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后(上)
其实,长空碧野说得可谓一点也没错。当时,冥域边缘的确因恶毒积聚而爆发,人在远处观之,几同一场沙尘风暴翻涌,其状直如一条恶龙。近则无可视物,各种腥臭之气令人窒息作呕。而当禅去病率先迈入这看似恐怖之极的冥雾之中,长空碧野与全天伤的心脏可谓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但是,冥雾以及各种嘈杂诡秘的声音仿若组成一个流动的实体,可以说,禅去病、长空碧野、全天伤他们三人在前进,那雾气涵盖的实体更是同在前移,其前移之速有愈来愈快的迹象。
而一旦陷身其中,长空碧野、全天伤立即清楚的目见,在雾体中盘旋密布着各种从所未见的活物,无论它们的样貌是多么令人毛骨悚然,然而,令人惊异的是:它们皆顺着那雾气所凝聚的实体所前行的方向,或飞行,或爬行以及跳行……无论它们采取何种前进方式,都无法抗拒从而停滞下来,仿若有某种极其强大的牵引之力,令这些恶毒无比之物俱不由自主地向着某一个方向前行。
初次得见这等异状,全天伤顿觉紧张难耐,一个不小心,竟踩着一只身具无数条脚爪的细长怪物躯体上,全天伤只记得那怪物以一对血红的眼球与他对视了一眼。显然,那怪物的眼中满是凶残,一副攻击的模样,直惊得全天伤背上冷汗横流,要不是禅去病及时止住了他,全天伤之宽刀几乎要立即出鞘。也幸好那怪物只一转头,偏有一种强烈得不能抗拒的魔力牵引,终于迫使那怪物放弃了攻击,进而继续随着那隐有实体的雾气向前爬去。
听得长空碧野的描述,五毒真君说道:“你刚才说的那物为土螅,而据“云林精舍”所传于世间的《哀川山志》中记载,土螅生性凶残,极富攻击性,其速如闪电。另外,其隐藏的齿、爪却最为可怕,若攻击起来,料想即算一头狮子也会在半柱香内被其撕扯成碎片。更何况,土螅剧毒,其齿、爪中所藏之毒,中者三步即亡。”当五毒真君面色阴沉的说出此言,全天伤回想当时土螅的恐怖之状,更是面色煞白。
纪木辕沉声问道:“那雾气实体最终去往何方?”
闻言,长空碧野顿时收摄心绪继续说道:“我当时几乎是闭着眼睛随着那雾气实体移动,想我内心紧张之际,竟不知我这样究竟行了有多久,浑如一场噩梦。”说到这里,长空碧野面泛惭愧之色。
“终于,在我心力交瘁,全身力气几乎耗尽之际,忽然就听禅公子说道:“你们可以睁开眼睛了”。而当我睁开双目,只看见那团雾气斜向往西快速移去了。”说罢,长空碧野恍若庆幸般地长吁了一记。
闻言,众人也无不暗舒了口气,因为西向毕竟不是他们眼下所处的方位。而众人更是隐隐觉得,既然在这等险恶的境况中,禅去病居然还能保持如此清醒的心境,那么,就算先前千愁论其内力全无,也无法抵过众人对他的冀望。
五毒真君斜眼看了禅去病一记后,方才说道:“可是适才尸蛊何来?难道尸蛊竟没有随那恶善消长而形成的旋涡之力向西?”五毒真君此问甚是奇怪,在场也只有纪木辕、赫三藏等寥寥数人听得明白,可是,五毒真君的此问的确是相当关键。
以纪木辕、赫三藏之见识自是知道,那雾体的形成实是由于忘欢花在冥域内的缘故。想忘欢得百草及查仙子之药力,其自身气机因所在之地具有恶中藏善的特征,从而被不断激发出来,冥域中原本共存的阴阳善恶均衡之势也因此被打破。
此种破的表现犹如阴阳两极,当忘欢具备的大善之质愈发强大,必然于冥域的大恶形成一个犹如磁场的相对牵引之力。而随着忘欢所在为冥域的核心地带,此牵引之力也会不断因善恶的变化而成八卦方位的旋转,直至忘欢的至善之性到达顶点。
