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林之平知道彩芳车子丢了,就给繁楼天挂了个电话,让他帮着找找,说不象是城郊人干的,他们一般不偷特别好的车子。繁楼天问了情况,便发下了号令,不消半天便找到了,赶着让送了回去,又告诉了林之平。
林之平闲着没事,就驱车到了学校,等课间的时候把彩芳找了出来,一同到了校门口。彩芳看到自己的车子就停在那,又是高兴又是心疼,忙过去检查了一遍,车子反新了许多。
林之平说车子找到了,我就走了,下回小心点。彩芳拦着给买了个冰淇淋,说我也不欠你的,咱们扯平。林之平感到女孩子挺好玩,边吃边站在校门口和她说话。没说上几句,彩芳大模大样地道:“干正事去吧你呀!别在这晃啦,影响怪不好的。”林之平还是笑,偶尔让别人命令一次,滋味还不错,便不再多说,上车走了。
云龙知道车子失而复得,心里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欧阳彩芳:很高兴大家到17K文学网来看《天吟赋》,我的遗憾是我的可爱和精彩迄今为止只有作者一个人知道,不过三个月里大家都会知道的,我真幸福,我最爱吃小豆包,晚上让妈妈给我做了吃。)
过了几天,林之平得了个闲,就借这个机会找繁楼天说聚聚,也谢谢帮忙的人,同局的兄弟茅升宇坐陪。繁楼天来了道:“谢什么?这是他们的荣幸。”林之平道:“你别拿人不当刀,事大事小总是求人家了吗。”
禾禾见了繁楼天带来的两个人就是不喜。左边的一位,走路横晃膀子的姿态颇得螃蟹国的真传,那质地式样新潮的西服穿在他的身上就是使人极不舒服,让人怀疑这个衣架是不是设计有毛病。箭式的棕红色皮鞋闪着幽光,可惜落在地上不走直线,不丁不八,好象它正逢闹肚子。最有特色的莫过于那张谁都有的面孔了,可你实在说不上那是一团疙里疙瘩的肉瘤,还是陷着两个转动不灵黑球的鸡屁股。右边的那位也是脸挂横肉,凶态毕露,但在林之平面前,偶尔笑一笑也还挺妩媚的。
林之平素来也不喜欢与这类打打杀杀的人物交往,越这样,在这帮人物眼里越显了他的尊贵。
禾禾见服务小姐拿来菜单,翻开道:“黄油鸡卷,糖醋鲤鱼,清炒虾仁。哎,可别拿用水泡过的来唬我,味道不鲜可不行。还要孔雀牡丹,砂锅羊肉,荠菜圆子,嗯,行啦,之平,我就要这些。”接下来林之平几个又点了七,八个菜,一时酒菜上齐。来的两个人物也不在这口饭,只是为了个面子,喝了几杯酒便见机告辞。繁楼天也没动地方,摆摆手让他们自去了。林之平见繁楼天如此,也便不再客气。
茅升宇点上一支外国名烟,吐了几个烟圈,哼笑道:“之平,哥们儿交往中我最佩服你,心智高洁,城府幽深。黑道中成帮立派的话,你必是领袖人物,否则也必是精神上的首脑,智囊中的翘楚。哥们儿也算是要权有权,要钱有钱,纵横社会上自是一派风流人物,要什么,有什么,可吃喝玩乐后还是吃喝玩乐,无聊后还是无聊,也真空虚,不知活着是为什么?岁月蹉跎,容颜苍老,人未衰心却已经老朽了。”林之平道:“升宇,有时间读读书,听听音乐,其中自有一番肺腑洞天。潇洒风光的境界你也满高了,再品尝一下艺术的美吧。”繁楼天听了道:“平哥,中国人也就是这个小老样了,没多大蜡气了。兄弟们天生就是这么个素质,除了敬慕你以外,实在也没那个本事和情趣。俗话说隔行如隔山,何况人心呢。”看禾禾不在旁边,他压低声音道:“平哥,谁知你心里怎么想的,禾禾那妞,啊不,禾禾嫂子除了文化那方面比你欠缺点,其它方面也都百里挑一,她的那番情意我都看出来了,你怎么冷冷的不自在消受。说千道万,要说是混女人,当玩那妖冶狂浪之辈的,可那终归是一时的,静下来还能得到一个女人真心的眷顾,那滋味却真是上上的。老子虽不高明文雅,可那些红男绿女,鸡鸣狗盗,残花败柳却也从不入眼,攀高枝,寻闺秀,又入不了人家的眼。说实话,象升宇说的,这勾心斗角,滚来荡去的日子老子也过够了,吃吃喝喝也早腻了,就连先前看的那有滋味的录像也反了胃。唉,平哥,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虽从不象那帮小子爱人前炫耀,可是样样都比兄弟强。不爱的你不要,爱你的你也不要,你到底要什么?是不是得不到才是好的,我可真弄不懂你。”
