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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笛里壮士心
自那晚后,因着军中事务繁忙,洛儿便一连十多日都没见过他的人,自己亦因着挂念宗泽,也带着谌儿亲去探望了好几回,却无一次与他遇上。宗泽已病入膏肓,只是挨日子罢了,卧在病榻上,面容惨淡,说话时字句都是断断续续的,洛儿瞧了,只觉得心酸,只得勉强忍泪道:“宗伯伯……”便喉头哽咽再也说不出话,眼泪忍不住一串一串掉下来。 反倒是宗泽比她淡然,气息虽然微弱却平静无波,缓缓嘱咐道:“洛儿,鹏举是个好孩子,可他心里有国家,顾不上你的地方要多担待,谌儿还小,定要谨慎,”仅这短短几句话,已叫他劳累不已,其间断断续续咳了好几次,洛儿忙重重点头,哽咽道:“伯伯,洛儿都明白,您别再说了,保养身体要紧……”宗泽缓缓挥了挥手,在枕上歇了半晌,方道:“还有一句话要嘱咐你,你虽不爱那天家富贵,却应牢牢记着自己是大宋的公主,是赵氏子孙,本朝忌讳武将掌权,在抗金大业上,鹏举将来若有有心无力之事,希望你能站出来帮他。洛儿,你答应我。” 他目光恳切,其中似乎全是收复失地、复我河山的迫切希望,叫洛儿不忍不答应,可若是答应宗泽,恐怕她和岳飞长相厮守的事情便不会那么顺利,沉吟、犹豫、反复思量良久,洛儿终于认真点头,一字一句道:“若洛儿能帮他收复失地,复我河山,纵是粉身碎骨,也决不皱眉!”宗泽听她这样说,便松了一口气,颓然倒在榻上,彷佛全身的气力都被剥离一般,洛儿急忙上前帮他抚胸顺气,一时好些,宗泽便闭目道:“去吧,我这里病气重,你身子又弱,去歇着吧。” 洛儿此时对这个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的老人由衷的充满了敬意,真的是舍不得就此离去,只想在他身边多陪一会儿,勉强笑道:“洛儿哪里有那样娇气了,我不累,您先歇着,我帮您去看看药好了没有。”将赵谌留在他身旁陪伴,自己去后院瞧药炉上的煮着的药。宗泽自从不能理事之后,便从留守司搬了出来,住在一间租来的民居里,院子不大,只有前后院,干净简朴,并无奢华之器,仆人也不多,只有两个小厮和老管家夫妇,小厮腿脚勤快,老管家夫妇两人忠厚老实。 其实并不用她亲自动手,刚踏进药房的门,老管家的娘子荀娘便忙丢下手里的扇子,上来劝道:“哪里敢劳动娘子动手,有我就够了。”洛儿自拿了扇子扇着炉火,口里道:“荀娘,您同我客气什么,这几日常来惯了的,宗伯伯一生为国为民,旁人若想服侍他恐怕还没有这个福气呢。”荀娘擦着眼泪道:“怎么不是呢,老爷这样的好人,可惜上天不佑!”洛儿有些后悔自己失言,惹得荀娘伤心,忙岔开道:“药可好了,这便端过去罢!” 荀娘忙寻了托盘,将药倒进一个官窑青花瓷的碗里,又拿帕子裹了勺子放入盘内,洛儿接过,与荀娘一同向前院行去,转过影壁的一个拐角,便见一群军官簇拥着一个传旨内侍走了进来,里面她认识的只有岳飞与张宪和虎子三人,想必都是宗泽手下的将领,她有心避开,便不过去,向后退了两步,在后廊上等着他们走了再去。 听着荀娘擦着眼泪絮絮叨叨讲述这宗泽的病情,已有两日水米不进了,心里不由得担心得紧,树上的蝉一声声地鸣叫,冗长而拖沓,叫人听了更觉得心烦气躁,手心也腻腻地出了层汗,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不安。忽然听宗泽的声音饱含悲愤与不甘,直冲云霄,似乎要拼尽全身的力量一般:“过河,过河!”洛儿心里猛然一个激灵,一阵不好的感觉从心底瞬间蔓延遍全身,来不及细想,便朝宗泽房中跑去,刚到门口,就见所有人都跪在地上,悲切的哭叫声充盈其间,双手一个颤抖,药碗便落在了地上,瓷片碎裂的声音在此刻听起来分外刺耳。 顾不得两旁诧异的眼神,径直穿过人群,走到宗泽床前,只见他双目紧闭,气息全无,面容犹有悲愤之色,跪于床头的宗颖双目泛红,紧紧咬着唇,似乎在压抑着某种情绪,宗泽手下的将领似乎都是这种愤恨的情绪,岳飞的一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双眉紧紧皱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不忘将赵谌护在他宽厚的怀中,洛儿心里知道他这副样子定是气愤到了极点,更添一重担心。 