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怡红院的周妈妈来了。” 　　这周妈妈是扬州最大妓院的老板，自从莹莹的歌红遍整个扬州城之后，很多妓院、酒楼、茶肆的老板纷纷上门想请张若雪给他们院里或者楼里的姑娘教习唱曲，结果被齐夫人挡在门外，这几天若曦生病了，老爷也不在家。所以这周妈妈才能进门。 　　“小姐可能不知道，你现在已经名声在外了。”l绿珠得意洋洋：“小姐教的歌已经在坊间传开了，听说要是听一曲就需二十两银子，若是点了花魁唱，那价就更高了，前个怡红院竟将那曲《雪》叫价到了五百两……” 　　青楼……果真是销金蚀玉的好地方！莹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可是这样也不行啊，就那么几支曲子，几家青楼争得死去活来……” 　　“有什么好争的，谁唱不是唱？” 　　“这怎么能一样？小姐想想啊，如果有一百两银子，是一家赚好，还是几家分摊了好？” 　　原来是这样…… 　　“所以怡红院来请小姐，自然是想大赚一笔，当然也不能亏了小姐，我听月月说，她们要拿十两银子换小姐一支曲子……” 　　莹莹冷笑，她们拍卖能拍到五百两，却只分她十两，怪不得大赚特赚的都是那些歌星，作词作曲的都要饿死。 　　“其实还不止这曲子的事呢，金玉楼还想请小姐帮里面的姑娘们梳妆打扮，还要借了小姐演出时的裙子去做样子，也出了价钱，不过到底是多少她们也没说准，只说要和小姐当面谈，可是夫人哪能容她见小姐，早早把人撵了去。这周妈妈也真是有本事，不知买通了谁竟跑到了二门，看吧，明儿咱们府里又要往外清人了……” 　　　　至于府里有没有清人到底清了谁莹莹不清楚，反正那周妈妈突然到访。 　　她打扮得规规矩矩，若不是眼珠子乱转时不时的飞出一道精光，倒也像是好人家的媳妇。 　　绿珠皱眉瞪眼，她却依旧神态自若，口若悬河。 　　“大小姐是明白人，那我当着明人也不说暗话了。我此番来是请大小姐教我们怡红院的小姐们唱曲的……” 　　莹莹悠闲的摇着轻罗小扇，唇角恰到好处的衔着一抹笑，既不亲切也不疏远。 　　“大小姐放心，不会让你白忙的，咱们一首曲子……”周妈妈使劲眨眨眼，扎开五指，番了番：“十两银子！” 　　莹莹仍是那个表情，小扇摇得悠闲自在。 　　周妈妈心里没底：“大小姐应是不应倒是给句话啊，若是嫌价低了，咱还可以商量……” 　　莹莹表情依旧，却示意绿珠给周妈妈上茶。 　　绿珠心不甘情不愿的将那茶放在梨木小几上，周妈妈连连道谢，立刻呷了一口：“这张府的茶就是清香，可也别说着茶，就是水，都比别处的甜上三分！” 　　绿珠白了她一眼。 　　“大小姐，你说我到这也不是专为喝茶来的不是？”周妈妈放下茶盅：“小姐也知道，我这一趟不容易，一会就要走了，你怎么也得让我带个话回去啊？” 　　莹莹方拿起茶盏啜了一口，慢悠悠的开口道：“周妈妈，你也知道我这是什么地方，你来得不容易，若是被别人知道我竟然让你坐在这……” 　　“该死！该死！给小姐带来了麻烦。”周妈妈抽了自己两个甜蜜蜜的小嘴巴：“可是小姐，我这也是逼不得已啊，这明着好像是我们怡红院来请小姐，可是实际上是整个帝京都在仰慕着小姐的才华……” 　　“我也知道，小姐是大家闺秀，怎么能和我们这种人……唉，可是小姐是明白人，明白人总不能跟钱过不去，是不是？我也知道，小姐这锦衣玉食的怎么会把这点钱放在眼里，可是谁会怕钱多了咬手？我虽是个粗人，可这些年也算见过些世面，越是位高权重的人家就越把钱看得紧，我听说小姐每个月的月例才二十两？当然，这也不少了，可是像小姐这样的人家，人情往来是最为频繁的，尤其是逢年过节……小姐难道不想手头更宽裕些？到时谁敢不高看小姐一眼？小姐，我是个粗人，说的都是实话，小姐也别介意……” 　　“妈妈说的怕不都是实话……”莹莹的表情保持得很好：“我虽然足不出户，却也听说怡红院曾将一曲《雪》叫出了五百两的高价，不知可有此事？” 　　周妈妈柿饼样的脸顿时涨红：“小姐这是打哪听说的呢？” 　　虽说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可是这等‘好事’……能挡得住吗？ 　　