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还未触到那根穿着兔子的签子,火堆里一个噼啪作响,挑出几颗火星,其中一颗正好落在我的手背上,白皙的皮肤上立刻起了一个红泡。
慕容冲疾步来到我身边,忙执起我的手看了看,朝那红泡上吹了几口气,眼中含着几分急切道:“如何这般大意?就算饿了也要等到烤熟以后再吃!”
我懒洋洋的笑了笑,甩甩手道:“不碍事,都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原来这句话在这儿等着我呢!”
众人闻声低低一笑,看到韩玄亭锐利的眼神,即可肃容挺身站直。我扫了一眼笔挺的众人,唇畔笑意微漾,伸手招呼大家道:“大家坐啊,今天有野味,有篝火,我们来个不醉不归怎么样?”话毕冲慕容冲眨眨眼睛。
慕容冲一双雪眸里满是柔柔的宠溺,只见他看了玄亭一眼,后者立刻俯耳过来,两人低低耳语了一番,玄亭恭敬地弯了弯身子,悄悄退了下去。慕容冲温和的看着我,那双凤眸在篝火的渲染下更是绚烂非常,薄唇稍稍抿起,飘然出尘,他向对面的几个士官点点头:“难得出来玩儿一回,夜间防守的事情我已经交给了玄亭安排,不需太过紧张,你们今晚便好好吃一顿烤肉。”
我歪着头笑了笑,附和道:“是啊,大家都坐,聊天的继续聊天,说笑的继续说笑,等烤肉好了,我们把酒言欢!”说完便率先一屁股坐了下来,也拉着身旁的慕容冲坐下。
慕容冲摆了下手,对面的几个士兵才端着身子坐下,但彼此间却再不似之前那般谈笑风生,我眉头微微皱了皱,叹了口气,呆呆的看着篝火上那只烤到金黄的兔子。
我不说话,四周一下子便静了下来,荒野中除了时不时的有巡逻的士兵整齐的步伐声,便只有火堆中噼啪的爆烈声了。我暗暗叹息着,原来这就是军营里的生活,一群大男人呆在一块就这么乏味无聊?
不知何时,一块割好的肉片递到我的眼前,我抬头看去,慕容冲正用腰间的短刀挑着肉片淡淡的看着我,我伸手接过来,一口塞进了嘴里,忽的跳起来跑进帐篷抱了两坛酒出来,将大碗一字排开,拔开酒坛上的塞子将酒碗一一倒满,端了一碗凑到嘴边一饮而尽,忍着入喉的辛辣,我豪爽的大笑一声,吟唱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一曲唱毕,满心满腹的热血沸腾起来,在酒的作用下,我面上开始发烫,笑着看向火堆旁边的众人。
一张张年轻的脸上写满激动,听着我的吟唱,有的开始和着我的节奏,轻叩着身畔的刀剑,随我一起哼唱起来。我笑着将盛满酒的碗递给他们,接过我的酒,脖子一扬,再没有故作庄重的静默,将酒碗喝了个干净。
“好!男儿志在四方,理应豪气干云天!”我拍着手大笑道。气氛终于开始活跃起来,我暗忖道,这才像一群可以生死与共、笑傲疆场的兄弟,而不是只知惟命是从的战争机器!
“姑娘一曲实在豪迈,我等身为男儿亦自愧不如,该罚!”离我较近的一个身穿白色铠甲的青年端过一碗酒向我遥遥一敬,一饮而尽。
“将军过奖了!绫可女儿家,如何唱得出热血男儿的心事?还想听听军营中的男儿歌呢!月色清明,篝火正旺,不如我们划拳喝酒如何?输了的可要唱支歌来听!”我纤眉一挑,笑吟吟道。
“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白铠青年高声应道,他身旁的其他士兵眼中也是一派跃跃欲试。
于是我便使出前世和同学同事酒桌上划拳的必杀技,挽挽袖子和对面一个个年轻的少年划起拳来。众人开始放生大笑起来,少年郎多豪气,几局下来就已经将之前静默的氛围打破,大家笑声骂声混做一团,一碗碗酒,一支支歌,既有豪迈放纵的,也有英气勃勃的,一个个热血男儿将心中的志向付诸歌声,雄浑豪迈的声音在草原上方久久不绝。
我笑着闹着,偶尔眼神瞥向端坐的慕容冲,却见他总是眸光璀璨的看着我,唇角挂着一抹宠溺的笑。
而青年们似乎已经忘记了身边的这个少主,恢复了放荡不羁的少年本性,大碗喝酒,大块儿吃肉,大声唱着雄壮的歌。
前世我的划拳技术不错,所以几局下来并没有喝多少酒,只是笑看着士兵们笑闹着将一碗碗酒水灌下,不久,篝火旁的士兵便一个个神色迷离,身子晃了起来,那个身穿白色铠甲的青年脸上带着些许轻狂,向我伸出手来,我也不客气,撸起袖子便与他划起拳来,在一片热闹的叫喊声中,青年得意的看着我,大笑了起来:“姑娘可还有曲子?”
