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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雨后,空气里散漫着如释重负的气息。幽僻的森林公园里,两个女孩在河边的长椅上坐着,脸上写着拿到录取通知书后的安定与坦然。 “歌玛,我爸妈都出差了,你去陪我两天吧?”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眨巴着水灵灵的双眼,甜甜地笑着。 歌玛点点头,:“好啊,明天一早我就去陪你。欣萍,过几天我爸单位上有车,我们一起回去,好吗?” 歌玛是蒙古族女孩,四年级的时候跟随父母到了无锡,从那时起,她和欣萍就是好朋友。两个进了同一所初中,可是初二的时候,欣萍因为父母工作的原因转学到了上海。不过歌玛的爸爸也在上海工作,所以歌玛是常来看欣萍的。基本上每次长假,欣萍都要回无锡,这次,父母出差,本来让她自己打票回去,这下好了,歌玛来了,正好可以和她一块儿走了。 欣萍一直相信缘分,所以她最近特别感谢上苍,居然让她和歌玛相隔两地还能进入了同一所大学“再续前缘”。 “咱们明天到哪儿混?”歌玛拉着欣萍的胳膊问道,“要不去大观园吧?” 欣萍翻着白眼道:“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你知道青浦离杨浦有多远吗?况且我又不认得路,后天去吧,明天好好查查地图,准备准备。——哦对了,明天陪我去器乐店给琵琶配一下弦,前天调音的时候不小心被我绷断了。” 歌玛应下了:“说到你的琵琶我倒想起来了,你记不记得我们说过要把《红楼梦》里的所有插曲连奏来唱排一遍来着?我可特意把琴带来了。” “怎么不记得!我曲谱都找好了,还有我们平日里常哼的几个曲子,都着了,我已经练着了,就等着你来呢!”欣萍得意地一笑,“不过我可不太敢想马头琴奏出来的《枉凝眉》会是什么味道。”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歌玛信心十足,“再说了,不还有箫嘛!” 欣萍咬了咬唇:“上星期刚来了通知书的时候闹得家里天翻地覆的,后来我索性关了门,自顾自吹箫不理他们,我爸气急了,闯进来就把箫给折了……嗨,不提了!” 歌玛知道这其中的缘故,小声道:“你也真是的,上海也挺好的,干嘛一定要去北京呢,闹得家里边儿不高兴……” “有什么好不高兴的!论成绩,一本;论城市,首都;论学校,我打小学那会儿就想考的!这哪点儿不好了!”欣萍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 “你啊,就是任性!”歌玛摇了摇头,“好了好了,不说这事儿了,横竖咱俩个又到一块儿了不是!明天去配弦的时候顺便看看有没有好的箫吧。——又要下雨了呢,咱回吧?明儿我早上八点就去?” 欣萍站起身来:“行——对了,一会儿先到我家拿把伞吧,我顺便找把备用钥匙给你,明天你直接拿钥匙开门进,免得扰了我的美梦!” 两人笑着结伴而行,欣萍到家拿了钥匙,送走了歌玛。 欣萍歪在床上,随手拿起一本《纳兰词笺注》,这本词集是时早上歌玛刚给她的。歌玛赞不绝口,说什么“词风清新自然,情真意切”,“恨不得读得落下泪来”之类云云。欣萍当时看了这词人名字就笑话歌玛说“满蒙不分家,你又来我这儿给你们游牧民族做宣传”。翻开序言,读了两行,欣萍她就愣住了——就这样一个被歌玛誉为“奇才”的翩翩佳公子,竟然是明珠的儿子。 作为历史生,对于明珠她还是熟悉的。一来是看电视剧的缘故;二来历史课上老师讲到康熙平三藩的时候,特意提到过这个人;三来她高二的时候专门做过一个康熙的研究型课题,因此颇有了解。可是明珠这个儿子,她了解的倒真是不多——她自己也觉得好笑,堂堂语文课代表,又如此浓烈地热爱古典诗词,对这样一个在词坛颇有影响力的人,印象只是停留在几年前无意在一本文刊上读到的一阙《采桑子》——“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她记得那是一组古人咏雪诗词的对比,当时她眼睛扫过作者名,为这个能写出这样清丽脱俗文字的满人惊奇了一下,就不再深究。 序言介绍完了纳兰性德的生卒年份、字、号、出身,便开始了冗长的叙述——他的曾祖父金台什跟被努尔哈赤所杀;可曾祖父的妹妹又是努尔哈赤的妃子,而且是皇太极的生母;到了祖父这一辈又如何如何……错综复杂的关系让欣萍理不清头绪,加上这书还是竖版印刷的繁体字版,看得更是吃力。倦意袭来,她索性把它给丢到了一边,打算睡醒了再作研究。 一觉醒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欣萍惊住了——这是在哪儿?自己正躺在雕花绣床上,环顾四周——左边红木的书案上整齐地摆放着文房四宝,书案后面的书架上摆满了书;右边的墙上挂着一幅图,画上的荷花已经凋落了几片花瓣,在风中摇摆,左上角提着李商隐的一句诗——“留得残荷听雨声”。这整洁素雅的房间,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小姐的闺房。 门推开了,走进来一个丫头,看服饰,看发髻,想必是……是清代?欣萍想也不想,急问:“你是谁啊?” 那丫头一脸迷惑:“姑娘怎么了?我是月蓉啊!” 欣萍细细打量她——秀气的面庞,适中的身材,是个标致的丫头。一身素装,头上还带着一朵白花。想来这家有人故去了,欣萍这才注意到自己也穿的是一身素服。 这就是传说中的……穿越?