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短信业务 APP权益
歌艺先生
     马车缓缓上路。掀开车帘,看见王浩淡色的身影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然后颠簸的融入夜色。   鼻子突然有点酸。   绿珠大概也累了,没有打趣她。主仆二人靠着车厢壁,伴着车厢的摇晃,昏暗中,困意一层层的袭来……   突然,身子似是一震,紧接着一团光亮袭了过来。   莹莹睁开眼睛,只觉强光刺眼。眯着眼睛打量半天,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这时,又见两个丫鬟扑了过来,惊得她往后一躲,后脑勺猛的碰了一下,方记起身在车里。   车是什么时候停的?怎么停了?她坐起身子,再看檐下悬着一溜红纱灯中影着“张府”二字……   “小姐怎么才回来?”两个丫鬟异口同声,语气急促:“老爷夫人都等急了呢……”   心一顿。   私自外出,深夜方归,这是何罪?况她身份特殊,若是被盘查下来……脑中电石火花一通乱蹦,却一时无法想到一个完美无缺的解释,确切的讲,她是怕万一是将她和绿珠隔离以防串供就更惨了。   她看向绿珠,希望在这一瞬能够有如神助般达到心灵的契合,却见绿珠比自己还要惊惶。   的确,对于一个跟着主子到处乱跑,不,是怂恿主子到处乱跑并促使主子与男人私下约会的下人,面对的惩罚即便用最强大的想象力也无法细化其残酷。   完了,完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   绿珠抖得连马车都跟着摇晃了,却也能在脚踩到地面的时候站得稳当,并将主子扶了下来。   莹莹握在她腕间的手的力度足以让她明白主子想说什么,二人相视一眼,正待再交流下眼神,莹莹却很快被那两个丫鬟架了过去,一溜烟的向正堂去了。   绿珠脚下一个踉跄,却也急忙跟上。   正堂,灯火辉煌。   这个时间了,正堂……灯火辉煌……   但凡下人触犯了规矩,都会在芙蓉堂审理,而若是深夜审理,那一定是重大事件,涉案者八成是活不成了。   一个小声音在呼叫“快逃吧!”可是另一个声音在微弱的抽泣“往哪逃呢?”   绿珠几乎是用“飘”的进了芙蓉堂,那门前的三级青石台阶简直成了踏上黄泉的路。   屋里热闹非凡,满眼的彩缎堆绣,珠宝翡翠,华丽的袍服在举手拂鬓间发出的窸窣声以及钗环碰撞的泠泠轻响足以震耳欲聋。   芙蓉壁画前的尊位上端坐着老爷和夫人,面色严峻,恍若神人。   她不觉腿一软,当即就瘫倒在地。   却也没人注意她。   早她一步进门的莹莹已经被众人团团围住,叽叽喳喳的纷乱只能零星拾得“圣旨”二字。   不仅绿珠迷糊,被包围的莹莹更是迷糊,只见众人的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嘤嘤嗡嗡的把自己的头都吵晕了。   忽然传来一声冗长而低沉的断喝。   众音皆止。   莹莹方有机会看向前方,只见老爷和夫人捂得严严实实的,一个穿一袭滚密纹紫袍系白玉带围,一个着蜜合色绣金百合花华服,皆正襟危坐。   这阵势很有点像晚清时期的全家福里摆在正中的两个不苟言笑只直勾勾的盯着前方的重要人物。   张庭捋着胡须笑了笑。   照片活了……   “若雪,你到哪去了?”   他的笑容很慈爱,很像……父亲。如果父亲没有离开,应该也会这样对她笑吧?   她有一瞬间的失神。   “我……和绿珠去熙湖放生,然后又去了桃花寺,就回来晚了……”她嗫嚅着,说的也是实情。   也没有人追究此话到底有几分真实性,只见杜觅珍戴着镂金菱花嵌翡翠粒护甲的手姿态优美的从铜镀金的高几上取下一卷长约一尺的金黄色卷轴,轴柄贴金,移动间在空中划过一道刺目的弧线,衬得锦缎底纹上的仙鹤仿佛在腾云驾雾。   “张若雪接旨……”   一声令下,她麻利的跪在了地上,竟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质疑。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钦点扬州知府之长女张若雪为未央苑歌艺先生,望勤勉于事,不负朕望。钦此!”   语毕,将圣旨交与她,她双手虔诚的接了。   展开一看,两条提花的银龙翻飞于圣旨两端,鳞爪毕现,器宇轩昂。绢布上印满了祥云,“奉”字正印在第一朵祥云上。   