这样的事,林之平自是不回答,只是告诉繁楼天做事要有分寸,多想着挣钱,别一天到晚就知道往女人身上使劲。繁楼天诺诺连声,林之平的话比他爹的话还管用十倍。管用是管用,该不听的照样不听。
繁楼天又去讨禾禾的欢心,说到吃喝玩乐方面的事,两个人是遇到了对手。后来谈到孙启定,禾禾笑着说那胖子还打自己的脑筋呢。繁楼天来了气,冲禾禾道:“嫂嫂,兄弟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也是沾腥爱荤的猫,可老子终还懂得朋友妻,不可欺,在世面上混,义气交情从不马虎,不象孙启定那老小子,连他妈的娘家二表姨都能兼收并蓄,世上女人凋微了,只怕连他自己的女儿都能打印,这王八蛋简直就他妈不是人。共产党,大厂长,政治流氓老淫棍,老子都不愿与他为伍,以前所谓干净的人如果脏起来,只怕是更疯狂。”
禾禾没人时还夸繁楼天真义气。林之平道:“嘴上谁不会说,孙启定固是好色,但做买卖还是守信誉,不象楼天那帮人,没别的本事,是一帮说翻脸就翻脸的主,强取豪夺,就是指他们这些人。”禾禾道:“他不是说他有许多买卖吗?”林之平道:“什么买卖?他们哪能吃得起那个苦,又不肯动脑,皮包公司怎么着还有些表格公章 放在包里。他们最多不过是有个小本子,上面记着些人名和电话号码,拉大旗做虎皮,钻缝子挣钱就是了。”禾禾道:“那他怎么怕你?”林之平道:“打小就这样,再说你别看他面子上挺强壮,一手挣两手花的,我时常还得接济他些呢。过一阵儿看看,他要是块料,就帮他弄个正经买卖干干,老人的面子上也有个交待。”结账下来,自不少于千八百的数,林之平随手掏出一把钱就给结了。
禾禾午觉醒了后,坐在镜子前面整理自己,又发了阵子呆。林之平推门急急奔进来,快步走到桌边倒了杯水,囫囵吞下,唇上的水珠也不擦,就奔到电话机旁,闪开衣襟,扯下领带,翻开内衣最上面的纽扣,深深吸了口气,才飞快抓起电话,手指颤抖着连点了六,七下。禾禾看到林之平面色赤红,额头汗珠微溢,神情极不安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放下手中的粉饼唇膏,凤梳墨笔,款摆着潜至林之平身旁。林之平看了她一眼,腮肌抽搦了两下,也不吭声。这次好象未挂通,他用手掌拍了两下话机,未等话机在跳蹦中停稳,又开始啪啪啪地乱点。禾禾默默地盯着林之平线条柔和,英俊潇洒的脸儿,越看越是喜爱,一时昏了头,禁持不住地往林之平怀里倒了下去,绯红倩脸直凑过去,唇儿吻了两吻。“喂,要魏总经理听话,我是林之平。”“喂,我就是,之平老弟,什么事?”禾禾感到林之平的身子一振,随即自己的双唇被用力吮了吮,重重的,十分粗横。林之平道:“老魏,最近又进了什么货了?详细说给我听听。”那老魏道:“这个月没进什么好货,日本原装的录放机进了二千台,赚头不小,可本钱太大,现今还压住我八十多万。彩电,冰箱也还紧俏,可哪家店里都摆着,小利而已。黄金部进了一百四十八万元的首饰,销量平平,指望不上。可气的是南方造的什么西班牙式家具,摆了二十多天,一件未出,我可上了恶当 ”禾禾感到林之平出气均匀了,他的脸上又露出了他固有的冷静和微笑,自己的唇儿又被他轻柔地吻了吻,美妙至极。禾禾嗅着男性的醉人气息,一阵销魂夺魄的眩晕使她抱紧了他。“好了,老魏,别弄来弄去总诉苦,你们那么大的商场,销售量多少,想想上交利税多少,几十万,几百万的不仅仅捐给铁道部和酒楼了。我是想和你谈笔生意。”“生意!”