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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
(一)   “胭脂,仔细些。别摔着。”   他好听的声音旋绕在我的耳畔,我低头,见他正一脸笑意的看着我。   从相识到如今,他留给我最多的记忆便是微笑。   我心中一暖,点点头,从树上跳了下来。   他说他叫寒夜。一年前他初到这片月桂林时,我照往常那样扮鬼恐吓他。他却只微微一笑。这一笑,便让我从一只名不副实的“鬼”,沦为陷入红尘的人。   我说,你这凡人,速速离开此山,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他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勾起嘴角,眼中流露的是温暖的笑,他回答说,姑娘此言差矣。在下是凡人,姑娘也不见得是仙人。   我是鬼!我大声朝他吼,全然已经失去了平日里的那份泰然自若。   这座山,是璃国上下尽人皆知的鬼山。在很多年前,这座山还是个荒芜之地。直到七年前的某个夜晚,一夜之间竟出现了满山月桂林!此事甚是诡异。连当时年迈的老皇上听说之后,竟然都被吓得惶恐之下驾崩了。   所以,别说晚上,纵然是白天,这座山也没有人敢贸然擅闯。   而我生来便和娘亲住在山里的小茅屋中。正是七年前,月桂满山的那一年,娘亲去世了。临走前她对我说,如果有人来闯山,或是要对你不利,你只要散下头发,就可以吓跑他们。   我含泪点头,对娘亲的话深信不疑。   然而站在我面前的他,眼神清明澄澈,却深不见底。好似能洞悉一切般的锐利,将我的心虚一览无遗。   我低头,他挑眉,姑娘如何证明你是鬼。   我一张脸黑了一半,慌忙道,看到这一片月桂林了吧?七年前就是我施法变出来的!   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迅速打开折扇遮住了一张俊颜。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骗不了他。   也正是从那时起,等待他成了我平淡无澜的生活中,唯一一丝充满欢乐的契机。   (二)   他在林中为我做了一架秋千。   我开始并不知这是什么,因为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出过山。   绿色的藤蔓缠绕着秋千的综绳,悄声无息的向上攀爬。就像他缠绕着我的心一样。   “胭脂,上去。”他扽了扽综绳,看着我。   我慌忙摇头,退后:“这是什么?”   “这叫秋千。”他笑着,如同树林上空的那一轮明日。斑驳的树影洒在他身上,一片亮,一片暗。   我沉默着,坐了上去。秋千开始前后摆动。我死死抓住综绳,一边没有骨气的大叫着。他在一旁看着我,浅浅的笑。   不知过了多久,我渐渐习惯,甚至爱上了这种轻飘飘的感觉。好像要飞起来一般。衣袂在空中飞舞,溶于深沉而神秘的夜空。   在大片的树林中,我就像一片落叶,却不用担心何时会掉到地上。寒夜,我的寒夜,他会保护我。   每每当我荡秋千时,他便会坐在对面那棵树的树枝上,笑着看着我。他说,秋千带着我划过天幕的样子,就像流星,璀璨动人。   于是我便越荡越高,一颗心想的满满都是怎样让秋千带我划过天幕的时间变得再长些。   他经常会坐在茅屋前的那石凳上,给我讲天空的事情。   他说,天是圆的,地是方的。   他说,我们看到的云,是连成片的。但实际上,它们是孤独的,每一片浮云都处在不同的高度,它们注定不能携手共舞,只能擦身而过。   我不懂他的意思,只怔怔的看着他。   他抬手,在我的额头上打了一下:“你又走神。”   我瞪圆了一双眼睛,冒火的看着他,心中却满是甜蜜。小小的喜悦,从脚底一直蔓延到眉梢。   他的手臂圈住我的肩膀,我靠在他温暖的胸膛上,感受着他平稳的呼吸间那一高一低的起伏。他问:“你不喜欢听这些故事?”   我抿唇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喜欢。”只要是你说的,我都喜欢。你便是我今生最最动人的故事。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   (三)   那天,茅屋的门照常被敲响。   我欣喜的跑去将门打开。哪知门外,却不是那张在心里思念过千百遍的面庞。   “陈伯伯。”我目光一黯,轻声低唤。侧身让出一条路,他踱步进屋。   一张苍老的脸上满是虚假的和蔼,促狭的双眼中,是我看不清,也看不懂的情绪。