她一字不落的看过去,只见其上皆是端庄小楷,却颇显大气,雍容又不失飘逸。心里画下个问号,这圣旨是皇帝亲手写的吗?皇帝的字不错啊!嗯,这圣旨的料子也不错,她揉捏着,应是上好的蚕丝织就。   “还不快叩谢圣恩?”张庭小声提醒。   “谢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莹莹叩倒在地。一切竟如此的自然和谐,仿佛她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时空的人似的。   张庭捻须微笑:“传旨的安公公等了你许久,宫里又有急事,便由为父代接代传。圣旨所言,你可明晓?”   张庭笑得人心暖暖的。她依稀记起穿越到这个时空的第一天,他笨拙而又爱抚的抚着她的鬓发,对她说:“放心,一切有爹呢……”   “若雪,你的身子可大好了?”   齐夫人也笑着,可是那笑里似包着无形的针,令人很不自在。   她点头应了,起身将圣旨送回,方发现身后的人不知何时也跪倒了一大片,绿珠脸色惨白的跪在门口,神色恍若做梦。   “既然好了,稍后回去歇歇,三日后便去未央苑吧。”齐夫人的语气很平淡,却是不容置辩的。   “我看大家也都累了,今儿就散了吧。”齐夫人道。   回到自己的屋子,莹莹道“:要不是康先生帮忙做的衣裳,我也当不成这个歌艺先生,这样吧明天咱们去看看康先生。   “嗯”。时候不早了,小姐早些睡吧。    “院子这样静,康先生怕是不在吧?”   绿珠的轻声提醒打断了她的恍惚。   “就要端午了,康先生估计也要和其他女孩子一样回家过节的……”   端午,就要端午了吗?神思依旧飘忽。   却也就在这时,院门开了,康乔一袭淡杏色裙衫立于门边,云髻半歪,似是午睡方醒。   见了她,只是笑笑,神态极是慵懒,却别有一番动人姿态。也不言语,反身向门内走去。   绿珠见小姐就要跟进去,忙拉住她,意思是康乔尚未出言相请。   莹莹仍迈步进门。   她总有种莫名之感,自己和这个康乔似乎不用说许多话便可知彼此心意。   风响楼内布置同样清雅,几无摆置玩意,譬如正厅,只靠墙摆着一架博古橱,上面只供着两支白兰。然后就是对窗的黄木案几,上有两只细瓷盅子,都盛着碧绿的茶,看上面缭绕的雾气,应是刚沏了的。   莹莹环绕四周,并不见一个丫头婆子,又想到刚刚是她开的门……   “这里就你一个人吗?”   康乔长袖轻舒,淡然一笑:“一个人还倒自在些。”   她看着桌上的两盏茶,仍是不由惊道:“你知道我要来?”   “若是别人,恐怕就要问‘是不是有人刚刚来过’?”康乔仍是笑,却带着一丝不屑:“我哪会未卜先知?我是见你在院外站了好久。也是,我这里平日也少有人来,便是路过,也像躲瘟疫似的唯恐避之不及……”   如此倒是误会了,却也无从解释。康乔也不再多语,只请她落座。   天气愈发炎热,又偏值午后,一路走来,难免口渴。莹莹也不等主人举杯,端起茶碗就啜饮一口。   茶微烫,入口却是极熨帖,唇齿之间,清香淡淡。   见康乔略带惊疑的看着她,自知失礼,方要解释,却听康乔道:“你就不怕我是用洗碗的的水沏的茶?”   莹莹愕然,她却突然大笑,极是爽朗,可以说程府上下包括最下等的下人也没人敢笑这么痛快的。   绿珠见她戏弄主子,早有不忿,正准备出言论理,却被主子示意噤声。   莹莹有点理解她的匪夷所思了。像她这般出身青楼,虽嫁了良人,却也难洗出身的低贱,偏偏那人又死了,不得已自谋生路。她是心思灵巧的,但凡这样的人又多清高,对着那些嫉妒自己又贱视自己还颇多猜忌的人自是又气又恨,而身边的礼法又不容她为自己辩解,便难免假意的自轻自贱来嘲笑他人的虚伪做作,她并不是要故意刁难哪个,只不过是想隐藏一颗敏感而多伤的心,那笑出的泪里会藏着多少喜悦多少愤懑多少苦痛呢?   绿珠是十分看不惯这种嚣张之态的,原本因为她帮助主子度过难关而生出的感激之情都在这刺耳的笑声中灰飞烟灭了。   康乔抹了抹眼角的泪,好容易平息了笑,朗声道:“今日找我可是来送谢礼的?”   莹莹就知道,她们是心心相通的,于是也无需虚礼客套,直接拿出那墨绿锦盒来。   康乔见她是自己袖了那锦盒而并未交由丫鬟收着,知是看重自己,心中又生出几分感动,便接过那锦盒。   打开盒盖……   绿珠注意到她密长的睫毛猛的一颤。   的确够震撼……   淡烟紫的衬里上横卧着一件如同水珠连缀的簪饰。   小心翼翼的提起,只见两侧各是一把寸长的银梳子,中间连着三条细如蛛丝的银丝,展开约有三寸长短,却全被打磨了,不漏半星光,为的只是坠在其上的碎晶。   