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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雾岛,--二月份的最后一天,渔夫们动身去雾岛的前夕。   琴弦紧挨着她的房门站着,一动不动,面色变得苍白。因为张原就 在楼下,在和她父亲谈话。她看见他来了,还模模糊糊听见他的声音。   整个冬天他们都没有碰面,似乎有种宿命的力量使他们彼此总是远 远分开。   自从去张家村走过一遭以后,她就把希望寄托在 “雾岛人的元宵节”上。这一天,在广场上,在晚间,在人群里,总会有许多机会见 面和说话的。但是,节日这一天,街上虽已张挂着饰有绿色花环的白幔, 可恶的雨却从一大早就被呜咽的风从西边吹来,哗哗地倾盆而下;在班 保尔,从来没见过这样阴暗的天空。“得啦,月照的人来不了啦,” 恋人住在那边的姑娘们伤心地说。他们果然没有来,或者一来就赶紧关 进酒店喝酒。没有行列,没有人散步,比平时心中更难受的琴弦,整天 呆在她的玻璃窗后面,听着屋顶上的雨水像小河般流淌,听着小酒店里 响起渔夫们喧闹的歌声。 好几天以来,她就预料到张原的来访,为了那桩未了的卖船事务, 她猜准了张老爹不乐意亲自来雾岛,而会派他的儿子来。她打定主 意自己去找他,而姑娘们一般是不会这么干的。她要和他谈谈,好把事 情弄清楚。她要责备他不该一开始扰乱了她,随后又撇开她,像那些不 名誉的男人的行径一样。执拗,粗鲁,对海上职业的热爱,或者害怕受 到拒绝??如果仅仅是由于吕大海所指出的这些障碍,谁知道呢? 那么,经过他们之间一番坦率的谈话,这是完全可能消除的。于是,他 可能重新露出那漂亮的、足以使一切问题都顺利解决的微笑,--这微 笑在去年冬天,在那倚在他手臂上跳华尔兹的整个舞会之夜,曾经使她 那样惊异和陶醉。这点希望鼓起了她的勇气,使她心中充满了一种几乎 是甜蜜的迫不及待的情绪。   离得远的时候,不论说什么做什么,总是显得那么容易,那么简单。   而且,张原来访的时间也再凑巧不过了:她拿得准父亲这时正坐着 吸烟,决不会站起来送他;这样,过道上就不会有别人,她到底可以和 他一起谈个明白了。可是现在,这个时机已经到来,她却感到这样做实 在太鲁莽。只要想到遇见他,在楼梯底下面对面地看着他,她就不由自 主地颤抖起来。她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想想吧,楼下的门随时都会打 开,--带着她所熟悉的轻轻的吱嘎声--让他走过!不,绝对不,她 永远不敢这么做;宁可在期待中憔悴,在忧伤中死亡,也不能去干这种 事。她已经回头走了几步,想回到房间里坐下,做她的活计。   但是她又停住了,犹疑不定,惶恐不安,她想起明天就是启航去雾岛的日子,这是看见他的唯一机会了。如果错过这个机会,她就得重新 忍受几个月的孤寂和期待,等他回来她已枯萎憔悴,而且又得虚度她生 命中的整整一个夏天??   楼下,门开了:张原走了出来!她突然拿定主意,跑下楼梯,颤抖 着奔去站在他面前。   “张原先生,我想跟你说几句话,可以吗?”   “和我吗,琴弦小姐??”他拿着帽子,低声说。   他满脸无礼的神情,目光锐利地瞧着她,他头向后仰,表情冷酷, 简直像是在考虑要不要停下来。他一只脚朝前,像是准备要逃走,他的 宽肩紧贴墙壁,像是为了在这被她逮住的狭窄过道上,尽可能不要和她 离得太近。   琴弦的心都凉了,原来准备好对他说的话,此刻一句也想不起来, 她没想到他会这样羞辱她,竟不听她说话就要跑出去?? “我们家让你 害怕吗,张原先生?”她以一种本不愿有的生硬、古怪的声调问。   他呢,转过眼睛瞧着外面,双颊变得通红,血涌上来烧灼着面部, 他的鼻孔扇动着,像公牛的鼻孔一样,随着胸部的起伏,每呼吸一次便 扩张一下。   