薄薄一卷明黄色的丝帛,浅金丝线绣出双龙戏珠的图案,洛儿只觉得那龙的一鳞一爪都格外刺目,不由得闭了双目,串串泪珠涌出,却忽然听那名内侍喝道:“大胆女子,见圣旨而不跪,如此不知礼数!”洛儿从未被人如此喝斥过,不由得一愣,没反应过来,抬头处见这名内侍高瘦的个子,一张脸白白净净的,两只眼睛瞪起来倒是盛气凌人,显得倨傲无比。只是如此张扬不知藏拙,必是赵构新提拔起来的。 这内侍见她依旧不跪,刚想呵斥,岳飞忙抢先一步拉她跪下,口道:“内子礼数粗忽,忘上差谅解。”洛儿忙随他跪下,低首时见他额上青筋暴起,想必忍着气,心里大是心疼,轻轻握住他的手,摇头示意自己并不为这等事生气,叫他放心。那内侍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抬头望天道:“宗留守新亡,列位料理后事要紧,咱家就不讨扰了。”说毕扬长而去。 众人站起,有几个性子暴躁的便狠狠呸道:“他娘的什么东西,也敢在老子面前横眉立眼的!”宗颖忙安抚几句送了众人出去,岳飞与另外几个将领留下来帮助料理后事,洛儿从宗颖手中拿过圣旨举目略微看了看,官样文章的套话成堆,大体意思却有两个,一是准了宗泽请辞的折子,二是任命杜充为东京留守,以保存力量为名,大军不得渡过黄河。赵构果然同历史上越来越一样了,胆小怕事,不用忠良宠信奸佞,洛儿冷冷地哼了一声,将圣旨掷回案上,她这一举动别人并没注意,张宪却留心瞧见了,暗暗诧异。当日将一应后事帮着宗颖安排停当,又在宗泽灵前行了礼,便已是深夜,宗颖执意独自守灵,将众人都劝了回去。 岳飞送洛儿回家,背上趴着已经睡着的赵谌,两人心情一样沉重,并无一人出言说话。回到家中,岳云等不得,便早早睡了,两人将赵谌安置好,一齐到后院的花园里散心。默默地坐在花圃旁的台阶上,岳飞用力地拥住洛儿,良久,喉头哽咽道:“洛儿,我真怕,怕官家像你说的那样,并不是中兴之主。”洛儿亦紧紧回抱住他,用着坚定不容更改的语调告诉他:“五郎,我要你和我一样相信,只要有你在,就什么都不怕。你相信我。” 仰目望着他,英挺俊朗的眉眼略微憔悴,眼底也多了一抹重重的担忧,认真的注视着他,一字一句道:“真的,你要比旁人都相信自己有能力做一个中兴名将,就像我一样相信,不,你要比我更相信。”岳飞亦看着她,犹疑、困惑,最终变得明朗,坚决道:“好,我信。”洛儿见他郑重回答,便欢喜的笑了,埋首在他肩窝,这一刻,就算有再多不快,也会觉得格外安心。 岳飞看着她的容颜,从袖中取出一支竹笛,放在唇边,轻轻吹起来。清韵初起,曲调宛转跳脱,犹如明媚的春光里两人携手同游,令人心怀惬意无比,随着曲调渐行,一曲《上阳春》却生生转成了大漠孤烟,带起朔漠黄沙的苍茫,长河滔天的豪迈,笛音越拔越高,飞扬处似游侠纵横,仗剑江湖;激昂处如将军百战,驰马沙场。 一曲吹完,岳飞自己苦笑一声,叹道:“本想吹一曲明快的调子哄你开心,不想却成了苍凉肃杀之曲。”洛儿忆起上月他梦中犹拟迁都之辞章,为宗泽连上二十四封奏疏却无回应鸣不平,最终被她劝回,不由得微微笑了笑,说道:“梦里都忘困窘途,纵横草疏论迁都,不知尽挽银河水,洗得平生习气无?”岳飞温柔含笑注视着她,吻一吻她的脸颊,道:“知我者,洛儿也。” 洛儿故作惆怅,叹气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没法子的事情,谁叫某人就是这样的性子呢,我啊,还是认了罢!”她虽是如此说,却连眼中都透出满足地笑意。岳飞同样十分满足,叹道:“想我岳飞,遇到洛儿,定是三生有幸。”洛儿却摇摇头,手指点着他的胸口道:“是你上辈子欠我呢,所以今生要还的。”她歪一歪头,想一想又说道:“你可要对我好,是永远对我好。” 岳飞含了宠溺的笑,点头道:“好。” 洛儿又想一想,道:“还有,答应我的每一件事情,都要做到。”似乎又觉得还不够,便边想边掰着手指数道:“对我讲的每一句话都要是真心;不许骗我、骂我;别人欺负我时,你要在第一时间站出来帮我;开心时,你要陪我开心;我不开心时,你要哄我开心;永远都要觉得我是最漂亮的;梦里你也要见到我,不许梦别的女人。” 她每说一句,岳飞便含笑答一句好,并无半分迟疑,最后,见洛儿停住不说,便含笑问道:“还有么?”洛儿摇头道:“暂时没有了,等我什么时候想起来再加上,啊,还有一句,以任何形式任何借口凶洛儿都视为耍流氓。”最后一句话弄得岳飞啼笑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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