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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关于他
大火过后,爸和妈就开始张罗给大姑娘找对象儿。这天,爸、妈送人出门,这是一个矮个儿难看的男人和一个能说会道儿的介绍人。 在四家院门口,介绍人站住了。“俺们就是这个条件。他就是人本分老实,家里也没有啥负担,没啥花里胡哨儿的那哈……” 爸妈回到了屋里,大姑娘正在暗自垂泪。“你还想找啥样儿的?得看看你自个儿,还能找着啥样儿的?”妈撅屁股在炕沿儿坐下,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瞅他那鬼头蛤蟆眼儿的,现在就像个小老头儿,还驼着个背……赶是前紧了……”大姐抹着眼泪儿,一万个不愿意。“你倒掉眼泪蒿子了。除了这样儿的,还能找啥样儿的?”爸也说大姑娘。“那我也比他强!”大姐还是不服气:“哪像个小伙子?倒像个七老八十的爹似的……”大姐嘟囔道。“行了行了,那你自己找去。我还不管了呢!”妈不高兴了。 大姐骑车子上班刚到厂子门口,那个男人又出现了。“听说你家给你介绍对象儿了?”“用你管?”大姐斜了他一眼。“我告诉你,只要老子在,你就甭想开溜。”男人使劲儿晃着大姐的自行车把。“还没谁敢不听我马三爷的!”男人很横。“你再耍?”大姐也发了脾气,把车子推dao在地。喊道:“不稀搭理你,还扯鼻子上脸儿了你,你想咋的?”男人也上了脾气,一把抓住大姐的衣服:“我想咋的就咋的!你就是不行找对象儿!”“我跟你拼了!”大姐疯狂地跳脚儿挠男人的脸,男人有点儿招架不住了。突然,大姐扑通一声儿栽倒在地,她牙关紧咬,口吐白沫儿。男人吓得赶紧溜走了。 从车间闻讯跑出来几个姑娘,她们见状急得大喊:“球球儿,你咋的啦?球球儿!”“是抽风儿。羊角风!”有个姑娘明白是怎么回事:“快,送医院!” 夜里,大姐早已睡熟了。妈在黑暗中和丈夫对话:“球球儿的事儿可别夜长梦多了,赶紧把事儿办了吧,别哪天再整出事儿来。”爸发愁地说:“别人儿这回还不都知道她的事儿啦?”“那就更得赶快了。”妈坚决地说。 又是一个秋天。爸在屋门口把开水烫过的长白菜码成一堆儿往下控水。然后,他在大盆里洗压缸石。每年,章 家都要这样腌一大缸过冬的酸菜。屋里,炉子烧得直冒热气儿。四在屋里糊窗缝儿。二姐一个人在刷墙。屋里,柜子什么的都挪了地方。 二姐刷完了最后几下儿,她又缠了一团麻绳儿,把麻绳在颜料里沾了一下儿,踮起脚,从高处往低处滚花儿。四也好不容易糊完了最后一条窗缝儿。“咱妈呢?”四问二姐。小慧直起腰:“让咱妈做饭吧,我都饿了。”她又想起来,“咱妈跟大姐去那个尖嘴巴猴儿的家伙家里去了。” “真的?那咱大姐不完了吗?”四心里老大不愿意。 “咳,咱管不了那么多。”二姐一心接着干活儿。 在一处破旧的房门前,妈对大姑娘说:“你等着,我先进去,我叫你进时你再进。”大姑娘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儿。“你还想咋的?”妈手搭门把低声道。“人家没爹没妈的,光杆儿司令一个。你上哪儿找这样儿的去。” 屋里,只有男人自己。他见妈进来了,木讷地不会说句客气话,也没个笑脸儿。“咋,就你自个儿在家?”妈明知故问,她眼睛看着他家里的情况。“介绍人没来?”她又问道。“来了,我让她先回去了。”男人瓮声瓮气地回答。“那你告诉她,俺们这块儿,我好不容易把我大姑娘说好了,同意过门儿来。”妈自己坐到了凳子上。“俺……”丑男人说,“俺不同意。”“啥?”妈瞪大了双眼。 张得财又来章 家串门儿了。妈对他不冷不热,爱搭不理儿的。“老章 呢?”他没话找话儿。“回哈拉去了。他妈死了。”妈在给单位拢年终帐,手里拨拉着算盘。“你不怕他回去找前房儿的?”他问道。妈抬头瞪了他一眼,又看看孩子们,小声儿说:“你嚼啥老婆舌子!”张得财脸上讪搭搭儿的:“人家老章 有桃花儿运,不像咱,谁都看不上。” 哥在他背后和二妹妹他们几个比比划划。妈不愿理张得财,又低头算帐。张得财又和哥搭话儿。弟弟正在偷偷儿往他后背贴纸条,上面画着一个大王八…… 大姐带着寒气进屋,她脸上带着哭过的痕迹和痛苦的表情。