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克部落
接连两天,他们花一半时间逛街,另一半的时间则学骑马。
“我一定要学会骑马!”休息时,夏荷下定决心道。
乐天一笑,不予置评,什么才叫“学会”其实很难下定义,端看她对自己的要求高不高。
“大哥,那牧童好像每天这时候都会出现喽!”
“嗯,你想过去和他聊聊天吗?”乐天问道。经过这么多天相处下来,他已经愈来愈了解她了,她的希望她话中的含意,他多半能请到个六、七成。
“可以吗?”看她眼睛都发亮了,他还能说不行吗?反正此行度假成分居多,暂时没事情做,找个古人聊天也不错。
“嘿,牧童大哥!”两人策马过去,夏荷笑嘻嘻的和那牧童打招呼。
这名牧童便是黎华栋,见他们两人向他逐渐靠近,他已有些紧张,夏荷一跟他打招呼,他更是慌得手足无措。这两人每天都在远方骑马、嬉笑,怎地今天兴致来潮找他搭讪?
“唉,我好像见过你……究竟在哪儿见过呢?”夏荷沉吟着,极力搜索记忆中迅速闪过的影像。“啊!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牵这两匹马给我们的小兄弟。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真巧,你不是在帮钱老板做生意,怎么现在又在这里牧羊?”乐天也觉得意外。
“我白天帮忙舅舅做生意,傍晚就出来牧羊。”他期期地说道。他很少跟外地人说话,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那钱老板是你舅舅?你跟他学做生意吗?好辛苦喔!”夏荷对跟前这名浓眉大眼又有些害羞的少年颇有好感,她这辈子没见过几个像他如此淳朴的人,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很亲切。
“还……还好啦,我只是帮忙打打杂而已。”
“我叫上官乐天,这位是我弟弟上官天意。小兄弟叫什么名字呢?”乐天问。
“我叫黎华栋。”他边说边觉得奇怪,那上官天意为什么用那么奇怪的表情看他哥哥?此时他的不自在已逐渐淡去,而且毕竟是少年心性,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们为什么不到别处去看看,反而每天在这里骑马呢?”
“因为我这弟弟笨得很,十四岁了还不会骑马,我只好每天在这里教他罗!”不理会夏荷投来的白眼,乐天有些自得其乐地道。
黎华栋忍不住例嘴笑了。竟然有人十四岁了还不会骑马?!这在部落里是会被笑死的。不过看到那上官天意的表情,他马上收敛起笑容,自己怎么可以笑这么可爱的小兄弟?大概南方人不需要非会骑马不可,他应该鼓励他才对。“没关系,骑马很容易的,你一定很快就学得会的。”
“就是说嘛!还是黎兄弟有爱心。”
黎华栋听了不禁有些脸红,而乐天则在暗地直摇头,这黎华栋如此单纯,恐怕哪天被夏荷骗去卖了,他还傻傻地帮她数银子呢!她已经自大成那样了,他还想鼓励她。不过也难怪黎华栋会被她所骗,以他的年纪和见识只怕作梦也想像不出这“十四岁的小兄弟”能狡猾到什么程度。
“这些羊好乖喔,怎么都不会到处乱跑?”夏荷好奇地问。
白痴!乐天忍不住暗骂道,这问题教人家怎么回答?对这里的人而言,牧羊就和吃饭一样简单自然,何需什么技巧?
果然,黎华栋在惊讶之余,嗯嗯啊啊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乐天于是替他解围道;“你问这干嘛?难不成你想帮他牧羊吗?”
夏荷这时才意识到这问题的“难度”,不禁有些不好意思,但听乐天这么说还是有些不服气,对他扮了个鬼脸,“我会牧牛,但没牧过羊,我只是想比较看看牧羊和牧牛有什么不一样而已嘛。木兄弟,你知道我们中原牛多得很,可是羊就少见了些,而且牛比羊大多了,看来还是牧羊容易些。”
乐天不禁失笑。这女人!说谎说得这么自然,完全不用打草稿,却能说得入情入理,煞有介事似的。她十句话里到底有几句是真话?看来他可得小心点了,免得哪天被她骗了还不自知,那才冤呢!
