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风,那夜你是如何逃出来的?黑轩有没有将你怎样?还有,你又是如何得知我的行踪呢?”我坐在连风身后,单手拽着他上衣的一角,尽量让自己适应马上的颠簸,稳下情绪,想了想,还是问出了久久压在心底的担忧和疑惑。
座下狂奔的黑马突然跃身而起,身姿轻盈的跨过了一道横在路上的枯木,我却被这剧烈的飞起和急落吓了一跳,下意识里双手紧紧抱住了连风的腰,身前连风的身子突然僵了一下,我有些羞赧,忙立起身子不好意思的拉开了一点距离,那僵着的脊背这才渐渐恢复原来驾马的姿势。想起刚才被梨花军救起后的场景,我侧过脸来,郁闷的叹了口气,平生第一次觉得这么丢脸。
原本连风是让一名军士让出一匹骏马给我的,说四周尚有韩玄亭的手下在密切搜寻我和那两个男人的下落,而且另一个被梨花军故意冲散隔开的高手也随时会寻过来,为保险起见,眼下只有马上离开才最安全。我盯着他递过来的缰绳愣了半秒,最后还是决定用无奈的眼神看向他,心里刚刚平息的小鼓又“咚咚“的敲了起来,只是,第一次是因为我以为自己这条多灾多难的小命马上就要报销掉的时候,突然峰回路转,见到了连风,高兴激动地心潮澎湃,这次却是……身为氐族贵胄,却不会骑马,这实在有些让人诧异。但我是有自知之名的,深知我那蹩脚的骑术实在不适合逃生,在保全面子和保全小命的艰难抉择中,我还是毅然选择了后者,所以讪讪的收回了手。连风有些迟疑地望着我的眼睛,一双眸子在黑夜之中越发闪亮:“小姐不会骑马?”
我有些尴尬的扯扯嘴角,相当心虚的看了他一眼:“我……我的马术实在是……”难道以前的薛绫可的骑术如此有名吗,从来都没有人亲眼目睹过“我”的马上英姿,单凭几句对薛府女眷的传言就如此的信以为真?也许真正的薛绫可是个马背上的高手,可对于从小生活在都市的人来说,这可是门高超的技术,我学不会骑马这是事实,就是听到这句话的人再怎么不相信,我也要诚实的面对自己的缺陷,毕竟,我是被扔在马背上颠怕了的。
看到连风有些审视又有些诧异的神情,我的心里一阵郁闷和气苦。想当初还在秦皇宫里的时候,我大病初愈那阵儿,苻坚怕我天天呆在屋里闷出病来,也有过带我到宫中的皇家林场去骑马散心的打算,奈何那时候我的一门心思都在劝他放弃伐晋和研究他为何要秘密派遣暗人去追杀子潇的事情上,实在没那个心情陪他游山玩水,但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我对骑马实在是一窍不通。但当我婉转的向苻坚说明我不会骑马的时候,苻坚眼中迸发的惊诧与现在连风的一般无二,盯着我审视了好久才叹声道:“谏议大夫薛伽当年可是马背上天才,而且听说其家中女眷也是个中枭首,薛伽的三夫人更是以绝艳的马上风姿令长安百姓传为佳话,在我还没有见到你之前,也曾留心过薛府中极擅骑术的女眷是否真如市井传说那般绝艳,但所见之人皆让我佩服不已,犹其是你的三娘,不但琴艺超绝无人能及,马上英姿也是不落窠臼,当真是巾帼女儿!”我还清楚地记得他当时的表情,谈到三娘时英毅的眉眼也不禁变得柔和了许多,眸中隐含着赏识和赞叹,唇边勾着一抹浅笑。说实话,苻坚给我的感觉一向都是锐利锋芒的,他是一统北方五族的帝王,眼中的那种睥睨之气浑然天成,身上散发出来的灼灼威严更是让人肃然起敬,所以,即便是他对我再如何温柔体贴,软语呢哝,我也始终不敢靠他太近,因为我总是觉得朝堂上的那个“挥袖拂五洲,敛眉震天下”的旷世明君才是真正的他,而且,这大秦江山可是他凭借铁蹄寸寸征战而来,想来那马上骑姿不是举世无双的英猛也应该是难得一见的傲然,可是这样一位骑术界的精英竟然会用在谈到三娘时迸发出这种真心折服的眼神,有些惺惺相惜,但更多的却是纯粹的惊艳。让当时呆愣在一旁的我也开始不由得对他口中赞叹不绝的三娘的骑术遐想起来,转眸中却见他乌黑的眼睛正犹带几分笑意的细细看着我,嘴角一撇,打趣道,“却不知道我大秦第一骑将的家中会有一个丝毫不同骑术的女儿!这说出去如何让人相信?薛伽御马的本事算是要彻底失传了……”
暗暗舒了口气,我咬咬唇,猛地抬头看向他,极其潇洒的慨然道,“我和你同乘一骑吧!”