碎晶均米珠般大小,形状如滴,颜色各异,随着手指的轻动,各色的光好看的跳跃着,如月洒清辉,水波浮动。   若论材质,并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关键是心思之巧,这件首饰若是配上那身如云似雾的衣裙,想必听音楼那夜会俘获更多目光。   “大小姐真是费了不少心思,但不知这首饰叫什么?”   “不过是闲时做着玩上黎先生这献丑来了,先生若看着喜欢就给取个名字吧……”   星光在如玉的掌心轻舞。   “月点清波……”   碎晶之光碎碎点在康乔光洁的脸上,轻轻游动。   这个名字也正是她想要的,她们果真又想到了一起。   “康先生的院子……”   “叫我‘姐姐’便好,我长你七岁……”   康乔已将月点清波斜配于髻上。点点星光微微闪动,令人更显清贵。   “姐姐……”   莹莹知道,像康乔这样倔强而又清高的人能说出此言,便真是将她当做姐妹看了,如此大为感动。   “姐姐这院子格外清雅,不知府外的宅第是不是也如此不俗……”她移至窗边,观赏宅院。   “我一向不喜装饰,外面的院落也是简陋不堪。”   “即便简陋,也是自己的一方天地……”想到自己的处境,莹莹不禁有些失神。   “你就想……一直这样?”   康乔站在她身旁,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这样……   康乔再怎么不同,总归是这个时代的女子,总是会认为女人都是要有一个归宿的吧。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终身大事始终是女人间一个不变的话题。康乔如今也算是闺中姐妹了,可是自己心思却仍是不想轻易向人吐露。   “你如今也算在未央苑站稳了脚,可是花无百日红,就像女人一样,一旦迟暮,就没有人看了。如果有朝一日,每个人都会唱了你的曲子,你要怎么办?”   这点莹莹也不是没有想过,可依她目前的状况,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令尊经常不在府上,凡事都由夫人做主,说句不见外的话,你这般回到家中,虽是此刻风光一时,怕也不是长久之计,总归是要将你许了人家才算全了他们的脸面。”   康乔的话毫无遮掩,直指现实。   莹莹自然而然的想到了王浩,可是上次一别,再无只字传递,不知他在干什么,可是即便联系,难道开口要他娶自己过门吗?   “这个世上,只有银子和房子不会背叛你……”   “不嫁人,这些东西是娘家的,嫁了人,这些东西是夫家的……”   康乔到底想说什么?   “就像我,”康乔凄惨一笑:“以为有了依靠,岂料人一死,什么都没有了,若是留在那里,谁会容我?所幸曾积攒了点银子,置办了房产,总算有个安身之处。如此,即便他们家将来遭了什么事,也落不到我头上……”   “你虽是大家千金,外人也都以为你高枕无忧,可这内里他们怎知晓?依我说,你要早做打算才是……”   “我一弱质女流,人生地不熟的,要怎样打算?”她说的是实话。   “还记得我刚才说的话吗?”康乔笑了,那笑中有坚定,也有凄楚:“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莹莹的心活泛起来,她为什么不在外面偷偷置一处房产?无所谓大小,关键是有个安身立命之所,也省得总看别人的脸色。她现在每月会领二十两月例,还有罗掌柜的二十两分红,外面的房价是多少?该不会也高得吓死人吧?可不可以分期付款?首付是多少……   她不由自主的就回头找绿珠,却见绿珠正盯着她们,目光发痴。   她只道是绿珠循规蹈矩,听不得这些自由思想,岂料绿珠正左右为难。她一方面认为一个女人若是离了家单立门户不仅不合规矩而且风险不小,一方面又觉得像康乔这样能够有自己的房子,行动免受人眼目一切都能自己做主很是自在,否则像她一个丫头生在府里,稍有行差踏错就可能丧命,然后又莫名其妙的琢磨着哪个地段有房子出售,价格究竟是多少,下次去罗掌柜那应该多打听留意些……   康乔没有送她们出门。   时已近黄昏,金色的阳光为玉铃楼平添几分华贵,也映得串串红果如同红红的小灯笼,亮了满眼。   铃兰素有纯洁、幸福之意,但愿这院中的主人,这个倔强而坚强的女子最终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上一章快捷键←)| 回到目录下一章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