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虽见凄芳已在那暗暗咬了牙,野森却不管,接着道:“幻想,想象力丰富,理想,这不是一回事。女性理想的底蕴不雄厚,那她就写不出赋有时代精神的战歌,想象力丰富,但却仅流于挥霍,那她就无法登入诗的圣殿高吟娇美,挥洒艳丽。幻想的结果应是摆脱幻想,幻想而不放弃,不从中参悟出人生的奥妙,诗的精髓,那她永远只能诗风平平,诗音淡淡,诗韵寂寂,诗品,诗格亦冷冷落落,无以超脱,依偎在一块娇柔孤美的营养基上空泛的吟唱,在一片轻缓舒展的静静湖泊上漂泊,永无终止,永无结果,只能眼巴巴看着男儿们神魂激昂中纵帆远行,独落下一行清泪,暗自饮泣,空自叹息,呜呼哀哉!”说完野森便笑,要逃,凄芳早过来了,也忘了家教礼仪了,掀翻了野森骑到他身上便打。
野森叫道:“我又不是说你,干吗打我?冤枉死人啦。”凄芳怒道:“不是说我?那干吗说最后几句时拿贼眼瞄我!”野森喊道:“好姐姐,再不敢了。”凄芳气得更打。野森笑着喊:“快停下吧,别让人照了像了。”凄芳果然停下,四顾道:“谁?”野森笑道:“还能是谁,这屋里除了眼睛,再就是镜子呗。”凄芳还要打,野森道:“还没说完呢,说完了一遭打吧。”凄芳果不再打,气得也乐了。
野森道:“女诗人们常抱怨诗评家们不能对女诗人的诗从纯粹的诗歌价值和艺术的基本要素上进行各种分析,而总是掺杂着形形色色的大丈夫式的宽容和偏见。可是不管怎样,男人天生就是这样的,不仅需要她,敬重她,有时也夸奖她,恭维她,虽免不了小题大做,调侃一二,也不是定要判明是非的事情。
女人首先是女人,其次才是诗人,如果女人硬要先做诗人而后做女人,成为诗女这种我们尚未接触过的生物,男人至少在第一批诗女消亡以前还消受不起她们的美。不要忘记,男人也是怀旧和忠贞的。男人首先看上的的是她的女性魅力,而不是诗性魅力,我这么承认虽然很痛苦,很掉面子,可我仍然要说实话。和一个出色的男性在一起,我会感到快乐,兴奋,激动;会大笑,大声喊叫,持着自己的观点寸土不让,和一个出色的女人或者说充满女性魅力的女人在一起,我感到的是幸福,是沉醉,不但可以毫无遮拦地畅所欲言,更会情不自禁地以温柔还以温柔,并且要象孩子一样和她淘淘气。
以我的经验看,女人都喜欢男人把她当成女人看待,需要男人欣赏她的女性美,尤其是出色的女人更是如此,她们和男人相处得越融洽,她们的女性意识便越强,她们越希望你赞美她们的女性魅力;如果这时你严严肃肃地把她当成自己的同性,或是什么诗性的,她不生气才怪呢,而之后是不喜欢你,因此我劝告那些写诗的雌性好宝宝们,要先做好女人,再做诗人,最后成为自己希望的不让须眉的人。这么说可能又要得罪有才华,有志气,有理想的我心爱的人儿,可人类文明史告诉我,男性至少在诗歌领域的成就要远远超过女人。女人看问题不如男人看问题那么透,是有许多原因的,女性要正视这一点;再者女人普遍缺乏男人所拥有的那种宏大的气势,那种赤热的真诚和热情洋溢,女人热情洋溢中总要溢出些撒娇之情,这样作起诗来就难免有杂质了。”
凄芳听了默默无语,心里已不在听他说话,而是想着他这个人。野森见凄芳不理他,也不敢惹人家,下地将饭菜重热了端上来。
凄芳走时借了两本书,又挑了一件自己喜欢的东西要了,说是放在自己家的台灯座上正合适。
野森送凄芳下山回家。天已极凉,在路上堵了半天方才堵到了一辆车。凄芳上了车,摇下车窗,道:“你那钥匙换地方了可告诉我一声,别下回来进不了屋。”野森点头道:“我有时出车,一走好几天,你再来,还是先打电话到厂里,那样就不会差了。”凄芳道:“你也换身衣服,别家里外头都像个司机似的。”野森点头道:“谢谢关心,我记下就是了。”凄芳不再说什么,又静了几秒,方让车开走了。
谢东到了省城先住下了,才拎着琴去见苗韦长,他住的是家私人旅馆,四个人一个房间的,他不放心琴,只好随身带着。苗韦长是音乐学院的老师,兼着一个系的副主任,见了谢东忙让到办公室,道:“还是我送你的那把琴?”谢东望着老师半白半秃的脑袋,恭敬地道:“带了快二十年了,再没比她亲的了。”苗韦长道:“哪有,不过十四,五年。这琴虽不是上好的,但是老货,音质倒很纯正。”
谢东给苗韦长买了两瓶酒,两条烟。苗韦长也没客气,收到柜子里,转身又道:“小东呀,你这件大衣可真不错,哪买的?”谢东尴尬道:“一个朋友,也是学生的哥哥硬送的,现在穿它还真有些热呢,但我没再好的了,只好穿了来。”师生又说了会儿闲话,苗韦长有事出去了,告诉谢东等着,中午一起和他出去吃饭。
隐隐的,谢东感到许久没见面的老师好像有了变化,可又说不出来,便静静坐下想他的音乐。中午时分,谢东和苗韦长到了一个大宾馆的餐厅中,在门口便有人和苗韦长打招呼,让往里去。在靠窗的一个位儿坐了,苗韦长向四周看了看,低低地对谢东说:“小东啊,我还是和你说说吧,这也不是什么大秘密。这次比赛,这个,有很多选手把评委都拜访遍了,这已经是我吃的第十几次饭了,有的选手很有来头,捧场的人很多,哪方面的都有,老师啦,亲戚啦,朋友啦,还有一些当官的。本来就只取十名,为什么请有关人员吃这么多次?大家心里都有数,今年评不上,还有明年呢,先预支个人情,其实谁也不为比赛那点奖品,你想想,在省里获奖,回去对提级,提干,入党都顺当,最主要是名气,一得奖,再有人请去演奏,身价倍增。小东,实话告诉你吧,今年获奖者都已经决定了,甚至连名次都排好了,今年,今年你大概是不行了,等明年,我帮你想想办法,怎么说我知道你的水平,就是参加全国比赛你也行,只是这次就算了吧。”
谢东开始在这么多人的聚会中尚有些腼腆,也不东张西望,听了苗韦长的话,他愣在当场,好半天才缓过一口气,道:“老师,您是说还没比赛,可结果已经有了?”苗韦长道:“怎么说呢,大家都是这个意思。”谢东道:“您也是评委啊!”苗韦长道:“可还有九个评委呢,我论资格是排不上当评委的,还是教委李主任一句话? 啊,不谈这个。”谢东道:“什么李主任?”苗韦长道:“啊,他外甥女也参加这次比赛。”谢东忽地闭住嘴巴,望着让他感到陌生的苗韦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苗韦长和旁边的人寒暄,没注意谢东难看的脸色。谢东呆呆地看着脚下的琴盒,半天里他又举起自己手指纤长的双手看?
