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暗叹了口气，口中滋味不明，五味杂陈，努力平复下心头汹涌翻滚的层层波浪，微微摇头对他说道：“没事，你按我说的去做吧，若是……若是落梅坡四周真的有什么异样，速来报我就是！” 武荣浓眉微凝，定定的看了我一眼，应喏后悄然退出房门去布置了。 我慢慢弯下腰捡起落在地上的斗篷，似被忽然抽去浑身力气一般，颓然跪坐到蒲垫上，手指轻轻捻着细长的布条，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随着窗外冰冷的落雪凝结成冰。 我抚着胸口，思虑再三，终在唇边漾开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却见莹莹细指间方寸见长的布条上写着略显凌乱的三行蝇头小字：“杨定大军已回京，秦国主苻坚封赏大军，后称病独居宣政殿，至今不出，由太子暂管朝事。另，杨定归京当夜，一支隐军密出长安，梨花军被禁，此信不得传出，我等今日得证，此军已距落梅坡只十里，所行皆矫健英勇之士，主上思虑，以防万一！” 青葱苍叶，红梅若血，连着几间低矮茅屋都不着痕迹地隐在大片的胜白之下，和暖的朝阳轻轻洒在满山素银之上，雪霁初晴的落梅坡，似藏在群山之中的一颗和氏璧，绚烂多姿，美不胜收。唇畔微僵，这一瞬跳进我眼中的秀美景色竟也变得异常空洞，指间微微用力，雪白的肌肤上两道青色的血管愈发清晰可见。 怎会这么凑巧，偏偏在杨定回京之后，苻坚称病独居宣政殿，闭门不出，留太子暂为执掌朝政？又为何会有一支暗军于凯旋大军回京当夜出城呢？距落梅坡仅十里了…… 胸口憋闷，我努力地喘着气，抱着手臂默默沉思。我终日惶惶，惴惴不安，努力地从慕容垂身上寻找计划中的漏洞，可原来竟彻底寻错了对象！我一心想要维护现在的局势，只顾提防慕容垂、慕容泓和姚苌三处趁机造反，伤及还在平阳韬光养晦的凤皇，于是一味派梨花军和鹰士紧盯着长安和各处的动向，却忽略了京都那巍巍皇宫之中，还有一双锐利至极的眼睛和我一样静静观察着慕容垂的一举一动！他既然把慕容垂安排在眼皮下为官，定然也在慕容垂身边安插了眼线，那么梨花军的行动一定也或多或少的落在了他的眼中吧！ 想到这里，我连连惨笑，瘦削的脸上一片苍白，连嘴唇也没了温度，只是眉头却愈发皱的紧了。我想到过潜藏在长安的梨花军有可能被慕容垂有意扣下，慕容垂会借此顺藤摸瓜，不动声色地将与他作对的梨花军一网打尽，或是以此为要挟迫使梨花军与之合作，助他一臂之力；也想到过，有可能慕容垂并不知道真相，贸然下令抓住监视他的人，只是苦无良策对付我们，要以此逼迫藏在背后屡次暗中破坏他计划的人现身。可是有一点我却没有想到，凭借苻坚的缜密心思，怎么可能注意不到京兆尹慕容垂的动作？想来这一年他表面上按兵不动不闻不问，暗中竟已然将梨花军的底细摸清了吧！如若不是，那支夜出长安的隐军也不会直奔落梅坡而来了！ 然而现下的落梅坡，连风深陷长安，一时无法回身帮我，紫衣鸾儿又身在平阳，也不可能星夜赶回来代为向咸阳鹰士施传号令，萍姑身处重重宫墙之内，出入不由身，倘若我心中所想属实，那支隐军真的是苻坚亲自所率，目标又是落梅坡中的梨花军，我该如何？要坡内的众军士为我誓死相搏么？可是猝然醒觉、势单力薄的我们，又怎会是谋划精细、沙场惯战的秦国主苻坚的对手？ 心境顷刻间沉凉如冰，一股突如其来的恐惧和手足无措袭上心头，倏尔将我悠然宁静的生活搅了个粉碎。我攥紧寒凉的手指，站起身子斜倚靠在窗台上，放眼望向碧蓝如洗的天空，许久，一声悠长的叹息带着我的满腹愁思倾泻出来，我启唇轻吟道：“一梦黄粱终须醒，别是人间别样情……来也终须来，躲也躲不过……一瓢江湖，随我沉浮罢！” “小姐！”武荣猛然推开房门，顾不得向我行礼，疾步风行至我身边，凝眉紧皱，一脸焦急道，“半柱香前，一股束衣打扮的人马竟然穿过了山前的迷阵，径直朝谷口而来，不多时……不多时便可行进落梅坡！”武荣抬头看着我，突出的声音因为奔走的原因有些急促不稳，可望向我的黑眸中却像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我从书案上支起身子，随意扫向窗外，灿阳偏西，刚过午时，没想到他们来得这样快，抬头看着他询问道：“大约有多少人？” 武荣抿了下唇，回答道：“据我从观天台所得，大概有五百余人正向谷中奔来！”他顿了顿，目光锁在我的脸上，迟疑一下开口探寻道，“小姐，可要我安排下去，准备迎敌？” 我摇摇头，抚着胸口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的淡淡道：“不用了，武荣，你速速将谷口的军士调回来，除去平日里守卫在茅舍四周的侍卫外，其余一概简单准备少许干粮和水，去坡内小路前集合！” 