擦了,委屈了一夜,第二天一天里也没平服下来,现今那血手绢还在兜里呢。
彩芳见了血手绢,她的血便也上了天了,炸了肺般地跳脚骂道:“这个该死的老学究!齐老怪!无缘无故还打起我的云龙来了。好,好,你不讲理,姑奶奶我也不仗义了,云龙,走,咱们找他算账去。”云龙不流泪了,问道:“找谁算账?”彩芳撸胳膊挽袖子地道:“谁打你找谁呗,再找几个好人去评评理,问问他,打人对不对?”云龙都快气乐了,道:“彩芳,你得了吧,那总是爸爸呀!”彩芳道:“爸爸怎么了?爸爸也得讲理,他吓唬谁!”云龙道:“老子和儿子间的事,怎么说得清,哪有理讲,我才不敢去呢。”彩芳大怒道:“他压迫你不知反抗,人家帮你,你又帮他说话,简直就是个小奴才,人家怎么就爱上你了!”不让云龙再说,拉了就走。
齐战还正在家,彩芳进屋便气虎虎地冲他喘粗气。齐战见云龙在那,无精打采的,一看就是有错误的样,便命令道:“以后自己的衣服自己洗,再让我看到你妈给你们洗衣服,我饶不了你们。”彩芳心道:“好,这当着我还敢这么霸道呢,平常不知横到什么份上了。”她却忘了人家的事和她什么相干。
齐战数落了云龙一通,云龙垂头而立,不敢吭声。齐战说完了就回自己屋里坐了,却忽地发现身旁站着个人,一手拉着云龙的手,气呼呼地瞪着他,不是彩芳又是哪个。齐战心中不快,道:“没事你们就都出去吧。”这话把彩芳的眼泪说下来了,嚷道:“我问你,你干吗打我的云龙?他犯了什么错了?”齐战停了停,冷冷地道:“你也回家吧,我打儿子和你有什么关系?”听了这话,彩芳差点没气疯了,哭了嚷道:“你打儿子!你打老子我也不管,可你干吗打我的云龙?他怎么的你了?哼,打我的云龙就不行,即便我的云龙错了,说服教育还不行吗?干吗打得他鼻口窜血?你这个蛮不讲理的老顽固。人家的云龙,人家还不忍得说呢,三,五天里也舍不得打上一下,你就没深没浅地往死里下手哇!我告诉你,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不允许搞白色恐怖,什么夫权,神权,父权,皇权之类的玩意儿早就打倒踏在脚下了,你现在还想反攻倒算呀!我告诉你,你打我的云龙,让人家心疼,惹急眼了把你这个不讲理的大坏蛋送到派出所去。”说完气鼓鼓地转过来娇声安慰云龙道:“云龙,你别怕,有我呢。以后我不打你了,让你打我,好吗?只是你别委屈了,人家心里也怪不好受的。”云龙低眉缩眼,在齐战面前,哪敢吭声。
齐战看了个目瞪口呆,听了个张口结舌,彩芳一口一个“我的云龙”已经够惊世骇俗的了,可女孩指着他的鼻子数落的这些话,却更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他打生下也没经过这个,一时也发作不得,也不知说什么好,反指着云龙喝道:“云龙,外屋地你站到墙根去,先反省反省,等你妈回来我们一起研究你的问题,你还说不得,碰不得了,我说一句你常有十句在那等着,云雄也没这样过。”本还想说今天还领人来家里闹,可看彩芳的样子,也不知怎么压服她,气得开门走了。
云龙溜溜地面冲墙站好了,一声也不敢吭。彩芳拉也拉不动,急道:“他不是说他说一句你有十句在那等着吗!现在怎么瘪茄子了?”“他那是形容吗。”云龙低声低气地叹道:“完了,乳乳,我这回可真遭了难了,我爸他真生气了,你可苦了我了,你痛快够嘴了,我却等着挨罚吧。”彩芳道:“他敢,我今个儿就不走了,他打你个试试,我放把火烧他个底朝天。”云龙拦也拦不住,这彩芳哗哗地打开了电话。