她试着继续说下去: “我们在一起度过的那个晚会上,你曾经用并 非是对一个无所谓的人的态度,对我说再见??张原先生,看来你很健 忘喽??我究竟有什么事对不住你呢???”   可恶的西风从街上灌了进来,掀动了张原的头发、琴弦的头巾 的翼翅,使一扇门在他们背后猛烈地摇撞着。在这走道里谈严肃的事原 是极不适宜的。琴弦说完这哽在喉头的头几句话,便不再作声,只觉得 头脑发晕,什么主意都没有了。他们朝通街的大门走去,他一直是在逃。   外面,风在呼呼地吼,天空一片漆黑。一道青灰色的、凄惨惨的亮 光从那扇开着的门射进来,照在他们的脸上。邻家的女人正从对面瞧着 他们:这两个人,神色这样慌乱,在这过道里有什么话要说呢?琴弦 家里出了什么事呢?   “不,琴弦小姐,”他回答,终于以一种粗鲁的洒脱态度来使自己 脱身,“我已经听见地方上的人在议论我们了,??不行,琴弦小姐?? 你有钱,我们不是同一等级的人。你们家我高攀不上,我??” 他走了??   这一来,一切都完了,永远完了。她想说的话甚至一句也没有说, 这次会见的结果只是让她在他眼里成为一个不知羞耻的女人??这扬 恩,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蔑视女人,蔑视金钱,蔑视一切!??   她起初像被钉住似的呆在原地,头晕目眩,只觉得周围的东西都在 摇晃??   接着一个念头,比一切都难于忍受的念头,像闪电般在她脑中闪过: 张原的伙伴们--一些雾岛渔人,正在广场上溜达,等候着他!要是他 去把这事告诉他们,拿她取笑,这将是怎样一种更加可耻的羞辱!她赶 快回到房间,好从窗帘后面观察他。在房子前面,她果然看见这么一群 人。但他们仅仅在观察变得越来越阴沉的天气,对即将降临的大雨作着 种种猜测:“这不过是一场暴雨;进去喝酒吧,喝酒的当儿雨就过去了。”   然后他们大声地拿阿珍开玩笑,拿别的一些女人开玩笑; 但谁也没有朝她的窗子扭过头来。 他们全都快快活活,只有他不答话,也不笑,显得严肃而忧闷。他 不和别人一道进去喝酒,既不注意这些人,也没注意已经开始落下的雨, 却像那种沉入梦幻的人一般,在瓢泼大雨中慢慢走着,穿过广场,朝普 鲁巴拉内的方向走去??   于是她原谅了他的一切,一种无望的柔情代替了原已涌上心头的刺心的气恼。   她坐下来,双手捧着脑袋,现在怎么办呢?   啊!要是他能听她说哪怕一小会儿,或者,要是他能来这儿,单独 和她在这房间里,平心静气地谈一谈,可能一切都会谈清楚的。   她爱他已经爱到敢于当面钗白的程度。她会对他说: “当我对你无 所需求的时候,你来亲近我;现在,只要你愿意,我整个灵魂都属于你; 瞧着吧,我不怕变成一个渔夫的妻子,虽说在雾岛的小伙子中间,我 若想找一个丈夫,只要随我挑选就行;但是我爱你,因为不管怎样,我 相信你比其他那些年轻人都好;我的确有点钱,我也知道我生得漂亮; 虽然我在城市里住过,我向你发誓我是个规矩的女孩子,从来没有干过 坏事;那么,既然我这么爱你,为什么你就不要我呢?”   但是所有这些都永远没机会钗白,永远只能在梦中诉说了;太 迟了,张原不会听她的。试试再和他谈一次呢??啊!不!这一来他会 把她当成怎样一种女人呢!??那她还不如死了的好。   明天,他们全都要动身去雾岛了!   她独自呆在她的漂亮房间,二月发白的光线照进了屋内,她觉得有 点冷,便随意坐在一张靠墙放的椅子上。她似乎看见世界在崩溃,带着 现在和未来的事物,一起堕入刚才在她周围到处凹下去的阴暗吓人的空 虚。   她真想摆脱生命的重负,静静地躺在墓石之下,从此不再受苦?? 但是,说真的,她谅解他,在她对他的绝望的爱情中,没有掺杂丝毫怨 恨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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