“咋的啦?”张得财问。“倒霉。骑车子摔了。膀子可能掉了……”大姐哭唧唧地说。妈站起身,给大姑娘把胳膊往肩膀上推推,大姐疼得吱哇直叫。“甩甩。”张得财说。大姐甩甩胳膊,丢儿当儿的,好像没长在她自己肩膀上。“掉环儿了。”妈说。她转身去穿大衣,带大姑娘去找大夫。 晚上八点多,妈带着一身雪花儿进门了。在两屋之间的门框上,安着一只25度的灯泡。她刚解开衣扣,单位就来人了,送来一封电报。妈仔细看完电报,脸上的表情就变了。 在农村四的姥姥家,二姨正坐在炕边。“妈,该打针了。”姥姥已经神智不清。二姨给自己妈打完针,跟老妹妹说:“我跟你姐夫就是个下放的赤脚医生,咱妈这病还得上乡卫生所。快,这两天咱大哥二哥和大姐也该到了。”“王云,”二姨喊妹夫:“把手推车儿铺上厚被!”姥姥半睡半醒。嘀嘀说道:“选儿,选……”她叫着大姑娘的小名儿。 乡卫生所,大舅、二舅先后风尘仆仆赶到了。姥姥儿睁开眼看了看,又闭上了。“骨结核,没几天了,就靠吗啡挺着呢。”二姨把两人引到了一边。“装老衣服都齐了。北京冷不冷?”大舅搓着手:“今年出奇的冷。又是大地震,又是接连出事儿……不太好。”“二哥,你那儿咋样儿?”二姨又问二舅。“咳,还那样儿。铁路,撑不死也饿不着。”二舅问二妹妹道:“二选,咱爸死得早,咱妈原来有点儿家底儿。不是还有金的梅花软手镯儿吗?这次就分了吧!”“不早就一瓣儿一瓣儿拆了换粮食了吗?”听到二哥说起这个事情,二姨脸色有点儿变化。“那,咱妈也有不少东西吧。咋也得算算帐啊。”二舅嗓门儿又有点儿大了。大舅拉着弟弟,不让他再说话。二姨不吱声儿,有点儿委屈的样子。“妈的那件儿吊里子的羔羊皮袄,我要了!”二舅又说。 大选伏在娘家妈床前哭。“妈,我回来了……”“大选儿,你可来家了。”姥姥儿想伸出手摸摸大姑娘,可是手已不听使唤了。“妈想你……”“妈……”大选泪流满面。大舅过来,拍拍他大姐的肩膀,算是打过了招呼儿。他让孩子们去外面玩儿,大人好说话。姥姥儿问:“大剩子对你好吗?”“还行,没事儿。”大选强作笑容。“妈真后悔……那人太奸了。糟贱你了……”“妈——”大选伏下脸哭。“大选啊,妈,妈对不起你。妈不,不知道他结过婚,好在他,他没孩,孩子……”姥姥还在惦记大姑娘。 “大姐,你先睡一觉儿,有事儿我喊你。”老姨说。妈进另一个房间躺下,很快,她就睡着了。梦中,妈正在屋里坐着,姥姥儿推门进来了。“大选儿,妈要出远门儿了,你好好儿看着家。”姥姥儿从柜子里翻出一些东西就出去了。妈突然就惊醒了。她回忆起梦中的情景,心有余悸。这时,隔壁猛然之间传来惊天动地的哭声儿。姥姥儿走了。 五月份,又是一个雨夹雪的早晨,四上学迟到了。她站在教室门口,班里正在点名。 “章 晗。”班任喊道。 “到!”四在教室外面喊。同学们都笑了。班任不满地看看门外。 办公室,班任批评四。说完,他特意关照道:“以后有什么事儿来找老师,别总憋在心里。”他的眼神儿有点儿意味深长。 班里,几个学生在偷翻四的书包。“日记!”有个学生拿出个小笔记本,念道:“我要成为一个伟大的作家,把人间的苦难与诉求都表现出来……”听的人都哈哈大笑。 又是语文课。一个胖胖的年纪大的男老师在讲古文:“相煎何太急,”老师点名:“章 晗,你来解释一下儿,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四站了起来。“是说,兄弟之间,不要这么着急互相残害……” 窗外,又飘起了鹅毛大雪。内蒙古的所谓春天,也是冬天的继续。四还在解释课文。老师脸上充满了赞许的表情。一个挨窗的女生叨咕了一句:“都快六一了,还下雪。” 四坐下,一个男生悄悄儿的热切的眼神儿看过来。四看见了,她从羞涩、满足到傲气。男生只好收回了眼光。 夏天,四又独自在山边放羊。“英,你走了一年了……”四默默地说道。她看看远方连绵起伏的群山。“你好吗?英,我想你。你是上海人吗?上海离这里很远很远吧?你的爸爸妈妈还以为你……”四寂寞深沉的眼神儿很是痛苦。 山下,中学正是课间,操场上喧闹一片。突然,学校的大喇叭响了起来:“*同志……医治无效……于……年……逝世……” 操场突然间一片寂静。随后,爆发起了一片哭声。 四的眼泪悄然而下。这是下午三四点钟。天上的云舒卷漫展。哀乐响起,在天际回响。