他似笑非笑的望着我,那目光却令我感到万箭穿心般的难受。   “胭脂倒是长大了。”他皮笑肉不笑的一勾嘴角。   我点头不语。   “怎的不欢迎伯伯?”   我摇头:“陈伯伯说的哪里话。”   “还是……”他双目一转,笑的臃肿,“等的人没来,失望了?”   我一怔,不敢再去看他。心下一阵发凉:“陈伯伯说笑了,这座鬼山上杳无人烟,我能等谁。”   他依旧笑着,眼中冷冽了三分。   手心里的冷汗被我紧紧攥住,没有淌一滴出来。   “萧寒夜,你在等萧寒夜。”好似漫不经心的回答,却成功的将我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窗外的太阳如往常一样明亮,我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温暖。   双腿瞬间瘫软,幸好我及时扶住了门框。   “他……叫什么?”我的双唇不停的颤抖,语气竟有些哆嗦。   他似乎很满意于我这样的反应。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是高深莫测的表情:“他姓萧。是萧靖的儿子。”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世界忽然静了。连平时最常听到的鸟鸣声也不知所踪了。   呵呵,呵呵……哈哈……   我忽然撕心裂肺的大笑了起来。眼角湿润一片,猛地推开门冲了出去。   月桂林中,回荡着断肠的狂笑声。簌簌飘落的花朵都仿佛在嘲笑我的窘迫。一片,一片的落下,就像是一场葬礼,埋了我情窦初开的心。   姓萧,他姓萧。   (四)   停步时,我身处树林深处。   眼角的泪痕干了,我出神凝望着眼前的一切。   碎萍般的阳光轻巧的笼罩着那隅角落,角落里是一架秋千。耳畔依稀可以听到往日的欢声笑语,如今,却只剩孤单的花瓣款款飘零。   寒夜。   他不告诉我他的姓,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么?   怪不得,他不信这座山上有鬼。   我浑身的力气好像被抽离了一般,颓然的坐在树下。   直到那双白靴出现在我眼前。   抬头,他刚好挡住了我头顶上刺眼的阳光。   “你来了。”我竟然还能扯开嘴角冲他笑。   他依旧浅笑着点点头,随我一起坐在树下,抱住我。   若是往常,我想我一定会静静的依偎在他怀里。可今天,我轻轻的推开了他。   “寒夜,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我没有看他,语气平平淡淡。不似往常。   他深沉的看着我,一双眸中好似蕴涵着天地一般广袤,又如秋水一样无波无澜。终于,他点了点头。   我再也笑不出来。   “从前,有一个极其喜爱月桂的女子,爱上了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那男人的温柔让她错以为那该是她一生的依靠。他们花前月下两,海誓山盟。但,那个男人家财万贯,有权有势。自然也就免不了三妻四妾,左拥右抱……终于,他忘记了曾经那个深爱月桂,深爱他的女子。还把她关在了一座荒蛮的野山之中,不让她出去。也没有来看过她一次,最终那女人垂死荒山,他也不知。只是每日饮酒作乐,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我看着他,他却没有看我。   脸上的笑意终于散尽了,他第一次摆出了一副愁容。   两条剑眉之间,仿佛藏着化不开的忧郁。   我又笑了。   “你为什么要给我讲这些?”他轻轻的闭上双眸,我仿佛能看到他睫毛的颤抖。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继续道:“可是男人不知,那女子给他生了一个女儿。一个一心想要为娘亲报仇的女儿。”   他紧紧的抿着唇。   眼前花落如雨,那冰凉的花瓣掉落在我的脖颈之间。沁骨的寒意一如我心里的温度。   那女子,名月桂,正是我七年前香消玉殒的娘亲。   (五)   那次他走后,很长一段时间再也没来过。   我的生活一团糟乱。   看着茅屋中满目狼藉的模样,我也懒的去收拾。只是腾出了一块落脚之地,蜷缩在那里。   萧寒夜,萧,他姓萧。   我冷笑,脸却犹似枯萎的花,泪盈于眶。身上穿着娘亲临走时穿的那件大红绸缎织的锦衣。绣线在上面滚着一圈细致的银边,领口和袖口还纹着栩栩如生的月桂。   这是娘亲和那个负心汉大婚时的衣裙。多少年,她一直不舍得拿出来穿一次。   我死死的咬住嘴唇,任凭那腥味顺唇齿流入喉间。   