武荣听到我的话双眸略显吃惊之色，上前一步急问道：“小姐为何要如此安排？区区五百人而已，还未与我等谋面，为何就要我们撤离落梅坡呢？凭我梨花军的实力，以一敌百也不为过，难道还会畏惧这区区几百无名散兵草寇吗？” 我微微叹口气，凝眸淡淡向他道：“那些人不是一般的散兵草寇，你可曾仔细查看过眼下落梅坡周围的情形？能够不费吹灰之力的破了迷阵并且如此轻松的寻到落梅坡的具体方位，说明他们很有可能早就对落梅坡中的人事了如指掌了。”我从桌案上的书册里抽出一架制作简易的望远镜，递给立在一旁的武荣，一边教他使用方法，一边又继续道，“站在崖峰细看谷侧周围，落梅坡已经被他们的人马包围了，虽然他们人数不多，但却都是从长安而来，各个训练有素，而且他们此行的目的便是落梅坡，，以无准备应对有准备，我不能冒这个险。”我眸光一转，唇角微微一扬，强笑道，“况且，我不能因为一时大意便将谷中所有军士的生死置之不顾，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在不清楚对方意欲何为的情况下，我们只能如此，方能保存实力做最后一搏！” 武荣深看了我一眼，依着我的演示快速行到窗边，举起望远镜向外望去，少顷，他转身垂首，剑眉依旧倒竖，手臂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 我知道他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也不再多做解释，只是静静等待他的答话，却见他略作沉思后，一双黑眸定定的看着我，面上的急切已经退去，没有继续纠缠什么，转瞬间便恢复了往常沉静肃然的神色，却骤然开口向我说道：“小姐，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么？” 我心中微动，脸上却一片淡然，抬眼望着他的眸子，语气中掺杂了些许强硬道：“没有！你听我吩咐便是！” “那为什么不提前速速传信给连风将军，让他回来？如不然，飞鸽传书去咸阳调遣鹰士相援也可，若是小姐决定迎战，武荣愿意做第一个出谷之人！”武荣抛出的话掷地有声。 我眯了眯眼睛，胸口憋闷，隐隐作痛，可我顾不得再继续顺气了，一掌重重拍在桌案上，右手划过密发，从发髻间抽出那根精致的梨花样簪子，不理会如墨长发顿时倾泻于肩头，只是秋眸冷冷的看着眼前这位身穿甲胄的青年男子，用命令的口吻说道：“武荣，梨花印在此，我命你照我说的话去做！” 武荣看着我手中的簪子，眸光收紧，顿了顿，才慢慢屈膝跪地垂首应喏。 我看着他缓缓跪地，心中舒了口气，攥紧手中的梨花簪，并没有重新绾发，而是郑重的将它收进了怀里。 武荣起身后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依旧神色清明的看着我，开口问道：“属下遵命，定会率其他军士从小路离开落梅坡，但，要请小姐随我先行。” 我蹙眉摇头道：“不必了，我目前不能离开，你且带他们出落梅坡，然后派人通知连风和紫衣鸾儿，分头前往咸阳便可，至于我，你大可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顺利脱身！” 武荣听罢，重新跪倒在地，抱拳向我沉声道：“小姐若不先行，武荣也不会离开落梅坡半步！武荣受连风将军所托，承诺要全力照顾小姐安危，眼下情况不明，更不能将小姐一人留在谷中，武荣会尊小姐之命调遣谷中其他军士由小路离开，但请小姐允许属下留下！” 我看着他决然的神情，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劝也是枉然，连风托他照顾我，倘若我此时硬要赶他走，是有些说不过去。可是，谷口的情形会如何发展我也说不清楚，能够平息最好，可是一旦事态不由我控制，我又拿他该当如何？我之所以改变之前的安排，让谷中其他的军士离开，也是为此，我实在不想看到景略苦心孤诣救下的这支义军就此毁在我的手里！但他决然的神色又让我不知如何开口，权衡之下也只好先答应下来再作打算了。 武荣见我应下，便旋身出门安排我所说的事宜去了，他刚刚出门而去，一位军士便气喘喘嘘嘘的飞奔至我的房门外，面带焦急的向我报告称：“停在谷口外的骑兵中有一人当先立在谷口处，要属下告知小姐，他想今晚和小姐见上一面，不知小姐可否答应？” 我细想了片刻，对那军士吩咐道：“好，通知那人，今晚亥时，落梅坡上崖峰亭中相见！” 军士应喏，转身欲要离去，我转眸一想又急急唤住他道：“另外，此事勿要告知武荣将军，今晚一切秘密行事！好了，你去吧！” 军士垂首向我行了个礼，这才转身复又向谷口处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