他们就这样胡扯瞎扯,等到天色已快暗得看不见景物了,黎华栋才意识到时间已晚。
“糟了,我该走了,已经很晚了,再不回去我娘会着急的。”他有些心急,又有些不舍地道,他好久都没像今天这么开心了。
“那你快回去吧,若我们还没离开,明天还是会在这里骑马的。”乐天笑道。
“好,那……再见了。”黎华栋赶着羊,才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虽然有些迟疑,最后还是开口道:“若你们有兴趣,想不想来参加我们萨克部落的祭神大典?这可是我们部落的年度盛会,由可汗亲自主持,男女老少都会参加,热闹得很呢!”
夏荷当然想去,可是决定权在乐天手中,她期待地看着他。
乐天微微一笑,他就知道!
看到他点了点头,夏荷忍不住欢呼起来,“好棒喔!我就知道大哥最好了。”她还特地加重“最”那个字。
乐天自然听出她话中之意,虽然笑得更开心,但又矛盾地感到有些无可奈何。
他们三人一路上笑语不断,夏荷算是让黎华栋开了眼界,他那种像是看到外星人的表情让乐天直想笑,偏偏夏荷胡扯瞎盖的本事委实高人一等,信口胡诌几句也能唬得他一愣一愣的。奇怪,十九世纪末的人类是这样的吗?怎么和他从历史中得到的印象不太一样?不觉间已到达目的地,不远处有簇火光,四周零星散布着一些帐篷。黎华栋将羊安置好,进入其中一个帐篷内。
“华栋,怎么今天这么晚才回来?你忘了今天是祭神大典了吗?”他母亲有些责备又有些释然地道。
“今天遇到了一对从中原来的兄弟,和他们聊得很投机,所以不小心聊晚了。趁祭典还没开始,我们赶紧去吧!”
黎华栋扶着母亲走出来,二行四人朝火光的方向走去。
乐天和夏荷不约而同暗地观察这位女性和自己母亲的差异,只觉跟前的她神色间透着坚毅和慈爱,但面上的风霜却使她看起来老多了。夏荷觉得自己的母亲仿佛笼中鸟,温柔慈爱有余,坚毅却差多了;倒是乐天觉得他母亲幸运多了,除了他和老爸经常忙得不见踪影之外,她没什么好操心的。古代女人大多早婚,水华黎的母亲绝对比他母亲年轻,但看起来竟比他母亲苍老得多,或许是为生活操劳、烦忧所致吧。思及此,他竟不由得为古老中国的女性发出一股深沉的感叹。
直到行至营火前,眼见一群人围聚在火堆旁,耳边传来阵阵浑厚、肃穆的鼓声,才将他从沉思中唤醒,将注意力放在跟前即将开始的祭神大典上。
肃穆的气氛伴着节奏单调的鼓声,一位年约六十,神情威严冷肃的老者开始念些祝祭之辞,每个人都十分庄严地听着他祈祷、感谢,并跟着一起念,乐天和夏荷并肩立于一旁。
受这气氛感染,连平常喜欢嘻嘻哈哈的夏荷,脸上表情也变得庄严肃穆起来,乐天偷眼瞧她,不禁感到惊讶,没想到她竟也会有这一面,与她平日形象相距不止十万八千里。但这念头只是一闪,他的注意力又立刻被这仪式给吸引住了。
经过好一段时间的跪拜及祷告,祭神典礼终于结束了。本来乐天和夏荷看这群人又跪又拜的,不如是否要入境随俗,但后来还是决定跟着做,毕竟这是对他们习俗的一种敬意的表现。本以为这年度大事就此结束了,夏荷难掩失望之情地准备离开,但可汗接下来宣布的话却今她大大兴奋了起来。
“我的子民们,对神献上你们的崇敬与热情,尽情跳舞吧!”
数百人的欢呼声几乎震聋了他俩的耳朵,鼓声顿时变为轻快活泼的节奏,一、二十位男男女女围着营火跳起舞来,为今晚的狂欢活动揭开序幕。
“两位兄弟,喝一杯吧!”黎华栋向他们招呼道。不知何时,无论男女老少几乎每个人手上都拿着酒杯。
“今夜是我们部落的狂欢日,不到天亮人群是不会散去的,你们可要尽兴地玩啊!”