林之平的微笑更自然了,他想象得到对方现在的面相,他道:“一说生意,你的神经就绷紧了。其实没什么,我不过想买你的一批存货而已。”“什么存货?多少?”“黄金制品,全部。”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沉默。“之平,哈,哈,莫测高深的,你开玩笑吧,统共着几百万呢,你有这么多钱?”“我没有,但有人有。”林之平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之平,这 我想我得和几个副经理研究一下,货架上一时没了货,这可不正常 ”“老魏,别婆婆妈妈的,你跟我还来这套,推托要找个好点的借口。”林之平的口气严厉,面色阴暗。“那,让我想想 ”“别生意做多了,就忘了交情。”林之平的脸色仅仅在半秒内就变得温和了,他捂住话筒,吻了吻禾禾的鼻尖,道:“现在的人嗅觉都很灵敏,不过最后还得看脑子灵不灵,权利硬不硬。”
一会儿,那边回话道:“之平,可以,不过我要现金。”“没有,支票。”“支票?之平,银行取钱难啊。”“这个你放心,我会关照的。”“还有,之平,这价格,你既然全买,当然不能按销售价。”“痛快点,你说吧。”“我取常利的百分之三十。”“好吧,货单马上让人装在信封里送到我家,货先存在你那,或许几天,或许几个星期,支票明天给你。”
放下电话,林之平的手又开始发抖了,呼吸急促起来,终于,话筒又平稳地握在了他的手中。“找崔经理,我是林之平。”“请等等。”林之平用手托着禾禾的下颏儿,左右看了看,赞道:“真美!”禾禾又是欢喜,又是害怕,她一点也弄不懂面前这个男人在干什么,要干什么,一时冷一时热的。“崔经理吗?我是林之平,好些天不见,过的还称心?”“托老弟的福。啊,林老弟,有什么事吗?”“听说你们商场的黄金首饰不错?”“马马虎虎过得去。”“我想买啊。”“给现在和你住在一起的女朋友?”“你知道的还真不少。”“老弟人缘好吗。”“崔经理,你们那一共有多少?”“四百万吧。”“那好,我想全买下来。”对方半天没吭声。“林老弟,你想开首饰店吗?那样的话我可以帮你联系。”“崔经理,这货还要存在你们那,万望守秘。”“林老弟,真有你的,连给人考虑的时间都不给。”“公平买卖,我给你最需要的。”“什么?”“现金,全部现金。”“这,这还满有意思的,不过 ”“崔经理,现金我当面付清,这点货,你按进价给我好了,反正是公家的,我额外再多给你十万元,怎么样?”停了停,那边道:“林老弟,成交。”
整个下午,林之平打了十几个电话,他的眉头时紧时松,人也时笑时恼,有时大声喊叫,有时柔声细语,有时紧张万分,有时又悠闲自得,但一点点禾禾看出了些,他的紧张有时是真的,尤其在他打电话的间隙,有时他是故意做出来的,在打电话之中,悠闲的下面又怀着隐忧,就这样,一下午之中,林之平在十多种不同的形象中变换着,象个演员,根据不同的需要而弄出不同的话语和面相。开始迷惑不解的禾禾却越来越清晰地看出了林之平贯穿始终的,他的冷漠,他的节制,他的神秘微笑中包含着一种对外人的无情和蔑视。
林之平打完最后一个电话,扔下听筒,把禾禾轻轻抱到床上,半亲切半粗鲁地分开她的外衣,内衣,最后扯下她雪白的乳罩,把自己的脸深深埋入到禾禾的胸窝。他急促的呼吸弄得禾禾又痒又暖,心中十分的感动,这时她才发现她心爱的男人也有疲惫不堪的时候,他象失去了力气的迷路的孩子,在哭泣中突然发现母亲一样,猛地扑过来扎到她的怀中。他真的喊她“妈妈”了,一连喊了十几声,脸在禾禾怀里乱拱,弄得她麻酥酥的。他从来也没有这样过,别人也从来没这样过,太新奇了!禾禾感动得全身发抖,她竟能保护他!她便向怀里的男人付出了她所有女性的温情,那是成年女性母性般的疼爱怜惜之情,也有少女般的痴迷和敬仰,在这些温柔后面,也有她时隐时现的一种莫名的恐惧,她并不了解他呀!