欧阳国难,宝宝,彩云,文雄,云雄,柔温得了信儿便都赶来了。钱玉萍先回来的,齐战也被她劝回家了。
大家听了故事的原委,个个哭笑不得。柔温更是得了星星般地去瞧彩芳,心道:“好家伙,这还没过门呢,老公公便先弄得不敢回家了,要过了门,还不得天天有人给跪着。”
彩芳见家里人来了,翅膀更硬绷了,振振有词地诉说了一遍,自是她占了十成的理儿。
欧阳国难和宝宝还能怎么说,自是说彩芳不好,没礼貌,急着向齐战赔礼。见欧阳国难和宝宝也弹压不住彩芳,齐战可真泄了气,无形中就有点畏惧女孩子了,尤其是她的伶牙俐齿,说话象机关炮,打得他昏头转向,不知说什么好。
四个大人互相应和着说些大家都能接受的话,说到高中生不应该处朋友,谈恋爱那一段,齐战忍不住旁敲侧击了几句。彩芳耳尖,早听了去,和彩云,文雄,柔温道:“真卑鄙,处朋友谈恋爱怎么了?又不是偷来抢来的,我还和云龙睡过觉了呢,又怎么了?”“乳乳!”云龙吓得瞪直了双眼,差点没晕过去。这下屋里听到的人都作声不得,面面相觑,宝宝先醒了过来,惊问道:“乳乳,你们做什么了?你们怎么能,能一起,一起睡觉?”彩芳道:“我困了,乏了,烦了就和云龙在一起吗,我喜欢,千金难买我愿意,你们管不着。”云雄,文雄,彩云,柔温几个便对着笑起来。宝宝有些急了,斥他们道:“你们还笑,当哥哥,姐姐的,也不好好照顾自己的弟弟,妹妹,出了事,谁担得起。”“妈,你说什么呀?我和云龙睡觉怎么了,出什么事呀,真难听。”彩芳也明白了,看了眼云龙,羞得总算是低了回头。
文雄气道:“妈,她说的睡觉就是大家一起玩时,她乏了就靠着云龙歇一会儿,有时也睡一觉,不是,不是就那样了?咳,你管那么多干吗?让她去呗,她要是真能吃了苦头,大家才高兴呢。”宝宝听了又把文雄骂了一通,方领着彩芳回家去了。
钱玉萍自是替爷俩排解了,云龙也知道该多用心学习,不应该老和彩芳缠在一处,爱心便自淡了些。
这彩芳是一刻也安定不下来的,见云龙受了委屈,便想法去讨他欢心,几次下来云龙爱理不理的,心里也不介意,忽地想到有回上街,云龙在书店古典文学柜台前站了好久,看上了一套简明二十四史。彩芳想着那是二百多元钱呢,自己怎么有呢?
脑袋一转,她便有了办法。
这天文雄正坐着,彩芳便过来哄捧着说些个小话,文雄不禁得了意,大手一挥道:“是不是又想要钱,嘿,不给!”彩芳娇笑说:“不是。”文雄道:“那干什么?”彩芳温柔地眯了大眼道:“看你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帮不好呢,算我白干,帮好了呢,凭你赏呗。”文雄气道:“那还不一样?”彩芳道:“那不一样,我又不白要。”文雄知道彩芳绝对不会唱歌给自己听的,便当着欧阳国难,宝宝,彩云的面点了两首歌,说一首伍元钱。哪知彩芳却真真正正地唱了两首,唱完了还要唱。文雄扔了拾元钱气道:“别唱了,唱到天黑,我这个月除了给共产党干,再就是给你干了。”说完抱头而去。
彩芳拾了钱自是欢天喜地,宝宝笑问这回怎么肯唱了,彩芳拍手欢喜道:“唉呀,就当是喂了通驴呗!”宝宝气道:“这可把爸爸妈妈都带上了。”欧阳国难和彩云也自哭笑不得。彩芳不管这些,接下来鼓起小嘴又想法从欧阳国难,宝宝,彩云手里各讨了拾元钱。