宴会开始了,先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拉着一个二十多岁是姑娘给在坐的人问好。“请多关照”,“请多指教”,诸如此类的客套话不断送进谢东的耳朵。谢东看到那姑娘脸上反倒很害羞的样子,蠢手蠢脚地也说不上话来。
“这个初步预定是第六名到第七名之间。”苗韦长偷偷对谢东说,他仍没注意谢东铁青的脸。谢东望着刚进门来使他有些受宠若惊的艺术家们,觉得他们的笑意里似都对他充满了鄙夷之情。苗韦长又贴近谢东的耳朵说:“这次十个评委里有几个不是纯搞音乐的,但为了搞平衡,也只好将就凑合。”
片刻间,布菜让酒之声充满了整个灯火辉煌的大厅。谢东看着喧哗的场面,感到自己反倒冷静了下来,他捧起琴盒,泪水无声地滴落了,他取出那幽红的小提琴,用琴布轻轻拭了拭,走到大厅的中间,微合上眼,拉起他精心准备的乐曲来。
《梁山泊与祝英台》,这本是描写两个男女爱情悲剧的曲子,今天不知怎么却合了他的心意。谢东用心地拉着,他感到自己从未如此热情洋溢地拉过,也从未感到自己有如此好是乐感,头脑和手指都清灵无比,那么地和谐统一。随着曲调哀怨缠绵地徐徐流过,大厅里的人慢慢静了下来,先是惊讶,一点点人们开始倾听,当看到泪水从谢东脸上流过,才发觉这青年的异样神色。谢东没有感到自己流泪,他只听到遥远的天际传来一缕缕优美的乐曲。
曲子终了,谢东长长出了口气,他的眼睛与苗韦长的眼睛相遇,他得到的是老师不满的斥责,这个本质上是个艺术家的人是懂得谢东的心情的。
谢东忽地抱琴向门口走去,目光从在座的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好象要努力记住他们似的。忽地,他颤抖着双手举起小提琴,狠狠地摔在地上。虽然有一层红红的地毯衬着,骄傲的小提琴仍然碎裂了。提琴碎裂的刹那,谢东下意识地向回走了一步,一只手向前探了探?
谢东回到团里,几个哥们儿问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也没说什么,问他的琴哪去了,他说丢了,大家更奇,下班时在门卫房,管送报的人递给他一封信,他看看信皮,是乡下家里来的信。
到了凄芳家,凄芳忙让进去坐了,又倒茶给他喝。坐稳了,谢东方才打开信看,信是他的二妹谢珠写的。
信上写道:“哥哥,你好吗?我们都很想念你。妈妈她虽然很累,可是身体还很好。哥,我们平常还叫她娘,可我喜欢妈妈这个词,城里人都是这么叫吧?我们家里只有你叫妈,我真羡慕你。
哥,我们学习都很用功,只是二哥总是磨着娘要开拖拉机,要娘想办法走门路。走门路是要花钱的,我们家没有钱。娘为这事偷着哭了好几次,我都看见了,可我没说,娘不愿让我们看到她哭。
哥,娘不让我们过多地帮她干活,她总是叮嘱我们好好读书。今年我们这收成不好,麦子只收了往年的七成,而且麦粒也不饱,其它种的一些收成也不好。有很多事我不知道,可是化肥越来越难买了,农药常常有假的,真的有的药力也不够。娘不让我们管这些事,可收割那阵子,她好些天都没乐过。收割的时候,我们也都去帮忙。
小弟也很听话,他晚上和我睡在一起,已经不尿炕了,他没什么玩具,现在正拿着泡沫块擦玻璃听响玩呢。哥,城里是什么样子?我真想看看,电视里的真好!
哥,我们家今年只剩下一千多元钱,可这还是好的,有的家干了一年活,到现在连买双袜子的钱都没有,可是不管怎样,明年还得种麦子,种田的只能种田啊。哥,我不明白,为什么打了那么多粮的人家却要挨饿呢?国家的形势不是很好吗?我们这也有些有钱的,可他们都不种地了。他们不种地,可拿什么给国家创造财富呢?他们剥削不剥削别人呢?我学习很好,老师们也喜欢我,我在学校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