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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家团圆之二
除夕夜的晨星家,浩浩荡荡的挤进了五十馀人。 包括二十一名奴仆在内,孤家寡人的自是留下、便是有家室的也把家人全招到晨星家里一起过年。 一个大院子里,竖起许多火把,照耀得白昼般光明。年龄层从三尺稚童到七旬翁妪皆有,吵得好不热闹! 一张大长桌上,满满摆著厨房死命准备出来、总重达到二百馀斤的各式菜馐,每个人拿著自己的碗和酒杯,纯粹自助式。 这一晚,的确狻热闹。 “大家恭喜啊!恭喜大家稀家团圆,还没有家室的,也快去讨房媳妇、找个丈夫,聘礼嫁妆我负责啊!”晨星举起酒杯,朗声喊著。 院子一片喝声四起: “当家的,恭喜啊!” 叶敛静静的,坐在一旁看著。 过去十几年,同他一起过年的人一直都只有君聆诗。叶敛也已经很习惯简单化的除夕夜。 或者说,根本懒得过这个节。 对於无亲无故、相依为命的父子来说,过什么节似乎都不是很紧要的事。 “我义父……不知怎样了……”石绯很难得的面有愁容,筷子无力的搅动著碗里稀疏的几片肉块。 “不知道王上有没有杀了他……如果杀了倒是乾净,没杀呢?受了什么处罚……?”石绯的话声很无力、很担忧。 叶敛听到石绯如此说,也无言以对,原本就是因为他要跟著段钰前往些逻,而且由石绯出面向其义父马重英调借令牌进冈底斯山狱後,段钰劫囚杀人,并造成冈底斯山大雪崩,想必造成些逻城相当程度的损失了。 吐番王抓不到劫狱的犯人,自然会找马重英开刀问罪。 至於罪致不致死……其实本事件与马重英本身无绝对关联,甚至马重英除了借出令牌外根本什么也不知道,这就要看吐番王怎么下决定了…… “应该不会杀你义父。”叶敛忽然出声。 石绯闻言一愕,但也等著叶敛再说下去。 叶敛道:“孙子有云:‘知己知彼,百胜不殆’,上次和马将军谈过话,他对中原情势、文化都狻为了解,再看看他的风度,我觉得他是一代名将。如果吐番有意继续进攻中原,马将军的智识与才能绝对是吐番不可或缺的战力。所以,应该只是作处罚,罪不致死,我不知道吐番律法是怎么规定的,但若我是吐番王,便是致死,也要网开一面。” 叶敛说完,收起了最後一句。 “这是我的看法,吐番王会怎么作,我便不晓得了。” 好好一个大年夜,总不想看有人愁眉苦脸,这一句还是别说的好。 石绯果然是头脑单纯,听到叶敛这么说,便笑道:“那就好了。”同时,又看到王道离座後再次归位,问道:“你吃第几碗了?” “十八!”王道回得很快,继续大快朵颐。 “吃不胖的猪!”魏灵也不禁笑骂道。 扒了几口,王道忽然将碗放下,道:“其实……换个角度想,我们现在还是有家人一起过年啊。我可是这四年来,第一次有家人一起过。” 石绯、魏灵闻言默然,比起这灵州孤儿,他们似乎是还好运了一点。 叶敛满不在意地随口回道:“那还真是我的不幸。” 听了这句,先是一怔,王道回神之後,叫道:“靠!去你的!” 叶敛一笑,却又轻叹道:“说不定,不幸的其实是你们。” 石绯、魏灵本来也在笑,王道满是不屑的表情,但听了叶敛这句话,惑然。 叶敛道:“说起来,我真的不知道我应该作些什么。你们呢?你们自己知道自己在作什么吗?王道,你跟著我这样跑,就是为了钱莹猜测跟著我会更有前途吗?绯,你就单纯只是想玩吗?魏灵,你呢?日後说不定一个不好,就丢了小命呢?值得吗?”他转头看看院中嘻笑的稚童、弄孙的翁妪、畅饮的壮丁,天虽无月,然灯火通明,一片和乐景象,但吐出口的话又教人高兴不起来:“可能……可能这会是最後一次这么热闹的过除夕也不一定。” “所以!”王道手里还端著碗,嘴里还有鱼肉青菜,便霍然起身,正气凛然地朗声道:“偶们么猴下去!”口里的食物,也喷了一地。 院里数十人一瞬间都静下来了,他们都听到王道的声音,转头看著他,也都看到他正经无比的神色。 然後,纷纷开始窃窃私语。 