而整个冥域原先分布的大恶、大毒、大阴之质受这牵引之力,首先会在冥域边缘积聚成雾体,随即,此种包含大恶大毒的雾体终将被牵引至忘欢花所在的大善之地,直到冥域的阴阳善恶重新回归到先前的平衡包容之势。
当然,这其中存在的玄妙恐怕谁也无法解释通透。而适才五毒真君所疑问在于,既然此种牵引之力因善恶消长而来,那么,为何尸蛊竟能独身事外?所以,五毒真君会有此一问。
禅去病道:“以我猜测,此种能推动邪恶的巨大牵引之力,必是由外及内,而尸蛊的存在则位于这内空外实的交接边缘。因此,我想也无用多久,即使这里的尸蛊多如牛毛,也必将一个不剩的被牵卷入这令其无法抗拒的雾体中来。”当禅去病恍若有所思的说出此言,五毒真君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因为,适才禅去病适才所言无疑说明两点事实。
一、善恶均衡被打破,首先以忘欢所在之地,也就是冥域的内部形成一个愈来愈大的恶之真空,渐而成八卦方位向外旋转扩散,因此,冥域外围充实的诸般毒恶,则必然从外及内按照先天八卦的走势填补这个所谓 “空”。在五毒真君以为,禅去病比之他们晚到数日,居然也能感知到此点,可见禅去病确然明悟了玄妙的自然之道。
二、从禅去病用多如牛毛来形容尸蛊,可见这里尸蛊的确多到难以计算的地步,这一点更是让深知尸蛊之恶的五毒真君惊心。
就在五毒真君疑惑忧心之际,禅去病则向他提出一个奇怪的问题:“请教五毒真君,关于冥域之毒,在克制上可有一条最简洁通行的解法?”
闻言,众人立即暗思:“毒生万种,解法不一,怎能有一通行并且简洁的破法?”众人虽是这么想,但闻禅去病如此体温,心中也不禁存有一点奢望,皆不由自主地向低头沉思的五毒真君望去。
“大寒或大热!”当五毒真君说出这五个字后,众人顿觉精神一振,但是随之也不禁暗自泄气。
因为,若论大寒与大热,在场也许只有五毒真君与多臂真君薛真言分别习得这代表寒热之极的三昧真火与太虚冰魄或可算得,可是,一旦当那凝聚大恶的雾体被牵引至此,仅以五毒与多臂二人身具的寒热功法,顶多也只能算是杯水车薪。念及此处,一时间,人群中叹声连连。
听得五毒真君的答语,禅去病也不禁心生迟疑。在沉思片刻过后,禅去病终于微笑道:“雷火无情,当是这大热。”见禅去病极为自信的说出此言,即使纪木辕、赫三藏也为之一愣。因为禅去病适才所提及的 “雷火”,正是在七真君中排名第一的 “雷火真君”雷破山。
然而,雷火真君能及时赶到此地吗?凡梦府之人从来没有像此时这般迫切想念着那位与纪木辕一直势如水火的雷火真君。
一天更胜一天悬心,然而,那令众人期盼的雷火真君终是没有出现在视线中,反而令人心惊肉跳的是:当如坐针毡地在这大恶之地迎来第五轮明月之际,那令人恐怖的雾体终于接近众人的思绪。
满世界里,仿佛隐隐飘送着如从地狱传出的鬼哭狼嚎般诡秘声响,而且越来越近。
“什么人?”
一声怒吼终于惊动所有人的心绪,犹如在噩梦中惊醒,更是浑如不自觉地就向那怒喝的方向奔去。
只见纪木辕一脸怒意,面色直如火烧。然而,观其摇摇欲坠的身形,前来之人无不看出其适才遭受了暗袭。
“是谁?”赫三藏一脸狐疑的问道。众人更是面面相视,浑不知究竟发生了何等变故。
“是五毒!”当纪木辕咬牙切齿的说出此言,众人顿时一惊,顺而就将纪木辕眼下红艳如血的脸色与五毒所身具的三昧真火联系到一起。
众人中也只有薛真言皱着眉头,一脸古怪之色。
“他也未讨得好去,想他中了我积聚第七层“无梦诀”的相马神掌,他……”说到这里,纪木辕满脸煞气的冷笑了一记。
禅去病问道:“请问梦真君,五毒真君他为何要偷袭你?”