禾禾紧紧抱着林之平,象抱着她的婴孩,她的宝贝儿,她的生命一样,她想尽量用她的一切来保护他,拥抱他。林之平有一阵子也好象想挣扎着脱出身来,可并未成功,反招来禾禾更加颤抖而有力的拥抱和一阵毫无规律的亲吻。有几丝泪珠滴到他的脸上,林之平于是放弃了挣扎,又去吮禾禾的,有时用牙轻轻地咬一下,莫名地喊几声“妈妈”。
转天禾禾再问时,林之平矢口否认,气得禾禾嗔道:“你这么着,下回我再也不可怜你了。”两个人相处了个把月,竟相敬如宾,睡在一个床上时,林之平也不和她,都让禾禾怀疑他是不是失去了男性的功能,但他从不在外面过夜,天黑便回来陪她,有了应酬,也全带着她,心里尚还满足,而那秋天的雨一样的拥抱和吻让这满足额外多了些趣味。男女方面,禾禾不喜欢主动,暗示了几次,林之平却不响应,自己也不再去缠他,那样,反倒让他看低了,可她实在一日不能没有这种男女的情爱,没办法,只好多吃,多睡,多出去玩。
林浩住的是高级干部区的一座两层小洋楼,因住惯了,就不想到别处了。今年秋他和林之平说过,找个机会维修一下,再把房前屋后的地松一松,种上些新花草,该用木质砖料的地方也不用省,市里已经答应拨些钱了。
看着天渐凉了,林之平想起了这事,回来和凄芳商量,说没事你在家照看着些,凄芳自是答应下了。因为用水泥,林之平便和水泥厂联系,白要些水泥,他不是怕花钱,只是怕费事。问了几家搞工程的,全都有活,赶着在上冻前把工程赶完呢。因为没什么技术活,林之平干脆让水泥厂出几个维修工,把活就包给他们干了,说干完了跟市委组织部算账。水泥厂几个领导都欠林浩的人情,自是挑选了人来帮忙。车队出的车就是野森的,让买个砖,拉个土什么的。林浩听说郊区有个地方的土质好,便让在院里几个地方重填了换上。为了方便,凄芳便让保姆中午为着七,八个人做午饭,一来二去地和野森也熟了。
野森象是野生的孩子,适应性极强,说话也与常人不同,因此凄芳没事就和他说闲话。这天干活的当口,凄芳指挥错了,白白浪费了不少水泥和沙石,野森因相熟,就斥她道:“你怎么就用半个脑子?”急着帮了去干,也没注意凄芳的脸色。
凄芳虽安静随和,可也从来不许人说的,生气之下转身走了。工友们看出来告诉了野森,野森方觉醒,找个机会给凄芳来赔礼。凄芳恼道:“我把你当朋友看,没把你当成个干活的,你怎么就不尊重人?”野森诡辩道:“你别生气,我其实那是在夸你呢。你们女人天赋过高,有时觉得没必要都使出来,所以常常只用一半。”凄芳气道:“我不喜欢和人呕气争吵的,你知道不对就别这样,我又不是小孩子,用不着你哄我开心。”野森见她没真生气,笑一笑也就不再放在心上。
等全完了工,凄芳说你哪天家里来玩吧,这些天都是干活,家也不得进去坐坐,总是朋友一场。野森也不客气,这天真还来了,凄芳笑着把他让进门。凄芳的卧室里外两间,外间是会客,娱乐用的,雅致整洁。这野森跨进门,却是无精打采地靠在墙上,张目四望,神光外现,随口吟道:“‘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难得,难得,身为学子深是难得;可敬,可敬,因是女儿尤为可敬。噢,这个,借问凄芳姑娘,你也思舞剑江湖,创巾帼之伟业呼!非也,何以宝刀湛湛?”凄芳笑道:“这是我的一位朋友寄存在这的,我怎敢夜夜吟唱《宝刀歌》。”“无知,无之知也,聪明自作,贻笑他人,可耻,可辱,尤可笑,然不可悔。”野森边说边游荡到窗旁,又道:“我们最可怕,最可悔的是失去好奇心。”他的样子好似一个饱学之士,满腹经纶,自命清高,又象个无赖地皮,郎三郎四,无所用心。