相信大多数孩子都是在问他们的父母爷奶:“那个怪人是谁?他说什么?” 这会儿连石绯也不太好意思,忙将王道按落椅上。 魏灵道:“不管我们要作什么,这的确很重要……我们必须活下去。最重要的,就是我们应该先有自保能力。” 叶敛点头,如果无法保命,要作什么都不可能。 石绯道:“我们三个可能还要多练习。叶敛你嘛,如果只求自保的话,你现在应该已经……” “不够!”叶敛很快打断:“我不只是要自保。” 为什么?不知道,但是叶敛却很清楚,清楚知道必须打败那些倭族人。 在中原,如果真的只有胜利者所说的话是对的,当然没有人想成为失败者! 可能很无稽,但,总地来讲,就是要争一口气罢。 王道看叶敛神情闪烁不定,咽下口中食物,道:“敛,我师父不是和你说了吗?先不要想太多,目标要一个个来,专心致志,不然什么都作不成。” 叶敛一怔,呆然颔首。 然後…… 只是一种感觉,叶敛倏地向右侧身! 这是反射动作,坐在他对面的石绯却猛然从凳上仰天倒地! 院里热闹,没人注意到,便是见著的,也只觉得是他们自个打闹过头了。 王道、魏灵却大惊失色,急忙扶起石绯,见到石绯右下腹已泊泊出血。 叶敛霍然站起,一迳直冲向院中西北角。 石绯忍著痛,咬牙自伤处拔出暗器。 四角镖、手里剑。 “他们又来了!”王道随即四处逡巡,很快就发现,叶敛不在了。 魏灵眼力好,寻了一阵,已见叶敛位置,忙道:“快找晨星!”言罢,也急急奔向院中西北角。 偌大一个院子,是狻明亮,但这个角落就显得昏黑许多。 两个人站在梅花桩上,叶敛双手垂下,无鞘剑只 ‘吊’在右掌中。 对面,自是倭族刺客,只有一个。其人身形略显矮胖,肯定是北川球。 三个倭族刺客,一个女人,体型偏小、一个胖子、一个身裁适中,实在是非常好认。 “这次我不会跑了……”叶敛出声,表情微笑。 北川球一本常态,不言不语。 魏灵赶到左近、晨星带上齐眉棍後,也与王道同来。 他们看到北川球的动作,只有扬手。 空气中环绕著不绝於耳的利器破空声,如果将北川球所发出的手里剑涂成怠白色,相信会似极百年难能一见的流星雨。 至於叶敛,只有四字:翻、腾、纵、跃。 这简单四字,说起来人人都能办到,但叶敛表现出来的流畅自然、随著他身体起落的鹤氅带风扬起,却又犹如起舞…… 只是桩下三人却晓得这动作绝不轻松!他必须一面闪躲北川球源源不绝的暗器、另外还得顾及落脚处是否有桩。 而且,叶敛还在渐渐拉近与北川球之间的距离。 这就代表他反应暗器来势的时间渐次缩短。 且不说王道早已看得痴了、晨星也不禁叹为观止。 “我……那天看到的就是这样……”魏灵呆呆说道,声音不大,只有身侧的晨星和王道听得见。 这一句,却也教二人为之一愣。 难道他只当在练习吗? 当啷一响,听得出来,是叶敛用无鞘剑挡落了北川球的手里剑。 距离太近了,无法再保证能够绝对闪过,只好去挡。 “不妙!”晨星却暗忖,他的师父黄楼曾说过,十三年前参与灵山一役,也见过当年的林七绝单挑 ‘云南第一杀手’喀鲁。 当时喀鲁发出过手里剑对付林七绝,林七绝已经气力用尽,无法挡格,只能勉强闪躲。 可是木色流第二代行三的红桧却说:这种暗器突出四角,发出後会旋转,如果挡它,很难保证它一定会弹开、而不是转向身上的另一个部位。 所以,手里剑不能用挡格来应付。 但是,木桩上的当啷声却愈来愈密集。 只能祈祷叶敛运气好了! 可是,晨星隐隐听到了一些很细微的声音。 滴嗒。滴嗒…… 晨星无法很确实的掌握到叶敛的身形,无法仔细观察,可是凭直觉与经验判断,非常有可能,是叶敛的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心里的想头还没定下来,忽然听到一声 ‘叮’!很重的声音,比格下手里剑的声音响得多。 抬眼望去,叶敛已到了北川球眼前数尺而已,北川球不再发出手里剑,右手搭上了一把匕首。 叶敛的移动停下来了,才看到他左嘴角边和左眉渗出血滴。 左眉的伤口,离眼睛,一寸不到! 只是一瞬的静立。 也只是一瞬的反应。 