“至于学费……小姐也放心，绝亏不了您的！” 　　周妈妈故意装作看不见绿珠不停丢过来的眼色。 　　“周妈妈就这么想让我去？” 　　“哎呦小姐，你去就等于救了我们怡红院几十口子人，功德无量啊！” 　　莹莹脸色微微一动。 　　“小姐，”绿珠急忙开口：“明儿还要去未央苑教习，这会该歇了。” 　　“那我就告辞了，”周妈妈在那声色犬马之地混了多年，自然知道此事已成了八分：“小姐先歇着，稍后我托人给小姐带话。” 　　绿珠不待楼梯上脚步声消失就急急的嚷了句：“小姐该不是真的应了她吧？” 　　耳听得那脚步声猛的一顿。 　　莹莹没有做声，移步阳台。 　　过了半天方见那周妈妈鬼鬼祟祟的去了。 　　“绿珠，如果我在你每月一两月例的基础上再加三两你看如何？” 　　绿珠瞪大眼睛。 　　“五两？八两……十两……” 　　莹莹的笑容像银子一般诱人。 　　“不，”绿珠拼命抵制诱惑：“小姐，不是银子的事，若是夫人知道了……” 　　“夫人知道了会怎样？” 　　对于她来讲，在哪教唱歌曲都一样，只要有银子赚，可是对于自幼便对所谓的道德规矩耳濡目染的绿珠来讲，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会打我……打死我，撵出去……”绿珠想想就哆嗦。 　　“如果你主动出府呢？”莹莹不紧不慢的拿盅盖拨弄茶叶。 　　“主动出府？”绿珠目瞪口呆：“怎么可能？” 　　“如果有了钱，向夫人讨了那卖身契，你就是自由身了。” 　　“自由？”绿珠苦笑：“小姐真会说笑话，出了张府，不过是去另一家做丫头，况且若是被撵出来的，还有谁会要我？” 　　“为什么会去别家？为什么不和我在一起？” 　　“姑娘说的，奴婢不明白……” 　　“你有了钱，赎了身。我再买个房子，咱们在一起……” 　　怎么有点像……幸好绿珠心地纯洁。 　　“姑娘，你在说什么啊？” 　　“我是说，与其看着别人的脸色过活，不如自立门户！” 　　“啊！”绿珠被雷击中。 　　小姐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自立门户那是男人的事，难道……难道小姐要跟康先生学…… 　　“小姐万不可有这种想法，就算你想出去，老爷夫人也不会同意的。” 　　“绿珠，难道你还看不清形势吗？夫人能容得了我一时，能容得了我一世吗？” 　　“小姐在说什么丧气话？姑娘是要嫁人的，王公子……”她见小姐眼中闪过一丝悲凉，忙将话咽了下去。 　　“绿珠，我告诉你，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与其寄希望于别人，不如自己努力。”莹莹的神色逐渐凝重：“你慢慢会懂的。我只想先置一处房产，有备无患。你这几日若是有空出府，就去留意一下哪里有房子出手，地段好不好，价格怎么样……” 　　“小姐还真要……” 　　“我已经决定了……” 　　“可是那种地方……” 　　“绿珠，一个月给你十两，两个月就是二十两，一年就是……” 　　“小姐，不是银子的问题……” 　　可是已经有无数的银元宝在眼前飞啊飞…… 　　“绿珠，怡红院虽然是青楼，可是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只要我们洁身自好……” 　　“‘我们’？” 　　“难道你放心我一个人去？难道你不怕老爷夫人知道追究你的责任？” 　　“这……” 　　左也是死，右也是死，不过好像有一边可以赚到银子……绿珠的脑子飞快盘算，权衡轻重。 　　“可是姑娘要是把银子都给了我，你……” 　　“你以为一首曲子真的只值这区区十两银子吗？”莹莹冷笑。 　　她已经提醒了周妈妈，想必周妈妈也非常清楚，眼下可不只是她怡红院在打这个如意算盘…… 　　　从此以后，只要未央苑没有莹莹的课，离张府不远的小巷里总有一乘精致的小马车等待着莹莹。…… 　　莹莹教两个花魁学习歌曲，大约是邓丽君的歌《月亮代表我的心》《小城故事》《甜蜜蜜》呵呵。学费吗，呵呵呵，流口水啊~~ 　　在怡红院教曲儿是“计件收费”。