转天找时间又把自己玩厌了的几个饰物,硬塞给了云雄,也讨了拾元。柔温见了问为什么,彩芳便说了,柔温便也要给,彩芳说我不要小孩子的钱,柔温问谁说的,彩芳笑他道:“你们那个叫玉洁的阿姨呗。”柔温听了暗暗咬了阵儿牙。后来柔温的钱也要了,却把他脏了的衣服什么的拿去不少,回家用洗衣机帮着洗了。
这天又去了凄芳家,正好林之平和禾禾也在,便把帮忙听赏的故事说了,先在凄芳那鬼古儿了一会儿,又去问林之平有什么要帮忙的,林之平笑道:“有时间你便去我那,帮着你禾禾姐干些什么,现在却没旁的事。”怕彩芳失望,又道:“既是个高中生,我便考考你,你要是能自己写首诗来,我至少给你一百元。”彩芳便让他出题,林之平道:“我爸喜欢钓鱼,前儿又有人送他幅钓鱼的画,还少了一首诗,你给填上吧。”
画拿来了,果是绿水青山,波荡云飘,林森石密的景。彩芳歪头想了半天,提笔欲写又止,好半天才胡乱题了几句,凄芳帮衬着提了两句,改了一遭,真凑了一首诗来,诗曰:
钓趣
满园花皆静,碧湖水澄清。
堤畔人冥坐,沉默如老僧。
所为求妙趣,得与不得中。
日罢收杆走,闲心隐神通。
末了,拿了毛笔便在画上题了,因从小这毛笔字上宝宝用过心,真还难不倒她。
林之平知道这是个不给阳光也要灿烂的主,不敢多夸,反往回了说,笑道:“写的不大好,给一百元是多了点,但冲着上门服务这个热情劲,也值了。”真给了一百元钱。彩芳道:“你别后悔啊!人家这可是劳动所得。”林之平哭笑不得地道:“我后悔什么?”彩芳得了这么多,欢天喜地地道:“哎呀,不后悔就成,就是后悔也晚了,别想我还给你。”
小李子,小乐天也跑不了,可这回却是自家受了点委屈,强忍着让人家摸了下脸蛋,一人又给了拾元钱。找天宏却没找到,霍明祥给了伍拾元,彩芳送了他一个自己花了伍元钱买的碧玉雕的小佛像,用铜链吊着,而且求人早已在上面刻上了自己的名字和素像,那素像是在那佛的胸腹上。霍明祥见了说就要这个,天底下你的命最硬,有了佛和你一起保佑我,这辈子都可免去血红之灾了。彩芳以为他说笑,却不知霍明祥什么都干外,还真信这个。
打点了一下钱也够了,便欢天喜地地偷着一个人去买了回来,剩下的钱自己又买了一条绿色大绒灯笼裤和一件黑色菱形皮块拼成的小马夹。她正高兴着,却不知云龙这边有了变故。云龙平素就是个听话的孩子,彩芳这么闹,静下来便对女孩子的娇蛮使性有些不满,那天又赶巧遇上了柔温,连小李子,小乐天摸脸蛋的事都说了,心里更是不喜,便觉得两个人并不般配了,再者彩芳靠着聪明读书的品性他向来是不以为诩,前时常忍着,现今却都浮到海面上来了。
这天是周末,特意为躲彩芳,云龙便和野森去了凄芳家。凄芳只见过一面,野森打公园里见了后,又遇了一次,说了些话,便把野森当了好朋友般的人物看了。凄芳安排云龙到自己的卧室读书,自和野森去说话。
秋愈见着深了,太阳也不觉得那么烈了,连树上的叶子也保不住,反而鼓动着风儿来乱吹,枯枝乱叶便满天飞舞起来。秋意正浓处,彩芳娇媚万端的姿容直落入云龙的眼中。男儿的眉头拧紧了,气苦之余,一种非甜非咸的滋味涌上了心头,他只默默地望着窗外的枫树发呆,彩芳进屋了也不理。
女孩见了她的云龙,兴奋得三跳两蹦地奔过来,一双肉鼓鼓的小手急急切切地便往男孩的手里塞。云龙心里一动,下意识地拥握了她,温润滑腻的柔劲让他的心颤了颤,可男儿的自尊仍让他不理不睬。彩芳未注意这些,嘴里咯咯笑着便将丰阔的额头顶到云龙的脑顶,唇儿前探,实实在在,不由分说地印上了一个热吻,然后哼嘤了一声,火热丰满的娇躯玉体便软了下来,整个人也偎到了云龙的怀里,滚烫的脸蛋要死要活地贴紧了。