我晃着晃身子站定,抿嘴笑了笑:“只要将军能赢,绫可还有不少曲子呐!”正待端过酒碗一饮而尽,一截白色衣袖抢先端起我的酒碗,我凝眸看去,慕容冲一张绝世的脸上一改淡淡的笑意,竟也带了些许少年狂放,雪眸中绽着一股睥睨天下的帝王之气,似是万里江山尽都匍匐于他的脚下,我望着他的眼睛愈发笑的灿烂,心里慢慢升起一种无以言表的骄傲。
他唇畔带着那抹尊贵的傲气和满满的自信,挥袖间酒碗已空。我拍着手大笑起来,对着白铠青年道:“凤皇替我喝酒,我便唱歌吧!”也不等众人点头,清清嗓子便吟唱起来。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氐马入燕关!”眼前有些模糊,似是酒意上涌,只知道我扯着嘴角笑的愈发欢快,身边的男儿则一起大声的叫好,篝火有些朦胧,眼睛彻底合上前,感觉那双已经精光毕现的眼眸略带深意的看着我,似是要看进我的心里,可是那傲视天下的眼眸中明明又藏着一汪深情,不失王者之气,又柔柔的洒进了我的心底。
凤皇,涅槃之后便是重生,我不要看你郁郁寡欢的模样,我不要看你满腹愁思的眸光,在我心中,你是这乱世中的枭雄,今夜你便自由的笑吧,哪怕只有一刻也好,忘掉曾经的屈辱,用男儿的豪气审视你脚下的土地!
凤皇,记住这群甘愿和你生死与共的兄弟,你们一起把酒言欢,一起对酒当歌,一起笑傲风云,仇恨不是生命的全部,真正哭过笑过才是人生!而我,想看你真正的活过,而不是背着国仇家恨煎熬度日!
身子一软倒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耳边肆意的欢笑声渐渐消散,我保持着上扬的嘴角沉沉睡去。
一觉无梦,心中充溢着不尽的欢喜,似是自己也已经披甲上阵,跨马征战,随将士们一同醉卧沙场,一起笑看山河。
皱了皱眉,我缓缓睁开眼睛,帐内一灯如豆,我从柔软的毛毯之中爬起来,头有些胀胀的痛,回想起昨晚的场面,还会热血沸腾,心里还是高兴的,细细想想,自己似乎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像昨夜一样纯粹的笑过了。
想起自己喝醉前倒进的那个怀抱,我左顾右盼了一番,帐中寂静,并没有其他的人影,于是我披衣起来。
为了配合玄亭的计划,这次出门我并没有带书容和紫甸,只简单的收拾几件衣服而来,在帐中寻不到凤皇的身影,我便掀开帐子出去。
马嘶声和弓箭的摩擦声传来,我循声望去,几座帐篷前已经站着一些准备好的侍卫,慕容冲一身紧身窄袖衣袍,将矫健俊美的身躯凸显无疑,右肩上挎着一张白弓,正贴在赤焰的耳边抚着它的鬃毛静静立着。
我走到他身边笑问:“要出发了吗?今天去哪里狩猎?”
慕容冲替我拉紧身上的衣衫,看着我的眼睛:“我带人去前面的林子里狩猎,你昨夜喝多了酒,好好在帐中休息,我留了杜少涛看守营帐,你且放心等我回来。”
我笑了笑,心中却蓦地一紧,带了丝疑惑问:“杜少涛?”
慕容冲用雪眸细细打量我,眼中藏着一丝戏谑:“昨夜和人家划拳唱歌玩的尽兴,却不知道对方是何人么?”
我一愣,脑海中闪过那个身穿白色铠甲的青年,顿时咧开了笑颜:“原来竟是名将杜将军,我说他的歌怎的唱的那么好!”看了看他的身周,我问道,“今日你可带韩少将军一同前去?”
慕容冲眸光一转,沉声道:“既是演戏,就要演得逼真些,玄亭自然是带着的。”他转眸看向我,黑瞳中闪着些许微波,“绫可,什么都别做,只要静静等我回来!”
我想了一瞬,冲他笑着点点头。
目送凤皇一行人向西去后,我立刻回到帐中,从行李里翻出一身窄袖男装换上,将头发绾做一个发髻束在头顶,取出一顶附着面纱的斗笠戴在头上,悄悄摸到主营帐后面,掀起西南角落里的一块皮草,从没有扎紧的一头钻了出去。主帐后面便是韩玄亭的营帐,帐口的左侧有一块石头,见四下无人,我便绕到石头一侧,从石头内侧的洞里摸出一张布帛,细细看了一眼,找出一条去三十里外的林子最近的小路,将帛布揣到怀里,便小心翼翼的避着巡逻的士兵向驻地后面的小坡行去。