她一向对穿越小说最嗤之以鼻的,如今……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欣萍的脑子开始飞快地旋转:这是清代什么时候?康乾盛世?那自然是好;要是鸦片战争……,那我就要亲眼目睹一个王朝的衰败了!我明明记得是在家里的啊,怎么睡了一觉就到这儿?还有,歌玛怎么办?明天她还要去找我的啊!这下她找不着我了!一定会很着急的,真是糟糕!…… 门又开了,近来一个不到三十六七岁的妇人,欣萍正不知该怎么称呼,只听月蓉唤了一声“舅太太”,连忙叫“舅母”。 她点点头,亲切地坐到床沿:“涟漪啊,还伤心呢?” 知道了自己的名字,欣萍窃喜,低头不语,假装拭泪。 “唉……”那妇人叹了口气,“涟漪啊,舅母知道你心里难受,换了谁都不好受啊!你母亲还做姑娘的时候与我就好;你父亲又这么个好人……这两年他们相继去世你一个人孤零零的,你父亲这边又没什么直接的亲戚,你才十四岁啊!你母亲临终前托我和你舅舅照顾你,等发了丧,下了葬,我就带你去京城,好吗?”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她这样安慰自己。权当是现代的日子过腻了,有机会跑到几百年前来享受清代小姐的生活吧,何乐而不为呢? 所谓的“舅母”出去了,欣萍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随口问月蓉:“你跟了我几年了?” “将近五年了。” “是啊,一转眼都五年了,”她假装感叹,随意问:“对了,今年是圣上登基多少年了?” “今年是康熙十年。”月蓉答道。 “真快啊!”欣萍暗暗在心底轻舒一口气,心道:还好还好,没有赶上末世!老天还是心疼我的,知道我景仰康熙,所以把我扔到这儿来。 欣萍又走进灵堂,那个“舅母”还在张罗着大大小小的事情。欣萍立在旁边,给前来道恼的人回着礼。她抬眼看到堂上灵牌上刻的名字——乐风清,想必是所谓的“父亲”吧?右边那个只有姓没名的、看起来已经供了一段日子的灵牌大概是“母亲”了,呃……姓“叶赫那拉”?!印象中这可不是什么好姓,慈禧似乎就是姓这个的…… 天渐渐晚下来,来的人也少了,欣萍一面递上一杯茶,一面同那个“舅母”道:“这一去,要麻烦舅舅舅母了。” “傻孩子,都是一家人,说哪里话。”她温和地理理欣萍的发髻,“你母亲是你舅舅最疼的大妹子,我们带她照顾你还不是理所当然的?去年内务府三旗宫女应选,你选完了都没能到府里坐一坐,就回江南了。你舅舅和你表兄惦记得跟什么似的。这回好了,可住得久了。” 欣萍实实一愣——自己还参加过选秀?这么说是没选上了?她又一次窃喜,要不然美好的青春可不是要浪费在幽深的皇宫里头了?不过也不由得纳闷,有些自恋地想,现在自己的这张脸这是张跟现代自己有七分相似的,怎么说自己也是个校花,并且以古典美著称,难道那时参选当真是美女如云,这模样儿的都没选上? 二人正说着话,突然听闻外卖呢报到:“顾先生来了!” 话音还未落,只见一人踉踉跄跄地进来,也不顾旁人,就伏在灵前恸哭起来,他一口纯正的无锡方言,一边哭着一边道:“乐兄!乐兄……我来晚了……你如何就不等我见最后一面呢……”稍稍收敛了情绪,从怀里拿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想必是祭文,口中一边念诵着,一边就着灵前的盆火烧尽,念到后面,愈发泣不成声,其痛心之甚,令见者落泪。直到最后一句“悲恸陈词”念罢,他已是泪满衣襟,又郑重道:“无锡顾贞观华峰,再拜!” 欣萍闻得此言,方知这人原来是无锡名士顾贞观。作为一个无锡人,她对此人还是有所耳闻的,因为每一个城市都爱宣传自己的历史文化名人,纵然是无锡这样一个已经很著名的城市也不例外。欣萍连忙拭泪还礼,反倒也说着无锡话劝他:“请顾先生节哀。” 顾贞观略平复了心情,对那个“舅母”行了礼,又回头对欣萍道:“姑娘这就要进京去吗?” 欣萍道:“等过了四十九天热孝,就随舅母进京去。” 顾贞观点点头:“也是,乐家一门人口稀薄,投奔了乐夫人的娘家亲戚,他二人泉下也可安心了。你我也算师生一场,可惜我近日要离开无锡,到时候不能送你了。” 欣萍心里头有些惊喜——这个顾贞观居然是自己的老师?!同时又不免担心,有这样的先生,那么这个乐小姐也定然是出众的了,如今自己大老远地穿了来,岂不是要露了馅儿了?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又不好露出来,只得同顾贞观道:“有劳先生惦记了。”二人又寒暄了两句,互相安慰了片时,那顾贞观又在灵前拜了一拜,方才离了乐府。 过了七天,那个“乐风清”要下葬了,夫妇二人合葬在惠山脚下。欣萍从墓碑上了解到,自己现在的身份是满洲正黄旗包衣。 接下来的四十九天热孝,按理是哪里也不该去的,于是,她开始练“基本功”——身在古代自然不能闲,至少繁体字这一关要过的。以前在家练字的时候,繁体字写得也不少,一大半的还都认得,问题倒也不是太大。 日子就这么过了去,没几日就要离开无锡去京城了。听说这个“父亲”是个大善人,一年的收入除了养家用的,其余都用来买了书,要么就是救济穷人去了。因此积蓄也不算很多。家里更没有什么姨娘、侍妾,整个乐府上下不过二十多人。于是,在进京的前一天,欣萍把他们的工钱分了,都遣了去,只带了月蓉一个人奔往京城。无锡,留下了一座不大不小的府邸。 六月的太湖,荷花开得正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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