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辗转难眠。 睡不着觉的时候他都会到清景园外的荷塘边，挨着塘边下水处的小石狮子坐下，嗅着荷叶的清香，有时反而能平静下来。 今晚云厚，月亮被挡了大半，荷塘里的叶子都模糊得辨不清，只有少许的清风带起叶片摩挲的沙沙声和塘边自己轻微的呼吸声。 忽然，远处一点异样的响动，仔细辨认才知道是枝叶被拨弄的声音，不一会便看见一点桔红的亮光腾起，有个白色的影子一闪一烁地辨不分明。 玉节起身慢慢地向亮光走过去，并没有掩饰自己的脚步声，但那影子听得脚步声也没有被惊动，仿佛知道过来的是谁，只是自顾自地蹲着，一面向火里放些什么。 “翩翩姐，你在做什么？” 走得近了，可以看见她在火光掩映下的侧脸，鼻梁挺直，下巴尖得惊人，一双眼睛显得更大，单薄的身子蜷着蹲在火堆旁，下巴搁在膝盖，好像失去了保护的孩子，孤单得让人心怜。 “蝴蝶，他喜欢蝴蝶，我给他捕了些，却也随他去了。”翩翩静静地说。 “你知道吗？我当初嫁过来便想着只要能平静生活就好了，别的也不奢求，反正我无牵无挂，能不拖累叔叔就够了。但来到这里之后才发现老天还是眷顾我的，二哥是那么温和的一个人，对我那么好，所以也开始有了小小的希望，希望二哥能好起来，我能一直和他在一起。” 玉节也蹲下身来，看她静静地把篮子里的几只死去的小蝶抛到火里，然后听到噼啪的响声。 “但是，我到底是福薄，没有这种命……我常想，是不是我做得不够好，为什么留不住他？” 低低的嗓音在静夜里响起，却一点不突兀，反而别有一种韵味。 “翩翩姐，他喜欢你。” 是啊，二哥一定是不甘心的吧，那么温柔那么善良那么有才华的一个人，原本应该是接手林家的家业意气风发，将之发扬光大，然后与翩翩姐夫妻琴瑟和鸣，携手白头，将来子孙满堂幸福和美，应该是这样才对啊！怎么能是现在这个样子，由他一个带给家族噩运的人来毁灭了二哥的一切？！ 玉节蓦地起身，不忍看翩翩大眼里迸然滴出的泪水，心里强烈的内疚和自责像藤蔓一样疯长出张牙舞爪的枝条，狠狠地刺入四肢百骸，每一下都痛入骨髓。 “我不该回来，算命的造就说过，我不该回来！如果我没回来可能二哥现在还好好地，他的病不会加重，更不会死！你们可以一起好好地生活下去，如果我没回来……”双手掩着脸，声音撕裂般压抑。 “不是你！三郎，不是你！”翩翩情急，一把拉下玉节蒙在脸上的双手，湿漉漉地。强迫他望向自己，而后轻轻地，像呵护稚弱的孩子般： “这不怪任何人，二哥老跟我说他一直觉得对不起你，如果不是自己的身子不争气，你也不至于因为算命的一句话一直回不了家。你别怪自己，你能回来见他，他心里很高兴。” 望向玉节的双眼晶亮，恰巧这时月光从云层中透射出来，翩翩抬起的脸上泪水莹然，小小的脸仿佛发着光，眼神却柔得让人沉溺。 玉节慢慢地睁开眼，仿佛跌进两汪清澈的潭水中，这种感觉不陌生，从第一次见到她便觉得这双眼睛可以将他溺毙。 “翩翩……”这次叫的不是嫂嫂，或是姐姐。 翩翩蓦然惊觉自己一直拉着三郎的手，这双手修长有力，并不粗糙，只有指节间有些厚茧，虽然比她小两月，但这不是孩子的手啊，这是一双男人的手。 急急地放开，然后退开一步，低着头看火舌舔尽蝴蝶美丽的翅膀。火灭了，月亮也隐去了身影，空气突然变得清冷。 翩翩提起地上的篮子转身默默地离开，玉节看着她纤细的背影走在小径上，在这座华丽的庭院里显得那么无依无靠，这样年轻鲜活的生命难道从此就被束缚在这庭院中了吗？ “翩翩……”远处的翩翩悄然转身，与他对望着，在小径的这一头与那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