北川球的右手,提起的动作尚未完全…… 也几乎是看不清无鞘剑如何舞动。 北川球已自梅花桩上落地。 跌落。 叶敛跟著也 ‘掉’下,直接坠地! 北川球站起身,却在眼前尺馀见到棍端。 晨星摆起 ‘捻丝’预备出招的架式,直对著北川球。 因为叶敛所用的武器是尚未开锋的白铁钝剑,不攻击要害,便不太可能创伤对方至不能自由行动的程度,晨星预料北川球起身後必会有所动作,自要预先将其制服。 黄楼创出的 ‘捻丝’,在破坏力上名列中原三大绝技之一,给这架式当头罩住,即便是皇甫望,只怕也不敢稍动。 王道很快取来绳索,将北川球双手反在身後牢牢缚住。 魏灵急忙看视叶敛,这时才发现他身上,在胸腹上中了三发手里剑。 那样子,倒不是档格弹进,反而较似他自己用身体去迎上。 魏灵急道:“你伤得怎样了!?” 叶敛咳了一声,见魏灵眼中几乎溢出水色,道:“又不是什么重伤,我还没要死,别哭来触我霉头……”说完,便倚著梅花桩撑起身。 魏灵忙用衣袖在脸上一抹,正色道:“你干嘛用身体去接镖?” 叶敛将插在身上的手里剑一枚枚拔出,道:“因为……唔,觉得如果躲开……呀,氅会被射破。所以……噫,好用身体去接啊。”他拔一枚、便轻叫一声,虽然不是什么大伤重伤致命伤,不过要把插在身体里的某样东西拔出来,多少会有点痛,不信自己去试试。 如果没机会中镖,那可以去拔牙,意思是差不多的。 魏灵听了,哑然,这件鹤氅,真的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王道缚实了北川球之後,便问叶敛道:“怎么处置啊?” “留下他罢,我有用处。”叶敛站起身,抚著伤口,呼了口气,道:“绯怎样了?没大碍吧?” 王道检视了一下叶敛的伤口,摇头道:“他的肉比你多,捱一个小镖在肚子上不过是流几滴血罢了,现在大概上好药了。你的伤势反而比较重。” 晨星听叶敛说要留下北川球,便道:“拿块布来塞住他的嘴吧,师父和我说过,倭族刺客一旦战败,落入敌雠手里,往往会选择自尽。” “对喔,也要绑脚。”王道转身,便要去找布和绳子。 叶敛一把将他拉住,道:“不必了……如果我没猜错……”他走向北川球几步,道:“你是不是听不懂汉文?”北川球很快摇头。 “果然……”叶敛暗叹一声,又问:“你的舌头是不是已经被割断了?” 北川球应声张口,把晨星等三人吓得瞠目结舌,愕然不知何以对。王道、魏灵已受不住,只觉得一阵呕心,急忙转身。 北川球的嘴里,空空荡荡,牙齿不算,只剩下了半截舌头。 叶敛道:“我之前就想过,为什么他一直不说话……” “那,至少也要绑脚吧!”王道背对著叫道。 叶敛却一笑道:“带进屋里再绑,他不会跑。” “不会跑?”晨星也惑然了,北川球有能力在他家中突施偷袭伤及石绯,虽然当时的气氛,晨星本身没有太提防,但是北川球的轻身功夫应该是有一定水平,怎说他不会跑? 紧接著,晨星才发现北川球的左脚似乎站得很虚,没实实踏在地上。 晨星一怔,道:“你……到底是怎么将他打落的?” 叶敛道:“没什么……我用剑尖、剑刃、剑萼打击他的左膝罢了,现在应该还在麻痹状态吧。” “三下?”晨星又问。 “是啊,三下。”叶敛答得很轻松。 晨星默然,王道、魏灵愕然。 虽然是在黑夜,他们连看都不甚看得清楚的动作,叶敛竟能一气呵成连击三下? 这在叶敛来说却是很自然的:一剑出而不返,剑尖刺上、剑刃划过、剑萼重击,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动作而已。 因为,一刀划下,水仍将自流,用力再猛也是无济,不如一招走到底,断其一瞬。 虽然只是一瞬,但确确实实已断过了。 水,能断而复流;身,不可能创而无恙。 单单一招所展现出来的造诣,已经大大超越本身的原有水平了。 抽刀断水水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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