心里好像针扎一样,疼的天旋地转。   门又开了。   陈伯伯一袭官服站在门外,皱着眉环视屋中的一切,最后定格在我身上。   他那一双精明而冷漠的眸子,在看到我身上的红袍时,头一次流露出算计和奸笑以外的神情。   那是疼惜,是惋叹,是爱意。   我知道,他定是又将我看作了我娘亲。即便他未曾告诉过我从前的事情,我也能猜到一些,譬如,当年他定是我娘的爱慕者。   “胭脂,你该去报仇。”他鬼魅般的声音带着吹不散的蛊惑。   我机械的点头。身体却早已不听使唤的站了起来。   与他擦身而过时,他将一把匕首递到了我的手中。   走出门,打开柴扉。却看到无数官兵将我的茅屋围了起来。   为首的,正是萧寒夜。   是那张我日夜思念的脸,是那双我为之沦陷的眼。   只是,温柔的笑意不复存在,凛冽和冰冷取而代之。   我要杀的不是他,是那个负心汉。   那些官兵将他护起,目光阴寒的盯着我手中来不及收起的匕首。   “大胆刁女!竟敢以下犯上,妄图弑君!”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用回头,也能分辨出这苍老中略带得意的语气,分明是陈伯伯。   我想笑,脸上却摆不出一丝表情。   我想辩解,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萧寒夜卓然立于人群中。白袍迎风而展,萧索而无情。这早已刻在我心里的人,我唯有望着他,默然。   任何的解释都是无力的,因为我手中所握的,是一把匕首。因为我面前所站的,是一国之君。   我终于明白了,明白了娘亲为什么不逃走,为什么不杀了那个负心的男人。   因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逃不走。因为那男人,是皇帝。   也是,我的父亲。   (六)   萧寒夜,是那男人的儿子。而我,是他的女儿。   我和萧寒夜,这辈子注定不能在一起。   我怔怔的站在原地,不想动。   他们想要如何处置我,我随着去就是了。看到萧寒夜的那一刻,我就已经输了,而且输得体无完肤。   他如今这副态度,一定是相信了我要害他。   哀,莫大于心死。他那冷枭的眼神无异于将我的心活活赐死。   我心中有无数疑问,也已经懒得去思考。譬如,陈伯伯为什么要把匕首递给我,要我去报仇?   这一切都只告诉我,他,想置我于死地。   我知,皇帝在七年前死了。我知,负我娘亲的人姓萧,是个大户人家。   他告诉了我这两件事,却唯独缺了这两件事之间的联系。   于是我不知,那皇帝姓萧,负我娘亲的人就是七年前死去的皇帝。   我盲目恨了十几年的人,早在七年前就已经入土为安了。我竟还一心想着要报仇。   我的脑海中一片混乱,一个趔趄,我瘫坐在地上。   “放箭!”浑厚的声音,依旧是陈伯伯。   泪眼婆娑中,我看到离我最近的那一列官兵,一个个举起了弓弩。   万念俱灰时,我听到了萧寒夜一声疯狂的吼叫:“停!”   箭矢如雨点般落下,一支一支,落在我身旁的柔软的草地上。   我想笑他们那毫无精准可言的箭术,可,终究有那么一支穿透了我的胸膛。   殷红的血液衬着殷红的衣裙。   我竟没有感觉到疼痛。   熟悉的香味,温暖的胸膛。萧寒夜朝我跑来,将我抱着。   “胭脂。”   我好像听到他在叫我。   “胭脂。”   好好听的声音。   脸上落下一滴温润,是下雨了么?   我睁开双眼,却看到他哭了。   “寒夜。”我气若游丝,每说一个字,每吸一口气都要忍受撕心裂肺的疼痛。他依旧抱着我,哪怕我胸前的血染红了他那无尘的雪衣。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的语气被一层薄薄的冷漠笼罩着,却掩饰不住其间的温暖。   我冷笑了一声:“你……竟然信我要杀你……”胸前的痛感不减。   他一怔,随即看向一旁的陈伯伯,目光狠戾,像是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却极力忍着快要爆发出来的火气。我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这场误会。也知道,他还依然在乎我。   这就够了。   无力再去阻拦他,我只是轻轻的拽着他的衣袖,说出了我今生的最后一句话:“下……下辈子,我不要投……胎……做,做你妹妹。”   他回过头,阴沉的神色转瞬间和煦如暖阳,勾起嘴角,浅浅的笑:“好,依你。”   胸前一暖,他竟将他的胸口贴了上来。   我的瞳孔骤然紧缩,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狠狠的想要将他推开。