云龙不在意地拥了拥,点点的激情和爱意也没有,他自己都有点惊奇自己的态度和感觉。彩芳笑道:“云龙,十足啦,终于弄足了,哼,哼?你吻吻人家吗?”见云龙未动,自己便转动唇儿痛吻了一番,末了仍闭着眼哼央道:“人家还要,云龙,我还要你吻我。”话毕,红着脸儿幸幸福福地等着爱的降临。
今个儿女孩将新买的衣裤上了身,马夹里是一件米黄色的家织薄毛衣,毛衣内雪白的衬衣也浆过,领檐处括挺硬朗,满头乌丝前面用个半圆形宽边杂花的发夹拢着,后面用紫绸缎带束着,腰间一条绿色水牛皮带,带上系着七、八个小银铃铛,一动便发出天音般的声响,脚上是一双簇新金色矮帮丝缕环绕的小蛮靴。胸前颈上垂挂的是红色楠木雕成的山月交杂的异形饰物。这一遭打扮,越发显得女孩清俊娇美,妩媚异常了,只是今天云龙却不认这些个。
“就知道娇气,没个头了?”云龙没头没脑地嚷,早甩开了女孩子的手,停了停,乳乳回过了神,睁开湿漉漉迷惑不解的美睛望着云龙气愤的脸,奇道:“咦,发癔症了?发烧了?没呀?”女孩拎耳朵,扯尾巴地检查了一番,噗嗤一声又笑了,又送给云龙一个吻,“我明白啦,你嫉妒啦!”云龙道:“我没有。”彩芳道:“就是,就是,你看,这是我鼓弄来的钱买的书,你喜欢得不行的那个。”“我不稀罕。”云龙冷冷地道。女孩这次真的愣住了,瞪着美丽的大眼睛问:“云龙,你怎么啦?”云龙看也不看她,哼道:“娇生惯养,怎么就没有责任心,干吗和人家讨钱?不是自己挣的钱,一分一厘也不能要!”彩芳道:“人家给他们唱歌,跳舞,写诗,讲笑话了吗,人家又没白要。”云龙道:“没白要?人家有什么义务?凭什么给你钱?又不是你爸爸。”彩芳道:“人家还不都是为了你,人家受了那么多委屈,你不暖暖人家,还这样?”云龙道:“不干不净的钱就是不要!”彩芳听了最后这一句,愣了半晌,泪如泉涌,哇的一声哭开了,一会儿就成了泪人,哆嗦成了一团,连步都迈不动了。云龙一旁仍恶狠狠地道:“哼,说不出理了,又拿这个来吓唬人,我再也不吃你这套了。”彩芳悲切中想找个倚靠,朦胧中便往云龙的怀里栽,云龙一跳,闪开了,女孩腿一软,瘫跪到了地上,手儿下意识地仍向云龙退去的方向伸了伸。云龙冷冷地说:“你不要自尊,我要,我才不要别人的钱呢,没有钱,我宁可不买。没有书是痛苦,可没有骨气更痛苦!”彩芳看到云龙虎虎生生,意气风发的样儿,芳心剧烈地颤抖着,委屈又到了云霄外,凄凄咽咽地哭道:“云龙,你抱抱我,我受不了了,云龙,你抱我呀?”云龙气得跺了下脚:“这可真是没个救药了。”黑着脸,拿起自己的东西转身就走。彩芳的脸儿刹那间苍白如雪,唇儿却变得紫红,失声地喊道:“云龙,你别走,你让我死吗!不,云龙,我爱你呀?”云龙一路里没了踪影。
凄芳,野森看到的是一个雨打芭蕉般的女孩,她连着哭得死过去好几次,却仍喊着云龙的名字。凄芳也问不明白,只好好言好语劝慰了一番。