四捂着脸坐了下去…… 四毕业走出了校门。经历了唐山大地震、周恩来逝世……许许多多的国事家事,一九七八年,四高中毕业了。说是高中,只在中学上了三年,许多知识都没学到,就这样毕业了…… 四和一个女生在听国营农场的介绍会,有人动员毕业生去农场扎根。 四在家和俩姐说:“要是你们当初下乡,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儿了……”正说着,爸的脸在门玻璃处出现了。 “蒋委员长!”四首先站了起来,大姐二姐伸伸了舌头,赶紧去干活儿。 这天晚上,爸和妈在被窝儿里说话。“可不能让小四儿下乡去哇,这一去,猴儿年马月儿都回不来”。妈说。 爸说:“那不给人家预备了吗?你得去找找李清月……” 荣持枪在铁路俱乐部门口站岗。俱乐部内,地上擦得干干净净,人们肃然而立。 这时候,门外传来一片嘈杂声。有人说:“快,主席像空投到了!” 一行人小心地护送来大大的一卷纸。主任轻轻展开纸,是几大幅分割开的照片。主任犯愁地说:“这可咋整?” 有人大声儿问道:“谁会裱照片儿?” 荣在门外大声回答:“我会!” “快!装裱好了好开追悼会!其他人跟我去搭灵堂!”主任大声吩咐道。 荣小心地裱着照片。半夜,他还在干。凌晨,照片终于裱完了。他站了起来,鼻血突然哗哗地流了出来。他掏出卫生纸堵住鼻孔,快速往医院跑。 这是个林区小站。火车从崇山峻岭爬出,蜿蜒地向大山深处开去。 荣的少年时代,小站上来了几个劳改的“臭老九”,他们都是南方人。几个人蔫头搭脑地迈下火车。“快!”他们身后有人在催促。 荣和哥姐在山上锯木头。树锯断了,树干却不倒。荣吓得不敢动地方。哥赶紧扔掉了头上的帽子“吸引”,树还是不倒。片刻的沉寂之后,荣实在忍不住了,哇地哭出来,他吓得向一边儿跑去。 大树顺着荣跑的方向慢慢倒了下来。倒下的树枝剐到了荣。就在荣倒到雪地上的一瞬,倒下的断树里钻出了一只黑瞎子! “小荣子!”哥大喊。荣正在下坡儿。熊扑打着身上的雪,慢慢站了起来,向荣站的方向踱去。 哥赶紧拽过一棵小树杆儿,跟妹妹往下坡滚去。哥俩儿在熊的身后停住了。熊还没从冬眠中清醒过来,它在雪地上愣了楞神儿,慢慢往下坡走去。 熊瞎子眼看就要到荣跟前了。荣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熊瞎子一步一挪地从荣身边走了过去。它选了一棵有洞的树,挤了进去。它在树洞里偎了偎笨拙的身子,闭上了眼睛,继续冬眠。 荣吓得仰躺在厚厚的雪地上,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一脸。哥姐向他跑过来。 天已经黑透了,哥仨儿才拉着爬犁回家,爬犁上面是三棵大圆木。爬犁压在雪地上,发出了沉重的响声。 荣不往前走了。“快走哇,后边儿该有狼了。”哥吓唬他道。 荣还是不走。“快走吧小荣子,要不得后半夜儿到家了。”姐也说他。 荣就是不往前走了。“你到底走不走!?”哥急了。 荣哇地大声哭了。哥没法儿,只得把他抱上爬犁。哥捂捂他的脸,把他的两只毡疙瘩头儿往一起碰碰,毡疙瘩冻得邦邦响。 雪茫茫山重重的大山间,三个孩子在缓缓往家走…… 四中学毕业之后,妈为了把老姑娘留在身边,亲自去找自己的同学,她的同学是乌市管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官,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四安排到了郊区生产队。这样,老姑娘就能整天在自己的眼前晃了,省着惦记被人给忽悠走。在妈的眼里,四是个大大咧咧傻拉巴叽的人,谁说啥话她没准儿都信,这样的孩子,怎么能去国营农场?不要说去了回不来,就算能回来,也晚了三秋了,也早就是别人的人了。因此,妈和爸是绝对不能让老姑娘去那里的。 “我的童年、少年、青年时代,在内蒙古经历了很多人间冷暖,也造就了我的性格。我知道,只有坚强,才是人生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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