因为,我的胸前还插了半支残箭!   他抱着我,笑的满足,如沐春风:“胭脂,我们要一起死,才能一起投胎。”   静静的闭上眼,我随着他一起笑了。   (七)   丞相府。   墨绿色的官服彰显着那人非比寻常的地位,苍老的脸上尽数是笑意与自得的神色。   在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位身着金色龙袍的人,眉宇间的英气与那日葬身于皇宫后山的皇帝萧寒夜如出一辙。   “这次真是辛苦陈丞相了。”他呵呵一笑。   陈丞相淡笑:“老臣这也是为了江山,为了社稷,为了黎民百姓。当初老臣便与先皇提过,四皇子寒夜不适合接替皇位。”   “丞相还真是心怀天下。朕心甚慰。”那龙袍男子端坐在椅子上,轻轻抿了一口茶:“四皇弟到底年少轻狂,终还是为情所累。”   陈丞相幽幽的瞥了他一眼:“皇上此番前来,莫不单单只为了赞老臣心怀天下吧?”   龙袍男子哈哈一笑,手中的折扇‘啪’的展开,边扇边道:“丞相果然爽快。朕确实是想谢谢丞相,顺便了解了解,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陈丞相闻言,沉默半晌。眸中精明的光彩也黯淡了几分。   “往事,不提也罢。不过既然皇上有心知道,老臣也不得相瞒。”他放下手中的茶杯,娓娓道来,“二十年前,先皇与老臣同游于江南。偶遇一女子,名唤月桂,模样甚美,险些惊为天人。便带来回京。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老臣原想向先皇将那女子讨来丞相府做夫人,谁想先皇竟先了一步封她为月妃,还摆了千家宴席做庆。老臣不耻,酒后竟趁无人闯入后宫,轻薄了月妃。那月桂本应是死罪难逃,皇上却念及旧情并未杀她,这才将她关在了皇宫后山。”   “如此说来……竟是那女子负了先父……”龙袍男子微微一闭眸。   陈丞相点头,叹了口气:“先皇至死都还念着她。”   龙袍男子挑眉:“何以见得?”   “皇宫后山,那一夜之间出现的月桂林。”丞相歉意的一笑,“乃是老臣命人在夜里将千万棵月桂移上荒山,谁想先皇听闻后,牵挂过深,竟就这么去了。”   龙袍男子沉默着,不再说话。   丞相苦笑着,继续道:“从始至终,先皇并未碰过那月桂一次。”   龙袍男子哑然:“那……那胭脂是……”   丞相端起茶杯,轻饮一口,点点头:“正是老臣的女儿。”   番外二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   回环曲折的廊桥,牵着水上的八角莲亭。   岸上,桃花一片,百里芬芳。   那是个很美的地方。春山如笑,流水桃花。   更令我在意的,是我在那里遇到了他。   百里桃林的尽头,他身着白袍,雪衣无尘。乌黑的瞳孔中尽是迷离和疏远。长发飞流而下,肆意、随性。   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吹乱了我的心跳。   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成了他的陪衬。他在哪里,哪里就有一道耀人的风景。   当我回过神,想要开口自我介绍时,本该说的那一句“我叫木昭。”却被一阵欲裂的头痛卡在了嗓子里。脱口而出的竟是一句“我是谁?”   他没有笑我这愚蠢的问题,而是回眸,望着我,浅浅的一笑。   那时起我便知道,我沦陷了。   他说,你叫木昭。   我点点头,思绪早已不知所踪。   那,你叫什么?   秦流风。   [秦流风]   当我看到她时,着实一惊。   她斜斜的倒在路边,一张精致的脸上满是尘土。蓬头垢面的样子,就像一个乞丐。   但我还是迅速认出了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庞。   番外三   玉慕白与她相遇在冬季的梅花林。   漫天飞雪,淡香暗盈。   缘分与浪漫一样都不缺。   她撑着纸伞,缓缓的走在梅林之间,偶尔有几片梅花掉在伞上,她却不甚介意。一张精致的脸上,表情好似飘落的雪花,静谧、安详,而不失三分冰凉。   玉慕白看着看着,竟不由得有些痴了。   身后的下人一直在唤“少爷,少爷”他却充耳不闻。   直到她被雪地中的残冰绊倒,玉慕白才回过神来,掠起衣袍,提起轻功迅速飞到了她的身边。将她扶起。   后来与她熟悉后方才知道,她名程文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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