一连许多天,云龙除了看书就是看书,一句话也不说。钱玉萍先觉察了,和齐战说,齐战却认为云龙改好了,知道学习了,便不关心了。一天云雄晚上回来,钱玉萍详细着问了,云雄说记着前些天是有这么档子事,不买书了吗?他不高兴什么?玉萍问什么书,云雄便把知道的说了。钱玉萍心细,知道云龙骨子里象他老子似的,彩芳又是那么个精灵玩意,恋不恋爱的倒不打紧,可别伤了两家的情份,去问云龙,云龙正苦着,便都说了,玉萍听了劝道:“彩芳全是一番好意,你怎么能冷了人家?你们还都小,谁不能有些错,彩芳贪玩,你正应该近着劝她呢,怎么能就远了,我们家是从不委屈人的,你对的固然应该坚持,可错了或有什么不周之处,也不能任性顶着,那你还不如了彩芳呢,真正的好男儿连死都不怕,还怕女孩子给的点委屈呀!妈妈也喜欢彩芳,你们在一起玩妈也不反对,只是别分了心,好好在一块读书,比什么都强。”云雄也劝道:“云龙,彩芳的性儿别人都知道,偏你不知道?她现今大概最听你的话呢,真象你说的这样,她老委屈着,还不耽误了功课呀,你呀,你怎么不好好想想,彩芳最是个多愁善感,有情有义的女孩。”听人家一说,云龙又想起彩芳的诸般美妙和好处来,心里便有几分悔意了。
到了学校,自是读书,闲了便找任蓓,傅蕾问彩芳的事,两个人都说不知道,只是彩芳这些天变了个人似的,一天里也不言声,也不打仗,整天里都是看书,连课间都常常不出门。云龙知道了便又悔了一场,心道:“唉,大概真的委屈她了!”
欧阳国难一家见彩芳不惹事,谁还敢去惹她,连文雄都被压服着忍了撩人的瘾,怕着影响彩芳的学习。云龙来打听自己,彩芳听说了,闷闷的中午饭也没吃,这边的云龙也一样,吃了一半便吃不下去,盖好了收起来。
下午里两个人都有了心思,便找机会往一块去,远远地对了几回眼,这边云龙尚未怎样,彩芳却委屈得心里直哭。
学校里又不好怎样,放了学彩芳便往云龙家来了。齐战开的门,见是彩芳,便吃了一惊。大人不见小人怪,又不能失礼,只好让进来。云雄和云龙说的当天就和彩云把事说了,彩云自也和彩芳说了些,最后道:“你也不能太任性,和齐伯伯那样,云龙到底是儿子,你训他爸爸,过后他心里能是滋味吗?再者你娇气任性,也不怪云龙。”想到这,彩芳期期艾艾地滴着泪哭道:“那天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那么说话,那么没礼貌。”心里也哭着想:“云龙,你就原谅了我吧,我再不那样了。”
齐战最看不得人凄凄惨惨的,何况这么个娇滴滴,水灵灵的小女孩!他让着我们的乳乳坐下,安慰道:“没什么,你还小呢,谁没有脾气不好的时候。”彩芳道:“不是的,云龙不知道,有时候我是故意气人的,我故意不讲理,呜呜,我不该那么做?”齐战心下十分欣慰,想来还是欧阳国难和宝宝教女有方,不禁对老朋友十分感激,自己的面子已经挽回来了,胸中敞亮,大度俨然地道:“唉,知道不对就好了,伯伯怎么能怪你呢。你云雄哥也气过我,可好了不就一样了吗,别难过了,晚上吃了饭再走,让云龙送你回去。”听到说云龙,彩芳暂时停止了饮泣,眼泪吧擦地道:“他能回来吗?”齐战道:“谁?”彩芳道:“云龙呗!”齐战道:“啊,能,他晚上不常出去,就是有事出去也从不忘了告诉我们。”彩芳又哭道:“呜,呜,我不吃饭?”齐战道:“你吃啦?”彩芳道:“还没呢,我都饿坏了,中午我就没吃,云龙也没吃。”齐战感到十分心疼,你看看,小女孩就是这么多愁善感,犯了点错误就把自己折磨成这样,忙劝道:“啊,别着急,你钱阿姨在做呢,一会就好了。”彩芳仍哭道:“云龙不会让我吃的,他会赶我走的。”齐战道:“啊,我也不生他的气了,他不会怪你的,我一说他就听了。”彩芳道:“不是,不是,是我不好,是我任性,他那天还说,好,乳乳,你再别上我们家,你再别找我,我再也不理你了,理你,再理你就让我变成大熊猫,唉嘿呀?”彩芳哭的有声有色,象唱歌似的,齐战自是不住地劝慰,弄到最后便感到自己象是欠了人家什么。