凄芳正想着,野森又踱到一幅古色古香的山水画下。“山响鸟鸣,古亭悠然,幽幽呼之欲出。”凄芳听了笑道:“这是西湖的一个名亭,一个画家送给我父亲的,我喜欢,就讨了来。”野森仔细看了看,道:“这不是湖心亭,何谈名亭。”凄芳道:“那什么是名亭?”野森道:“湖心亭算是一个,还有三个统称天下四大名亭。醉翁亭,在安徽省滁县城西南琅琊山麓,据记为宋僧智仙修建,欧阳修作《醉翁亭记》,因而得名。爱晚亭,在湖南长沙市湘江西岸岳麓山腰,建于乾隆五十七年,原名红叶亭,又名爱枫亭,后取杜牧‘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之意,称爱晚亭。”凄芳道:“霜叶是指枫树的叶子?”野森道:“我想是的,枫树是落叶乔木,叶子互生,通常三裂,边缘有锯齿,秋季变成红色,花黄褐色,翅果。树脂可入药,也叫枫香树。”凄芳听了点头。野森道:“还有陶然亭,北京市区南部,右安门内东北,康熙三十四年建,取白居易诗:‘更待家酿熟,与君一醉一陶然’。”凄芳道:“可我不知道指的是什么?菊花?多年生草本植物,叶子有柄,卵形,边缘有缺刻或锯齿,秋季开花,是观赏性植物,虽然品种很多,但不能吃啊?”野森道:“是指菊芋的块茎吧,菊芋也是多年生草本植物,地下有块茎,叶子长椭圆形,边缘有小锯齿,花黄色,块茎可以吃。”凄芳道:“这就对了,今天总算有人解开我的疑惑了。”野森道:“这有什么?书上写得清清楚楚,我只不过借花献佛而已,其实所谓名亭也是因人因诗而得名,不一定是自己如何造化天工,傲于自然。”凄笑道:“你能不能换一张嘴脸,现代一点?”野森笑道:“嗬,古美人不爱古书生,奇之哉也!”
凄芳看着野森的眼睛只是笑,看得他有些不好意思了,道:“你别见怪,他们都说我有些神经质,还有点无聊,这可能是书读的太多,满而自溢。”凄芳笑道:“‘不是爱书即欲死,任从人笑作书癫。’你原来还是个书痴。”野森道:“书痴有什么不好?我从来不明白那些一天不读书的人是怎么活的,我不读书会死了的。”凄芳笑道:“你没试过?”野森道:“试过,整个人都虚脱了。书瘾和烟瘾本质上虽不同,症状却相仿。”凄芳道:“那你认为什么样的书才算是好书?”野森道:“一句话也说不清,反正读完让你有种盛宴散去之感的书,大致都是好书。”凄芳道:“只是这样的书越来越少见到了。”
凄芳又把野森请到自己睡觉的卧室参观,让他在自己书桌前的皮椅中坐了,任他自己找书看,她去安排晚上吃饭的事。
野森见人家家里这个景,真是暗暗叹服,原以为自己书已很多了,却多不过人家个姑娘,他不知林之平买书一般都买两份,一份便给凄芳。凄芳自也愿买,又不缺钱,加上母亲留下的,野森怎比得了。野森翻了几本书,也未往深了看,不想竟翻出凄芳的一本日记。人家的日记自是不好看的,可又抑制不住好奇心,想道,随便翻一页,就看一眼,翻了一页看去,却是一首诗,诗曰:
夕阳空衰晚,天苍古木残。
旷野大悲意,深渊万丈寒。
正看着,凄芳进来见了,红了脸,抢过来看时,见这页尚没有自家的心里事,又问了野森确只看了这一页,方才放心,又警告野森以后不许这样。野森说下辈子也不敢了。
