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一骑蓝颜欲断魂
摩陀岭的映山红又红了,浸着疯狂的阴郁,兀自的红遍了整个山野。竟有那么一丝像她朱红的唇角。我站在山顶,初夏的风儿吹过来,尚还有些凉意。
胸前的袋子里装置着娘遗留下的药丸,綵灵丸,多么美的名字,可惜却只有一颗。举世也就只有这么一颗。
我叫薄野,是双生儿。复姓薄野,家父还没有来得及取留下我的名字便已命丧黄泉,娘是山野村妇,不识字,也便没有请先生来取名字,只是薄野薄野的唤着。我一岁那年,祖居遭遇了百年雪灾,整座村庄都湮灭了。而娘亲抱着我外出省亲,这才逃过一劫。虽然日子清苦,倒也还十分欢乐。七岁那年,娘亲的身体每况愈下,渐渐的开始呕血和昏迷。
娘亲昏迷之时时常喃喃的念着:“薄野家不该有双生的啊。薄野家不该有双生的……”我一直不明白这是何意,直至娘临死前提及了那个人。
同我一样,连名字也没有的,我的孪生妹妹。出生之时我们的左手和右手是相连的,怎么也分不开。所以只要我勾勾手指,那么我妹妹的筋脉便会跳动,只要她的手伤了,那么,我便会疼。
连体婴儿是被诅咒的,娘临死之前如是说过。且我们的体内留有世代传下的血液余毒,就如同是一个诅咒。娘亲忆起这个病的时候亦是泪流满面。她说这个病无药可医,只能吃祖上留下的綵灵丸来攒集体内的阴毒之血,一颗药丸的药力只有十年。
当年我们产下之际,娘不敢下山去找大夫,只好提了胆,用爹爹留下的狂云戟斩下我同妹妹相连的手。本想我们都活不了命了,谁知娘把山上的一些草药磨成粉喂我们吃下之后,手上的伤一日日的好了起来,成了一朵紫色的胎记。
我点点头说记下了。娘亲便颤抖着从枕头底下抽出了小心的包裹在巾帕里的丸子。她的双目几乎瞎了,看不见我的面容,只是用手一遍遍的抚摸着我稚嫩的脸儿泪语哽咽:“薄野,这颗药娘再吃也是没有用了,倘若没有綵灵丸,你和妹妹皆活不过二十岁。娘已经是个无用之人,綵灵丸的制方也在你外婆那一代便失传了,你是我们方家的第一个儿子……或许,或许祖上留下的偏方也是可行的……你一定要找到你妹妹……”
娘说话断断续续的,已很难听清咬字。
“女儿……娘对不住你……娘没能守着你,让那贼子掳了去,只盼你在人世……否则,娘死不瞑目啊。”
我跪在床沿,握紧了娘粗糙的手,心里凉凉的,比我多年来服用的草药还要苦。
“薄野,记住这个偏方,这是你们生存下去的唯一选择……记住。倘若成功了,那么余毒便会散去……”
我那时还不知什么是生存。只是应着她。泪如雨下。
娘说:“找到你的妹妹,然后结为夫妻……只要你们的血能够相融……”她抚着我的手渐渐的失去力气,咽下一口气,声音已不再悲戚,“娘把你交给邱叔叔,往后你便跟着他……好好的习武,好好的找你的妹妹……”
说罢屋子里出现了一个男子。宽宽的肩膀,笑颜温润。我知道他在门外站了好多天了。只是偶尔从窗子里探头。看着我虚弱的娘亲。
娘亲死后,葬在了隔山的摩陀岭,据说那是爹和娘初遇之地。
我随着邱之易下了山。拜他为师闭门练功一去便是十载。那日正是我娘亲的祭日。我恍然想起了娘亲临死之前的嘱托。便央求着师父放我去摩陀岭一走。
我看见师父的眼中闪烁过暗绿的光芒,随即点点头,说念及我的孝心,便给我三日的时间。
我独自乘马,天黑就倒了娘的坟前。虽然每年都来扫墓,四周依旧长满高高的杂草。等我清理完,又拜祭了之后,夜色已浓如泼墨。
一轮皓月坠在夜幕之中。我回到竹屋点上油灯,屋外的光与屋子里的影婆娑的混在一起。我竟想起了我十七年都未曾见过面的妹妹。
她或许是死了罢。
母亲说她许是被仇家掳走了,即便不是掳走,一个才三个月大的女婴独自一人也是难以存活的。我的锦囊里存着綵灵丸。哪怕找不着她也能苟活十年。但这世上似乎并无值得我贪恋的物事。我笑了笑,取出随身的云吞萧,站在林子里吹起曲子来。竹屋和娘亲的坟甚近,我吹弹一曲,也当是安慰娘亲的亡灵。
月光从万丈高的空中倾斜而下。我正吹着,便听到耳边的草丛里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双目一斜,竟是一对女子。
一个十七八岁的年纪,一个稍小,只有十二三岁,此刻正怔怔的看着我笑着。
我收住萧,正欲发言,那穿着暗红猎服的女子鼓掌道:“好听极了!”
好听极了……
那声音清脆如同摇铃,又清清淡淡的不掺感情。我的心竟莫名的刺痛了一刻。我借着月光仔细的端详,她长得也是极好看,弯弯的柳眉,一双明眸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令人怦然心动,只是浑身散着难以靠近的冰冷。
我谢过了她,只听见另一个女子笑道:“小姐!在这山上竟然还有比教主还要漂亮的人儿呢!莫不是山神罢?”
这丫头,把我当作是土里钻出来的人儿了!我暗自一笑。
只见那女子嗔怒道:“绿衣。又胡说八道了。你尽信些山神鬼怪的。”
“小姐,我说的可是实话!”
“罢了,你这贪玩的丫头,快去向他询问下山的路,不然大哥又该担心了。”
原来她们是来摩陀岭打猎迷了路的。我指明了道路,再回首去望那个女子时,她已被小丫头搀着手儿摸下山了。
暗淡的光芒之下,我隐约看见她的右手之上有一抹黑色。竟像个胎记……但他们早已消逝在夜色里。
第二日,我收拾了包裹准备赶回山庄。那机灵的小丫头却又跳跃着来了。我朝远处看去,她却没有来。那丫头留下五十两银子,笑道:“我家小姐夸你的曲子吹的好,特地命我送银子来给你呢!”
银子。我竟像是这种贪财的人么?我捏着沉甸甸的袋子,十指针扎般的疼:“你家小姐,叫什么名字?”
“萧夏天……你这管萧的萧,炎炎夏天的夏天……”
夏天……
她手上的,可是同我一样的胎记?
她,可是我那被掳走的妹妹?
她,为何不来亲自见我?
我薄野今世别无所求。萧夏天,倘若你是她,那么你便是我今生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