这天教完两个花魁，莹莹刚上车，就拿了一封十两的雪花纹银给了绿珠。 　　绿珠推让了半天，喜滋滋的收了。 　　这银子的手感真好啊…… 　　她初次尝到了冒险投资的甜头，只觉又刺激又兴奋……银子又沉甸甸的，于是一反来时的愁眉苦脸，眉开眼笑的打开了话匣子。 　　“……未央苑的女孩子都是帝京有头有脸的人家的女儿，而我们是帝京最有名的怡红院，那些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要来最有名的怡红院喽……” 　　忽然就心烦意乱起来，撩起帘子的一角往外看。 　　马车缓缓行驶，街道……店铺……酒楼……行人……像一幅古韵飘香的画，自然而安然的流动着。 　　她突然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这周围的一切竟已变的这般入眼，好像她原本就应该是这个空间的人，而前世对她来说不过是一场奇怪的梦。 　　马车驶向一家绸缎庄，两个老妇人从里面走出来，其中一个大红褂翠蓝裙，平髻上满是金钿，耳边还插着朵红花，手腕上一金一银两个拇指粗的镯子骨碌骨碌的乱逛。 　　莹莹还是头回看到打扮得如此妖冶的老太太，不由对她多瞅了两眼，又顺便瞧了瞧那个与她说话的人，只觉此人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就在这时，绸缎庄里又走出一个人，纵然是有些无精打采，可是那修长的身材，飘逸的风姿，那即便是隔了一世也仍旧不变的熟稔生生的扎到眼底…… 　　绿珠见她搁在膝上的手突然抓紧了裙子，不由也顺着忘了过去…… 　　“王……” 　　绿珠刚一开口，嘴便被莹莹死死捂住。 　　莹莹的眼睛只定在王浩身上，看着他的目光无神的划过自己乘坐的马车，似是顿了顿，又无神的飘开去。 　　而此刻，两句话却搭着热风钻进了车帘，只烤得人喉咙发痛。 　　“……我家浩儿的事就全交给江妈妈了。”王氏说着还叹了口气。 　　“我这边你就放心，关键是公子的意思。我说王公子啊，刚刚冯家那小姐你可还满意？” 　　相亲……他去相亲了…… 　　相亲，他去相亲了…… 　　绿珠只觉小姐的脸白得吓人，白得透明，好像变成了这夏日里的蒸汽，只要轻轻一吹就会消失不见。 　　小姐捂住自己的嘴的手却是冰凉，凉得像是三九天的井水。 　　“小姐，小姐……” 　　她呜呜着，可是小姐像是入定一般，眼睛只是盯着窗外，她使劲去掰覆在嘴上的冰手，却无论如何掰不开。 　　突然，小姐推开车门，就要跳下去。 　　“停车……” 　　她终于喊出声来，并眼疾手快的拉住小姐，却又是那么无力，眼见得小姐飞快下了车。 　　绸缎庄旁已不见那三个人的身影，小姐却仍旧快步赶去。 　　她不是没有听到王氏和媒婆的对话，心下一惊……小姐因受了刺激而失忆，而刚刚她所见的怕是更大的刺激吧？被杨家休了，顶多是面子过不去，可是王浩……可能也只有她才知道这人对小姐有多重要，可是他却去相亲了…… 　　别说小姐，连她都大受刺激。你若是准备另娶他人为何还要来招惹小姐，让她对你有所希冀？而你既然点燃了这希望为什么又要毁了它？而你既然已经决定相亲了，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小姐？你是怕她伤心还是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抑或是先斩后奏？ 　　而此刻却也来不及去责骂这负心汉，小姐此番遭了这样大的打击，若是出了事可怎么好？若是被老爷夫人知道了可怎么好？自己要怎样交代？ 　　眼下脑子一团糟根本就编不出个合适的理由，私传书信……寺庙邀约……青楼教曲……一切的一切就要大白于天下，哪一个少得了她绿珠？她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完了，完了…… 　　“小姐……” 　　她一把抓住小姐，但见小姐仍旧眼睛发直，也不知在看什么。 　　“小姐，凡事都可从长计议，万不可一时冲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