凄芳虽被人看了自家的诗,心里却是得意的。野森见了赞道:“真是好诗啊!”凄芳见他此话不是出自本心,道:“那你品评一下。”野森笑道:“说不好了还给饭吃吗?”凄芳道:“给你饭吃。”野森道:“那就不客气了。”凄芳急道:“你快别卖关子了。”野森道:“你这诗一定是看了某景某画,读了阵子诗,忽然间便有了。”凄芳红脸道:“是。”野森正色道:“这样的诗就是作一万首也成不了真正的诗人。初读上去也有些韵味,词句间的律意也还工整,但深读了去,却体味不到什么真情实感,硬拼成句,强凑为章 ,缺志少趣,不知所云。”凄芳本想着不夸也能说自己及得上文姬,清照一半的,不想被批驳的一无是处,一时就灰了心,冷了意。
野森见了笑道:“你也别丧气,李太白千把首诗,也不过有百十首值得一读,何况我们这些没名没姓的人呢。”凄芳气道:“那你作一首有志有趣的来。”野森强不过她,就随意写了两首小诗。诗曰:
古有浪荡士,今多潇洒儿。
奈何建业子,皆是愁苦人。
又曰:
行车思远路,飞鸟不绝尘。
图国筹坚韧,百忍成大身。
凄芳见他诗虽不极工整,但那志趣却也高自己一筹,暗暗赞叹了一回,口中仍说是扔到街上也没有人捡的诗。野森也不再争,道:“我饿了,给饭吃吧。”凄芳道:“哪有这样的人,上人家做客不谦让,还自己讨着要饭吃。”野森笑道:“师傅都做了一回,饭还能不给吃?”凄芳嗔道:“美的你吧,谁承认了着。”
家里几口人吃饭,却分了三批。林之平今晚没回来,又在外面吃了。凄芳独自招待野森吃饭,见他没洗手,便道:“呦,你的手不脏吗?”野森笑道:“再脏也是我自己的。”凄芳冷笑道:“你还挺有个性呢。”野森道:“你们女人真是敏感,善于和喜欢观察有个性的男人。”说是说,他自也去洗了手。
看到野森不客气地狼吞虎咽,凄芳淡淡地道:“你们干活那阵子我就看出来了,是不是挺苦的?”野森听了这话才不嬉笑,正容道:“真正的好汉子绝不认为生活的苦难仅仅是一种难堪和拖累,这苦难本身也是一种机遇的,只看你怎么把握。”凄芳道:“你嫉妒我们这样的家庭吗?”野森道:“诸般人生的寂寞和不幸中,嫉妒只是小病痛,实在算不得什么。让人嫉妒,错在自己,这说明你达到的境界还不够高,如果你真有了旁人不可超越的造诣功绩,品格骨气,除了敬仰崇拜,谁还胆敢毁谤你?那样,他首先便是害了自己。嫉妒别人,也错在自己,这说明你仍没有超越别人的勇气和能力,嫉妒的越甚,心伤的越深,本想是让人家遭罪,最后却弄得自己活不下去,你说有趣不有趣。我同情怀才不遇的人,我欣赏古来流溢的书生意气,我可怜无所作为的人,我叹息日见凋零的壮士风骨,人与人之间决不是平等的,过去不是,现在不是,未来更不是,这是自然的规律,这不是什么空洞的口号所能改变的。人生存的权利和意义的大小取决于他对社会贡献的大小,这种贡献的大小归根到底是由他道德的高低,智力的优劣,知识的多少来决定的;这样,人就会分为不同的等级群,不但在精神生活的丰富程度上不同,物质生活的水平也不会相同,这不是社会的政治,经济制度所能改变的,强求一律只会扼杀人们的创造力。
共产主义说是为人民生活的更好,但按需分配必然侵害多劳者的利益,因此是不可能的,只要是自己的劳动所得,无论人家生活的多么好,我都不会嫉妒的。”凄芳笑道:“好家伙,一句话引来了这么多废话来。”野森却不笑,道:“人的出身常常决定了人的信仰,也常常决定一个人生活的境遇。金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无论一个人准备干什么事业,实现任何理想,都必须先求得物质生活的保障。天才为糊口而奔忙在低价值的工作中,实在是人类的一大悲哀。当今中国,人们既养不起艺术家,也不想去养艺术家,科学家也是如此。艺术家和科学家们花费许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求生计,这是中华民族的一大悲哀。