“一定,一定。”两人异口同声。
接过酒,夏荷不禁有些迟疑起来,她这辈子充其量只喝过啤酒和鸡尾酒而已,使她不觉有些犹豫。
她转头看了乐天一眼,发现他也在看她,并对她微微一笑,举杯碰了一下她的杯子,接着一仰而尽。这鼓励使得夏荷由衷地笑了,仿佛二十四年来自己所受的教条禁锢全都因他这鼓励而解除,她学着他也举杯朝他一敬,豪气万千地一口饮尽,但没喝过烈酒的她立刻被辛辣的酒呛着,一连咳了几声,引得乐天和黎华栋哈哈大笑,一拍她的背帮她顺气。
“慢慢来,别逞强。”乐天笑道。
“不怕,多练练就没问题了,再倒一杯来。”
“喂,小鬼,这么喝法很快就会醉的。”
“人生难得几回醉嘛!再说,这醉不是因为愁,不是因为苦,而是因为要尽兴,更是难能可贵。”
乐天一笑,觉得她言之有理,也就不再拦她。
黎华栋虽然不太懂她的意思,但知道她要尽情地喝酒,怎么也得发挥当主人的热忱,为她搬来了一瓮酒来,随她去尽兴。乐天从没见过一个女孩子像她这样,不禁为之惊奇。
不久,黎华栋跳舞去了,他们两人一边喝着酒,一边跟着节奏打拍子,但这狂欢的气氛像是有传染性似的,令人全身细胞有股舞动的冲动,再加上几分酒意作祟,夏荷忍不住起身,拉着乐天道:“我们跳舞去吧!”
乐天正好也有这想法,顺势起身加入人群。两人随着节奏,学着其他人的基本步伐舞着,渐渐的所有理智全都不见了,只随着身体的本能舞动……
他俩就这样舞累了坐下休息、喝酒,休息够了又起身跳舞,两人身体虽然疲累,但精神却很亢奋。
乐天看着身旁的夏荷整个脸红红的,眼睛比平时更亮,笑容是如此灿烂,竟看得有些痴了,心跳快了好几拍,但也由于这股冲击使他稍稍拉回一些理智。
没多久,夏荷脚步有些凌乱,说话也变得没什么条理,偶尔大半个身子倒向他,他道她八成醉了,而他酒量比她好,喝得又比较少,所以神智还相当清醒。他拦着还想喝酒的她,找到黎华栋说道:“舍弟已经醉了,我想带她回去休息,谢谢你的招待,我们玩得很开心。” 一路上夏荷走得摇摇晃晃的,非得靠他搀扶着才能走得顺。他忍不住笑骂:“真是个爱逞强的丫头,你尽了欢却折腾了我,这下高兴了!”
他训他的,她连一句都没听进去,半挂在他身上,说道:“我这辈子从没这么开心过。没酒就算了,我们来跳舞。”说着便要拉他跳舞,却见他不为所动,她便放开他自个儿跳起来。
“大哥,谢谢你,谢谢你带我来这儿,我今天好开心……”她梦叹似地喃喃道。
乐天微微一笑,他也很开心。
不过她下一个动作却使地震惊得差点将她摔到地上。她竟亲了他的脸颊,然后轻轻地道:“我好喜欢你喔,我的乐天大哥……”
乐天就这么怔在当场,怀中的人儿早已睡着了,然而他所受到的震撼却是无法言喻的。
但更令他不解的是,他上官乐天怎么会因这么一个亲吻。一句“我好喜欢你”而受到这么大的震撼!这根本不代表什么,不是吗?别想太多,她只是表达她的感激和欢喜而已,没什么其他的意思。
这夜,他意外地失眠了。
隔天起床,夏荷只觉头痛欲裂,头一次尝到宿醉的痛苦。她挣扎着要起身时,一股力量温柔地将她扶起,跟前也多了一个杯子,她讶然转头一看,发觉上官乐天正一脸关心的回望她。
“喝点水吧,你现在一定觉得口干舌燥。”
夏荷接过杯子,不期然他眼眶竟湿润了,为他这份体贴与了解而深深感动着。为免窘态毕露,她赶紧低头吸着水,眨眨眼睛将那份不自在挥去。
“谢谢。”她喝完后,将杯子送还给他,这才注意到他似乎精神不太好,眼眶周围有淡淡的黑眼圈。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她喝醉之后吵得他不能睡?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难为情。
“没有。起来梳洗一下,我们霸占人家的地方太久了。”
夏荷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在何处。整理好之后,和乐天一起走出帐篷,看到部落的人都已开始工作,大人忙大人的,小孩玩小孩的。
“你们醒啦,要不要吃点东西?”黎华栋的母亲微笑着问他们。他们道过谢之后,她便忙着帮两人张罗食物。
“瞧,这些人昨晚彻夜狂欢,起得还比你早。”夏荷被他说得脸上一红,她到现在头还疼得厉害,没精神跟他抬扛,也不知该反驳什么好,索性装作没听到,随便找话题闲扯。没多久,黎华栋的母亲走过来。