云龙回来有一会儿了,他不声不响地站着听了一会儿,便到厨房帮妈妈做饭。
吃饭时彩芳不再哭了,也真是饿了,大口小口地吃起来。齐战,钱玉萍看着女孩天真自然的样,心里大是喜欢。当着爸爸妈妈的面,云龙也不吭声,他正眼也不瞧彩芳一下,自顾自闷头吃饭。吃完了饭齐战让他送彩芳,他不置可否,看女孩准备得差不多了,便当先开门走了出去。
彩芳后面跟着走了一会儿,方凑近了悄声哼道:“云龙,我以后再不任性了,我一定好好读书,你,你就还和我好吧,云龙?”见云龙仍不出声,最后带着哭音央道:“云龙,我都准备好了,我准备变成大熊猫了?你就,就真的永远不理我了?可是,你就看我一眼吧,云龙,你就还和我好吧?”云龙皱着眉,低着头,仍是一声不响地向前走,像是完全没听到女孩子可怜的哀求,没有看到女孩子人见人怜的面容。云龙的沉默是无形的,可又是如此锐利。彩芳被男孩子在无语中凝聚的那种肃杀之气摄去了魂魄,那简直再不是什么委屈,哀怨,而是亘古永存于人类心底的对大自然中未知事物的莫名其妙的恐惧的延续。彩芳身体激灵灵地打着寒战,控制不住地哆嗦成一团,脚步踉跄,摇摇晃晃地跟着云龙,她刚才还哀求地喊着云龙的名字,可现在却越来越小,最后几不可闻。
忽地,云龙停了下来,双手一上一下慢慢插入口袋里,昂然而立,静静地望着远处树梢上破碎的夕阳,不回头,也不言声。几乎已经崩溃瘫软的彩芳撞到云龙身上,头脑中清醒了一下,心底涌上一股喜意,这喜意不是为旁的,而是接触到云龙身体带来的不可遏制的甜蜜。马上这喜意就飘离了女孩温柔的身体,继之而来的仍然是无尽的恐惧,眼前又模糊成一片。
彩芳为了保持身体的平衡,一只手抓住了云龙的右臂。两个人都沉默着,云龙一动不动,也不反抗。彩芳终于忍不住了,想一下子扑到云龙身上的渴望像鱼儿希望得到水儿一样强烈,她几乎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最后她决定什么也不顾了,就是要抱住云龙的时候,她才发觉自己的四肢全都不听使唤了?几乎在同一时刻,云龙千呼万唤般地侧过他笔直的身体。彩芳张着嘴儿,啊,啊地什么也说不出来,泪珠儿噗噜噜地滚下。
云龙心底发着狠,赌着气,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他要的就是这个任性胡为,蛮不讲理的女孩的凄楚哀婉,迷离失魄的样子。无论心底怎样诅咒发誓,怎样咬牙切齿,可这一回头,一切便都完结了。望着被痛苦折磨得不成样子的彩芳,云龙也不禁色变,心下忽地着起慌来,刚强倔强消失了大半,男孩的宽厚温柔又溢满了胸膛,虽仍有点忿忿不平,可那已经是第二位的思想了。
云龙张开双臂,把直跌向自己的乳乳抱了个满怀,爱怜又是习惯地在女孩的脸蛋上贴了贴,偎了偎。“哇”地一声,彩芳终于放声大哭,其声之大令街边高高杨树上正笑他俩的几百只麻雀愕然中一齐闭上了嘴巴。“到底是谁错了!”云龙不禁问自己,男儿为什么这么没骨气,被女孩家的一点眼泪就赚得失去了主意,抱着人家的身体不舍得离去,如果这样下去,一切不又都前功尽弃!