现实要求中国的贤人和智者,必须承担双重的责任,与腐朽的思想观念,腐朽的权利斗争,还要开启,劝化愚昧无知的国民大众,使之成为懂得什么是权利和义务的合格公民;要为生计奔忙,还要在艺术和科学的丛林中跋涉;要时刻准备把生命和鲜血贡献给理想和事业,又要在有限的时间里灼炼自己,去拥有一个高尚卓智的灵魂,这简直是恐怖的事。但我们不怕,英雄的斗志无不来源于恐惧,是对失败,对敌人,对不可预定的结局的恐惧,不知道什么是恐惧的人是不会成为英雄和智者的。我感到恐惧,但更为恐惧的是我对自己,常常丧失信心,惧怕苦难而感到恐惧,不仅是为了战胜对手,敌人,我们常常是为了战胜自己,战胜神奇宇宙赋予我们的伟大而神秘的恐惧,才斗志昂扬,无所顾忌。因此我们重要的是战胜自己,即使在现实斗争中失败了,肉体消亡了,但我们仍创造了一个灿烂无匹的美妙灵躯,我们仍完整了自己,这样的人生,才是真正的人生,这样的英雄才是真正的英雄,达到这一自我完善地步的宇宙精灵无不在人类历史长河中辉煌过,妩媚过,风流过。”
凄芳笑道:“你都把我说蒙了,我都不明白了。”野森道:“明白道理易,身以行者难。现实的英雄胜于思想的智者,因为英雄必然首先是智者。其实也没什么,人生就是一场残酷的战争,没有真理和谬误,只有胜利者和失败者。”凄芳听了笑道:“快别, 你都成哲人了,你别吓唬我好吗?”“男人要么享有权利,要么享有爱情,两者居无其一,来世何干!女人要么享有男人,要么享有自然,两者居无其一,薄命红颜!”野森说了又笑道:“我既是男人,又是自然的,可就没人去居有,这才是真可怜呢。”
两人正说着,谢东来了,凄芳忙着介绍他们认识了。野森见人家要练琴,自是不好打搅,一旁听了一会儿便告辞出来了,他见时间还早,便到师傅家去看看,帮着干了些活。他师傅与他道:“野森,别把钱都买了书看,自己一个人过也该有个准备,人生一世还不就那么几件事吗。要看书,办个书证,去图书馆。”野森道:“书证我有好几个呢,但有些书是不舍得不买的。”干完了活,自回家去了。
半夜,野森看到一个人在月亮的清辉照耀下,在一条幽静的,满是绿苔的石板小路上无声地走,他打了个冷战,醒了过来,坐起身,皎洁的月光映在他的脸上,向窗外看,近处是熟悉的一切,远处却朦胧莫辨,只有风的呼哨声传到他的耳中,他又打个冷战,拎出军用望远镜,对着月亮看,沟壑纵横,没有一点生气,可他仍是看,默默地看。“神奇的世界!神奇的宇宙啊!你的精灵都在哪繁衍生息,我怎么看不到呢!”
下得床来,坐到桌前,提笔沉思了一会儿,野森提笔写道:
静夜驻足望星空,冥冥中思绪彷徨。暗知此情不可,却已无力更张。思故作之慷慨,叹心文而凄伤。
更奈何,人格已损,信心也凉。每每伏案沉沉自饮苦,常常悠悠不觉天际阳。悔不该虚度时光,衷心之情怎能忘!
泪光在他的眼中闪烁,他无声地叹泣起来,一会擦泪而卧,喃喃道:“有也得活,无也得活,且活着试试吧!”
猛地,野森忽地坐起,脸上显出焦灼的神色,愤愤地想:“什么有也得活?无也得活?什么且活着试试吧!我为谁而吟?为谁而歌?为谁而泣?为谁而悲呢?我为什么反复无常,这不是个懦夫吗?我错了吗?我真的错了吗?可这怎么用理智能理得清呢?”
拿过诗来又看了一遍,改了改,抛到一边,静静坐了会儿,心里又叹道:“唉,明天还要工作呢。”
那星空愈见着远了,那月亮愈见着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