闻言,纪木辕更是忿然答道:“想我七真君以忘欢结盟之初,曾以“忘欢七瓣,人皆一瓣”为誓言。而如今,眼近这忘欢渐成,“造木”却已亡于前,如果我再亡于后,加之“雷火”不现,七真君只剩其四,“五毒”居然妄图……”说到这里,纪木辕更是一脸的不屑之色。然而,在场之人却几乎无一人相信纪木辕这等说法。
这时,赫三藏说道:“想在先前,向班死于尸蛊,虽最终逼迫会得心魔大法的小猫现形,但究其始作俑者,还当属五毒所最先提及的“向班死于尸蛊”之说。不过,尸蛊何来?我至今不懂。梦真君适才所语触动我之良机,莫非五毒真君竟私底下结盟小猫,其二人联手作局?”当赫三藏说出此言,众人略微回想,顿时哑言。
“我不相信是五毒所为!”薛真言冷笑道。
闻言,众人虽是对薛真言一而再的信任五毒感到不可理解,但联想到赫三藏的言语,有人更是暗思:“想那薛真言与五毒分别修炼了代表仙派的“冰”、“火”之心法,而观前时小猫逃逸的身法又极似出自仙派的绝学“轻灵舞风诀”,难道他们三人暗地里结盟?”
“的确是五毒所为!”千愁叹了一记。
闻言,即使薛真言也不禁一愣。
“你又如何知道?”禅去病问道。
禅去病的这一问可谓态度倨傲,而千愁却神色颓然,就见他沉声答道:“适才我亲眼目睹五毒真君从纪木辕的停身处向南逃窜,其去向也正与先前小猫逃窜的方向一致。”说罢,千愁又是一叹,因为他着实未曾料到,在他原先以为简单的人世,一旦深入其中,原来竟是如此的纷乱复杂,而眼下的人心难测更是令千愁心寒。
闻言,众人愈发认定赫三藏先前作出的 “五毒与小猫为一伙”之论断,因为众人隐约感觉,在场大概也只有千愁是最不擅作伪之人。
见千愁神情萧索,禅去病顿时嗤笑道:“原来你也只是个为眼前所见即心志颓丧之人。”
听及此言,千愁的脸色忽红忽青,然而,最终却是叹然,因为禅去病说的为实情。 “可笑自己居然自命狂士!”当千愁在心里暗自嘲笑他自己一句过后,顿觉在如此人心叵测之境,忽然生出心力交瘁之感。
见状,禅去病更是不屑一般的笑道:“既然你自家都颓丧若此,何来眷护他人?”
禅去病的话音未落,顿时听闻一人怒喝道:“你胡说!”只见那孩子满脸怒色,随即面色涨得通红,就听他大声说道:“叔叔他一定能眷护于我,我与他……我和叔叔一定都能平安一辈子!”说到这一句,那孩子已是泪流满面。 “我……我一定要……”
禅去病根本不为所动,冷然问道:“你要如何?”
“我……我一定要相信我自己,我更是无比的相信他!”说到这最后一句,那孩子已是一脸的坚定,而千愁顿时为之一怔。
禅去病则在心中暗赞了一声 “好”,因为他终于借着这个孩子强烈的自信,从而唤醒了千愁因困顿而颓丧的心绪。以千愁类似于燕九幽之善,当禅去病在明晰善恶之美后,更是决定要在坚固千愁身具善根上,助其一臂之力。论此中积结在禅去病心里的情感,即使纪粼粼也不能完全明白其中原由。
“我希望你也像他一般相信你自己!”当禅去病满怀真诚地对千愁说出此言,千愁浑身巨震。而禅去病的此言更像一记醒钟,仿佛在瞬间就敲醒了在场几乎每一个感到欲困乏力的心灵。
赫三藏不置可否的笑了一记,心道:“相信自己?怕只若是镜花水月而已。”
##第二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