云龙心下气恼懊丧之余,忽地抬手在彩芳丰满滚圆的臀儿上重重打了两掌,流泪道:“叫你任性,叫你任性。”下手之重吓得周围十几棵参天大树都失声惊叫起来,树身摇动,树叶纷落,而树上几百只麻雀被气得一齐谩骂开了,一个说:“这个臭云龙,就知道欺负女孩。”一个说:“不对,这女孩该打。”另一个说:“该打也不能下死手呀!”还有一个平常喜欢悟禅的道:“不下死手能让她明白吗?当头棒喝,你不懂。”有个更机灵的却道:“不对,不对,那是打的屁股,没打头。”云龙听得心下不耐,大喝了一声,才把他们都吓跑了。
可这两掌对被无数感情缠绕的彩芳来说又是那么地美丽,原来嗓子眼卡着一口痰,现在吐出去了,凝固的血脉又都畅通无阻,分成七、八十块的五腹六脏又都复合,所有的知觉也恢复了,所有的感觉又重现了,眼前一片光明。灿烂的鲜花,巍峨的山峦,浩瀚的大海,奔腾的江河,一切的盛景在重现,一切的荣耀在聚合,一切的美丽,幸福又都汇合成了一体,好象世界本来就是如此,从来就是安详平和,温馨徐缓,从来就是这样的美妙和完满?
云龙被彩芳脸上的异彩惊呆了,那红艳的微笑,明亮的双眸,是乳乳的,可又不是乳乳的,那么似曾相识,可又叫不出名堂。云龙难得地瞪大了双眼,而不是无论遇上什么事,都习惯地皱起眉头。
“云龙!”彩芳清清地喊了一声。
这一声让云龙回到了现实,知道自己抱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今生今世,不离不弃的乳乳了!
彩芳感到云龙从来没有把自己抱得这么紧,她流泪,他也哽咽着,仍是一句话也没有,眼中虽然晶莹闪耀,可却没有一个泪珠儿滚落。忽地,像是天边掠过一道彩虹,女孩刹那间懂得了男孩的温柔,那含着歉意和热爱的无尽的温柔,于是她紧绷绷的身体在滚烫中舒展了,那幽怨丛生的心田在微风中润湿了,所有的悲戚哀痛荡然无存了,剩下的是一股狂热的冲动,一股来自宇宙深处,发自芳心腹海的绚烂的温情。
宝宝把两个人接进屋,望着一脸愧色的云龙,便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又受了云龙的气,可又不好当着云龙的面发作,心疼地抱过女儿想安慰安慰,可乳乳被别人一碰便哼哼着乱踢乱蹦。宝宝不禁气结,埋怨云龙道:“你和你爸爸一个脾气,就不能让着她点?她怎么也是个女孩,打小也没受过委屈,你们呀,一天也不知闹些什么。”
文雄早听到了,拍着手笑着喊好,“云龙,好样的,好好干,就这样修理她,别客气,别听咱妈的,都是她给惯坏了,再这样下去,我在家都没立足之地了。”
欧阳国难也发觉了女儿光彩照人,迥异往常,他挠挠头,围着云龙和彩芳转了两圈,想了想,“啊”了一声,停了停点点头,又“啊”了一声,转身开门想出去,忽地回头喊了一声宝宝。“嗯”,宝宝应了一声。欧阳国难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沉吟片刻,看看女儿,又看看妻子,点点头,不知所以地又“啊”了一声,才走出门去。
宝宝的脸儿刹那间飞红了,回身去看,见文雄鬼模鬼样地在那笑,斥道:“去走,你懂什么?”说了她也走开了。
文雄笑道:“嘿,知道吗?这是咱爸喜欢咱妈呢。”
彩芳噗嗤一声笑了,云龙便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