没想到这回杵在那里满脸尴尬的却是眼前这个不苟言笑的大男人了,他眸光恍惚几下,终是耐不住我殷切期盼的目光,微微点了下头算作答应了。他将手中的缰绳重新交给那个军士,没有再抬头看我,只是口中低低道了声“小姐得罪了!”便反手将我架到了马上,随后他自己也已极其利落的翻身坐到了我的前面,缰绳一紧,已经驰骋而去,身后三骑紧随在后。
后来我才知道,为何连风当时听到我的提议后会是那样的反应,我也因为那一时之举几天没敢看他的眼睛,原来,在秦国建立之前,善于骑猎的氐族人生活在塞北的草原之上,随水草迁徙,自由来去,居无定所,是典型游牧民族,因为族人擅长骑马,便由此生成了一个民族传统,那就是倘若一男一女共乘一骑,便是二人决定私定终生的意思,而先发出邀请的一方则是主动向另一方示爱的表现,若是对方答应了,那么这对男女便可结为夫妻。草原儿女互诉衷肠和倾慕之心时,都会向对方发出这样的邀请。
估计是我当时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特慨然大方,才让连风觉得我不是在故意对他放电,也不是想在紧张的气氛下故意要开玩笑,这才勉强压下复杂的心情专心带我逃命吧!
天色将明,东方已经渐露一线浅淡的白光,夜风凛冽的打在脸上,刮得我有些睁不开眼睛。连风一向沉稳有力的声音随着劲风而来:“陈公子带小姐出宫的那夜,属下被黑轩所伤,他用长鞭将我扔出后我便一时昏了过去,等到醒来时才知那时小姐已经被他劫去,那场混战中,梨花军也所剩无几,所以我便一边重新组织梨花军,一边暗中寻找小姐的下落。”他微微一顿,似是斟酌了一下,才又重新开口,“黑轩的长鞭上装有倒刺,我上身的皮肉被揭去了一层,本来是凶多吉少的,没想到后来却被人救了,那人不但将我救了出来,还将当时已经身受重伤的几个弟兄都救了出来……也是等我醒来才知道,救下梨花军的人竟是那鹰士之首的紫衣鸾儿。”
我听着他的话,心中愈发难受起来,想到因为我一人的安危而几乎令所有的梨花军为我送命,心中便愧疚难当,虽然连风只是寥寥数语简单的概括了下当时梨花军的情形,甚至将他重建梨花军的过程都直接省略了,但是我却深刻感受的到那一战是何等的残酷,景略多年的心血几乎要在我的手里付之一炬;而他在短短的时间内将梨花军发展至此又是何等的艰难!可我这个拿着梨花印的所谓的梨花军之主,非但没有为他们尽半分绵力,却还每每都会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
心中几度起伏,被满满的伤心和愧疚折磨着,胸口的灼热一阵阵的涌动,似乎要冲破我的封制爆跳出来,我只觉得空气稀薄的让我喘不过气来,忙探进怀里从瓶中倒出两粒药丸吞下,慢慢平下心绪,这才好了些。我长舒了口气,努力压下悲悯和歉疚,盯着连风追问道:“你确定救你的人是紫衣鸾儿?”
连风侧脸看了我一眼,又匆匆回过头去,座下的骏马更加踏蹄如飞:“是。黑轩带人冲过来的时候,紫衣鸾儿和鹰士被他的人马隔在了圈外,虽然黑轩手下的人擅射,马上功夫十分了得,但鹰士一行作为江湖上有名的杀手和暗人,却是极其擅于巧战的,尤其是他们手中的软剑,更是狠厉非常,虽不是招招致命,但足可以让人痛不欲生,且鹰士中几乎个个擅用暗器,当初与他们相斗的时候,梨花军便吃尽了苦头。加之当时黑轩的目标并不是鹰士,所以便没有留下太多的人手对付圈外的紫衣鸾儿他们。但是当黑轩带着小姐你离开不久,紫衣鸾儿和鹰士便迅速的掌握了当时的局势,我想,我和剩下的弟兄应该是那个时候被救得吧!我记得我醒过来的时候是在鹰士一个小的联络站里,而且身上的伤已经被人医治过了!”连风沉吟片刻,微微顿首道,“可是属下却一直想不明白,梨花军与鹰士,本水火不容,在黑轩来之前他们还与我等殊死相斗,梨花军覆灭不正中他们的心意?那紫衣鸾儿为何还要救下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