“我儿子跟着他舅舅到集做买卖去了,他要我一定要留住你们,你们若没什么重要的事,不妨留下来玩几天,那孩子可喜欢你们得紧。”她微笑道。
“那么我们就打扰了。”乐天笑道。这机会可遇不可求,要进入一个社会去了解他们,刻意是强求不来的,而夏荷的高兴更是不在话下。
几日下来,他俩就在萨克部落中度过。消息传得相当快,连可汗都知道部落里来了一对从中原来的兄弟,哥哥沉稳英挺,弟弟机灵可爱,两人都很平易近人,有他们在的地方绝对不乏笑声。有些住得较远的人,还为了看他们特地跑来。有些商人从钱有财那里得知他们是出手阔绰的“好顾客”,纷纷跑来跟他们做生意,深怕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发财机会。这样的人怎可不见见?于是可汗传令下来要见他们俩。
此时,可汗的帐篷中坐了一群人,乐天和夏荷则是座上的贵宾。
“两位兄台久仰了。”可汗威严而客气地道,并暗暗地打量着眼前的两人,深觉中原果然是卧虎藏龙之地。
“久仰。”乐天一抱拳,一句废话也没多说。
夏荷却抱拳笑道:“我是没久仰多久啦,六、七天而已。不过你放心,我还很年轻,绝对还可以仰很久。”
此话一出,有些人已经忍俊不住笑出来,没笑出来的却也憋得难受。可汗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们俩走到哪儿,笑声就跟到哪儿,连他自己也忍不住想笑,但想到当个可汗要有威严,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乐天虽然早已习惯她的语不惊人死不休,但每次还是让他要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此时他虽然没有责怪之意,但还是做个样子轻斥她一声,“天意,别胡闹。”
夏荷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要收敛些,于是愧疚地点下头,其实是在掩饰不断威胁着要泛开的笑容。这一点乐天当然清楚得很,可是其他人就看得有些于心不忍了。
“没关系,小兄弟说的也是实话。”
“真对不起,舍弟就是如此顽皮,教各位长者见笑了。”乐天之所以会这么说,一部分是为了客套,另一部分却是故意在损夏荷,不过听得出来的也只有她了。
夏荷这才抬起头来,表情十分“真诚”地道:“可汗大爷,真是不好意思,所谓‘弟不教,兄之过’,但您千万别责怪我大哥,他真的已经很努力、很用心在教导我了,真的!”这“真的”二字的效果就跟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样。
这次每个人在面面相觑之后,终于哄堂大笑起来,其中也包括乐天在内。他在心中忍不住暗叹:唉!这女人,真会让人头痛。
“我相信,哈哈……”可汗笑道,“对了,两位为何大老远从中原来到这里呢?”
“我们打算来此采购一些货品并顺道游历。如今在大宋天子治理下的中原正呈现一片蓬勃之气,塞外一些具传统色彩的货品在当地很受欢迎,所以在下与舍弟一方面来看看是否能创造些商机,另一方面则借机一览我们未曾接触过的地域。”
这是两人早就拟好的理由,乐天说来毫不迟疑。
“两位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别客气。明日让我这做主人的请你们兄弟吃顿饭,以尽地主之谊吧。”可汗热情地邀请。
“很抱歉,恐怕要令您失望了。”乐天婉拒。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可汗难掩失望之情地问道。这哥哥整晚难得说上一句话,但每一开口却都令人叹服,表现出的气度更让人觉得他莫测高深。
“我们兄弟在此已打扰太久了,十分感谢克烈部族人对我们的热情招待,明日一早我二人便得起程了。”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强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